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鹰成为“中间偏右”的典型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叶永烈 本章:傅鹰成为“中间偏右”的典型

    由毛泽东亲笔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深入开展反右斗争的指示》中,第一次提出“极右派”、“普通右派”和“中间偏右分子”的概念。区分“极右派”和“普通右派”不难,何况两者都是“右派”,即使划错了也没有什么。

    最难划分的要算是“中间偏右分子”。因为这些人稍微“推”一下,就是“右派”了!

    毛泽东亲自树立了一个“中间偏右”的典型,此人便是北京大学化学系教授傅鹰。

    毛泽东早在那篇《事情正在起变化》中,就谈到了傅鹰:

    “多数人的批评合理,或者基本上合理,包括北京大学傅鹰教授那种尖锐的没有在报纸上发表的批评在内。这些人的批评目的,就是希望改善相互关系,他们的批评是善意的。右派的批评往往是恶意的,他们怀着敌对情绪。善意,恶意,不是猜想的,是可以看得出来的。”①

    此外,在毛泽东起草的一九五七年五月十六日发出的《中共中央关于对待当前党外人士批评的指示》中,也这样提及傅鹰:

    “党外人士对我们的批评,不管如何尖锐,包括北京大学傅鹰化学教授在内,基本上是诚恳的,正确的。这类批评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对于我党整风,改正缺点错误,大有利益。”

    笔者对于傅鹰教授颇为熟悉,因为一九五七年秋,当我跨进北京大学化学楼,给我们新生上普通化学课的就是傅鹰教授。那时,北京大学实行名教授亲自上课的制度,所以我有幸听傅鹰教授的课一年。也正因为这样,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当我在北京出席全国第四届文代会期间,接到了采写傅鹰报告文学的任务,我一口答应下来……

    傅鹰教授是一位正直、磊落的知识分子。他胸无城府,心口如一。

    傅鹰是福建福州人氏,生于一九零二年一月十九日。可是,他讲一口道地的北京话,毫无福州口音,这是因为他的童年是在北京度过的。

    一九一九年,傅鹰入燕京大学化学系。一九二二年入美国密执安大学化学系。一九二八年,他在美国获博士学位。他是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着名美国化学家鲍林的高足。

    一九五零年八月下旬,傅鹰和夫人张锦教授一起从美国回国。傅鹰最初在北京石油学院任教,后来调到北京大学化学系。

    耿直的傅鹰,一九五五年在第九期《化学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高等学校的科学研究——一个三部曲》(简称《三部曲》),尖锐地批评高等学校科研工作中的种种弊病。文章发表后,惹起一番风波。

    后来,傅鹰这样谈及:

    在那篇文章上我谈到了我们在化学研究方面所遭遇到的一些问题。我承认我的语气有些不好,但是有些人的看法我不能同意。那篇文章的目的是说不好的现象,因此我就没有说“成绩是主要的……”这一类话头。里面也没有提到党,因为我觉得党领导科学这一点本不成问题。我举了一些石油学院的例子,认为外行不应该来指手划脚地批评,说了一句“没有拿过试管,更没有涉猎过世界文学文献的人所提之批评,即使不是别有用心,也不过是扣帽子而已”。这一来可糟了:有人以为我是影射党,是在说党不能领导科学。北大、北大医学院有些人就说我是跟胡风一样的。①

    本来,《化学通报》只是化学界人士看看而已。傅鹰的文章引起争议,引起中共北京市委的注意。中共北京市委嘱令《化学通报》把傅鹰的文章《三部曲》多印了好多份,送中共中央。

    傅鹰得知这一消息,自嘲道:“由于这篇文章,我倒成了名人了。”②

    过去,很多人都以为毛泽东开始注意傅鹰,是因为这篇文章,连傅鹰本人也这么以为。笔者在一九八零第二期《福建文学》发表了关于傅鹰的报告文学《敢说真话的人》一文中,同样是这么写的。后来,《新华月报》转载了拙作《敢说真话的人》。龚育之先生看到了,给笔者的文友王通讯先生去函,请王通讯转交笔者。龚育之的信,以他亲身经历,说明毛泽东对于傅鹰评价的来历,更正了笔者报告文学中的几处讹误。

