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国民党已经开始了对中央革命根据地的第四次“围剿”。红一方面军第三军、第四军、第十三军及第十五军从闽南回师到达赣南休整。
中共中央发出《为反对帝国主义国民党的四次“围剿”告民众书》,同时作出《关于帝国主义国民党四次“围剿”与我们的任务决议》,要求各苏区红军必须要有计划地互相响应,互相配合,以粉碎敌人的进攻。江西省承担了艰难的扩红任务,要求成立10个红军补充团,扩大红军1万送一、五军团,另7400人送三四五六4个独立师。
大战在即,陈毅频繁地来往于前线和后方之间。
1932年旧历9月重阳佳节,我与陈毅正式结婚。
结婚前一天,他和几位红军干部乐呵呵地来看我,大家要他请客,陈毅嚷叫起来:“请客是应该,要我出钱拿不出来。问赖月明有钱没有。”当着众人,我不便回绝。心里说∶啐!真的“共产共妻”了,新郎娶亲,新娘掏腰包了。
没办法,我只好厚着面皮去亲戚那儿借了20块银元。就在宁都县南门街上,一个广东人开的小饭馆摆了八九桌饭菜。
送礼的人很少,只有个把子。来吃酒的人很多,大多数我记不起名字了,尚记得其中有李富春和蔡畅夫妇,张绩之和少共中央诸位同志,省军区陈毅的下属干部、省苏维埃政府主席曾山最后也来了,并且讲了蛮多的好话。
当晚,我和陈毅宿在省委院内。为了避免影响,做到官兵一致,李富春大哥为我们在那里准备房间。夜很深了,我们才上床。
陈毅脸庞红扑扑走进来,边脱鞋袜上床边道:“人常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大幸事也。月明呀,想不到我陈毅动荡大半辈子,今晚真正做起了新郎官哩。”我剔着灯花的手在发抖,他的话音刚落,我哇地哭了。
“月明莫哭,你这是怎么啦?”他贴近我问。
“我还小哩,才十八岁多一点,还是个黄花妹子哟……”我伏在被窝上抖着身子哭泣。
显然,陈毅被深深触动,想了许久,叹口气说:“那好,你休息吧,我还是回军区去睡。”说完,他果然下床往外走。
我扑上去抱住他:“不能走,陈毅哥哥!”第二日,陈毅便上前线去了。他给我留下一床毯子,一件棕色羊毛衫,临走,还摘下一块方盘金表硬是戴在我手上,说那是他留学时的一个朋友送的。
陈毅的确是非常会疼人的,处处把我当作小妹妹。
我们做了三个年头的夫妻,扳指头算日子,真正在一起也才几个月。
三年间,只要他从前线回来,便立即摇电话或者派警卫小鬼找我。
每次离别,都那么漫长,令人提心吊胆,难分难舍。每次相聚的时光,是那么短暂而宝贵。他是去打仗,作为妻子,我总是要千嘱咐万叮咛,劝他小心不长眼的子弹,在前线抽空回个信。每逢这个时候,他总是笑嘻嘻的劝我别担心,好好工作,最后搂住我亲个嘴便大步而去。
那个时期,红军之间也免不了有些应酬性的请吃请喝。每次吃喝,陈毅总要设法通知我参加。他不善烟酒,对于食物并无特殊的嗜好,却有个顽固的习惯,只要餐桌上有盘馒头,他便吃得特别香甜,伴着生大蒜可以一口气吞好几个。
有一次,朱德同志来宁都检查军事情况,陈毅拿出自己剩余的津贴请他吃了顿便饭。当时,在场的曾山便说:“月明呀,你有福气,要是你不在场,陈毅可是再好的酒菜也吃不进去。”作为陈毅的妻子,我是格外受人尊敬的。可是由于自己生长在农村,没有文化知识,经验太少,所以也常闹出笑话,让丈夫尴尬。
那是粉碎敌人第四次“围剿”之后,正值夏季,每日黄昏,从前线回来的红军官兵就一窝蜂跳到梅江里去洗澡。一天,我和陈毅散步来到河畔,陈毅与遇上的干部商量事情。
不一会,有人喊叫:“救命呀,淹死人啦——”。原来,是不会水的省保卫局长大胖子被激流卷入深水区沉没了。
这时,陈毅听得呼救声便箭一般朝江里跑去,边跑边将脱下的衣服扔给我。
“陈毅,小心水里有水猴子——”我跟在后头拼命追他,一边追一边不顾一切地叫,叫得好吓人。那时,我心里是相信鬼神的。
终于,我一把拖住正在脱衣裤的陈毅。
“你呀,你呀,什么话嘛,共产党人才不怕鬼呀怪的。”说完,将我的手一把摔掉,穿条裤衩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我一愣,也不敢哭喊,连忙数着数儿,心里直喊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越数越快,越数越急,直数到三百仍不见他的影子。我忍不住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推陈毅的警卫钟老表下水去:“快!陈毅让水猴子拖走了,你先撒泡尿儿冲邪,陈毅一定是被大胖子的魂魄摄走了。”我正哭叫着,陈毅嘴里喷着气冒出了水面,手上托着一口一口“欧欧”吐水的保卫局长。
