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香死后,作为深深爱着她的丈夫,黄泽如就像是自己的心肝一下子被人给挖走似的,那种心情是无法简单地用语言来表达的。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掉,都要被毁掉了。他终于倒了下来,饭不进,水不进,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头顶,头顶既没有蓝天,也没有白云,只有草房的房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两眼空洞无神。这可愁煞了陈可镜夫妇,碰到这种事,他们就是要帮忙也帮不上,顶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像黄泽如那种情况,安慰是不能够解决问题的。这时,有一个人走到了黄泽如的身边,她是陈可镜的表妹陈淑娴。
陈淑娴至今也不明白,她是怎么来到南洋的。当年黄泽如和陈可镜回到家乡招募垦民时,一天,陈长喜兴冲冲回家告诉她说,他打算跟表哥陈可镜一起去南洋。当时,不过才十一二岁的陈淑娴一听,竟然马上表态说她也要去。陈长喜说,一个女孩子去什么南洋?你知道南洋离中国有多远吗?陈淑娴说,有多远多近我不管,为什么你能够去,我就不能够去?话不再多说,她居然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和哥哥陈长喜一起跟着陈可镜到南洋来了。陈淑娴从小就没有念过书,不识一个字。正因为这一点,她始终对那些读书人和私塾老师怀有很好的印象,甚至于有一种神秘感。她知道黄泽如就是一个读书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所以,从和黄泽如见面的第一天起,她就觉得黄泽如除了有点神秘之外,更多的则是一个彬彬有礼、沉稳厚道的人。后来,她一路随黄泽如他们来到南洋,那种神秘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黄泽如深深的敬重。到了南洋认识黄泽如的妻子高兰香后,她发现,高兰香美丽而又善良,这时,她心里就感叹,老天爷真是有眼呀,成就了这样一对佳偶,一个满腹经纶,沉稳敦厚,一个美丽善良,知书达礼。
到哪去找这样天作之合的一对夫妻呢?有时,她甚至会莫名其妙地想,身为黄泽如的妻子,高兰香是多么的幸福,要是自己将来也能够找到一个像黄泽如一样的男人,那该有多好!陈淑娴觉得黄泽如人好,说有多好就有多好!尽管那时她还小,却有一种想跟他能够多呆就多呆一会儿的思想。比如,自己从小就没念过一天书,黄泽如在垦场里办起了学校后,有事没事她就往学校里跑,看黄泽如给学生们上课。一天,她甚至问黄泽如说,她也想去学校念书,不知道行不行?黄泽如说,行呀!为什么不行?黄泽如说得干脆,倒把陈淑娴给吓退了,心里想,自己一个字都不认得,又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整天像小孩子一样坐在学校里上课,那不是天大的笑话?陈淑娴只是嘴上说说,黄泽如却当真了,非得让她去学校上学不可。陈淑娴自然不敢去,黄泽如也不勉强,只说,也行,只在家里给你教一些常用的字就行,像“吃”呀“喝”呀“睡”呀之类的。陈淑娴一边学着写,一边说,怎么“吃”呀“喝”呀都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字呢?黄泽如说,口就是嘴呀,没有嘴怎么吃怎么喝?还有这“睡”字,目就是眼睛,眼皮垂下来就是睡了。陈淑娴被逗乐了,觉得读书还真的是一种享受。觉得黄泽如这个老师真好!