    龚育之先生是湖南湘潭人,一九五二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学系,长期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并从事哲学和自然辩证法研究。一九七七年后,曾任中共中央毛泽东着作编辑出版委员会办公室理论组组长,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员。一九八八年起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现任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

    笔者在完成一书初稿之后,在整理旧札时,发现龚育之先生十几年前的两封关于傅鹰问题亲笔信,颇有史料价值,现补入新版之中。

    龚育之在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十七日致王通讯的信中写道:

    上次和你谈到叶永烈同志记傅鹰的文章,我很赞成多写一些向人民介绍我国科学家的文章,尤其是像傅鹰这样的科学家,他在科学上是辛勤严谨的,在政治和道德上是正直的,敢讲真话,是党的诤友。叶文中有几处事实,因为我恰是当事人,了解详细的情况,愿意向叶同志说明,以便纠正以讹传讹之处。讹传不自叶文始,周培源同志过去的文章中就有,因为他也不了解情况。我已向周说明过。

    一、毛泽东同志所说的“傅鹰教授那种尖锐的没有在报纸上发表的批评”,不是指的傅鹰在《化学通报》上发表的《一个三部曲》那篇文章。

    傅的《三部曲》确曾引起领导注意和争论。发表之前,《化学通报》编辑部曾将原稿给我看过(我那时在中宣部科学处工作)。我们那时很赞赏这篇敢讲话的文章,不但主张发表,而且建议登在第一篇。发表后,因为其中有一些尖锐的批评党的干部与工作的语言(有的是临发表前傅新加上去的),引起了注意和争论。三种意见:一种认为傅文有“反对党的领导”的性质;一种认为从通篇可以看出傅文是爱国的,拥护党对整个国家的领导的,想改进工作的,但对党领导的科学和教学则有不满;一种认为,对这样的批评意见,我们党应该能听得进去。认为傅文错误的领导同志,曾在内部场合和口头报告中对傅有所批评(温和的)。据我所知,乔木同志是持第三种意见的。当时未曾听到毛泽东同志对傅鹰此文有何评论。这是五五年的事,议论延续到五六年初。

    五七年四月整风,中宣部科学处一些同志去北大,参加各种会议听取意见。我去参加过一次化学教师的小会,会上傅鹰发言,对党的干部与工作又有很尖锐的批评,甚至用了“特务”(指党员汇报他人思想情况),“木头牌位”(指党员在位无能)之类的语言,同时又很诚恳很感人地说明了自己爱国之忱,从小时候父亲的教育(小外交官,痛感中国积弱,每次办外交,总是丧权辱国),讲到紫石英号的炮声。由于傅已是引起注意与争论的代表性人物,由于我们感到对傅必须有全面的评价,所以在向上反应情况的时候,我们没有采取通常的摘取几段最引人注意的语言的办法,而采取了不多用的纪录全文的办法。傅的这个讲话全文,登在中宣部向中央领导人反映情况的内部刊物《宣教动态》上。傅发表的意见的那次会是个小会,那次会及会上发言均未登报。

    毛泽东同志提到的“傅鹰教授那种尖锐的没有在报纸上发表的批评”就是指的《宣教动态》上的这篇东西,从它的全文,当然可以“看得出来”傅是善意的。

    叶文讲到市委领导人当时找到傅讲话,讲到《三部曲》,这个情况我不知道。由于毛泽东同志在《事情正在起变化》中对傅作了判断,傅成了政治标兵人物。这时,又将他的《三部曲》重印若干给领导人看,是可能的。这篇《三部曲》也的确可以印证毛的判断。但说毛的判断是从《三部曲》而来,不合事实。只须看毛说的是“没有在报纸上发表的批评”便可明白,因为《三部曲》是发表过的,虽然不在报纸而在刊物,那性质是一样的,《宣教动态》上的内部反映,才属于“没有在报纸上发表的”。