我与众人一起涌上前。我扒开陈毅扶着保卫局长的手,一头扎在他身上,边哭边锤打拉他,把围过来看热闹的战士们都逗得轰然大笑。
陈毅爱打球,好读书。刚搬到宁都七里省军区他的宿舍住时,我发现他的枕头鼓鼓囊囊,用手一摸硬梆梆的。怎么回事呢?我一抬枕头套子,哗啦啦掉出来一大堆书,有古文的也有洋文的。后来,我发现他每日早晨起来总是坐在树下看书,有时,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念经”声。
听见他念经,我一想陈毅天天打仗,是要求天老爷保佑一下,也赶紧在一旁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我家老公打仗刀枪不入,大富大贵……”。
陈毅听见就笑起来:“什么呀,月明,你这是干什么呀?”“你不是在念经么,我也帮你念念经。”“哈哈哈——”陈毅大笑起来:“我这是在念书。”“念书,那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念的是洋文。”“洋文?”“就是外国人读的书。”外国人?我想起陈毅说过有外国人在苏区帮助我们革命。
别人印象里,陈毅亦庄亦谐,在我眼里,他是很严肃,可有些时候也少不了孩子气的调皮。
有一次,那是我们结婚之后的第二年。党组织选送我和张绩之去瑞金中央党校学习文化。出发时,正好陈毅和李富春夫妇去瑞金出席中央军事会议,于是,我们一行五人从宁都骑马赶往瑞金。
那是仲春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儿草儿香得叫人喷鼻。大家的兴致极好,一路上有说有笑,把马骑得飞快。
这时,前面出现一座长长的木桥。几个人先后下了马,牵马过桥。
本来,我也想下马,不知怎么的却没有下,干脆骑着马过桥。
陈毅见了,便哈哈笑着与几个人打趣道:“哎喂,诸位同志哥,瞧罗,赖月明不想下马哩,这个江西田螺妹子想让我们看西洋镜咧。”那会儿,我们已作了几个月夫妻。起初,我使使性子撒娇儿,也不免惧他几分。经过几个月适应锻炼,我胆子大了,也吃准了陈毅的脾性。所以,我听了他的话,故意火辣辣地回他:“啐!你个四川佬,门缝里瞧人哩,我们打个赌,输者论罚,怎么样?今天嘛,我田螺妹子偏要叫你开个眼界,还要打段兴国山歌哩……”几个男人摇头晃脑地笑了。蔡畅大姐却惊叫起来,要我打住马,别逞英雄。
我回头向蔡大姐使了个眼色,骑马稳稳地踏上了桥。因为我心里有谱儿,刚结婚不久,我被借调到红军蓝衫剧团,那时只要有空闲,我便逼着陈毅的警卫员把马拉到野外,教我骑马。半年的功夫,我已经骑得不错了。
踩着桥面,望着流水,我洋洋得意,唱起了兴国山歌:
哎呀勒——果子好吃高溜溜哎——鱼子好食潭深深哪哟——哥子恋妹你大胆恋——哎呀哪个郎子哥——妹是船儿你跳上来哟——嗬哟哟喂——那马走到桥心,木桥打起摆子,马抖索蹄子不敢动。我索性举起鞭子照准马屁股就是一下,马负痛往前蹿去,眨眼间过了木桥。
待众人过了桥,我便不客气地命令陈毅掐了朵野花簪在我头上。
李富春大哥说这不算数,还要罚罚他,要不,叫他也唱首歌罢了。
我笑得直不起腰。我听过陈毅唱歌,他天生不会唱,硬梆梆的,一唱起来声音就变调,像牛叫。
陈毅这个人没有赖帐的习性,只好将错就错地胡乱唱一支共青团常唱的歌,刚开个头,大家就张嘴和着:
炮火连天,向旧中国开战,开战便胜利!我们苏维埃的先锋组织,插满全中国,完成革命的胜利!为了提高我的工作能力,不久,组织上派我去中央党校学习。中央党校位于瑞金县城东北约10多里的洋溪村,是党所建立的第一所高级党校。校长是董必武,副校长冯雪峰,教务主任罗明,学员约有200人,大部分是各级党组织选送来的最优秀的同志,还有一些来自红军部队。全校共分为5个班,陈云、冯文彬等人分别担任班主任……开设的课程有《西方革命史》、《党的建设》、《政治常识》、《音乐》、后来还增设了《军事》等课程。
紧张的学习之余,我真正的日夜思念他了,真怕他有三长两短。好像他知情似的,每每我想得不得了时,他的信便象长了翅膀一般飞到我身边。在这我是骄傲的,别的女学员都收不到丈夫的信,偏偏我就能收到。多好啊!每次我从旁人手中接过信时,都能明显感到周围一片羡慕的目光。
陈毅的信往往写得很长,也写得感动人心,我看着看着就会悄悄流泪。看完之后,我便会产生一种自豪感:瞧呵,我赖月明嫁了个肚子有货的,不愧是个留学生啊!信里,他每次都叫我不要惦念他,他好,叫我不要给他丢面子,学习学习再学习,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为革命多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