正当陈淑娴在为黄泽如和高兰香的婚姻感到羡慕的时候,高兰香出事了,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被那件事震撼的不单是黄泽如,还有陈淑娴。这时的她,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那些日子,陈淑娴的心情和黄泽如一样的悲伤、痛苦,她恨老天爷太不公了,既然已经成全了他们两个人,又为什么硬要把他们两个人给拆散了,不觉得那样太残忍了吗?因此,当黄泽如被失去妻子的痛苦折磨得失魂落魄,死去活来时,她为黄泽如揪心不已,并试图讲一些宽慰的话,抚平他心灵的创伤,使他能够尽快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但是,黄泽如偏偏就是不领情,该痛苦的仍然痛苦,一点也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结果弄得陈淑娴相当难为情,好像是管了一件不该管的事。
黄泽如终于走出痛苦的阴影。还有垦场,经过几年的艰难创业,也终于走出了困境,连当初刚建场时向沙政府借贷的那三万元钱也都还了,垦场里还建起了医院、商场和正规的华文学校,垦场的建设规模一天天在扩大。当事隔几十年后,诗巫由一个偏僻荒凉的小墟集,改造成拉让江中游的一座最大城市时,几乎没有人否认以黄泽如为代表的这些来自中国的垦农们的功劳。但是,在建场最初的几年中,沙政府因为场里销售鸦片和开设赌场的事没少找过黄泽如的麻烦。问题是,黄泽如初衷不改,依然我行我素,坚持按自己的原则办垦场,让垦场成为一个没有鸦片,没有赌博的绝对净化的环境。
沙政府虽然相当不满,和黄泽如的关系已经变得越来越恶化,隔三岔五不断地派人找垦场的麻烦,但因黄泽如并没有违背合约,也拿他没办法。倒是黄泽如自己觉得如果长期跟沙政府对抗下去,恐对垦民们不利,对垦场发展不利,如果换一个人当场主,双方的关系就不至于搞得那么僵,便萌生离开垦场之意。这时,刚好张三年有事来找他,他便把自己打算要离开垦场的事跟张三年说了。张三年想了一下,觉得离开垦场倒也是一个办法,便说他前些年在垦场附近买了一块五十亩的地,本来是打算种橡胶树的,但无奈年纪大了,一切都已力不从心,至今还荒废在那里,不如就转让给黄泽如去经营。
黄泽如听了,万分高兴,觉得再好不过了。因为从他那方面讲,第一,他离开垦场后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第二,两个孩子这时也都已经渐渐长大了,接下去的日子完全可以帮他做点事情了。他当即回去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给了陈可镜他们,并说他打算把场主的位置让给陈可镜,让陈可镜接替他。
黄泽如虽然曾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过要离开垦场,但陈可镜却一直认为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当真。现在,黄泽如非常认真地把这件事提出来,对陈可镜来说多多少少有点意外。因为从内心来说,他一点也不想让黄泽如离开这里,最艰难困苦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垦场已经走上了正常的运转轨道,为什么还要走呢?他不禁赌气说,你别指望我会接替你,你哪里也不能够去,全场的乡亲们也不可能让你走的。但是黄泽如却执意要走,说这个决心他已经在心里暗暗下了很久了,不是一天两天的。黄泽如掏出心里话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离开垦场,人都是有感情的,垦场的那些乡亲们每一个都是他们亲自从家乡带出来的,如今都已经在一起工作生活这么多年了,现在说离开就要离开他们,那种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那年沙王布鲁克找到垦场,事情闹得那样大,而他为什么没有选择放弃,就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他们。但是,如果从垦场的长远发展和利益考虑,他确实不能够继续再留下来了,他说现在张三年那有一块地,不如成全他,也算是陈可镜为他做了一件好事。
陈可镜知道黄泽如去意已决,想留也留不住,第二天,他们就去古晋,与沙政府办理垦场法人移交协议。陈可镜虽然不是沙政府理想的人选,但毕竟,垦场已经易主,也就乐得其所,顺了他们的意。回到垦场,陈可镜让李清华备了酒菜,请黄泽如一家人过来吃饭,当做饯行。同时,也把陈可镜的表弟表妹两个人一起请来吃饭。这些年来,两家人在一起吃饭倒是经常的事,但是,这一顿却吃得比任何一顿都让人不舒服。吃着吃着,李清华突然号啕大哭起来,陈可镜知道她一定想起了伤心事,就由着她哭,没想她越哭越凶,把大家心里都哭得酸酸的。李清华边哭边说,我们到底是来南洋干什么呀,早知道这样,我们当初就都别来了!李清华越想越伤心起来,越伤心便哭得越凶起来。
