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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国典焦虑地等在医院的手术室外面,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他喃喃地说:“我要早来一步就好了,都怪我呀,茉莉!”他的衣服上都是血,那是杜茉莉的血,等他和李珍珍赶到时,她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她的手还死死地抓住李珍珍那个红色的小包。是他抱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把她放在三轮车上,往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天也快亮了,还不见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
李珍珍和老板娘宋丽还有几个洗脚店里的姐妹也焦虑等在急救室的门口,李珍珍抽泣着,两眼哭得通红,像烂桃子一般。就是被警察带去录口供时,她也一直哭个不停。宋丽的眼睛也红红的,她和李珍珍抱在一起,心里在经历着最寒冷的严冬。宋丽轻轻地对李珍珍说:“茉莉姐会没事的,她那么坚强,那么大的灾难都挺过来了,她一定会没事的!”
何国典的身体内部有一条毒蛇,它在无情地噬咬着他支离破碎的心脏,他的心脏在呐喊,在挣扎!老天爷为什么要如此残酷的折磨他?他想不明白啊!他一直以为自己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劳动,安安稳稳生活,为什么厄运会如此残忍地降临在自己头上。亲人们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现在,死神又想夺走相依为命的妻子!这是天大的不公啊!老天,你要是有眼,你就睁开来看看吧,看看人世间倍受煎熬的良善的人们那一张张无辜而又悲伤的脸!
何国典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告诉自己:“你不能哭,现在茉莉有难了,你要挺起脊梁骨,给她一个依靠,你要坚强!”就像他刚刚从废墟中爬出来那样,他没有泪水,一心只想去救儿子何小雨,忘记了伤痛,不顾一切地在余震和死亡的威胁中走向米镇。现在,他要鼓足勇气等待杜茉莉的苏醒,尽管他无能为力,最起码也要为她祈祷。他不能失去杜茉莉,她是他唯一亲人,唯一和他肉体与灵魂一起相互依靠的亲人!
李珍珍站了起来,走到了何国典的面前,流着泪说:“姐夫,你合会眼吧,我们守着,一有消息,我们会唤醒你的。姐夫,对不起,都怪我。”
何国典心里是有点责备李珍珍,如果她当时一起追上去,如果她马上报警,或者杜茉莉不会被歹人扎成这样生死未卜。他没有把心中的责备说出来,反而劝慰她:“珍珍,我不想睡,也睡不着。茉莉不醒来,我是不会合眼的。这事情不怪你,要怪也怪那个该死的歹徒!你不要哭了,哭有什么用,我看你也很辛苦,一个晚上都不得安宁,你回去休息吧。”
何国典又对宋丽和那几个姐妹说:“你们也会去休息吧,老板娘,你带她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呢,不能因为茉莉影响店里的生意呀,你看,天都亮了,快回去吧!”
宋丽抹了把眼泪说:“就是生意不做了,我们也要在这里守着茉莉姐,我们不能离开!”
姐妹们也说:“对,就是生意不做了,我们也要守着茉莉姐,我们不离开!”
何国典说:“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茉莉有你们这些好姐妹是她的福份。可你们干耗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情,你们还是回去吧。你们这样,我心里会更难过的,回去吧,茉莉一有消息,我马上打电话给你们。”
李珍珍说:“老板娘,我看姐夫说得有道理,你带姐妹们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姐夫。”
宋丽考虑了一会说:“那好吧,我们先回店里去,一有什么情况,你们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们!”
李珍珍点了点头。
她们期期艾艾地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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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上午十点多,手术室的门才打开,走出了几个医生和护士。脸色苍白的何国典马上就迎了上去,李珍珍也迎了上去。何国典焦急地问道:“医生,我妻子她怎么样了。”一个高大的中年医生对他说:“很危险哪,你要是晚送来一会,也许就没救了,刀子扎到了心脏,导致心脏大血管损伤。送上手术台的时候,连生命体征都没有了,我们马上开胸复苏,然后做了修复的手术。现在基本上稳定下来,但是危险期并没有过去。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全力救治的!”
何国典连声说:“谢谢,谢谢!救命恩人啊!”
医生说:“不要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说完,他们就走了。
李珍珍赶紧给宋丽打电话。
不一会,两个护士把杜茉莉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她们要把她送到重症监护室去。杜茉莉脸色死灰,没有一点血色,她的身上插着不同的管子。何国典看到她时,她微微地睁开了一下眼,无力地看了他一下,接着又闭上了眼睛。何国典轻声地说:“茉莉,你没事了,没事了呀!”