    由于《宣教动态》分送数量很少,一般人包括许多党政领导人都看不到,所以这个情况不为人所知。而《三部曲》事件,以前在口头在较大范围内讲过,知道的人较多。所以有些人便将《三部曲》与毛的《事情变化》一文中所讲的傅的批评,混为一谈了。

    二、说毛泽东同志看过傅的化学讲义,是猜测之词,没有根据(引者注:此段因与“反右派运动”无关,略)。

    罗嗦写来,不过是订正两件事实。叶的文章是很好的。如来得及,将两点事实改正,则更圆满。顺便向叶致意。

    一九八一年五月,笔者应《中国科学家传略》一书之约,完成了《傅鹰传略》,把打印稿寄王通讯先生,托他转龚育之先生一阅。

    龚育之复函如下:

    我今晨回京,明晨又出发。匆匆看了叶文,作了补充和修改。因为我前段有机会查了《宣教动态》,把当时刊登的傅的谈话复制了下来,故现在可以把原话抄上。

    另一处,叶文说《宣教动态》是摘录了傅的讲义,我记得不是如此。在这件事上,我自信记忆准确。只是时间匆忙,不能现在再去查出原文抄上。

    敬礼!请转致对叶永烈同志的问候。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龚育之抄寄了《宣教动态》的原文中傅鹰的几段原话。一九九七年,当《百年潮》杂志在北京创刊时,龚育之在创刊号上发表了《毛泽东与傅鹰》一文,公布了《宣教动态》所载关于傅鹰报导全文。

    现转摘如下:

    傅鹰对党和知识分子的关系提出尖锐的批评

    北京大学教授傅鹰在北大化学系讨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座谈会上作了几次发言。

    第一次(四月二十七日)座谈会上的发言如下:

    年轻党员如同国民党特务

    党和党外人士关系不好,首先是由于“三反”时的偏差。“三反”后,教授们谈话,只要来了个党员,便都相视面笑,说些专门给党员听的话,其实教授们并非在骂毛主席,也许是在谈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斗争时,党员会说,某次我听见傅鹰在议论梅兰芳,为什么不尊重艺术家?这是什么思想?什么根源?所以我对于年轻党员的看法,就同在重庆时对国民党特务的看法一样。特别是对正在争取入党争取转正的人有戒心。他们越多打你几棍子,入党转正的机会就越大。

    没有把握不再来“三反”

    现在说话虽然已无杀头的危险,甚至也无失业的危险,但没有把握不再来个“三反”。运动来了,给你提意见的不是毛泽东、周恩来(要是毛泽东、周恩来提意见,保证愿意接受),而是那些年轻的党员、团员。他们在大会上骂你一通,骂你三分混蛋,你承认五分混蛋,这才鼓掌通过。事后说是搞错了,他只到你一个人面前道歉。为什么科学家都想到北京来?因为运动中偏差的大小与离北京的距离成正比。我相信党,但不相信个别党员不会作难。不怕官,只怕管。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可以批评人家没骨气,为什么不扛起来?这种批评不对。求生是动物的本性,吊打是“不可逆”的反应。

    当然不是说所有党员都坏,党员与非党员有一个共同之点:良莠不齐。

    我最讨厌思想改造

    我最讨厌“思想改造”,改造两字,和劳动改造联在一起。有了错才要改,我自信一生无大错,爱国不下于任何党员,有什么要改?现在所谓“改造”,就是要人在什么场合,慷慨激昂说一通时髦话,引经据典,马、恩、列、斯。何必要用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话去说人人都懂的事?化学系只我一个人没上夜大学,受不了。夜大学教员把人都当作全无文化。毛主席说一句话,本来清清楚楚,偏要左体会右体会。煤是黑的一一就完了。非要说什么“煤之黑也,其不同与墨之黑也,它和皮鞋油又如何如何”,全是废话。

