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露在自己租的公寓里,面对着新买回来的一堆教科书发呆。十来本,每本都有一寸厚,五斤沉。
“怎么读得完?”
“知足吧。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来美国读书,哪有钱买这么新的教科书。三四个人凑钱,还舍不得买新书,买本用过的二手书,然后去图书馆复印,还舍不得全复印,根据教授的课程表,挑重点章节复印。那时候,真穷啊。又懒,又穷,怎么吃饭?也不能老去那种教会聚餐,饭是好吃,但是不是每次都能哭出来啊。中午,去学校食堂,各种快餐分别支摊儿,想吃啥都有,但是,一个汉堡,美金两块多,一杯饮料,也要小两块,吃了汉堡,就舍不得买饮料,买了饮料解渴,就舍不得再买汉堡了。晚上饿,就到MBA的招聘接待会去,通常都有饮料,甚至啤酒,只吃,不和人打招呼。吃的次数多了,摆食物、饮料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狐疑地看着你,或者是我心里有鬼地看着他们,也不好意思太多去了。”
“大叔,你怎么说话和我爸似的?我爸说,改革开放以前啊,真穷啊,一个月五十四块钱,改善生活最好的选择就是吃饺子。我的问题或者慨叹是,怎么读得完啊?什么时间玩啊?”
“没人要求你通读。我读书也慢。你这样,上课还是要认真听讲,考试前仔细听教授给的重点。其他部分,没兴趣就别看了。这种挑重点学,和国内大学一样。你不是爱玩吗?多点时间,就去玩吧。”
白白露把教科书堆在田小明刚刚帮她组装起来的宜家书架上,看着两个从国内带出来的大箱子发呆,一堆东西从两个大箱子打开的拉锁里溢出来,像面包发酵之后在模子里的样子。
田小明安慰说:“没事。东西带出来了,扔总是一个选择。我也经历过。”
白白露乐了:“你爸也是奇葩?说来听听。听完没准我就好受了。”“我妈是奇葩。你先说。我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你先说吧。你们70后老人似乎更喜欢追忆似水年华和哭诉。你先说吧。”
“我开始有些同情你爸了。这么着吧,你说说你被逼带到美国来的最无聊的东西是啥?”
“你先说。”
“我妈让我背了一口大铁锅,三十块人民币在武汉买的,占了大半个箱子,说,到了美国下不起馆子,如果想吃点顺口儿的,需要自己炒菜,肉是肉,绿叶是绿叶。我死活背到湾区,有次去中国超市,一样一样的大铁锅,三十块美金。我跟我妈讲,我妈说,你看,多值啊。我说,屁,为了这个汇率差,我背了一万里啊。”
“你看这大半箱卫生巾,是我奇葩爸爸买了让我带来的。”
“你爸这个都懂?”
“他只是一味从他自己的常识出发。我每次劝他注意,他总说,如果他不从他自己的常识出发,他怎么理解世界啊。他的常识之一就是人体不会改变,产品会改变。这个常识没大错,但是往下的应用就似乎不对了。诺基亚出了一款横翻盖的巨大手机,9500系列。这个大脸奇葩喜欢得不行,说,这个好,把听筒放在耳朵附近,话筒正好到嘴的附近,覆盖整个脸。我说恭喜您啊,终于有一款手机适合您了。他说,就是就是,难得你赞同我,我这就去再买三个一样的。万一诺基亚倒闭了,或者不生产这么大的手机了,我的脸也不会改变,也小不了,我还有好用的手机用。然后,他就买了一共四个诺基亚9500,然后,诺基亚真的就倒闭了。我出国,他让我多带卫生巾的原因也是,他说我每月流血不死、流血不止,也是奇葩,我爸问这个还能治痔疮吗?常犯病吗?到处漏血吗?要不要拿点去用?”