护士对他说:“现在不要和病人说话,她需要休息!”
何国典说:“好,好,我不说,不说,让她好好休息。”
他想拉住杜茉莉的手,可没有,他的手僵硬。
李珍珍看着杜茉莉,嘴唇哆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落泪。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到何国典的面前,递给他一本病历和几张单子:“你是杜茉莉的家属吧,去吧押金交了吧!”
何国典接过单子,连声说:“好,好!”
他交代李珍珍去陪护杜茉莉,自己却去交钱了。来到了交钱的窗口,他把单子递了进去。不一会,里面的那个年轻女子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有医保卡吗?”
何国典说:“没有。”
年轻女子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那先交五万押金吧!”
“什么,你说多少钱?”何国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万元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年轻女子不耐烦地说:“五万!”
何国典呆了,自己哪里有这么多钱呀,他说:“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你让我想想办法再来交,好不好?”
年轻女子说:“没钱住什么院,快去吧,别在那里愣着了。”
何国典脑袋嗡嗡作响。
他茫然地走出医院的大门,骑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朝漕西支路的住所奔去。他只记得他们还有一万多块钱,其中一万块钱是不能动的,茉莉说了,那是吴老太太的钱,日后要还给她的。现在没有办法了,必须把这些钱取出来,救命要紧啊!何国典回到了住所,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到杜茉莉存钱的那张卡。何国典浑身冒着冷汗,这可如何是好。在焦急之中,他突然想起了杜茉莉的那个提包,卡会不会放在包里?她的包又在哪里?
何国典碰到了巨大的困难,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杜茉莉因为交不起医疗费而死去。死亡是一个巨大的黑洞,绝对不能让它把杜茉莉无情地吞噬。他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办法,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何国典打开门,看到了黑脸壮汉的脸,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何国典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没有吵着你吧?”黑脸壮汉手中拿着一个信封,他笑了笑说:“没有,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何国典说:“那你是?”黑脸壮汉说:“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你老婆发生的事情了,你老婆是个英雄,我钦佩她,真的!换着我,我也不一定能够像她那么勇敢。我想,你们也不容易,我这里有点钱,不多,你先拿着救个急。”黑脸壮汉走到何国典的跟前,把那个信封塞在了他的手上。何国典呐呐地说:“我不能要,不能要!”黑脸壮汉说:“拿着吧,谁没有个难处!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我在火葬场上夜班赚来的。”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
何国典回到了医院,他身上揣着的只是黑脸壮汉给他的那三千块钱,还有那么多钱,到哪里去筹集呀!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何国典绝望极了。他内心又有一种力量在和绝望对抗着,那就是希望,这种希望的力量却是那么微弱,甚至不堪一击。他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李珍珍迎了上来:“姐夫,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呀。”何国典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李珍珍说:“姐夫,你怎么了,这样垂头丧气。”何国典只好说:“我交不起押金呀!”李珍珍说:“姐夫,你不要急呀,需要多少钱?我们一起想办法!”何国典说:“先要交五万块钱押金,以后还有多少钱,还不知道啊!”李珍珍说:“我还有两万多块钱,我去把它取出来,我再找老板娘她们想办法,先凑足这五万块钱再说,你不要急,千万不要急,你急也急不出钱来的。”何国典说:“珍珍,我不能用你的钱,你马上就要回去结婚了。”李珍珍说:“茉莉姐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这点钱算什么!大不了我这婚不结了,救人重要!人的命没有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钱花掉了还可以再赚。你在这里好好守着茉莉姐,我去去就来。”
李珍珍风风火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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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国典骑着三轮车,沿街叫卖烤红薯,路人向他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他们无法理解他的心情。他已经暂时忘记了悲伤,暂时忘记了一直折磨着他心灵的那些事情。李珍珍和老板娘以及洗脚店的姐妹们给杜茉莉凑齐了押金。交掉押金后,他就踩着破旧的三轮车到街上卖烤红薯了,洗脚店的姐妹们轮留在医院里照顾杜茉莉,何国典深夜了再到医院里去换照顾杜茉莉的姐妹,让她们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医院里守护杜茉莉。他把她们给的钱的数目都记下来了,他要一点一点地赚钱,然后一点一点地还给她们,她们的钱也是血汗钱。
何国典想,火车站广场的人多,到那里也许会卖出更多的烤红薯,现在天已经黑了,那些城管或者不会出来巡查了。他就吭哧吭哧地踩着三轮车朝火车站方向去了。
还不到一个月,就是春节了,加上今年的经济萧条,很多出外务工的人就提前返乡,所以,火车站广场上的人很多,他们站立在寒风中,等待着走上归家的路途。看着那一张张疲惫的脸,何国典想起了杜茉莉,那些年里,她在春节前夕,或许也是这样站在广场上,怀着异样的心情等待踏上归家的火车,有喜悦也满怀悲凉。他要是不出来,一定体会不到出门打工者的真实滋味。他的心一阵阵酸楚,为杜茉莉,为无家可归的自己。
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他的烤红薯十分受欢迎,也给人们带来了温暖。
突然,一个人站在了何国典面前,大叫了一声:“何国典,你他娘的怎么卖起烤红薯来了?”