    把不好的思想说成资产阶级影响是不公平的

    人们有什么不好的思想行为,总说是资产阶级思想影响,这是不公平的。资产阶级思想的老祖宗无非是孔夫子,孔夫子几曾教人贪污,损人利己,唯利是图?我从小就念孔夫子那一套,不觉得有什么错。张子善、刘青山、高岗也不代表无产阶级。

    一个化学家怎么可能是唯心的

    我不懂一个化学家怎么可能是唯心的。自然科学家自然而然就是唯物辩证的。我看过很多哲学书,很欣赏贝克莱,但他终于搬出上帝来,我就不信他了。

    前年我在《化学通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引者注:即《三部曲》),范长江在北大演讲,说我反对党的领导,至少是对老干部没有同情心。那时我刚从石油学院来,石油学院的老干部有一条公式:我是老党员,你是群众,所以,你是错的。这还有什么可说。石油学院的年轻党员,指指点点,我应该如何如何做研究。受不了。他们要跟我谈学问,还得先学五六年,还要下苦工学呢。在石油学院我跟两个小孩一起教普通化学,我根据多年经验,建议把某个教学次序倒转一下,那两个小孩不听,非要照格林卡(按:是苏联教本)的讲。你不听有自由。但反过来却在校刊上批评我学习苏联不积极。其实,我一人看的苏联文献比全石油学院的教授看的还多,他们只看过一本格林卡。

    傅鹰还说:

    “党对知识分子的脾气还没有摸对。知识分子的要求就是把我们当自己人,如此而已,并不需要优待。加了薪便感激涕零,那么蒋介石给更多的钱,怎么办?岂不危险?”傅鹰说:“知识分子就是爱国。我父亲从前在外交部做事,从小我就听他说,从康熙尼布楚条约到辛丑条约,每条都是中国吃亏。宣统三年我到上海,公园牌子上写着‘中国人与狗不许入内’。后来到美国,过国境到加拿大看瀑布,日本人可以自由来往,中国人就不行;我到物料科领药品,那里的人说,‘你们中国人学科学干什么?’我一生的希望就是有一天中国翻身,现在这个希望实现了,所以我拥护这个政府。共产主义我不了解,从书本上看的来说,意识形态方面我不见得全同意,但共产党把国家弄成现在的气派,我拥护它。但我心里还有不快,党还会把我当外人。我十分力气只使出六分,并不是不愿意使出全力,是没有机会,还没有和党做到知已。”

    在大鸣大放中,《人民日报》记者王澈到北大中关园,特地访问傅鹰。

    傅鹰依然胸无城府,谈起自己的意见:

    “党到现在还没有摸透知识分子的脾气。知识分子的要求就是把我们当自己人,如此而已,并不在乎生活上的舒服。一个人活着并不是图舒服。一个教授拿着优特证,去理发可以不用排队,可是他宁肯不享受这种优特,因为不好意思。看电影时,特别为我们留着好位子,坐在这种特殊位子里,心里就想:还是把我当客人。”

    傅鹰还提出了“民主治校”。这本是一个很遭忌讳的话题。记者如此报导傅鹰的见解:

    关于学校的领导方式,傅鹰教授觉得现在这种党委制不好,但过去的校务委员会那种办法也不好。他的主张是民主治校。“不能撇开党委,因为离开了党委,很多事都行不通;也不能撇开教授,因为在业务上究竟是教授内行;此外,最好还要有学生的代表,因为学生人最多。”

    傅鹰不仅对《人民日报》记者如此坦陈心中的话,而且在各种大会、小会上鸣放。

    毛泽东就是根据傅鹰的这些言论,把他定为“中间偏右”的典型。

    “中间偏右”,向前一厘米,便是“右派”。倘若不是毛泽东在《事情正在起变化》中讲了傅鹰那尖锐的批评是“善意”的,倘若不是毛泽东把傅鹰树为“中间偏右”的典型,在那种宁左勿右的年月,傅鹰早已入“右册”了!

