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面牛皮大鼓有节奏的整齐敲响,震耳欲聋的鼓声中,三百余架满载着土石的虾蟆车在窦军将士的奋力推动下,缓缓向着虎牢关护城河逼近,箭如雨下,叮叮当当的钉在虾蟆车上,把一架架虾蟆车钉成一个个巨大的刺猬,即便有盾牌掩护,也仍然不断有窦军士兵中箭倒下。
护城河边上,上百个长盾构建的临时工事后的窦军弓箭手也不甘示弱,同样也是拼命的拉弓放箭,拼命把羽箭抛射上城头,天空中羽箭来往如蝗,密集的羽箭几乎把阳光遮蔽,城头上的箭羽如同河岸旁的芦苇一样密集,城上的隋军士兵同样也在不断中箭死伤。
窦军虾蟆车队逼近城墙八十步内时,城上战鼓敲响,城门开启间,两队隋军弩手鱼贯而出,矮着身体迅速在羊马墙后展开,然后直线放箭交叉射击,长盾后和虾蟆车后的窦军士兵躲闪不及间,顿时被射中射倒许多,推车士兵慌忙用盾牌保护两翼,窦军长盾手也赶紧保护弓手两翼,同时窦军弓手也更加疯狂射击从羊马墙后露头的隋军士兵,弓弩战刹那间进入最激烈的白热化阶段。
窦建德军的攻城决心异常坚决,付出三百多士兵的伤亡后,窦军虾蟆车还是先后把泥土倒入了护城河中,两百多车泥土也在片刻间填平了数段护城河,倾倒完泥土的虾蟆车迅速退去间,马上又有一队手持斧锤盾牌的窦军士兵快步向着护城河冲来。见此情景,城头上的太原老将殷开山不惊反喜,忙向李客师说道:“王伏宝没说错,窦建德确实不擅长攻坚战,他心太急了,虾蟆车数量如此充足,他竟然没耐心等到彻底填平护城河,直接就投入兵力冲击我们的鹿角拒马工事,想尽量加快攻城速度,这场仗我们有得打!”
李客师点点头,认同殷开山的这个判断,又命令城上的松树炮调整位置做好准备,待到窦军步兵冲到八十步内时,李客师令旗一挥,从郑军手里缴获来八门松树炮同时点火开炮,远比战鼓更为响亮的爆炸声中,无数鹅卵石在火光中射向窦军步兵,窦军步兵手中虽然有圆盾保护,却是护得了面胸护不了腰腹,顿时被激射而来的石弹轰倒一片,队形再因此混乱时,羊马墙后的隋军弩手也逮到机会,精确射击射翻射倒更多的窦军步兵。
和殷开山预料的一样,松树炮的威力虽然远不及青铜火炮那么巨大,但是突然使出之后,从没见过这种武器的窦军将士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将领士卒纷纷惊叫奔逃,一里多外的窦建德也惊得从御辇上站了起来,脱口叫道:“那是什么?莫非是传说中的陈贼炮?”
知道松树炮底细的郑军大将杨公卿和王行本慌忙上前,把松树炮的各种情况对窦建德大概说了一下,尤其是详细介绍了松树炮的霰弹效果对密集队形的杀伤力,窦建德一听大怒,咆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早说?早知道陈贼军队有些武器,朕那会这么快就投入步兵攻打鹿角工事?”
杨公卿和王行本听了心里叫苦,心说我们连见你一面都难,那有机会介绍这些细节问题?但是人在屋檐下,杨王二人也不敢吭声,只能是乖乖低头认罪背黑锅,那边窦建德却又大吼大叫,命令撤回之前那些去冲击鹿角拒马工事的自军步兵,重新换上对远程武器防御力很强的虾蟆车上前填河,白白死了不少士兵。
虾蟆车这种攻城武器慢是慢,但防御力和填河效果确实相当不错,到了中午时分来回折腾了三次过后,虎牢关东门外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五六十丈,基本打开了直抵虎牢关城下的道路。窦建德也这才下令步兵上前,去冲击护城河对岸的拒马鹿角,李客师不愿在外围工事中过多折损兵力,立即下令撤回羊马墙后的隋军弩兵,任由窦军步兵冲到鹿角拒马前破坏工事,只以弓弩松树炮攻击城下敌人,尽可能给敌人制造伤亡。
又牺牲了不少士卒破坏了一些实际上是郑军士卒修建的鹿角拒马,逼着隋军士兵无法再靠羊马墙射杀正面来敌,窦建德又迫不及待的命令投石机上前,三百架投石机不停向虎牢关城上倾泻石弹,很快就把虎牢关的夯土城墙砸得千疮百孔,也给城上隋军士兵制造了相当不少的死伤,隋军将士以弓弩奋起还击,与窦军投石机队对轰对射。
与此同时,窦军的蚁附攻城也开始了,仗着自己的兵力强大,窦建德首轮进攻就投入了整整四千的兵力,四千窦军步兵携带着数以百计的飞梯,推着超过六十架的壕桥车与五辆庞大的云梯车列队前进,气势汹汹的直扑虎牢关东门。窦建德得意之余,也不断眺望虎牢关西面远处,冷哼道:“王玄应匹夫怎么还没动手?快开始吧,助朕前后夹击虎牢关,让他陈应良奸贼无路可跑!”