她渐渐明白了,来南洋的路原来是一条充满艰辛布满荆棘的路,在那条路上,没有金山银山,只有苦难、挑战、伤病和死亡。短短几年时间,她的儿子去了,那么多的垦民都去了。后来,连高兰香也都跟着去了。如果说儿子的死已经在她的心头上撕裂开一个伤口,那么,高兰香的死,就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呀,多么年轻的一个人呀,怎么说走就走了,连一点的思想准备也没有给她留着,就永远地离开了她们。李清华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把黄泽如叫到一边说,香香妹是个没福气的人,她要走是谁也没办法的事。但是,你却还要活着,两个孩子却还要活着,既然活着,就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孩子不可以没娘,你也年轻轻的,不可能永远一条光棍过下去。
李清华说她觉得现在最可怜的是两个孩子了,孩子都还小呢,就没了娘,今后,还有谁去疼他们,去爱他们呢?两个孩子过去把李清华当姨叫着,这下,李清华把佑娘拉在怀里说,今后就把姨当做自己的娘吧,别叫姨,叫娘!什么事就像跟娘说一样,跟姨说。她认认真真对黄泽如说,今后佑娘长大了就嫁给我家山子吧,你同不同意?黄泽如说,好呀,我为什么不同意?李清华说,要是同意今天我就给佑娘下聘礼,等长大了,再用轿子去你们家抬着回来成亲。黄泽如说,行呀,就下聘礼,你要下什么聘礼呀?李清华说,不在乎什么,只作个凭证就行。李清华说着,把自己手上戴的一个银镯摘了下来说,这是我娘给我留下来的,就这吧。黄泽如说,行,就银镯子吧。说着,试着给佑娘戴起来,嫌大,又摘了下来,拿了一块布给包起来,黄泽如说,我先收着,等到成亲的时候再戴它。整个过程,搞得相当悲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大家心里都难受得想哭一场。陈淑娴听说黄泽如一家人要离开垦场,本来就心里无法接受,现在看这种情景,早已泪流满面了。
话题转到垦场上头,黄泽如说,可镜兄,我可是把整个场子都交给你了,我只要求你一点,让垦民们抽鸦片、赌钱的事是绝对不能干的,否则的话,我们将会对不起那些垦农家属,我也饶不了你!
陈可镜信誓旦旦地说,别的你兄弟不敢妄夸海口,至于在场里贩卖鸦片,开设赌场,我向你保证,我陈某人就是让人打死,也绝对不会去干那种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事情。
黄泽如向人借了一辆马车,第二天一早,当垦民们还在睡梦当中的时候,他就收拾行李带着两个孩子匆匆上路了。来南洋这么多年了,其实也没添置多少家产,就是那些坛坛罐罐,和几个破箱子破柜子,一辆马车,就把东西全装上了。当看到高兰香留下来的那些毛衣毛裤,黄泽如触景伤情,又想起了高兰香,他觉得应该去跟高兰香告别一下,就赶着马车往高兰香的墓地去了。那时,天还没亮,灰蒙蒙的,墓地上还看得见几只萤火虫在飞来飞去。黄泽如站在亡妻的坟前,几次想哭出声来,但都忍住了。两个孩子早已号啕起来,一个劲地哭着喊娘。黄泽如被哭得心里悲悲凄凄的,感叹人生真是难测,很难预料就要发生的事。
当年要不是因为他,高兰香怎么可能会到南洋来?来也就来了,谁知事业才刚刚开始,她还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就这样永远地离他们而去了。他在心里一声声呼喊着亡妻的名字,觉得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带她到南洋来。他拉着两个孩子一起跪在高兰香的坟前,一个劲地磕着头,对着坟里的人说,我们这下就走了,把你一个人撇在这里,我们知道你一个人会很孤单,你一个人会很寂寞,我们心里是多么不忍。我们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可我们必须得走,我们要是不走,政府那边就会跟垦民们过不去,甚至赶他们离开垦场。那也是你极不愿意看到的,我们当年好不容易把他们从中国给带到南洋,怎么忍心看到他们在南洋四处流浪呢?好在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会很远,我们会常回来看你的,我们会想你的。
在高兰香的墓前跪了一阵,一家三口人依依不舍上路了。当马车经过“新福建”那块木牌底下时,天快要亮了,黄泽如停车在木牌前呆立了许久,看着“新福建”三个字,心里涌起不尽的感慨。心里说,再见了,“新福建”!祝福你,“新福建”!
