尉迟兰廷指尖灵巧,给她腿上白布打了个漂亮的结,松开手,停顿了一下,才说:“给小鸟包扎过一次。”
树上那窝小鸟被那尉迟磊的心腹踩死的那天,其实有一只没有当场死去。
尉迟兰廷试过救它。可它好不起来了,骨头畸形,刺出了皮肉,一直在难受地抽搐。守着它到了半夜,看它依然如此,尉迟兰廷终于动手终结了它的痛苦。然后,将它与另外几只毛团,埋到了同一个土坑里。
平时明明从来没有拿过利器杀生,连一只鸡、一条鱼都没杀过。但这件事,他却做得分外平静,没有一点犹豫。
倒是他的两个妹妹,知道这件事后,都哭了一场,觉得那只小鸟明明还没死,哥哥就杀了它,太过残忍了。
听完尉迟兰廷的讲述,桑洱一阵悚然,尾巴都忍不住哆嗦着打直了一下。
卧槽,尉迟磊那两个手下都是心理扭曲的变态吧。
多行不义必自毙,干这么多坏事,早晚倒大霉。
发现了桑洱的尾巴有点僵硬,尉迟兰廷歪了歪头,瞅着她:“你也觉得我很残忍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多亏你帮了我,我才没有被那两个坏人捉到,不然,我的下场肯定会比那些小鸟更惨。”桑洱摇了摇头,认真地说:“而且,残忍的是他们,不是你。从头到尾,你的初衷都是想让那只小鸟不那么痛而已。如果我是那只小鸟,反而会谢谢你。”
不得不说,这件事听上去就很有尉迟兰廷的风格。
温柔与残酷,两种背向的属性,仿佛与生俱来,在他的身上相容为一。
而且,细究下来,所谓的残酷,也未必是真的残酷。而是审时度势之后,毫不拖泥带水的感情抽离、杀伐决断,让他看起来残酷而已。
而长大后的他,温柔和残忍这两个层面,都变得更极端了。
因为桑洱进屋之前喊了他一声“哥哥”,尉迟兰廷自然以为她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小妖怪。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像他的妹妹一样觉得他残酷,还似乎理解了他,并且肯定了他的做法。尉迟兰廷的睫毛轻轻一颤,“唔”了一声。
桑洱扭头,看向窗外。大雨还在下着,那两个修士恐怕还在附近徘徊,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
唉,就算能走,围墙上的结界也是一个麻烦。
不能指望哑奴每次都忘记关门。实在翻不过围墙的话,就只能把门锁破坏掉了。
系统:“这点宿主不必担心,你能‘偶然’进来,也能‘偶然’出去。
那就好。
桑洱挠了挠耳后的银毛,好奇地问:“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原文曾提过,袁平蕙在怀孕初期,曾与丈夫畅想、商量过给腹中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可在变故发生后,因为尉迟磊的嫉妒心,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如同爱的结晶的名字,袁平蕙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好一点,为了尉迟兰廷不被迁怒,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她和丈夫一起取的名字。
“兰廷”一名,是母子两人为数不多的私下见面时,袁平蕙悄悄唤他的小名——这也是她被囚禁前和丈夫一起取的名字。本意是,若生的是女孩,就叫她兰廷。
尉迟磊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存在和由来。
后来,袁平蕙死后,尉迟磊带着两人的“女儿”回到姑苏,并打算为之改名,大概是觉得,对于自己的“女儿”来说,取个新名字,也是一个挥别惨痛过去的新开始。
尉迟兰廷就顺势将“兰廷”这两个字,挪为了他的正式名字。
但那都是未来的事了。对于此时此刻的尉迟兰廷来说,被当面问到名字,还是一件很新奇、很不习惯的事。
在这座宅子里,他的名字,仿佛是个禁忌。
妹妹们只知道哥哥就是哥哥。母亲会背着人叫他“兰廷”,但这个名字,似乎也是不应该告诉别人的。
在烛光下,迎着桌上小妖怪明亮好奇的目光,尉迟兰廷坐直了身体,袖下小拳捏紧,迟疑着说了一个字:“兰……”
桑洱笑眯眯地接道:“哦,你叫小兰。”
尉迟兰廷:“…………”
桑洱主动介绍道:“我叫桑桑,桑叶的桑,我们的名字都是植物。”
伤口洒了止血粉,又有妖力治疗,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桑洱摸索着换了个坐姿,按着肚子,说:“我饿了,小兰,你能不能帮我从乾坤袋里拿点吃的出来?”
似乎不太喜欢“小兰”这个称呼,尉迟兰廷眉头微抽,不自觉地嘟了嘟红唇。
这么一个无意识的孩子气的动作,也只有在这他这个年纪才能看到了。桑洱忍不住笑了笑,接过碧殊草的花,快乐地啃了起来。
尉迟兰廷坐在灯下,拾起了一片散落在桌子上的碧殊草,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这就是你采的药吗?”
桑洱点了点头。
尉迟兰廷没有离开过这座院子,对外面的很多事都不了解。本着科普的心态,桑洱告诉了他很多关于碧殊草的知识。
看到桑洱吃得那么香,而且,她说人类吃这个会觉得很苦,尉迟兰廷的眼眸微闪,有点纠结地看着手中的花,似乎也想试一口。
“你想尝吗?吃吧。”
“不用了。”性格里的谨慎使然,尉迟兰廷最终还是拒绝了,将它还给了桑洱:“给。”
桑洱咔嚓咔嚓地嚼着花:“不用还我,送给你了。江湖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尉迟兰廷翻开了一本书,将碧殊草夹在了里面:“你是住在附近的妖怪吗?”