    由于毛泽东关注傅鹰,傅鹰也就为新闻界所关注。一九五七年七月一日,《文汇报》发表记者叶冈所写的傅鹰访问记。傅鹰对记者说:

    整风期间,我提的意见是够激烈的,有些话简直讲得有点失态了。彭真市长有次在市委的教授座谈会上还点了我的名,说我的意见尖锐得很。

    虽说傅鹰的意见那么尖锐,由于毛泽东为他说了话,所以也就平安过了“反右”关。

    傅鹰对《文汇报》记者说道:

    党是元帅,我们这些拿试管的人是连排长。元帅的任务是画蓝图,定战略,管全局,我们的任务是根据蓝图占阵地,攻堡垒。我们这些连排长如果离开了元帅,那就会枪法大乱。

    傅鹰原本以为,没有拿过试管的人,怎能领导他?此刻,通过“反右派运动”,傅鹰批驳起“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了。他对《文汇报》记者说:

    举一个浅近的例子,毛主席不会驾驶飞机,也不一定会开坦克,但是他指挥我们的军队打了多少胜仗。他是人民解放军的灵魂,三军是在他的战略思想指导下打胜仗的。如果这样来看领导问题,党为什么就偏偏领导不了自然科学!

    于是,傅鹰也投入了“反右派”的行列。一九五七年七月十六日,在中国科学院召开的批判曾昭抡的会议上,傅鹰第一个发言,批判他的老朋友曾昭抡。

    傅鹰说:

    “曾昭抡自己是被章、罗所利用,完全是一种谎言,如果是被利用,为什么在拟订反社会主义纲领的时候,要叫钱伟长去摸摸科学规划委员会的底呢?为什么还要抢先发表呢?这种做法根本不是什么‘分庭抗礼’,而是要告诉人家‘我在领导科学’。”

    傅鹰还说:

    “曾昭抡这种野心不是今天才有的。在‘三反’时候,曾昭抡的一位学生告诉人说,曾昭抡素以权术待人,应与他划清界线。”

    傅鹰虽说平安度过了多灾多难的一九五七年,可是他难改直率的脾气。在一九六一年教育部的一次会议上,傅鹰又放“炮”了。以下是摘自会议简报上的原文:

    傅鹰说,任何一个党团员都是“党代表”,不听他们的话,就是“反党”,“反党”谁受得了!教授写完了讲义,要“呈请鉴核”,一个二年级的学生拿起红笔勾勾抹抹,这个不要,那个不要,其实他什么也不懂,可是他是“代表党”的。

    傅鹰说,一个教研组内有经验的教师总是少数,而没有经验的却是多数。在学术问题上少数服从多数,是对群众路线的曲解。对科学事业非常不利。

    傅鹰说,这几年科学研究中的浮夸之风不得了。北京大学化学系一报告,就说一年内完成了一千多项科研项目。根据教师的力量与水平,一年之内完成十几项像样的研究就不错了。表面上进展很快,实际上完全不是这回事。近几年来,每年都有献礼,献礼应该是拿最好的成果,可是常常拿去的连次货也不是,而是废品。献礼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年年献礼,每次都要新项目,那里会有这么多新项目?就像唱戏,怎么能要求每次都有新痛上台呢?

    傅鹰还说,这三年我们北大化学系在科研上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怎样搞法会给我们工作带来损失。至于正面的研究成绩是很少的,我们取得了一些经验,但付出的代价却非常大,而时间的耗费是不可弥补的。

    不过,毛泽东依然原谅了傅鹰。

    一九六三年,傅鹰被任命为北京大学副校长。

    一九六四年,在关于“合二而一”论的批判中,周培源告诉傅鹰:

    “主席很清楚你关于氢氧化合成水要几千万年的见解,他说你的意见是值得注意的。毛主席还说:‘《光明日报》上前两天有一篇文章,讲氢、氧化合成水要经过几百万年。北大傅鹰教授说要几千万年。不知道《光明日报》那篇文章的作者同傅鹰讨论过没有?’”

