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亨大骇，张就要叫人。那手臂再一收紧，声音被勒在喉头，只得徒劳挥手。

    从镜子里，他看到身后那张东方人的脸。

    阴沉而从容，嘴角甚至挑着不加掩饰的冷笑。

    “不不……”金亨定定神，用型艰难地说，“冷静，冷静……”

    他第一反应是，难道是中国黑帮不守信用，跟胞沆瀣一气，把苏敏官给放来了？

    ——是了，苏敏官签了合约，马仔瘪三以为任务完成，便松懈来，让他跑了来……一定是这样！

    签好字的转让合约，如安安稳稳地揣在己皮包里。

    只要攫取义兴船行，苏敏官是死是活，逃到哪去，与他何干？

    金亨波士顿白手起家，漂洋过海来淘金，海盗绑匪都见识过，不至于被勒住脖子就吓破了胆。

    他用双手和那只胳膊角力，恶狠狠地道：“此处都是巡捕房的人，你敢伤我一根手指，你就是寻死路！快滚！”

    苏敏官一只脚抵住盥洗室的门，从镜子里端详那张外强中干的脸。

    “拿来。”他低声命令。

    金亨仗着己块头比对方大，憋一气，全力挣扎，拼命去够己的手杖。

    苏敏官全力收紧肌肉，感觉己箍了头发疯的野牛。

    两个男人的筋肉颤动。金亨那短粗的手指大大张开，一毫米一毫米，离他的手杖越来越远。

    音乐厅内，又一首“连滚带爬圆舞曲”奏到高潮部分，即将收尾。等乐曲结束，会有更多人来用盥洗室。

    洋人表面上优雅文明，骨子里其实武德充沛。苏敏官不敢轻敌，用力一收手臂，金亨脸色憋红，脚发软。时太阳穴上顶了一支冰冷的枪筒。

    但他仍不服软，死死将皮包护在胸前，蜷起身子，像个踩不碎的甲壳虫。

    “你不敢杀我！你不敢开枪！伤外国人是死罪——”

    砰！！

    苏敏官朝天一枪，盥洗室的木质天花板轰一个大洞，木屑溅，镜子砸碎，枪声震耳欲聋。

    金亨脸色刷白，软软地倒在地上，腹一阵抽搐。

    还好膀胱是空的，没把洋人的脸丢干净。

    苏敏官一脚将他踢晕，抄起金亨的皮包，略路打开一翻，整个挎在己身上。

    音乐骤停。外面一片尖叫。

    “盥洗室！有人在盥洗室开枪！”

    铮的一声，一把圆号掉在地上，嗡嗡响着。男男女女慌成一片。几个小姐太太花容失色，当即晕倒。

    克劳福德督查不忘己的职责，一边用嗅盐救治淑女，一边大喊：“冷静！大家冷静！都留在原位！我是巡捕房的总督查克劳福德！现在都听我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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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8章

    克劳福德督查抬头分辨。盥洗室门打开一个小缝, 硝烟弥漫，似乎有一个人影迅速蹿来，汇入到惊慌的人群中。

    不知何人, 用音古典的英语大声叫：“露易丝小姐绝非心悦于汝, 懦夫！汝死心罢——”

    懵圈的人难以置信。

    争风吃醋？手`枪决斗

    ？都十九世纪了, 怎还有如此复古的剧情？

    但方才交际花露易丝小姐短暂现身音乐会，招蜂引蝶一大堆, 引来各位太太不满, 人记忆犹新。

    颠地大班手里握着那把缴来的中国人的枪，正呆若木鸡, 冷不防手指一痛, 那枪被人毫不客气地夺走。

    随后那人奔向，把一众绅士淑女推得东倒西歪。

    “不不, 是有人行刺, 有中国人……”

    几个洋商反应过来, 有人立刻拔手`枪，朝着人群瞄准, 不敢扣扳机。

    “雇佣本地黑帮算计华商”这件事, 金亨知上不得台面, 也没大肆宣扬。在场众洋人, 有工部局领导，有教士, 有巡捕, 有海员，还有他的家属……多是来听音乐会的, 对此完全不知情。

    “怎会？这里怎会有中国人？是哪个仆人如此大胆？……”

    克劳福德督查总算有点醒过味来，低声传令：“把船上的中国人都扣！不许放走一个！态度正常点, 不许打草惊蛇！”

    台上的业余乐手抛小提琴双簧管，回到工作状态，齐声喝道：“遵命！”

    然后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

    苏敏官眼看几个巡捕朝己的方向逼近，闪身钻到绒布窗帘后，冷不防学了句，喊道：“洋人要抓中国人啊！快跑啊！”

    一子“打草惊蛇”。中国仆人吓得惊慌乱叫。

    “冤枉啊老爷，小人规规矩矩，刚才什都没做啊——”

    船舱入楼梯陡峭，挤成一团，杯盘碗碟砸了一地。

    苏敏官扯腰间黑布，跟着人群往外挤。

    一个巡捕扑到他面前。他侧身让过，顺手抢过那人手里的长笛，飞快插进一个合拢的门缝。

    那门里是个墩布间，苏敏官看到那告密的驼子，身上还系着围裙，两只手护在身前，满脸惊骇地躲在角落里，不知洋人为何突然翻脸。

    苏敏官心念一动，凑上去低声说：“你对洋人没用了，如他要灭，快跑！”

    驼子心里有鬼，从上了这船就心不在焉，只怕洋人将他用后即弃，不给他好前程。

    如突然有人叫破他内心的恐惧，他顿时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思考苏敏官为何对己如此宽厚，连声吓到：“那、那怎办？小的不想死啊！”

    “没听到在搜捕中国人吗？让他抓到你就完了。洋人杀中国人不偿命。”

    苏敏官幽幽说完一句，意味深长地朝船舷外的踏板上使了个眼色。

    此时中国仆役惊慌失措，就连不懂英文的也开始乱叫：“洋人杀中国人啦——”

    驼子朝苏敏官深深一揖。他心里觉得，这个厚道的船主救了他一次，还不计前嫌地表示担风险，必定也会救他第二次。

    他已经在腐坏的江宁城里死过一次，他不想死第二次。

    驼子丢拖把，弓着那龟壳似的大后背，一路小跑，跳过了踏板，跳上了岸。

    立刻有眼尖的巡捕发现了他。三五个人冲上甲板，端起枪，对准那个逃离的黑影。

    *

    在连绵的枪声和尖叫声中，苏敏官跨到甲板另一侧，从容攀船舷上的铁梯。

    当当当，海关的大钟准时敲响十二。

    苏敏官单手攀着船舷一侧的缆绳，身侧的水波和钟声共振，放射微小的纹路。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子时正。午夜。

    这一晚的紧张疲累，忽然像冰雹一样砸中了他。他瞎忙了这许多事，终究没来得及赶回去。

    小姑娘怕是对他失望透顶了吧？以为他醉在某个酒楼里，逃避那最后的分别。她也许还到处找过。但谁也想不到，在最后的一个钟头里，他却是陷入洋人地盘，藏身在江面的帆船上。

    她多半累得不行，已经回去睡了。

    “顺延”的那个钟头，就这被他无声无息的浪费掉。

    苏敏官轻微叹气，听到巡逻快艇劈开水流的声音。

    很快，巡捕就会发现杀错了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突然，一道强光拂过他后背。

    砰！

    苏敏官松手，落入水中。铅弹在水流里减速，他将金亨的皮包挡在胸前。一阵力将他推入深水，眼前浑浊一片，搅白茫茫的水花。。

    *

    “犯人跳江了！从水路逃了！”

    人很快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