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官府异人走来,满脸呆滞,手脚僵硬,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胡桂扬急忙让开,不用问,这人刚刚失去神力,由异人变成凡人。
即将擦肩而过,胡桂扬忍不住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那人大吃一惊,身子立刻矮下去半截,抬手按住肩膀,像是刚刚遭受致命一击。
“别害怕,我只是提醒你:想想怎么讨好凡人吧,将从前的工夫赶快拣回来。”
那人再吃一惊,盯着胡桂扬看了一眼,突然撒腿就跑,似乎没听明白他在什么。
后院里,献出神力者失魂落魄地往外走,那些刚刚去除病症的异人反应不一,有人矜持地向李刑、太子丹致谢,然后回自己房间里休息,有人立刻拱手告辞,不走大门,直接跃上房顶扬长而去,更有人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狂呼乱叫。
江东侠走过来,笑道:“真的有人以弱胜强。”
“大家不想留下?”
“呵呵,好不容易摆脱身上的束缚,都想出去跑一跑。”
“可你却回来了。”
“跑累之后就会发现,束缚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江东侠离去。
李刑站在椅子上大声道:“今日鸟归林、虎归山、龙归潭,诸位别忘了是谁解掉你们身上的枷锁,我与太子丹还将在此暂住数日,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我们,共商异人大计……”
豪言壮语留不住人,异人大都找借口离开,只有少数人留下,想听听“大计”的内容。
东跨院里人少,胡桂扬一进院门就看到仰头看的赵阿七。
胡桂扬关上门,“咱们商量一下吧。”
赵阿七没反应,胡桂扬走近一些,低声道:“我刚刚得到一些有意思的消息……你怎么了?”
赵阿七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胡桂扬,惨然一笑,“师兄……”
胡桂扬扭头看去,谭站在罗氏房门口,“胡校尉请进。”
谭居然反败为胜。
胡桂扬拱手笑道:“恭喜。”
“侥幸。”谭拱手还礼,“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更长的路,胡校尉不介意换个同行者吧?”
“罗氏不在意,我也不在意。请稍等,我送送师弟。”
赵阿七一愣,“师兄……胡校尉不必相送,我……”
“送你一程不费我多少时间,走吧。”
赵阿七呆呆地跟随胡桂扬往外走,在院门口忍不住回头,看到的只有谭。
两人走远,谭向屋里:“神力对他的影响好像消失了,真快,还不到两。”
“所以东厂才让咱们盯住他。”罗氏语气平淡,这桩意外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胡桂扬将赵阿七送到大门口,“这里的食物你拿一些。”
赵阿七摇头,“我没有胃口。”
“你的腿好了,应该也不怕热了吧?”
赵阿七突然双手捂脸,痛哭起来,片刻之后强行忍住,擦去眼泪,“抱歉,让师兄看笑话了。”
“整件事就是一个大笑话。”
赵阿七没听懂,胡桂扬笑道:“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可以到二郎庙找樊大坚,提我的名字——如果老道不在意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会收留你。”
“我……”赵阿七示意胡桂扬跟他一块迈过门槛,声道:“东厂找过我,让我牢牢盯住你,罗氏知情。”
“嗯,我知道了。”
“师兄保重。”赵阿七拱手告辞。
赵宅里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萧杀熊打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坐在廊下,咧嘴傻笑。
“你怎么没走?”胡桂扬问。
“等黑,我这个块头走到哪都惹人注意,还好,我今后不会变得更大了。”
“你要回山里?”
“嗯,城里的房子太、街道太窄。对了,还要谢谢你,胡校尉。”
“谢我什么?”
“不管怎样,在你这里住过几,一直以为你心怀鬼胎,看样子我是冤枉你了,你真的就只是一名锦衣校尉。”
“呵呵,后会有期。”
“除非你愿意进山,咱们大概不会再见了。”萧杀熊倒也直爽,不肯些套话。
“难。出城的时候慢点走。”
“我一步顶别人两步,想慢走也难。”萧杀熊没听懂话中之意。
胡桂扬手里拎着食盒,没办法拱手,只能点头致意,回到东跨院,让他意外的是,这里的人竟然不少。
罗氏和谭都在,丘连实、林层染也来了,还有关木通和一名不熟的异人,全是江湖人。
“这么多人,我带来的酒菜怕是不够。”胡桂扬笑道。
除了罗氏,其他异人都站着,丘连实上前道:“酒菜什么时候吃都行,眼下的问题却要尽快解决。”
胡桂扬放下食盒,关上房门,笑道:“我的功力比你们都弱,就在这里旁听吧。”
众人沉默一会,关木通首先开口:“愿意留下来的都是聪明人。”
大家都笑了,胡桂扬也笑,“纠正一下,我是没办法离开。”
关木通向他点下头,“既然是聪明人,我就少废话,咱们先各自公开自己的靠山,然后再其它事情。从我开始,嗯,东厂、西厂都曾经找过我,给我一堆许诺,权衡之后,我接受西厂的拉拢,这位唐公子与我一样。”
胡桂扬拱手道:“咱们是同僚。我是锦衣卫南司校尉,被借调到西厂,顶头上司是厂公汪直。”
丘连实道:“我为谷中仙做事,他于我有恩,也算是靠山吧。”
林层染道:“我同时给谷中仙和东宫做事,东宫联络我的人叫覃吉。”
别人都不知道覃吉是谁,只有胡桂扬听这个名字,“太子身边的老太监覃吉?”
