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百晓生搔搔头,愈发糊涂了,“哀,棋哀,是个不好的字,释词却又是无悔,好听的,这一不好一好,别不别扭?你再想想?”
“就这个:无悔。”李赫再次重复,眸底夜色翻涌,“这丫头是个石头心,太狠,太傲,太决绝。于是把自己推上绝路,半辈子都是罪孽。然而,只怕到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有半点后悔。”
百晓生悟出了意味,琢磨道:“自己选的绝路,咬牙也要走完。打断牙齿合血吞,也绝不回头。寻常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后悔赎罪,幡然醒悟,可这石头心的丫头,真是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的?”
“不会。朕信这丫头是这性子,也信,她此生在棋局中的翻覆,会是这般定论。”李赫言之凿凿,伸手拿过百晓生的棋榜,查看道,“就这么定罢。无关乎功过,这丫头,当得起无悔二字。”
百晓生沉吟半晌,带了两分佩服地拍板:“好,无悔!释,无悔!棋榜给我,我立马写上!”
李赫却没立即把棋榜给百晓生,而是认真翻看着,指尖停在了最后一页,上面简短几行,惊心动魄——
辛夷:棋不棋。
释:选王。
李赫泛起了古怪的微笑:“选王……辛夷,就乖乖的,当朕的选王好了……”
百晓生听漏,插嘴道:“辛夷丫头?事关棋中央的选王,听说被你关起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她只需活成选王。若横生事端,朕不介意,让铁链穿她骨而过。这丫头太能惹事,要常常给个教训,否则坏了朕的大局,就得不偿失了。”李赫轻飘飘的说着“教训”二字,眉目安静,“所以前阵子关进去,让她明白这一点。不过,朕打算赦免她了。”
“赦免?这丫头这么快就毛顺了?”百晓生怔住。
“非也。只是陇西李和王家同时出面求情,五姓七望占了两席,朕必须得卖个面子。”李赫叹了口气,显然有些遗憾。
“那你说的教训怎么办?你活着就为了棋局。对于扰乱棋局的存在,你会这么容易罢手?”百晓生试探道。
“当然不会!”李赫毫无迟疑地回答,笑意愈发古怪,“她和老四的情义太笃,老四又为了她,一副天下可抛江山可弃的样子,实在让朕担忧,迟早会出意外。所以,她和老四,绝对不行。而老三,江山为重,心铁如石,断不会为了女人,蹈老四的覆辙,朕信他。”
“越王?晋王?”百晓生傻了。
“手足之情,伦理道德,老四能翻天,也翻不了这个。”李赫咧了咧嘴。
“所以?”百晓生愈听,愈惊心动魄。
“所以,双喜临门如何?”李赫笑意幽幽。
“双喜……临门……”百晓生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唾沫。
“锦衣卫回报,老四在蜀地,收了羌族的释比,改命叫白莳,正是显示我大魏海纳百川,汉夷一家的好时机。而老三前阵子,把辛夷接到金翅楼,男女之情已有端倪。一个平民小户,一个氏出蛮夷,都太寒酸了点,但朕抬举抬举,正室做不了,侧室还是可以的。”
李赫停了停,似乎想起什么,斟酌道:“老四既然还想用那个身份,自有他打算,朕也就不点破。棋公子多番与朕对弈,颇得朕心,才华昭著,蒙些圣恩也说得过去。”
“还以棋公子身份?”百晓生一个哆嗦。
最后,李赫的目光转了过来:“此局,于天下于棋局,都是双喜临门,如何?”
“皇上的意思是?”百晓生没有再用“你”,而用了“皇上”。
眼前的男人心机似海,手段无声无息,就比世上最锋利的刀剑,还剑过无痕,刹那间血溅三尺。
没人看到他如何出剑。
更没人看到血在那儿。
他就于棋局之后,博弈的中央,诛棋,诛心,最后,诛人。
“来人,传三道旨。”李赫从地上站起来,坐回金銮宝座,龙袍威严,立马有太监进来,恭敬听旨。
“第一道旨,赦免辛夷。”李赫朗喝,中书侍郎旋即研墨拟诏。
“第二道旨。”李赫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字句咬得如山,“复辛歧官位!复辛夷怀安郡君位!封羌族释比白莳,同昌郡君!取汉夷同心,共飨昌盛之意!”
中书侍郎狼毫笔尖滞了滞,下意识觉得每个字写下来,字字都如铁秤砣,砸得九州哐啷哐啷晃。
“第三道旨。”李赫再次深吸一口气,似乎要用些力气,才能将这最后引动暗流汹涌的旨意,给说出来——
“怀安郡君,赐婚晋王,封孺人(注1)!同昌郡君,赐婚江离,为侧室!加封江离为棋博士,翰林大学士!赐晋王金银百车,珠宝千斛!择近日同日完婚,双喜临门!”
辛夷,复怀安郡君,赐婚晋王。
白莳,封同昌郡君,赐婚江离。
双郡君,共侧室,同日完婚,双喜临门。
她嫁他,他娶她,命里的红线都是错,纠缠不清的都是负。
三道圣旨一下,整个九州翻了天。
注释
1.孺人:唐朝亲王的侧室有孺人和媵两种。《唐书·百官志》:“亲王,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从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