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后
医家华雀搬入了王殿之中,散不开的药味也是在那笼罩起王殿。
同,秘密出城的大虞名将白珀率百骑从邯郸南门空手而回,那日在酒肆中行凶之人,他没有抓住一人。
此刻,邯郸城外千里之处。林荫道上满是光斑和晃动的黑色树影。
树下,三个人的背影被夏季的风拉的老长。走在他们三人最后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她平静的望向远方,摇了摇手中的水壶,“千谨大人,水快没有了。”
最前面的千谨步子一顿,她抬起手将盖在自己脸上的面具撕下,丢在地上,寻了个阴处,摊开双腿坐了下去,“南风,你去这附近找找吧。”
“是”南风点了点,她将水壶挂在自己的腰间,临走时看了眼一直用手压着肋骨的鸿佑。在这样的形势下,那真是要命的伤势啊,罗的下两家星魅在与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就是用着近似看死人的目光凝视着鸿佑。
他们都知道星魅目光中的意思,在罗刺客的眼中,凡是拿不起武器会成为拖油瓶的人,他们都应该自觉的死去。
当南风穿过道的右侧,千谨靠在树干上的头一偏,望向拄着长剑的鸿佑,“来这儿休息会儿吧,不用站着。”
鸿佑听到千谨的话,他沉默了会儿,仍然是站在原处,干燥裂开的嘴唇翕动了下,“拿不到那个女人背上的星图,你打算如何向月神大人交代?”
“交代?那个处心积虑的老女人要的可是星图,她不会杀了我,我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徒弟,手里掌握着星宿术。”千谨嗤笑了声,她又是扭过头微微抬起,透过树叶间的罅隙去看瓦蓝瓦蓝的空,“鸿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面对着千谨这句突然的话,拄着长剑的鸿佑明显一愣。他记得他和千谨相识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的他们刚出生不久,在越国的水乡先是依次遇见了竹蓝,那个星宿师的妻子。
“应该有二十四年了吧。”鸿佑缅怀的一笑,就势躺在地上,肋骨处一抹血红随着他左手的松开暴露了出来。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地上的躯体都是佝偻着,像只干瘦的虾米。
“出了邯郸,你就走吧,不用再管我了。”千谨注意到鸿佑的伤势,她眯了眯眼,撇过头去不再看对方,话语落得很轻。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等那个女人回来,那个在洛城水乡会笑会唱歌的魅族女人。
二十几年前,那个女人的名字和她一样,叫做千谨。洛城蓝色的千谨花,意为“灿烂纯真”的意思。
“嘿,
嘿,
活在现实中我梦里的男人;
我睁开了眼,
你手里捧着千谨,
我的名字就是千谨,
你将我带回家插在瓶子里吧,不要献给了不相识的姑娘。”
鸿佑躺在地上,他没有去理会千谨的话。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千谨站在桥头上唱着的一首歌,歌声面对着来往的船只,在船只上有着翩翩的公子。
他们魅族和羽族一样,在对待感情上要远远比人族直接的多。当然和大海深处中的鲛族相比,羽、魅两族也算含蓄,不会野蛮的直接去剥夺爱人的人身自由。
听到鸿佑轻轻的歌声,千谨一愣,她仰着的头略微的摆了摆。那是很久的歌谣了,他们魅族本就是尘世间的尘土幻化而成,在中州之上是最为神秘也是最为感性的种族。
“嘿嘿”
像是喃喃的梦语样,千谨跟着唱了句,遥想起多年前在梦茧中,河对岸的那个纤夫对着喜欢的女孩大吼着,“嘿!”
只是一个字的“吼”就抽干了那个纤夫所有的勇气,千谨至今记得纤夫黝黑的脸庞爬上绯红的样子,他窘迫的站在河的一头,用满是老茧的手死死的拽着脏兮兮的裤脚,眼巴巴的望着另外一头。
“我不会走的,我喜欢你,哪怕是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被人牵走,我也是幸福的。”鸿佑侧着身体望着千谨,额头上的冷汗将头发弄湿成一撮一撮的样子。
鸿佑的话让千谨沉默了会儿,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皙白无比的手心,“鸿佑,你知道的,那个男人死了,他自始自终牵得那个人也不是我。他明明有两只手的啊,可为什么他死也不愿朝我伸出一只手呢?”
话语到了最后是遗憾和沮丧,鸿佑记得千谨第一次和那位星宿师见面的时候,那位星宿师用食指勾了勾千谨的鼻梁,“很可爱的女孩子,你是她的妹妹吧?”
很多年后,当鸿佑想来,这句话仿佛就是他们四人悲剧的开始,最初千谨出现在男人面前的身份就错了,哪怕后来她成了那个男人的徒弟。
“我叫千谨,我想学星宿。”
“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想知道我们的未来。”
“知道又能做什么?”
“我想知道未来的痛苦和快乐。”
“星宿只会将未来的痛苦施加在现在的生活上,你试图去改变,它只会让你现在变得更焦虑。”
“可还有快乐的事。”
“快乐的事,你现在还无法经历,你不能体会的。”
这是他们后来的话,鸿幼知道当初千谨为什么想要去学“星宿”,不是为了占卜未来,而是想要更靠近那个男人,就像是感知到了点光明的飞蛾一样,凝视着光看不见危险就扑了上去。
“那我一直站在你的背后,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搀扶着你。”沉默了许久后,鸿佑嗫嚅的出这句话,他紧张的绷紧了身体,肋骨处的断裂在这样的状态下像是又在撕裂般。
千谨听得懂鸿佑话语中的意思,这个男人自二十多年前就一直跟着她,从洛城的水乡再到极北之处的僵土。他们二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一样,千谨想到这里,她心头狠狠的一疼,在岁月里头,她似乎欠这个男人太多了。可感情不能用“欠”来表达啊,没有了“欠”,她觉得自己无从“偿还”这个男人。
在她心头惝恍的时候,狭长的道南处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那个男人腰间佩着两把极长的刀刃,他略低着头,在夏日的风中,黑色的衣袍间断性的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