何国典定睛一看,原来是工地上的工长李麻子,他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双手分别提了两个小包,风尘卜卜的样子。何国典十分吃惊,他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李麻子。
李麻子说:“那天晚上你消失后,我还挺替你担心的呢。后来我带人去找过你,没有找到。我把你的情况和工友们说了,大家都十分同情你。对了,有个混蛋良心发现,悄悄找到了我,说他偷了你一百块钱,要我还给你。”
李麻子说着把手中提着的包放在了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叠钱,抽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了何国典。何国典说:“这——”李麻子说:“痛快点接着,这什么呀!”何国典慌乱地接过钞票,胡乱地塞进了胸前围裙上的大口袋里,那里塞着不少的散钞。
李麻子伸出一只手,抓起一条烤地瓜就吃,边吃边说:“真香,你他娘的还有这一手,真没想到你还会烤红薯。”
何国典有些腼腆地说:“现学的。”
他们说话时,有些人过来买烤红薯,他们买完烤红薯走的时候,都用怪异的目光瞟李麻子一眼。李麻子仿佛也十分知趣,躲到一边,边吃边和何国典说话。何国典问道:“麻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家呀!没那么快完工的吧,过年也还有些日子呢。”
李麻子说:“他娘的,别提了。早停工了,要不是工资没拿到,我早他娘的回家抱老婆了!你可能不知道吧,王向东那狗日的小白脸出事了,他串通开发商的仓库保管,把建筑材料偷出去卖,东窗事发了。看不出来,这狗日的满肚子坏水,还想赖我们的工资,要不是我带工友们去政府闹,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我们的血汗钱呢!”
何国典不解地说:“怎么会这样?”
李麻子说:“想不到的事情多去了,这年头,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奇怪。就像你们那里的大地震,不是说发生就发生了!”
提到地震,何国典的心刀扎般疼痛了一下。
李麻子说:“明年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哈哈,实在不行,我就出来和你学烤地瓜,我就不相信能把我李麻子饿死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该走了。吃你这条烤红薯,我就不给你钱了,给你你也不会收的,我懒得和你推让。老弟你多保重呀,希望过完年回来能够再看见你,到时我们哥俩好好喝两盅!拜拜了!”
李麻子乐呵呵地走了。
何国典却觉得李麻子十分凄凉和无奈。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谁活着也不容易!
一阵寒风刮过来,何国典打了个寒噤。
……
夜深了,何国典该回医院去了。他蹬着三轮车离开了火车站广场。天在降霜,冷得出奇,他的耳朵都快冻掉了,这是他人生的严冬,他必须度过。此时,他心里装满了杜茉莉,为了她,他也要顽强地活下去。他骑着三轮车路过那个教堂时,停了下来。
他不经意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教堂顶尖的十字架上,十字架被城市的夜光照亮,或者说是它照亮了这个城市,尽管教堂里面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一扇彩色玻璃窗可以透出光亮。何国典颤抖着,有股强烈的电流通过他卑微的肉体,脑海里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清爽之气。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活着就是奉献。他骗腿下了三轮车,鬼使神差地朝教堂门口走去。仿佛有种飘缈而又真实的声音在召唤着他。他来到了教堂的门口,伸出手,敲了敲那扇沉重的门。没有人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口,黑暗的心灵仿佛被神圣的光照亮。他相信自己受难的心灵已经获得了力量,他在获得拯救。他希望看到那个肮脏而又快乐的老人,他要给他奉献一条香喷喷的烤红薯,还要向他倾诉自己的罪,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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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茉莉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是那么安详。她苍白而秀美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这种淡淡的笑意令何国典心碎。何国典坐在杜茉莉的病床边,身体异常疲惫,大脑却异常的清醒。深夜的医院十分宁静,何国典把杜茉莉的手捧在自己的手上,这是一双因为生存而变得粗糙的女人的手,特别是她食指上关节上鼓起的那个褐色的包,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痛苦和自责。这个褐色的包的形成,是按摩了多少人的足底形成的呀?