“你爸才到处漏血。你还得买个车,学开车。”
“然后你就可以轻松了,不用总开车带我玩了。”
“不是,然后,你就可以开车到处玩了。”
“然后,我就开车带着你玩,走一号公路,从旧金山一路到洛杉矶:老渔人码头,十七英里,Carmel,BigSur,索尔文,圣芭芭拉,圣莫妮卡海滩。我听说,像走在梦里、烟花里、诗歌里。”“嗯。有好些照片,很美,我有个1G的合集,我拷给你,你看看,或许比开车去还爽。”
“不要用你的片子思维套我,我要开车去,我要自己照照片,我要海风,我要无数的信息和细节从我各种感官进来,以后,我老了,坐在长椅上,回忆,所有生动都会在瞬间回来,看照片可做不到!”
“你稍稍用用你的想象力,你就能马上进去那个片子的世界。”
“我不要进去。下周末我去你那里做饭,回请你。你叫上你四五个宅男朋友,你们打麻将,我来做饭给你们吃。不在我这里做的原因很简单,你的房间里片子味儿太重,需要人气,需要风,需要好好散散。”
下个周末,白白露是开着她新买的车来的。等她做饭吃的五个Qh男都说,这是他们见过的还能动的最破的车。白白露说,四百美金,是她能找到的全湾区最便宜的二十年前出厂的,一个干干净净的白人老太太卖给她的,老太太想换点现金去喝顿体面的下午茶。车的表面已经看不出来原来是什么颜色的了,全部呈现铁锈色。左后侧十几个类似弹孔的眼儿。白白露说,不是弹孔,是老奶奶开得太慢,被斜开过来的车撞了个大坑,不想花太多钱修,交给几个墨西哥人,他们打了十几个洞,然后用铁钩子把大坑拉平啦。
“那大挡风玻璃右侧单独的洞是怎么回事儿?”
“那倒真是弹孔,被枪打的。但是老奶奶说,枪子儿不是冲她来的,她当时是司机,枪子儿是打向副驾驶位置的。”白白露说。
五个Qh男的共识是:不管多少钱买的,这个车开在湾区街头,没人敢近身。
白白露问了田小明四个宅男朋友的名字,让他们帮忙,从全锈色的车里搬出火锅、调料、食材。然后说:“今天吃火锅。你们四个打麻将吧。田小明帮我一些就好。我叫白白露,上周来报到的,我是田小明的女朋友。”
四个宅男迅速四边坐好,开始打麻将,大声喧哗、相互辱骂等等噪音比平时少了很多。白白露给没开车来的两个身边放了冰啤酒,给开车来的两个放了冰可乐。一个男的自然流露,说,谢谢嫂子。田小明心里本能冒出的三个字是:嫂你妈。
火锅一半麻辣一半骨头汤,先下肉、虾、鱼片,再下豆腐、藕片、青笋,再下各种青菜叶子,最后下面条和饺子。白白露说,青菜是在各处摘的,应该没毒,她自学过《常见野花》,在过去几天,她做面条,各种都放了些,吃了,人没死、没拉肚子、没难受。
最后上了甜品。“实在吃不动了。”五个宅男说。
“买的,不是做的,杨枝甘露,一人吃一点,不占地方。”白白露给每人盛了小半碗,然后随口对田小明说,“你也是身边有女朋友的人了,片子就别看了。等你对我没兴趣了,你再看,好不好?2t硬盘也让今天来的没女朋友的小伙伴带走。”
晚饭后,又安安静静打了一小会儿牌,牌桌上没有大输赢,两个分到片子硬盘的男的也急着回去,没心思打牌,于是早早散了。潦草送完客,田小明说他吃多了,要回卧室做引体向上。
白白露说:“Qh原来的传统好奇怪啊,我去过那么多男生宿舍,你的是唯一一个在卧室安单杠的。”挺高的单杠,周围一圈矮杠子,稳定重心。
“认识你之后,我对Q硬盘也没了,如何释放?”田小明连续做了十五个引体向上,动作标准、迅速,一看就是平时常常练习的样子。
田小明练完,白白露说,我也试试,跳上去,使足了力气,还是只做了一个,第二个死活上不去了。白白露脱了外边的衣服,只剩一个背心,做第二次尝试,这次做了两个,然后掉了下来。
“我在Qh的时候,体育总是满分,但是上肢力量一直不行。”
“那你怎么拿的满分?”