林层染点点头。
轮到谭开口,先笑了一下,好像对自己能够反败为胜仍感到震惊,“我给宫里的李孜省做事,他没找我,是我找到他。”
“佩服。”胡桂扬拱手道,诸多异人当中,就数谭的靠山找得最准。
罗氏淡淡地:“我为梁内侍和东厂做事,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屋里又陷入沉默,片刻之后,丘连实开口:“接着下各方的目的吧,据我所知,谷中仙的目的很简单,希望找到能让闻家人变成异人的法门,所以我们一直关注胡校尉。”
“携带过机丸的人不只我一个。”胡桂扬道。
“其他人我们都试过了,效果不佳。”
“都试过了?”胡桂扬不信。
丘连实微笑道:“既然大家走在一起,我不会隐瞒:皇帝试过,只得很少的神力,而且没法持久,十余即消失干净。草姑娘也试过,没产生神力,脾气反而变得暴躁。迄今为止,试药成功的只有两个人,一位是胡校尉,一位是梅郎中。”
罗氏插口道:“如果试药看人的话,对谷中仙就没什么用了。”
丘连实点头,“所以我觉得自己上当了,谷中仙别有用心,所谓的试药或许只是障眼之法。”丘连实叹了口气,“我为谷中仙做过那么多事情,却得不到他的信任。”
有他开头,其他异人不再犹豫,关木通道:“所谓靠山也就是那么回事,看看那些官府异人的下场,就知道咱们也不会得到报答。汪直对神力不是特别感兴趣,他想找个人,居太子被太子丹掳住,藏在不知什么地方。”
胡桂扬笑了一声,“太子被太子丹掳住,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关木通愕然道。
“这句话有意思。嗯,请继续,别搭理我。”
关木通干笑两声,“汪直毕竟是个孩子,我试探过几次,他应该不知道太多内情,所以我也不知道,怪我当初选错了靠山。但他给我传来消息,东厂与谷中仙联手,专盯胡桂扬,但是又这是障眼法,让我寻找真正的目标。”
罗氏道:“东厂就这么一句话,盯住胡桂扬,我也不信。”
胡桂扬苦笑道:“诸位果然是聪明人,多亏你们看得明白,没让我再背黑锅。”
谭笑道:“实在是大家都被骗过,因此一得到消息,首先就是怀疑。李孜省没给我命令,大概是觉得我已没有用处。但我大概知道他的想法,那就是集中所有异人的神力,造一枚独一无二的神药,献给皇帝,让他变成下独一无二的异人。至于咱们,无非是些药渣而已。”
林层染轻叹一声,“我觉得谭猜得没错,因为东宫覃吉给我的命令就一条:尽一切努力保护太子,不要让他参与造药。药渣只能是咱们,不能是太子。可我现在连太子在哪都不知道。”
“管他什么太子,咱们要保的是自己。”一直沉默的唐公子这时开口,“但是该得的好处也不能丢,所以等到再要比武的时候,咱们要互相避开,只向其他异人挑战,必要的时候,互相提供帮助。”
这才是众人聚在一起互吐真相的目的,大家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胡桂扬等了一会,“看来我得到的消息还没人知晓。”
“胡校尉听了什么?”关木通马上问道。
“据宫里最关心的不是神力,而是病症。”
众人闻言一愣,随后大笑,丘连实道:“我们不怀疑胡校尉的法,但是你可能被骗了,或者向你传递消息的人也被骗了。”
胡桂扬没笑,“初听时我也以为这是骗局,仔细一想才明白这是唯一的真相。咱们都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情:皇帝根本不想、也没有必要变成异人,已经坐拥下的九五至尊,还要一身神力干嘛?像李刑一样到处比武杀人吗?皇帝只想长生。”
所有人都收起笑容,胡桂扬继续道:“那些失去神力的异人,如果走出赵宅之后全被官府抓住,就能证明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