何国典的眼睛潮湿。
他的心在颤抖。
他心里说:“茉莉,我有罪呀,我对不起你!”
现在,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罪恶的根源就是猜妒和欲望。
何国典想起那些事情,内心就不得安宁,那是他灵魂的地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黄莲村悄悄地蔓延一种流言,那是关于杜茉莉的流言,说她在上海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赚钱。这种流言甚至蔓延到了米镇。何国典走在路上的时候,后面有人会偷偷地戳他的脊梁骨。
何国典起初并不知道这事情,还是儿子何小雨告诉他的。那天,何小雨耷拉着小脑袋回到了家里,一声不吭地进房间去了,到了吃饭时间,奶奶叫他吃饭,他也不理不睬,还把房间门反锁上了。何国典觉得很奇怪,小雨这是怎么了?何国典好言好语对他说话,希望他开门出来吃饭。好言好语行不通,何国典就发了脾气。他正在凶巴巴地说话,何小雨突然打开了门,眼泪汪汪地说:“爸爸,你朝我发什么火,有本事去朝那些说妈妈坏的人发火!”何国典说:“他们说你妈妈什么了?”何小雨委屈地说:“他们说妈妈在上海是卖的!我不相信,不相信!”何国典心里“咯蹬”了一下,他们怎么能这样说,他也不相信,茉莉不是那样的人。何国典对何小雨说:“小雨,不要理那些嚼舌头的人。你妈妈在工厂里做工,赚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时间一长,何国典心里也有了疙瘩。
同村的少妇李幺妹也多次的和他说这事情。他不知道李幺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事。每次李幺妹和他说这事,他就会气得浑身发抖。李幺妹就笑着对他说:“何国典,你气也没有用呀,要嘛让她回来,她要是回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想,你就是逼她回来,她也不会回来的,那钱多好赚呀,只要往床上一躺,钱就来了。况且,茉莉自己难道就不想做那事?那么长时间不和你在一起,我就不相信她能守得住,你看她每次回来风骚的样子。哈哈,我家何老三那个死鬼就说,茉莉怎么打扮得像鸡,我问他鸡是什么,他就说是卖的女人叫鸡,笑死我了!是个正常人都会想那事的,何老三那王八蛋就叫过鸡,他喝醉酒和我搞时就叫唤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问他那女人是谁,他说是鸡!”何国典大吼道:“你他妈的别说了!”李幺妹笑着离开。
何国典是个男人,他也有欲望。很多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心就猫抓般难受,浑身火烧火燎的,下身涨得要爆炸!这个时候,他就会起床,穿着一条大裤衩子,走到外面,用一大盆凉水往自己的头上浇下。要是凉水也浇不灭欲望的烈火,他就走出家门,一个站坐在山坡上,朝着大山吼叫,他野狼般的吼叫传得很远。他的脑海也会浮现出龌龊的想法,这个时候,杜茉莉是不是躺在别的男人的床上。
去年夏天的某个晚上,月明星疏。他穿着一条大裤衩子,裸露着上身,正站在山坡上吼叫。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女人,女人说:“何国典,半夜三更的,你鬼叫什么呀!”他回头一看,发现是李幺妹,她上身穿着一件无袖的花布内衣,下身穿着花布内裤,她没有戴胸罩,两个大奶子鼓鼓涨涨,就是在月光下,也呼之欲出。何国典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的火在燃烧。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李幺妹靠近了他,笑了笑说:“何国典,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何国典说:“不,你不知道!”李幺妹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不就想那点事嘛,有什么复杂的。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何国典无语了。李幺妹猛地抱住了他,咬着他的耳朵说:“何国典,我也想,真的想,我不想在家守活寡,何国典……”何国典要推开她,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根本就推不开。李幺妹说:“何国典,你老婆在外面也和别人睡,何老三在外面也叫鸡,我们……”何国典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催毁了……
何国典有种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日益深重,让他无法解脱。开始,他是觉得对不起杜茉莉,后来李幺妹死后,他觉得她们俩人,他都对不起……
何国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想,等杜茉莉的伤好转后,一定要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些事情憋在心里,的确是有毒的,时间长了,会把他毒死,他不能再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枷锁生活了!