如窦建德所愿,王玄应率领的洛口仓一万八千郑军确实已经逼近了虎牢关西门的三里处,并且已经列下阵势,随时都可以投入攻城作战,而且隋军方面也没有花什么力气修补西门外的外围工事,郑军将士只要把壕桥车往护城河上一架,马上就可以把飞梯直接架上城墙,但是王玄应却始终没有发起进攻,一直都在等待窦建德那边正式发起蚁附攻城。
不是王玄应不讲义气,是王玄应现在已经没多少本钱挥霍了,洛口仓城里目前的兵力已经只剩下不到两万六千人,如果被迫带来接应窦建德的一万八千军队再有什么闪失,郑军就是想保住洛口仓都难了。所以王玄应虽然不得不出兵配合窦建德攻城,却又必须要保存实力,必须要等窦建德把隋军主力给牵制住,然后王玄应才能适当发起一些进攻,为窦建德分担一些压力。再所以,王玄应绝对不能轻易拿出宝贵兵力去打伤亡最为巨大的攻坚战。
该做的前戏都做完后,正戏开场,节奏突然加快的鼓声中,首轮蚁附的四千窦军将士呐喊着一起加快脚步,壕桥车首先上前,迅速在尚未填平的护城河上搭起更多过河桥梁,接着是扛着飞梯的窦军步兵吼叫上前,快步冲过护城河直抵城下,队伍最后的沉重云梯车则在士兵推动下直接冲向被土石填平的护城河,气势十分惊人。而随着窦军飞梯的不断搭上虎牢关城头,最为残酷血腥的蚁附攻城战也就此展开。
听到东门那边突然加剧的喊杀声,正在虎牢关西门内部休息的陈丧良微微一笑,知道正在西门外观望的王玄应也快要动手了,便向左右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我们准备出战的将士安心休息,两个时辰后出击。再告诉守西门的郝孝德,让他可以适当示一些弱,尽可能多吸引一些洛口仓贼军发起攻城。”
封德彝和孙伏伽等人应诺,立即安排传令兵去传达命令,然后封德彝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东门那边已经开始蚁附战了,你不打算去看一看情况?”
“不用了。”陈应良摇头,微笑说道:“去看了也没用,我又帮不了什么手,你总不能叫我亲自提刀子去砍敌人吧?”