“换项目啊。比如,投掷实心球代替引体向上。我腰腿力气大。”白白露两手还拽着单杠,收了两腿,腘窝搭在单杠的底座上,松开左手,揽了田小明的脖子到单杠这边,伸头亲他,湿湿地亲他。
田小明细看白白露伸手、伸脚的姿势以及脚趾头的动作,扬声问:“你对日本真言宗立川流的五摩事究竟了解多少?练习了多久?我还第一次见这么漂亮利落的立川流结印呢。这不是Qh大学体育课教的吧?”
白白露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印度性力派密教经咒你练了多少?这也不是东瀛片教的吧?”田小明没说话,一把撕开白白露的衬衣,甩开自己的裤子。田小明使劲踮起双脚跟,还是够不到,跳起来,身体又随着重力落到地面。蹦了几下,田小明的额头沁出大颗的汗珠。
白白露说:“你上了Qh,上了斯坦福,不知道使用工具吗?知道猴子吃香蕉的实验吗?”
田小明跑去厨房,搬了一箱啤酒,垫在脚底。这下,不用踮脚尖也能够到了。田小明双手抓住单杠的底座横梁,和白白露的腘窝在一个水平线上,田小明的面部表情有些狰狞。“单杠要塌了。”白白露叫。
“明天我再去买一个。”
单杠塌了。
“单杠塌了。”白白露说。
“明天我再去买一个。”
“我好还是片子好?”白白露问。
“男人不要总和命抗争,不要总和人性抗争,难免会疯。你也别总和片子争。都好。”
“就争。到底谁好?”
“不一样的好法。”
“你想一辈子和片子过吗?别因为我把你的片子送人了,你就这么不爽。我是断了你的鬼交。和片子一起,能真的唤醒你的贡荼利尼?真的开放你的六朵莲花吗?更别说召唤日月了,更别说涅了。”
“你好。你好。你比片子好。你比片子好太多了。”
白白露宣布成为田小明女友之后,用坚韧而温柔的方式,帮助田小明远离东瀛片子。
坚韧的一面是,只要课程允许,在田小明的非上班时间,白白露不给田小明留任何超出十五分钟的独处时间。在最初阶段,白白露能听到田小明喉咙里一丝丝憎恶的嘶吼,左手在一刹那变成深红,颜色和右手明显不同。左手手心里如果有只眼睛,这时候一定睁开,恶狠狠盯死白白露。
田小明开车从CG公司回公寓,夕阳落山,天暗下来,他一打方向盘,提前好几个出口出来,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路边停下,在脑子里回放Ozawa Maria的场面。感谢他天生的记忆力和想象力,脑子里的场面解析度不衰减,色彩艳丽,甚至偶尔变化为3D。车身一震,田小明的身体一震。天已经全黑了,亮着大灯的车一辆辆从田小明车边开过。
温柔的一面是,白白露甚至穿不同的衣服,梳不同的发式,扮演不同的角色,女仆啊,女主妇啊,女流氓啊,本色学生妹啊,女教师啊,女司机啊,女保镖啊,女老板娘啊等等,扮演的时候,甚至有时候说汉语,有时候说英文,有时候说刚刚学来的几句日语和韩语。田小明感受到白白露在这方面的天赋,日语学得真像,他一恍惚,一个活生生的Ozawa Maria像贞子一样,头发又黑又长地从电脑屏幕里爬出来。
田小明说:“再这么下去,你也有足够实力和苍井空竞争了。你生错时代了,如果生在夏、商、周,你就会被尊为素女,负责教黄帝各种性学知识,有时候还得亲自上手。别学电子工程了,这个比电子工程有前途。需要给你组一个有日本人参加的团队。”
“田小明同学,正经点,我只是为了我男朋友的身心健康正确使用了我的学习能力而已,我也不认识黄帝。田小明同学,我觉得我们应该在湾区干一点在国内干不了的事儿,你觉得应该是哪些?”