桑洱摇头:“不是,我住的地方可远了。要不是为了采碧殊草,我也不会来这里。没想到会碰到两个坏人,早知道就出门前先看黄历了。我上次在沙丘城遇到了比这更危险的事,最后也化险为夷了。这次可真倒霉。”
“沙丘城?”
“嗯。你是被看得很严,所以,很少有机会出去玩吧?”
尉迟兰廷沉默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那不如我给你说说外面的事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桑洱的屁股挪近了点儿,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了她在沙丘城的见闻。当然,省略了一些不能说的东西。
从沙丘城延伸出去,桑洱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大漠,草原,千堆雪,龙须酥,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尉迟兰廷听得很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入迷。一开始还是乖乖坐直的,听着听着,他越靠越前,手托着腮,趴在桌子上,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好玩的部分,还会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眸,发出惊叹。
长大后的尉迟兰廷,眼眸狭长而艳煞。小时候的他,眼睛则要圆得多,占了这张小脸很大的面积。
看起来非常可爱。
桑洱说到嗓子都干了,时间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察觉到外头有人影靠近,似乎是哑奴过来了,桑洱才停下了述说。尉迟兰廷也探身,“呼”地吹熄了烛灯,等外面那道人影离开了,他才示意桑洱睡觉。
房中只有一张小床。尉迟兰廷睡了。桑洱则以原形睡在了一个扁平的箩筐里,放在了他的床边柜子上。
熄灭烛火后,屋子里黑漆漆的。已经到了平日的休息时间,可尉迟兰廷却迟迟没有睡意。从小就被关在这座宅子里,春夏秋冬,都只能看着同一片天空的流云变幻。这是第一次,有人闯入他的生活里,和他说那么多话,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宽广、多迷人。
过了很久,桑洱还是能听见床上的小孩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开口道:“小兰,你还没睡吗?”
尉迟兰廷也睁开了眼,翻过身来:“听你说了那么多,我睡不着。”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出去随便玩的话,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尉迟兰廷侧躺着看她,稚嫩的小脸半埋在枕头里,小声说:“我想尝尝你说的那种龙须酥。”
“你一定会尝到的。”桑洱认真地说:“还会吃到不想再吃为止。”
“……”
“不仅是龙须酥,我今晚说的这一切,你终有一天,肯定都会吃到、都会看到的。所以……不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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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完的桑洱,第二天就消失了。
天微微亮时,尉迟磊带着他的心腹离开。这时,恰好有一个离开的机会,而且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让桑洱藏进哑奴的药箱里。
桑洱被系统叫醒后,本想抓紧时间和尉迟兰廷道别,可小孩儿睡得很熟,桑洱轻轻拉了他的衣服两下,他也没醒。
最终,为了不错过离开的机会,桑洱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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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迷阵,桑洱顺利地离开了那片森林,回到了桴石镇山上的家。
当她进门时,宓银正要出去,一看到她,就激动地挂到了她的身上。
桑洱无故消失了一夜,宓银显然担心坏了。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桑洱搂着宓银,安抚了她几句,环顾四周,问:“伶舟……呃,你主人呢?”
宓银噘了噘嘴:“他出去找你了。”
本来,宓银对伶舟还不怎么喜欢的。但这次,她主人的主人不见了,她看到了他的能力。至少,她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走那么多地方去找桑洱的。
正说着话时,后方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桑洱一回头,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衫一紧,被伶舟拎到了他眼前。
“你去哪里了?”伶舟低头,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有点不满,沉声道:“怎么有股血味?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去采碧殊草,不小心刮伤了腿,伤口已经治好了,我就在原地休息了一夜。可能是残余了一点气味吧。”
伶舟将信将疑。因为在那阵血味里,他似乎还闻到了一种……陌生人身上的气味。仿佛曾有人把她抱在怀里过。
她的身上沾了别人的味儿,让他莫名地感到不高兴。
但想着桑洱也没必要骗他,伶舟哼了一声,松了手。看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又忍不住说:“上次是采着采着晕倒了,这次是被划伤了腿,我看你就应该带着我去。”
宓银眨巴着眼,缠了上来,挤到了两人中间:“对啊,主人的主人,你别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桑洱好脾气地说:“我这次是去得远了点,不熟悉地形,下次不会了。”
终于安抚好了他们,宓银从她身上下来,忽然说起了一件事:“对了,迟些不是中秋节吗?我们昨天找你的时候,看到了桴石镇里似乎有中秋小灯会,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中秋节……桑洱心里一紧,但想到自己也不可能去插手尉迟兰廷的事,还不如找点别的事做,分散注意力,就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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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口头答应了不会再去那么远的地方采碧殊草,但其实,后面的十多天里,中秋节前,桑洱还是偷偷去了一次囚禁尉迟兰廷的那座别院。
她没有溜进去,而是蹲在树上,观察了一下哑奴。
尉迟磊虽然关着这对母子,也不喜欢尉迟兰廷,但还不至于在衣食住行上克扣他。每隔两天,哑奴就会从山下带来新鲜的水果,分给他们吃。
趁哑奴不注意,桑洱偷偷在给尉迟兰廷的那个水果筐里,埋下了一个东西,再将水果的摆位恢复原状。
看到哑奴毫无所觉,推着东西进去了,桑洱缩回了树叶后,微微一叹。
什么都不能干预,她也只能给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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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天,那只叫桑桑的妖怪不告而别后,尉迟兰廷就养成了时不时看着围墙发呆的习惯。
这一天,他听见侧院的门开了。
往日,这个时候,都会有食物送来,尉迟兰廷早已习惯。但今天,送来的东西却出现了一个例外。
在那装着水果的箩筐底下,藏了一个热乎乎的纸包。里面装了一颗颗雪白香脆的东西,看样子,正是桑桑描述过的龙须酥。
纸包的背面有一行字——给小兰。
右下角印了一个爪子印,张牙舞爪,仿佛是她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