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纪事兼忆隆福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萨苏 本章:胡同纪事兼忆隆福寺

    到北京,好多人都记得有个隆福大厦,到那儿买东西,还能吃小吃。在老北京人口里,那地方叫隆福寺,周围都是胡同,是老北京京味保留比较浓厚的地方。隆福寺当初真的是座庙,庙会越来越热闹,这儿就成了小吃有名的地方。萨小的时候生活在它的附近,那是个颇有意思的地方,要是能顺着这街走走,就能体会老北京的风情了。

    当然,隆福寺街上,小吃是最诱人的。白魁老号的爆肚儿打鼻儿香,颤颤悠悠的凉粉儿像玉做的鱼儿,卖肉夹馍的小妞儿把大菜刀往菜墩子上“当”地一剁……

    最诱人的还是灌肠了,又焦,又脆,又黄,更讲究的是那一碗蒜汁儿,配上羊杂碎汤拌着香菜末,让您吃得鼻尖冒汗,齿颊留香。嘿,龙头大茶壶的隆福寺哦。

    20世纪70年代,到隆福寺逛街吃小吃还是过年时候的“特典”,一般的时候,北京胡同的孩子们只能在家里盼着推小车卖冰棍儿的老太太,小车的轮子是用轴承做的,推起来离老远都能听见。老太太推着那种没有胶皮的车轱辘,“吱吱呀呀”的,红果的是三分,小豆和巧克力、牛奶的是五分,要是能吃上一毛钱的雪糕,就近乎享受了。

    隆福寺也不全是小吃店,那里有个出租车站,旁边是个灰色的坊门,坊门里边是土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灰色民房,看到坊门您可能以为这是一个大院,进去才明白这是一个巷子,住着好几百户人家呢。当然,汽车是进不去的。历史上说古代长安分成多少个坊,这坊是什么概念,看看那儿就明白了。旁边是卖卤煮火烧的和宏仁堂药店——它收风干的橘子皮,还有土鳖、蝉蜕。有一家“两义铺”,卖杂货,粉笔一分钱四根,白的,要是彩色的就一分钱一根。

    转过来呢,就是一条一条胡同了。北京的胡同据说都是好风水,人家说“东城贵,西城富”,就是说大官等等也都看重东城的地气,到这里来造屋。所以房子质量也修得好。

    北京东城一带名人故居众多,四条往南,外交部后边的高墙大院,是李莲英的宅子,小的时候我们老上它那大砖墙缝里挖蛹。据说有个富商赚了钱,想到京城来享福,修的大宅子,没想到李莲英看上了,想买。那商人在地方上也是一霸,眼睛一翻,没理。小李子有办法,看看院里,回过头来刑部就把那商人抓起来了——你一个白丁,居然敢在家里种龙爪槐,想篡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宅子确实漂亮,像王府一样。

    钱粮胡同那边,隆福寺西口有两个宅子,规格差不多。

    一个是老百姓住的,原来是大清的户部所在,掌管的是大清国的钱粮国运。五套院的大型四合院,一个很大的前院,东西各有一个两进深的四合院,两个后院都是高墙,正房厢房都是青砖大瓦房,东西两院的正房都是高台阶。院子大门有一个高门坎儿,自行车都得抬进抬出,后来嫌它碍事就给拆下来立在一边,两扇朱漆大门,门口两边各有一个石狮子,各配着一个上马石。

    另一户呢,白墙红门永远闭着,又住着哪路神仙?独眼大帅刘伯承!

    老百姓和大元帅就隔壁住着,井水不犯河水。那一带多有如此的人物。东四到和平里地安门一带都是,这是解放初期留下的传统,比如海军司令肖劲光大将也住在这里。当时东城房子好,主人基本都逃走了,就被“号”下来给高级军官住。他们一般都喜欢住平房四合院,图一个宽敞,有地气。后来大约是90年代初就都搬走了。原因是那时开始盖高层住宅,或者医院等等楼房,这些大人物再不能过闹市隐者的生活,很不自在。

    说起来,这种“号”房子的方法颇有争议,但是当时解放军本身却颇为文明。萨娘家在天津,进驻的是一位拄双拐的将军——钟赤彬。因为萨娘家属于民族资产阶级,当时是团结的对象,还给留了一部分。结果小孩子们无心事,就缠着解放军玩。钟将军的警卫班吴班长人很好,用三轮车带着孩子们玩,一个急转弯摔了萨娘,当时“哇哇”大哭,吓得吴班长脸色发白——伤了老百姓的孩子在当时的部队是大事。结果连续几天他用自己的津贴买糖果给萨娘安抚,生怕她到首长那里告状。实际呢?当兵的对孩子毫无经验,孩子嘛,哭过了就完,哪有不依不饶的呢?

    胡同里什么人都有,“文革”的时候不免挨整,但是应对就各不相同。我们邻居有个修钢笔的小业主被抄家,都说他家有钱,可是什么也抄不出来。“文革”后才知道,这位先生十分机智,他买进了大批金笔的笔尖,削去后边钢的部分,把金尖藏在了自行车的大梁里。批斗的时候中午有时人家休息一会儿,下午接着斗,他家老太太给他送饭,他一吃就是两大碗,很心宽。我祖父的朋友郭大爷就不行,“文革”一起来,他就吓得够戗,家里有一些老山参,怕人家抄家,又不敢扔——那时候红卫兵经常检查垃圾,有的“反革命诗词”就是从垃圾里抄出来的。干脆水煮了一家人吃下去。那东西是吊命的,凡人吃了如何得了,顿时一家人都上火发烧,嘴角起大泡。医生不给治,因为他不敢说实话。幸好胡同里有个退休的老中医龙振怀心善,让他吃泻药,泻得死去活来的才挺过来——不等人家动手,差点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不过,这个地方的人心都比较宽,改朝换代也见得多了,只要有可能,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斗争精神不浓。所以,我和朋友聊起胡同的记忆呢,都想不起“文革”这类激烈的事情。记得什么呢?早年家里用的水缸。等自来水供应稳定了——大概是邓小平时代吧,就不用了,都放在院子里。里边儿养上水草,放上鱼,后来还有荷叶,放在院子里葡萄架底下,我们常常干的勾当就是把葡萄上一指头长的大青虫抓来,淹死在水缸里。大人常常阻止我们这样做,因为他们还得把死虫子捞出来,但要是被淹的是蚂蚁,就没有人管。还有就是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挺高,木头椽子特别粗。家里买的点心和吃剩下的东西都习惯用篮子挂在椽子上,为的是怕老鼠偷吃,结果小孩儿想吃也得求大人或哥哥姐姐帮忙。

    胡同里的生活平平淡淡,您要是想金戈铁马呢,这儿肯定是找不着战场,可您要是想寻找一方清凉安生的所在呢,您就来北京的胡同吧。


如果您喜欢,请把《北京段子》,方便以后阅读北京段子胡同纪事兼忆隆福寺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北京段子胡同纪事兼忆隆福寺并对北京段子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