“利用湾区的风水,创立一个真正的创新型的公司?要么在我学的生物工程方面,小分子靶向药物、单克隆抗体靶向治疗等等,要么在你学的电子工程方面,具体领域,你在AV角色扮演之余可以想想,要么两者结合,比如影像和治疗一体化的中小型诊疗设备。喊生物的世纪要来了,喊了很多年了,美国也花了半个世纪没见响声的钱了,没准让我们赶上了,我们不仅能发财,还能造福人类,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发了财,我就能组织写《论一切》了,五百年后,看的人比看吕不韦《吕氏春秋》的还多,看的人看到我的名字,就缅怀起我来,也一定会有人搜索你,作为我背后强大支持的女人。没准儿,在这个过程中,乔布斯癌症复发,死了,我成了下一个乔布斯。”
“我到湾区的第一周,就听到三个人,不包括你,两个中国人,一个印度人,说,乔布斯死后,转世就得在他身上了。创业太遥远了,我还没毕业呢。”
“那干啥?”
“咱们找个好山好水跑步去吧。”
白白露拉着田小明跳上她的锈色车,在谷歌地图上扫视湾区,挑了一片东湾附近最大的湖水,LakeC,一脚油门,开了过去。
入口不大,开在两山之间。进车收五块停车费,带狗收两块遛狗钱,进人不收钱。过了停车场,有大小不一的草坪,草坪上有巨大的野鸭走来走去,草坪旁边有单杠、双杠、清洗池、烧烤架子,有人在清洗池里收拾刚钓上来的鱼,有人在烧烤架子上点炭火烤牛肉,没人烤野鸭。
停好车,做了简单的热身动作,往水汽的方向跑。转过一个小山坡,湖就在眼前,开始水面很窄,边上有个很小的游船码头和一个很小的木屋,水面上有三五只嘴巴巨大的不知名白鸟,无所事事地游来游去。稍稍再跑跑,上了一个缓坡,视野忽然开阔,山需仰视,山接水面的地方需遥望。水面上三五群鸟,白色、黑色、蓝色,时飞时停,鸟比船多,小艇滑过湖面,仿佛剪刀剪开秘色的丝绸,不同的是,湖面被剪开后又渐渐复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视线所及,没有一处房屋,没有一处人工痕迹,唯有野树、野水、野山而已。
跑步径开在山腰,人很少。偶尔迎面跑来几个,与田小明和白白露互看一眼,问句你好,没等回答,就接着跑了。也有扛着鱼竿的,迎面问田小明,“你的鱼竿呢?”也没等田小明想好回答什么,扛着鱼竿接着走了。
跑步径两侧都是草木,一种叫加州湾区桂树的居多,几乎没有花,完全没有人工打理,天真烂漫,天然章法。跑步径靠山一侧的大树随着重力枝条向下,呈拱形覆盖跑步径,有些枝条的末梢几乎触摸到跑步径的另一侧地面。跑步径靠湖一侧的树木偏小一些,枝叶更浓,有苔藓覆盖表面,树种不多,每棵神态都很类似,样子都不同。田小明和白白露跑得不快,田小明偶尔看一眼靠湖的树木,觉得它们似乎是某种动物,严格地说,是一只动物,在小心翼翼地从山上走向湖边,喝水、洗澡、照镜子,每一刹那,就把一个下山的身形留在身后,变成一棵暗绿的树木。
“你身体里除了屌丝,似乎还有诗。”田小明告诉白白露他的感觉,白白露仔细看了一眼他。
“恋爱的时候,愉悦了,会有诗意冒出来。”
“那失恋的时候也会。”
再跑,身体有些发热,呼吸有些紧,于是半张嘴,大口呼吸。有露水中的草木的味道、新生的青草的味道、腐朽的树皮的味道,进入鼻腔,有雾气从半山腰升起,太阳不见了,雾气在跑动的身体周围结出极其细小的水滴,再跑,雾又重些,仿佛跑在水里,和外界产生某种隔离,周边的声音变得响亮。田小明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汗水流下身体的声音。