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杜茉莉出事后,他就一直把手机带在身上,要是杜茉莉有什么事情好联络。此时,何国典根本就不希望手机响,也不想接电话,怕杜茉莉会吵醒,她应该好好睡觉,这些年来,她也没有好好睡觉。可还是把她吵醒了,何国典来不及把手机铃声按掉,杜茉莉就睁开双眼,轻轻地对他说:“国典,接吧,不要紧的。”何国典接通了电话,他听了一下,递给了她:“茉莉,找你的。”
杜茉莉接过手机:“喂——”
“你是杜茉莉吗?”
“是我。你是?”
“我是张隋的老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他去了。他走之前告诉我,在他走后一定要给你打个电话。他要我感谢你,在他最后的这段日子,想起你来,他心情就会好起来,就会变得坚强。他也要我感谢你,这些年来对他的服务,他从你这里得到了安慰。杜小姐,我也感谢你,你让老张走时一点痛苦都没有。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病是没有办法好转了的,可他总是说,会好的,我好了还要去找杜茉莉做脚呢,我这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做脚,而杜茉莉是世上做脚做得最好的人。我本来想让你来医院给他做最后一次脚的,可他没有答应……”
……
张隋就是张先生,其实到现在,杜茉莉才知道他的名字。杜茉莉的泪水流了出来,她伸出手和何国典的手紧紧地相握,哽咽地说:“国典,活着真好,无论怎么难,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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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何国典和杜茉莉吃完年夜饭,就一起出门,到火车站广场去卖烤红薯。他们知道,在这个夜里,火车站广场还是有许多等待回家的人。何国典想,这样又可以让那些人们吃到暖烘烘的烤红薯,自己又可以赚点钱。杜茉莉本来不让他去,要他好好的陪她度过这个夜晚,可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去,而且决定自己也和他一起去。
火车站广场真的还有不少人。
很多店铺都不开门了。那些等待回家的人在寒风中看到何国店三轮车上的烤炉,都围了上来,纷纷抢着买烤红薯。何国典心想,这些人应该在温暖的家里和家人团聚的呀,可他们却还在这里等待,唉,今天的烤红薯就免费送给他们吃吧。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就大声说:“大家别急,别抢,一个一个买,今晚我给大家打折,半价卖给你们吃!”人们欢腾起来。
……
何国典蹬着三轮车,往回走,杜茉莉裹紧羽绒服,坐在后面。天上飘起了雪花。杜茉莉伸出手去迎接雪花,那些飘落的雪花是一个个精灵,那些精灵中有没有何小雨?杜茉莉心里一阵疼痛,何小雨就像那些雪花般飘落,落在地上,落在她的手心就化了,再也找不到了。她心里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她不敢大声呼喊出来,怕让何国典难过,怕他再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们路过一个小区时,小区里好些人在放鞭炮和烟火。
不一会,这个城市像是被点燃了,到处都有人在放鞭炮和烟火。何国典停了下来,对杜茉莉说:“茉莉,你的一年开始了。”杜茉莉没有说话,她的心沉浸在悲伤之中,连成一片的鞭炮声和满天绚烂的烟花无法带给她节日的喜庆,她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痛苦会持续多长时间,或者一生。她仿佛看到儿子在烟花中绽放出笑脸,对她说:“妈妈,我今生还要做你的儿子——”
杜茉莉的泪水流了出来。
何国典没有发现杜茉莉的泪水,他的目光在烟花绚烂的天空中寻找。他的内心也疼痛不已。儿子满是泥土和鲜血的脸浮现在烟花之中,他紧闭着曾经明亮的双眼,他曾经想春草般的头发也枯萎了……何国典的泪水也流了下来,背脊不停地抽动着,不一会就哽咽着哭出了声。
杜茉莉站了起来。
她从后面抱住了何国典,她和丈夫一起在这个大年夜里感受着悲恸。杜茉莉把嘴巴凑近何国典冻得发紫的耳朵,哽咽地说:“国典,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悲伤,可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何国典哽咽地重复妻子的话:“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悲伤,可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