    毛泽东怎么会知道“北大傅鹰教授说要几千万年”呢?

    当时,周培源问傅鹰,傅鹰猜想毛泽东是从他所着几十万言的讲义《普通化学》中得知。

    于是,周培源便在其他场合说,毛泽东主席博览群书,连傅鹰教授的讲义《普通化学》都注意了!

    笔者在关于傅鹰的报告文学中,也重述了周培源的话。

    对此,龚育之先生在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十七日的信中,已经谈及,周培源的谈话有误。一九九七年,龚育之在《百年潮》创刊号上,详尽谈了此事:

    《宣教动态》在一九六四年八月三日关于“合二而一”的专刊(第十八期)登了一条消息:“几位自然科学家谈‘合二而一’问题”,其中有这样一段:

    “化学系傅鹰(北京大学副校长)说,大家都知道,氢跟氧化合成水,即hO,但是决不能说,氢和氧‘合二而一’为水,因为氢跟氧不知道要经过几千万次的结合,才有可能在一定的条件下,变成水。而这个水,既不同于‘氢’,也不同于‘氧’。”

    傅的这个谈话,我不知道是谁去访谈,又如何被《宣教动态》选用的。

    龚育之以为,毛泽东是从《宣教动态》上得知傅鹰关于氢和氧化合成水需要几千万年的意见。

    龚育之说:

    “周培源当时是北京大学副校长,听到毛提及傅鹰,回去便同傅鹰谈起,并问傅关于氢氧化合的见解毛是怎么得知的。傅并不知道,因为当时《宣教动态》登这类反映一般是不告诉本人的。他大概也没有记得曾和谁谈起过,便说他写的普通化学讲义中讲到过类似的意见。周便以为毛连北大的化学讲义都翻阅过,很惊异于毛读书之广博。毛读书的确广博,但是傅鹰对氢氧化合的见解,毛是从他常看的《宣教动态》得知的,不会是从北大的化学讲义上得知的。这是可以肯定的。毛逝世后,周写纪念文章,提到毛那次同于光远和他的谈话,提到谈及傅鹰的事以及他们猜测的毛读到北大化学讲义的事。叶永烈写傅鹰,便据周的文章,写了毛读过傅鹰的讲义。”①

    在“文革”中,傅鹰的遭遇就很惨了。原本是作为“中间偏右”的典型,却一下子变成了“漏网右派”。再加上“资产阶级反动权威”、“黑帮分子”、“资产阶级黑线专政的大学阀”之类大帽子,傅鹰被批斗,被抄家,被打骂,被“喷气式”,被送进“劳改大院”……在北大“黑帮”之中,傅鹰是被打得最重的一个,甚至脸上被吐满了口水!

    傅鹰作为一级教授、学部委员,成天价拉车运煤,甚至爬到大楼楼顶去铺瓦片——因为瓦片被武斗的“勇士”们砸碎了。

    傅鹰仍然是那样的直率。他指着“文革”中的《人民日报》说:“现在的报纸大部分是假话,不可信。”

    在一九七五年春,傅鹰说:“中央给邓小平同志这么多领导职务,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得好,我完全拥护,如果早给他那么多工作,许多问题早解决了……王洪文比起老干部来,又作了什么呢!”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周恩来去世,傅鹰说:“我担心总理死后,会天下大乱。”“天下大乱,这还不明白?邓小平旁边有张春桥,张是要闯乱子的。”

    他终于盼来了粉碎“四人帮”。他原本是三届、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在第五届全国政协会议上,他被选为常委。

    一九七九年九月七日,傅鹰因脑溢血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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