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陷入了暂时的寂静。连事主的辛夷都有些没缓过神来,这郑诲送的大礼。
郑诲上前来,凑近辛夷,压低了语调,笑道:“丫头,罔极寺中一扶之恩,老夫算是还了。”
辛夷恍然大悟。
建熙公主从罔极寺发丧之时,长安权贵前往凭吊。郑诲被王俭和郑斯璎一激,差点众目睽睽下绊倒,是辛夷暗中扶他一把,才不至于丢人脸面。
没想到当时一扶,竟换来今日支持良缘的大恩。
辛夷心头一热,眸底氲起由衷的感激,敛裙一福:“多谢大人。微末之举,能得大人如此相报,民女拜谢。”
“丫头客气了。”郑诲虚手一扶,“你只道是微末之举,却不知棋局之中,人情凉薄,连老夫的亲女儿都背了心,还有多少人愿扶他人一把。‘扶人’之恩,不亚于‘救人一命’。”
“扶人”之恩。扶的不仅是一个绊倒,而是一份人心。“扶”,则是救,可救脸面,大可救命。
意味深长的话,带了凉凉的沧桑,令辛夷心底对郑诲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二人谈笑甚欢的一幕,落入郑斯璎眸底,却是太过刺眼了,她冷笑道:“辛姑娘好大的面子。一介平民的姻缘,竟惊动了五姓七望。辛姑娘还是悠着点好,风大折了腰,别蹭鼻子上脸。”
辛夷唇角一勾。她走近郑斯璎,状似亲昵地凑脸过去:“郑大姑娘好生瞧瞧民女这脸,有蹭鼻子上去?还是某人瞧不得我和郑家走近,自己搬石头砸了脚?”
“你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我爹帮你话。”郑斯璎的齿关咬得咯咯响,眸底的寒光几乎凝为实质。
辛夷却是嫣然一笑,答得温软:“郑大姑娘这话得,姑娘的爹不是王大人么,何时成了郑大人?”
“你!”郑斯璎一噎,面皮涨得铁青,却又偏偏刺到痛处,怼不回去半句。
“民女提醒郑大姑娘一句。”辛夷俯身一福,眸子噙火,“什么爹的,是郑大姑娘自己先不要,就别看不惯旁人。”
一番话语调轻柔,却是寒意料峭,深处的讽刺如剑般,突突地往郑斯璎心头扎。
郑斯璎蹬蹬蹬后退几步,脸色乍然煞白,目光在郑诲和辛夷之间打转,又是哀然又是不甘。
“心。”王俭猛地扶住郑斯璎,略带不满地耳语,“尔这是怎么了?被辛夷几句话,就激得失了魂。平日见你聪慧,怎今如此不中用。”
郑斯璎唬得一抖,缓过神来,连忙屈膝求饶,膝盖撞在金砖地面上,一声刺耳的钝响:“义父恕罪,是斯璎糊涂。”
几人明枪暗箭,一来一去,皇帝李赫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道:“此事作罢。既然郑爱卿已经提点过辛夷二人,那朕就不多言了。闺中之德,虽然重要,但也别越俎代庖,误了正事儿好。朕还有堆折子看,二位大人还有公务处理。都跪安罢。”
皇帝下了逐客令,立马有太监迎上来,殿门轰然打开,初夏的日光明晃晃地照进来。
辛夷向郑诲道了别,当先离殿而去,身后的王俭和郑斯璎是何表情,她看也懒得看一眼。
然而她方才跨出殿,就被立在汉白玉龙阶下的身影唬了跳:“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那身影不是旁的,正是江离。
他长身玉立在殿前,素衫无尘,笑意温好,日光勾勒出他的剪影,好似云端飘然而来的鸥鹭,就算落在金碧辉煌的大明宫,也丝毫不沾繁华烟火气儿。
“是郑大人携我而来,让本公子在殿外等你。送你回辛府。”江离笑道。
“送我回辛府?本姑娘又不是不识路,途中又不是龙潭虎穴,何必劳烦公子,大老远跑一趟。”辛夷走下龙阶,迟疑道。
“怎么?卿卿不想见我么?”江离眉梢一挑,佯装不满。
“倒不是不想见公子。只是不明白郑大人大费周章的理由。”辛夷左思右想,愈发不解,却恰听到郑诲的声音从后传来——
“好戏就要唱到头,唱得个风风光光,满城皆知。”
郑诲刚好从殿内出来,他走上前来,目光在辛夷和江离之间一转,带了两分揶揄:“只怕老夫方才的话,很快就传遍长安城了。你二人的心思,藏也藏不住了。老夫的轿子在前面走,你俩人在后面走,就这么穿过长安城,让王家儿们,让那些长舌妇,让全下的人都瞧瞧。”
言毕,也不管辛夷和江离同没同意,郑诲就朗声大笑着,上了郑家的软轿,远远还听得他在轿子里哼曲儿。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这郑大人有些意思。”江离一笑,看向辛夷,伸出了一只手,“来,卿卿。”
辛夷咬了咬唇瓣,红晕顿时从两靥烧到了脖颈。
郑诲是把方才殿内的“支持”做足。送了对雁不,还让他二人当众“放肆”。
郑家的轿子在前方“开路”,任辛夷和江离卿卿我我,当着整个长安城的面,宣告之子于归,姻缘红线牵。
在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大魏,这岂止是“放肆”,简直是“挑衅”,而且是明目张胆的“我就是铜豌豆油盐不进,任尔等奈何”。
“还是五姓七望的家主,怎馊主意这么多。”辛夷又羞又喜,只得佯装怨了郑诲,手却是乖乖的握住了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