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得对。就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尚有一拼之力!大不了一条命,也不能死得太窝囊!跟王贼们拼了!”
辛氏族人各个眼眶血红,满脸愤恨,拳头攥得咯咯响。
王家的淫*威吓不了,禁军的刀剑拦不了,最后剩下的,只有这腔沸腾的热血和不屈傲骨。
“好,长安辛氏都是好样的!能追随我辛夷,以生死托付,我辛夷叩谢!”辛夷也是眼角发烫。
她蓦地正色跪下,向着诸人行了三个三个大礼。
三个响头,郑重无比。
谢叔伯不怨拖累不嫌牵连!谢婶姨无人私自逃命!谢手足并肩而战一脉同心!
“六姑娘快快请起!我等不仅是对你一诺千金,也是不愿愧对辛氏先祖。况且妇孺老幼已提前避退到老家,我等也无后顾之忧!不如不放手一搏,出了这口恶气!”
辛氏族人连忙扶起辛夷,同时抄剑的抄剑,拔刀的拔刀,连不会武的也抓了锄头在手。
“长安辛氏先祖,在之灵庇佑!信义不屈,傲骨不折!苍见证,虽死无憾!杀!”
家主辛歧提了把普通的宝剑,红着眼大喝一声,当先冲了出去。
许是来得太突然,禁军还没反应过来,噗一声闷响,宝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信义不屈,傲骨不折!杀!”被这首胜鼓舞,几十辛氏族人冲怒喝,毫无畏惧地杀了出去。
辛夷也抄起把长剑。虽然从未习武的她,就连挥舞宝剑都觉得别扭,但依葫芦画瓢也能挥,她万不愿再此刻示弱。
“王俭老贼,我辛夷曾发誓,必亲手取你首级!今是时候还债了!杀!”
辛夷眸底乍然精光大盛,仗剑而出。
然而这英烈的一幕,却教王俭浮起轻蔑的冷笑。
“旁的男人都还罢了,区区介弱女子,连剑都搬弄不动,还叫嚣着要杀我王俭?笑话!”王俭怒极反笑,向北郊禁军举起了号令的右手。
“诸将听令!最后杀辛夷,好好陪她玩玩!老夫要让她亲眼看着,手足族亲一个个死在眼前!至于其他人,不必手下留情!杀!”
“杀!”三百刀剑出鞘,北郊禁军如出笼子的豺狼,恶狠狠地迎了上去。
这是场实力悬殊的血战。
三百对几十。精兵强将的禁军对临时拼凑的百姓。还不算个连剑都挥不来的辛夷。
然而辛氏没有一人退缩,剑势没有一丝畏惧。唯有眉间的哀愤,眸底的不甘,化作了脸上癫狂般的战意。
癫狂。傲骨入魔,剑斩若狂。
满身的伤痕似乎不觉得痛,汇成溪的鲜血也被他们无视,甚至断了手臂缺了胳膊,剑都还本能地斩下。
血流成海,腥云变色。辛夷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成了片血红。
她也在奋力地挥舞长剑。学着族中男子的样子,把剑尖刺入仇敌的胸膛。
然而终归未曾习武,不过舞了半刻,她的手臂就沉得像铁,举起来也困难,玉手更是被剑柄磨得鲜血淋漓。
“区区弱女子,连剑都没碰过,装什么装!禁军们给老夫听好了!就陪辛夷玩玩,把她的命留到最后!让她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面前!”
