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蝶瞧得一惊一乍的。Ww WCOM眼前这般的辛夷太过“古怪”了。岂止是被梦魇着了,简直就是陷到梦里了。那梦里有三春桃夭夭,有四月如胭,只瞧半眼就会心甘情愿地沉沦进去。
绿蝶眉头松开又蹙紧,蹙紧又松开,半晌才明白点大意:“姑娘这是言语欠妥惹恼了旁人?如果是好友,倒也不用太忧心。送点礼物去,以示歉意,和好不也是分分钟的事?”
辛夷眼眸微亮:“送点东西就可以么?”
绿蝶笑了:“若是金兰契友,自是犯而不校,但表示些诚意便好。咱们辛府酿的桂花酒不错,姑娘不如就送几壶美酒罢。”
辛夷听到前半句话还眼眸明亮,听到后半句却陡然暗沉下去,她低低啐了绿蝶口:“你这丫头,尽出馊主意!那桂花酒满辛府的人都喝得,连丫鬟厮也得了赏。大家都有的,我如何能送?”
绿蝶再一次傻住了:“姑娘的心思是,沾上了旁人的东西都送不得,只能送姑娘自己的?”
“可不是?”辛夷急得想再解释几句,可话到喉咙都咽了下去,化作了她陡然而起的两靥红霞。
她心里千番万般懂。却害怕旁人多懂一分。
她愿意他多懂一分,却又怕他懂了个通透。
这般复杂难缠的心思,辛夷只觉得为人两世都没有这么辛苦过。
绿蝶苦闷地挠着后脑勺,余光在瞥到窗下桂树时,终于抓住了丝点子:“姑娘只会四书五经,不通女红烹调。不如就做道桂花团子。味道极美,又合时令,手艺还简单。奴婢给姑娘道番,姑娘稍些就会了。”
辛夷喜得一把抓住绿蝶的手臂,也顾不得淑女仪态了:“好姑娘,你快告诉我,那桂花团子是如何作的?”
绿蝶朝着窗下满地的落桂花努了努嘴:“喏,先拾几畚箕落桂花,捡净杂质,摊来晒干备用。再用上好的江米蒸熟,捏成团子。才出笼的团子热乎乎的,又软又黏,在那晒干的落桂花上一打滚,团子上就黏了层。桂花香甜,江米软糯,便是桂花团子了。”
辛夷像个才进书塾的学童般,认真地连连点头:“法子倒是简单。本姑娘从未进庖厨,听上去也是作得。绿蝶,给我拿个干净的畚箕来!”
辛夷丢下句话后,便趿着绣鞋,匆匆奔那窗下落桂花去了,这自然把绿蝶又瞧得一愣一愣的。
然而让她更称奇的是,她家向来只瞧得诗词歌赋的姑娘,竟然对此事无比上心。就一个人半蹲着捡拾落桂花,用簸箕一遍又一遍的筛干净,哪怕半丝枯枝落叶也被她挑了出来。
从白昼到黄昏,辛夷不知疲倦地筛选落桂花,仿佛对待最珍贵的奇馐。时不时还莫名其妙的自顾笑两声,问她乐什么她也不。
绿蝶几次想上去帮忙,都被辛夷拦开。让她只能感叹,定是今年秋风太烈,把她家姑娘的脑子吹傻了。
秋声在梧叶,润气逼书帏。曲涧泉承去,危檐燕带归,十月的秋雨淅淅沥沥地来了。
黄昏秋雨微寒,零落桂香暗袭,房檐下滴雨似连珠。独独辛夷没察觉般,依然专注地筛着落桂花。
绿蝶连忙把辛夷连拽带请地拉近屋内:“姑娘您真痴了不成?落桂花何时筛都无妨,可这淋了秋雨,着了寒凉又如何是好?”
绿蝶又是移来火盆,又是为辛夷拭去衣衫上的雨水,忙成一团。可辛夷的目光只黏在那匾落桂花上,一连声叮嘱:“赶快拿火盆给桂花烘烘,不然落雨的泥腥气染上了,便要害了桂香了。”
绿蝶哭笑不得,正要劝几句,忽见得辛府的看门厮进来禀报:“六姑娘,高姐想见你。”
高姐三个字,砸得辛夷灵台陡然清明。
高姐,便是高宛岫。芙蓉园风波处于风口浪尖的渤海高氏嫡女。
“她在哪儿?”辛夷的语调陡然清冷下来,连被雨水浸透的落桂花也顾不上了。
“就在大门外。啊咧咧,高姐那样子可吓人了。这么大的秋雨,伞也不撑,直愣愣地杵在门外,像被狐仙儿勾了魂似的。”看门厮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那赶快让她进来!把屋内的火盆再烧旺点!”辛夷下意识地应道,厮应了刚要转身,辛夷又猛地叫住了他,“等等!今日可是初三?”
绿蝶蹙眉道:“姑娘你可是自螃蟹宴后,真被秋风吹迷糊脑子了?连日子都不记得了。今日正是初三。”
电光火石间,辛夷浑身一抖。
那张藏在蟹丸中的笺子,长孙毓汝秘密给她的笺子,上面写的便是:初三,弃高。
长孙毓汝提前算到高宛岫的来访,而她告诫辛夷要做的,就是弃车保帅:弃高,保辛。
哪怕辛夷不清楚高宛岫的目的,也不确定长孙毓汝的决绝从何而来。但是她却明白,赌注是整个辛府。
她不敢冒哪怕丝毫的风险。
“不能让她进来!”辛夷的指尖兀的刺入了掌心,那一瞬息的心痛,几乎难以忍受。
她似乎明白长孙毓汝是以怎样的心境刻下那笺子了。情义、友谊、陪伴、诺言,在现实和利益面前,都要亲手踩得粉碎。
“六姑娘,那可是高家嫡姐。还和咱大少奶奶沾着亲哩。”厮惴惴不安道。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进来!紧闭辛府的门!”辛夷有些声嘶力竭地喝到,吓得那厮忙不迭应了离去。
玉堂阁的帘子垂下不久,秋雨陡然滂沱起来,暮色里腾起了乳白的水雾,雨珠打得青瓦檐叮咚咚响。
窗外夜色渐深,辛夷默默看了雨线儿半晌,才哑声道:“绿蝶,煮碗姜汤。再给我拿把伞。”
绿蝶一愣:“姑娘难道想去见高姐?可是,姑娘才吩咐,不让她进府……”
“是。她不能进府,但我可以出府。”片刻后,辛夷接过姜汤,撑着竹骨伞推开了辛府大门。
当辛夷看到门外站着的女子时,她完全无法相信那是自己认识的高宛岫。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伫立在雨中,没有撑伞,苍白的脸上是被冲花的胭脂,青丝一缕缕贴在耳鬓,雨水顺着哗哗往下淌。
她目光涣散,神情呆滞,眼眸深处漆黑一片,没有倒映出任何东西。如果曾经的高宛岫似三春柳梢儿上高歌的黄莺,那此刻的她,却像极了一只丧家犬。
一只被所有人抛弃,只能蜷缩在肮脏的墙角等死的丧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