陈可镜这天起了个大早,本来想去送送黄泽如他们,没想他到黄泽如家里时,黄泽如一家人早已悄悄地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和当初黄佑国黄佑娘栽下的那两株榕树。他料想黄泽如一定没有走远,赶紧喊了陈长喜和几个垦民抄小路去追,但是,追到场子门口立着那块“新福建”牌子的地方,也不见黄泽如他们一家人的影子。他知道黄泽如是有意要避开大家的,就是让你追到他们要去的地方也没什么用,只好作罢。也只有在这时,陈可镜仿佛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一下子沉重起来,他知道他从黄泽如手上接过来的不单单是一个场主的名声,更重要的是要捍卫一大批中国人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空间,让他们一个个活出尊严来。
陈可镜听从了黄泽如的话接过了场主的位子,他的办场宗旨跟黄泽如一样,奉行不设赌场、不贩卖鸦片的原则,但问题在于沙捞越政府看黄泽如已经离开垦场,新场主上任,他们不可能不对新场主施加压力。三番五次派人来垦场说服陈可镜,希望他能够按照他们的意思去经营垦场。后来,索性把几箱鸦片搬到垦场,让陈可镜派人清点入库,在场里开设销售点。那天,陈可镜刚好不在垦场,回来后看到一整箱一整箱的鸦片,气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他骂接收鸦片的那几个垦民说,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毒药,他们是想让我们去死你们知不知道?接收鸦片的垦民说,我们也不收,是他们硬要我们收的。陈可镜说,我就不信你们不收,他们会强迫你们收,当初黄场主在的时候他们为什么就不会强迫他,说来说去就是我们的骨头太软了!你们自己是不是也想抽那该死的鸦片?那几个人连说冤枉,说谁不知道抽那鸦片是要死人的。你就是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
但是,仍然还是有人偷偷开始抽起了鸦片。那些人大都是在家里时就已经上瘾的瘾君子,一听说垦场来了鸦片,口水就滴答流下来了,他们知道别指望场主会把鸦片卖给他们,当天晚上,有人悄悄把藏放鸦片的仓库铁锁给撬开了,偷出一些鸦片就抽起来。结果这事马上让陈可镜知道了,他心里相当清楚,这事怨不得那些垦民,要怪也只能怪那些鸦片,问题的根源就在于鸦片,没有鸦片,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关键是现在要怎么去处理那些鸦片。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沙政府是不可能接收的。因为他们既然把东西送来了,就不会打算把那些鸦片给拉回去。这时,倒是他的表弟陈长喜的一句话提醒了他,陈长喜说,当年林则徐在虎门销烟,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也把那些鸦片统统给烧掉?
陈可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把鸦片都给烧掉了,也就等于说把钱给烧掉了,你拿什么去给沙政府交待?
陈长喜说,为什么会没有交待?我们给他们钱呀!
陈可镜越来越糊涂了,他说,你把鸦片都给烧了,还哪来的钱交给他们?