王俭轻蔑地乜向辛夷,玩味地露出了刽子手的笑意。
于是,辛夷发现身边的禁军都仗着训练有素的剑法,躲开她剑斩的同时,也没有伤她性命,最多让她磕绊点伤,流点血。
不然凭皇家禁军,对战个剑都不会拿的弱女子,简直比杀只鸡仔还容易。
羞辱。
这是猫儿玩弄老鼠的羞辱。明明已经定好了嘴中餐,却还抓着鼠尾逗弄着玩的羞辱。
“王俭老贼!你有本事一刀砍了我辛夷!否则我必一刀拉个垫背的!”辛夷沙哑了嗓音,恨恨地怒喝道。
然而王俭只是笑得更加不屑。因为让亲人一个个死在辛夷眼前的命令成真了。
实力悬殊之下,傲骨也必被碾碎。逐渐有长剑贯穿辛氏族人的胸膛,一具具尸体倒在了辛夷面前。
而北郊禁军,无一人伤亡。就如同收割玉米地,或者玩够了终于撕票般,一个个辛氏族人相继倒在血泊里。
八十五,七十五,六十五……
辛夷的瞳孔瞬间收缩。
“不要!不要!”辛夷发疯了般挥舞长剑,竭力想从禁军的剑下,救下一个个亲人。
然而禁军根本不给她机会。不过几息之间,血淋淋的人头就咚咚滚到辛夷剑下。
五十五,四十五,三十五……
鲜血溅到辛夷脸上,又滚烫又冰冷。辛夷浑身像着寒噤般打筛子起来,哀愤一寸寸吞噬她的理智。
如同凌迟,痛得钻心。
“不要杀了!放过他们!不要杀了!”辛夷疯狂地惨叫,撕裂的喉咙里传来甜腥味。
她的亲人,一个个死在她面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从没有这般,觉得自己孱弱。
也从没有这般,恨自己到发疯。
三十五,二十五,一十五……
“不要杀了!放过他们!王俭老贼!我辛夷项上人头给你!只要你放过他们!我辛夷愿当场自尽!”
两行血泪从辛夷眼角滚落。
她蓦地举起宝剑,横在了自己颈间。恶鬼般的眼眸锁定了王俭,戾气汹涌。
王俭不由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死到绝路的弱女子,可这样的眼神,却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怨魂,要不惜一切代价,逆这,改这命。
况且,不是“如”,而本来就“是”。这向老再多讨的一条命。
“怪哉!这眼神越瘆人,倒教老夫越不敢留了。夜长梦多,还是速战速决的好!”王俭眸底划过抹决绝,戾气顿时化为满脸杀意。
“辛夷,太晚了!禁军听令!所有人,包括辛夷,不必再留手!尽诛!”
辛夷只觉得心跳在刹那静止。
而辛歧犹豫了半的右手,也刹那碰到了暗藏的匕首。
那是把刻着“北飞鱼”三字的匕首。
可几乎同时,他脑里又想起前几,辛周氏还在时,秘密和他的话。
——我儿,不可出手。哪怕你心在滴血,也不能出手。
——老身信辛夷。信她能逃过一劫。就算看似死路,也多少有半丝生机。
——但你一出手,北飞鱼的身份必然暴露。则不论生机有多少,王俭也绝不会再留辛府。彼时面圣,来个“北飞鱼身份隐秘,动手前不知真相”,连皇帝也没法。
——不忍则乱大谋。保命和断臂,只有选择断臂。
辛歧的拳头都要攥出血了,掏匕首的指尖却最终松开。
于是,当曾经八十余族人,只剩下了可怜的十几个。
于是,当离辛夷最近的刀剑,再无迟疑地砍下。
“卿卿。”
一声春风似的轻呼,虽然不大,却是场中除了刀剑哭喊外的第三种声音。
场中有刹那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来源,下意识地寻了过去。
然后,所有人都愣了。因为这是凡人终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他从尽头走来,孤身一人,脚步从容淡定。
一袭玄色明光麒麟甲,流转着日光有如华耀,墨发高束,玉簪紫金冠,擐唐猊铠甲,系飞廉宝带,通身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威风凛。
本就俊逸无双的眉眼,更添英气逼人,眉蕴精光,眸噙杀气,让人只对视半眼就觉得整个心魂被摄了去。
他手中更执一把宝剑,剑负于身后,剑尖向下,剑锋上的寒光刺眼,渴望饮血。
若曾经的他是云上仙君,不染烟火气。而此刻的他却是凡世英雄,驰骋仗剑来。
问此间,英雄为何,铁马江山丹心付!男儿壮志碎九霄!
为红颜,将军一怒,儿郎剑出扶青云,问不悔!踏尽白骨,身抛血路,为卿眉间笑!
所有人都看傻了。场中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王俭脸色微变:“江离?”
辛夷心头一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