封德彝附和着笑,笑容却有些勉强,心里也七上八下始终定不下来——也不能怪封德彝胆小和贪生怕死,实在是陈丧良这个安排太过冒险,让出道只有一年多时间的李客师去抵挡身经百战的当世枭雄窦建德,换了谁心里都不敢有什么底。
这时,郑军斥候也在南方高地看到了窦军已经发起蚁附进攻,通过旗语把消息送到王玄应面前后,王玄应却依然还是没有下令发起进攻,还是又等了近半个时辰,王玄应才小心翼翼的下令进攻,十分小心的只投入两千步兵上前,以壕桥车开辟过河道路,然后用飞梯登城。
按照陈丧良的命令,守卫西门的郝孝德故意只动用了一半力量放箭压制郑军的冲锋势头,故意放纵郑军士卒把飞梯大量搭上城墙,还命令士兵少砸羊头石让郑军士卒有机会登城,结果靠着隋军将士的有意放纵,郑军队伍在第一轮攻城中就奇迹般的有士卒冲上城墙——虽然马上就被隋军士兵捅下了城墙。
攻城进展如此顺利,自然是大大出乎了王玄应的预料,见城上守军不多,自军士卒也有机会冲上城墙,缺少经验的王玄应还道是窦建德那边已经成功牵制住了隋军主力,便大着胆子又往前方投入了两千兵力,妄图冲上城墙干扰隋军军心,也帮窦建德那边更快拿下东门。也是到了太原军增兵上前后,郝孝德这才命令全军发力,全力抵挡郑军进攻。
与此同时,虎牢关东门那边已然是血肉横飞,尸陈满地,数百架飞梯不断搭上城墙,不断被隋军撞开也不断重新搭上城墙,窦军士卒接二连三的踏梯而上,城头上则是滚石擂木如同冰雹雨点般砸下,更有燕尾炬和火箭集中攻击窦军的沉重云梯车,五架云梯车都已经冒出了大小不同的火头浓烟,更有两架云梯车已经化为了两个巨大火团。然而在后方,却又有多达十架的云梯车正在向城墙缓缓驶来。
从天空鸟俯下看,窦军和郑军就好象两道潮水,不断拍打着孤岛虎牢关城,东面的窦军潮水最猛最凶,带去血色浪花最大最多,郑军这边声势虽然小些,却也差不到那里,不断有两军士兵登上东西城头,也不断象下饺子一样的从城头滚落尸体,猛烈的战鼓声传十数里,震天动地,完全掩盖了北面的黄河涛声。
惟有虎牢关城内安静无比,已经所剩不多的百姓关门闭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隋军将士或是在开阔地集结侯命,或是在强征来的民房中鼾声大睡,养足体力等待发起反击,陈丧良也抓紧时间检查了一下辎重军需,尤其是注意检查夜战所需的火把与干粮。
下午申时三刻,准备出战的近三万隋军将士起身用饭,陆续集结侯命,鉴于郑军那边已经开始在用檑木撞城,陈丧良又特意安排了王伏宝担任出城先锋,同时安排好了出城队列,准备以最快速度给西门外的大舅子王玄应以最大惊喜。
酉时将至,陈丧良正要下令发起反击时,封德彝也快步冲到了陈丧良的旁边,在陈丧良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李将军调了两千预备队上城。”
听到这话,陈丧良心头一震,不明白鸟贼表叔现在就动用预备队是轮换疲惫守军,还是已经支撑不住的信号,但稍顿了顿后,陈丧良还是没有理会封德彝,只是向面前诸将说道:“诸位,我们这次的出城目的是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把我的话告诉每一位将士,我们这次不打到洛口仓城下,绝不收兵!洛口仓的贼军如果出兵接应,也要给我奋勇向前,务必要把贼军的接应之兵也给我杀败!如果有机会,就给我毫不犹豫的杀进洛口仓城内!不管是谁,先入洛口仓者,封侯!已经封侯者,爵升一级!实赏食邑百户!”
隋军众将整齐唱诺,陈丧良点点头,又向王伏宝吩咐道:“伏宝将军,看你的了!出发!”
王伏宝毫不犹豫的抱拳唱诺,然后快步冲到大军最前列,率军进入城门甬道,命令城门官打开城门,门兵奋力刚举起门闩,正在被郑军士卒不断撞击的城门也立时开启……
“竟然撞开了?!”
与此同时,看到城门竟然被自军士卒撞开,王玄应惊喜得都直接叫了出来,接着还毫不犹豫的命令葛彦璋率军三千发起冲锋,然而郑军大将葛彦璋刚抱拳唱诺时,虎牢关西门的吊桥也轰然落地,王玄应和葛彦璋还道是自军登城士卒砸碎绞盘使吊桥落地,还惊喜得一起大叫,“我们已经杀上城墙了?”