陈长喜笑笑,解释说,那完全是争一口气,跟他们赌一把的事。好在那鸦片的数量不多,不值多少钱,只要垦民们一家出一点钱就够了。
陈可镜这下总算明白了过来,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激动,他说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了。这样好,你这一说倒是给了我一个思路,我知道要怎么做了,我们干脆把沙政府的那些人请来,我们就当着他们的面把那些鸦片给全部烧掉。一来表达我们坚决抵制鸦片的决心,使他们断了以后继续卖鸦片给我们的念头;二来,也长长我们的威风,泽如老弟在这儿时受的那些窝囊气这回我们也一起给出了。
后来,当人们回忆起沙捞越的诗巫,回忆起诗巫的“新福建”垦场时,一定要提起焚毁鸦片的事件,那实在是太激动人心的一刻。却说陈可镜派人去沙捞越向沙政府禀报“新福建”的垦民遵照沙政府的旨意,准备择日吸食鸦片,沙王听了龙颜大悦,盛赞新的垦场场主到底要比老的场主开明,好说话,积极支持沙政府的工作,当即委派几个官员随垦场的人一起去现场观摩。沙王不可能知道这是陈可镜特意设下的圈套,只窃喜几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一个难题,就这样轻易地被解决了。
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淡,一群候鸟在蓝蓝的天上飞来飞去。陈可镜通知垦场所有的垦民在这一天之内一个也不要下田下地劳作,悉数在垦场“新福建”的木牌下面集中。那些垦民中有的知道垦场里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却不知道陈可镜的意图,他们只管听从指挥就是了。惊心动魄的一刻就在那时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陈可镜会让人把那几箱沙政府留下来的鸦片抬到大家面前,当着全体垦民的面把好几叠的钱给了沙政府的官员,然后,陈可镜对沙政府的官员说,那些鸦片垦场全买了,一分钱也没少给。
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说他们这些垦民千里迢迢从中国来到南洋,是为了来开垦农田,说得直截了当一点是来谋生,是来赚钱,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健健康康回去的,而不是为了来赌钱,来抽鸦片,为了要死在这里才来南洋的。如果真的那样,他们还来南洋干什么?还不如当初就在中国。至少,他们还可以死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不要死在南洋当一个野鬼。他诚心诚意希望沙政府能够体谅垦场,放垦场一条生路。陈可镜说得非常诚恳,说着,他让人把那几箱鸦片当着沙政府官员和全体垦民的面给烧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焚烧一堆垃圾一样。看着焚烧鸦片的浓烟滚滚向天而去,沙政府官员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眼睁睁看着几箱鸦片化成一堆灰烬。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完结。陈可镜的做法,让沙政府丢尽了面子,也更加激怒了沙政府,特别是沙王布鲁克,心里想自己枉为一国之王,却连几个移民都没有办法治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恼怒和失落感,便处处刁难他们,动不动就找他们的麻烦。因为不涉及到原则上的问题,陈可镜抱定主意,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要忍,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为的是委曲求全。日子倒也一天天勉强维持下去,不好受的是心情。总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没爹没娘的孩子,被卖给了一个有钱的人家,被人看不起,被人欺侮,腰杆子怎么也硬不起来,更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在这方面,作为农民的陈可镜,他不可能有黄泽如“国破山河在”那样的感慨,但他确实已经感受到那些黄毛为什么敢那样肆无忌惮地欺侮他们,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作自己坚强的后盾。然而,不管是陈可镜还是黄泽如,他们并不知道,这时,古老的中国正在悄悄地酝酿着一场伟大的摧枯拉朽的变革,那就像是地热,地底下的岩浆,谁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但是在几百米甚至于几千米深的地底下,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它却悄悄地在燃烧着,蔓延着,直至有一天,当地表终于无法承载它的巨大的能量时,炽热的地下岩浆便在人们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喷涌而出。那就是人们所看到的火山爆发。当中国那个彻底改变帝制的地下岩浆不断冲出地表,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山口时,黄泽如真恨不能长一双翅膀飞回故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