费力跑上一个陡坡,再过两个缓坡,到了一个大坝,大坝边上几个牌子,标注历史:这个大坝是八百个中国劳工在一百五十年前建的,有了这个大坝,就有了这个湖,部分解决了旱季这方圆百里的用水问题。也标注了周围的情况:完全绕湖一圈还得三个小时。
白白露停下喘气,再跑三个小时的念头让她彻底绝望。
“我们不跑了。我们干点儿在国内干不了的事儿吧。你看天高地迥,天昏地暗,天云地雨,天塌地陷,天崩地裂,天残地缺,我们野合吧,帮助天地愈合。”
白白露用的不是问号而是句号。雾重到变成毛毛雨,白白露拉了田小明的手,往湖的方向雾浓的林子里走。一棵树,在半人高的地方分叉,白白露一屁股坐在树杈上,一手抓住一边的树枝。白白露说,这是啥树啊?我要回去查查。这树比家里的单杠好,田小明,你不用搬啤酒箱子垫脚了。田小明也觉得比单杠好,树杈两树枝,每枝儿上都有一个断了的分枝儿,剩下的树枝长短刚刚合手,田小明一手抓一个,天做地造。
雨大了,枝叶摇动,大把大把的雨水从枝叶的积水处跳下来,白白露大笑。积水落尽,天地间变得非常安静,雨落在草、木、土地、湖面,发出不同的声音,风入树梢,仿佛有仙人走过,靠山一面的林子里,似乎的确有禽兽走过,拨动落叶响出一条线,再响一条线。静到白白露咬了嘴唇,田小明仿佛一个赤裸的身体纵身没入深深的湖里,再仿佛那个赤裸的身体伸出一部分在湖面呼吸。白白露听见进进出出、沉沉浮浮的声音,感到自己和雨水一起,流向重力牵引它们流动的地方。白白露在这个简单意象里一阵阵痉挛,还是咬了嘴唇,还是在嘴唇深深的里面,发出了不像雨声和风声的声音。
往回走的路上,白白露跑不动了。雨停了,一阵很强的风,云忽然开了三分之一的天,两团云之间,出现一段彩虹,不构成半圆,直愣愣的一段,没头没尾,但是一样七彩斑斓,很快,喘几口气的工夫,完全消失了,仿佛两只合拢的手掌微微摊开,露出里面无限七宝的一道光亮:金、银、玛瑙、珊瑚、琉璃、砗磲、琥珀,又马上合上了。田小明偶尔看跑步径靠湖一侧的草木,还是觉得它们似乎是某种动物,严格地说,是一只动物,在小心翼翼地从山上走向湖边,每一刹那,就把一个下山的身形留在身后,变成一棵暗绿的树木。如今不同的是,变成树木的每个身形上都有他和白白露的影像,凝固的某个动作以及那一刹那所有的声音。
“是不是次数多了,影像越来越鲜明,别人的肉眼也能看到这些影像?”田小明很不科学地想。
雨停了,四下寂静,忽然,从湖心岛传来巨大而众多的鸟叫。白白露细听,似乎有四五种不同的叫声,白白露问田小明:“你猜,它们都在说什么?我从没听过这么大声的鸟叫,野兽的听过,老虎的,在哈尔滨。下雨的时候,它们都去哪里了?雨停了,它们叫什么呢?”
田小明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程序,对着湖心岛的方向。“我做了一个APP,Beta测试版,能把鸟叫和野兽叫翻译成汉语,正好测试一下。”白白露凑过去,看屏幕,屏幕上显示了一个短句:“让我死吧!叫爷!”
“中年理工男性色情狂。”
“你怎么知道翻译得不对?很有可能是对的。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这背后的声学和动物学逻辑?”
白白露好久没说话,快出公园门口时,忽然问田小明:“你还记得那个台湾口音的牧师问的问题吗?你在人间曾经有过的最大痛苦是什么?你临死前说的最后一番话会是什么?”
田小明说:“我没什么特别的痛苦,睡一觉,看看片子就过去了。如果仔细想,或许就是太多想经历的事儿、地方、人,太少的时间,一辈子不够,没时间充分做个好的科学家、传道士、疯子。如果你让我现在说,我临死前的最后一番话,我会说,‘这辈子,我有过一个叫白白露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