欢喜大叫到了这里,王玄应和葛彦璋就已经叫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又突然看到,刚才还在欢呼着冲向城门的自军士卒突然象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从城门前逃开,黝黑的城门甬道中也源源不绝的冲出了大量的隋军将士,迅速左右分开砍杀城下郑军士卒,守住两翼保护出城道路。
在这一刻,王玄应做出了一个有些可笑的错误判断,还认为隋军出城反击这是为了分担城上压力,为了抓住这个机会,王玄应再次催促葛彦璋率军出击,然而葛彦璋带着郑军士卒前进上前时,却又十分傻眼的看到,隋军的出城将士始终都是源源不绝,保护了两翼后还直接过河上前,沿着护城河向两翼展开,前队都已经展开里许宽了,城门甬道内竟然还在有无数的隋军将士大步而出。
见此情景,不要说王玄应和葛彦璋等郑军将领个个呆如木鸡,郑军士卒也是个个心生怯意,下意识的驻步不前,眼睁睁的看着隋军将士象是洪水奔流一样的不断从城内冲出,在他们的前方展开排列阵势,不少精明的郑军将士也开始飞快默数隋军校尉军旗,借以判断隋军的出城兵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当隋军的出城军旗超过五十面时,陈丧良那面张牙舞爪的唐王大旗也出现在了郑军将士面前,陪同陈丧良大旗出现的,还有精忠报国的四字大旗,以及白袍飘飘显眼夺目的报国军骑兵。再然后,王玄应也马上象杀猪一样的惨叫起来,“鸣金!鸣金!马上鸣金!把前面的军队都给我收回来!”
鸣金铜锣敲响,前方的郑军将士马上扔下所有的攻城武器撒腿逃命,然而当陈丧良的大旗越过了护城河到达对岸后,令旗挥动间,受命担任先锋的王伏宝也立即率领本部发起冲锋,王玄应手忙脚乱,知道此时率军撤退肯定会给报国军骑兵冲锋突击的机会,也知道结阵而战搞不好就会把麾下主力赔在这里,左右为难间,王玄应只能是做了折中选择,命令葛彦璋率领之前派给他的三千军队殿后,同时组织军队撤退逃回。
过于开阔的地势注定了王玄应这个折中选择毫无作用,葛彦璋的殿后军队马上就被王伏宝缠住,报国军绕过殿后战场迂回向南,罗士信迂回向北,陈丧良则带着主力尾随在报国军之后,任由王伏宝去收拾郑军后队。结果王伏宝当然没让陈丧良失望,葛彦璋军则让王玄应大失所望——看到隋军将士不断从身旁迂回向前,葛彦璋麾下的郑军将士害怕退路被断,惧怕之下纷纷撒腿西逃,王伏宝乘势追杀,形成了三路并进一起追击郑军的局面。
这一天绝对是王玄应有生以来的最大噩梦,本来就在野战中干不过妹夫的帮凶走狗,还被数量远胜过他的妹夫帮凶全力追杀,王玄应除了只知道撒腿逃命外,脑海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是梦吗?如果这是梦的话,就快醒吧,快醒吧!”
噩梦当然不会醒,相反还向着更加恐怖的方向发展——向南迂回了一阵后,郭峰率领的报国军突然拦腰杀进郑军队伍中,还是直接冲着王玄应的旗帜杀来!王玄应见了大惊,顾不得再去率领军队撤退,猛踢马只是疯狂上前,带头混乱撤退队形,报国军紧追不舍,在郑军队伍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很快就把郑军队形搅得大乱。
这时,罗士信也带着养足了体力的隋军步兵追上了郑军大队,马槊挥舞间郑军士卒纷纷倒地,他率领的隋军将士也毫不留情,刀砍枪捅疯狂屠杀,郑军士卒将领无一抵抗,一笑只是向北逃命,却又因为在攻城战中体力消耗过多,速度快不起来,被罗士信军杀得是尸横满地,人仰马翻,哭喊哀求之声不绝于耳。
从虎牢关到洛口仓三十里的距离坑苦了郑军将士,王玄应本人率领的两千骑兵倒是迅速甩开了步兵向前逃了,一万多步兵却成了隋军将士的砧上鱼肉,养足了力气的隋军将士个个脚步如飞,一边杀敌一边快步前进,体力不同程度下降的郑军将士却是逃得满山遍野,不断被隋军将士追上砍杀,尸体从虎牢关城下不断向西蔓延,铺满大小道路和荒野田地,被践踏成了肉酱的尸骸染红无数两军将士的双脚,在道路上留下无数带血脚印。
对郑军将士而言,还有一个十分要命的地方——就是他们想要逃回洛口仓城内,必须还得越过洛口仓东面的石子河!不过快马冲回了洛口仓后,王玄应稍微冷静下来也想起这个要命问题,赶紧派出四千军队到石子河东岸列阵,保护桥梁掩护自家败兵回城,尽最大可能保留守城力量。所以当陈丧良在天色微黑时带着隋军主力追杀到了石子河东岸时,也就被郑军生力军拦住了道路。
“传令全军!”陈丧良大声吼叫,“全力冲击!给本王拿贼军的尸体,填平石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