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燕离开后,韩敏信几乎夜夜失眠。每天晚上,当他准备入睡的时候,一些混乱的思想便开始折磨他。他开始质疑自己待在待漏院厨房这样的地方是否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这个夜晚,他躺在麦秸秆铺成的床铺上,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是长公主呢?这么说,赵匡胤就是她的兄长?老天啊!你难道是故意要折磨我吗?真是可笑!太可笑了!我刚刚找到了一点点操控复仇机会的感觉。我知道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摧毁他,我一定可以摧毁他的整个帝国!我要让黑暗笼罩他的命运!可是如果那样,我也会摧毁她!不,我怎么能够那样做呢?她的心地多么善良啊!可是,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她也不会看得起我这样的人。我一无所有,可是她却高高在上,只要她愿意,她一定可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我算是什么?一只老鼠,一只躲在黑暗中的老鼠!一只臭虫,一只不敢见阳光的臭虫!一个丑陋的怪物,如果出现在她的面前,会把她吓得再也不愿意见到我。这个厨房里的人服从我,听我的指使,不是因为他们爱我,是因为我可以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心里一定都瞧不起我。也许,他们每天都在诅咒我。那个王魁,是的,他一定每天都在暗中诅咒我。我也许该除掉他。不,不行。我不能因为他而破坏整个计划。我还得在这个厨房里待下去。这个该死的地方。瞧瞧这个地方,到处是油腻,到处是污渍。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啊!好了,我该调整一下计划了。这样下去,万一再让她撞到我,她也许会认出我。可是,怎么办呢?我不能让她认出我。不能,绝不能!她是无罪的!可是,赵匡胤,你的双手沾满了我亲人的鲜血,我一定要让你得到惩罚!你好好给我等着吧!我会让你看到真正的黑暗。即便我暂时杀不了你,我也会让你和我一样生不如死。”
韩敏信想着想着,感觉到疲惫不堪。他真的希望能够进入梦乡,沉沉睡去,可是类似的思想总是翻来覆去地在脑海中盘旋。他在脑海中用不同的话,重复着同样的思想,这种可怕的状态折磨得他几乎想要放声大吼几声。
他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这些鼾声里透着冷漠,根本没人在乎他心里想些什么。他终于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披起那件薄薄的短袄,摸黑出了房门。
韩敏信在房门前坐了下来,眼睛仰望着星空发呆。夜空异常高远,银河仿佛是撒在黑色夜空中的一片细碎的闪亮的粉末。
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吗?
韩敏信痴痴地想着。
这时,韩敏信突然听到身旁几步开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吃了一惊,扭头往旁边看去,只见黑暗中有个佝偻的身影蹲坐在台阶上。微弱的夜光模模糊糊地勾勒出那个人的样子。他蹲坐在那里,两只手搭在屈起的腿上,一颗大脑袋像形状不规则的地瓜,鼻子高高凸起,下巴往外非常触目地突出着。韩敏信很快认出夜色中的这个古怪的身影。
“老根头吗?”
“咳咳,啊,是韦厨师啊!”那个身影晃了晃。
韩敏信心中寻思:“也不知这老根头是何时就坐在这里了?鬼鬼祟祟的,怎么看着就透着一股邪气呢?”
“啊,里头有些闷,出来换口气!”韩敏信从容地答道。
老根头的身影在黑暗中动了动。
韩敏信只听老根头的声音在黑暗中又传了过来:“好!换口气好!年轻人的心是需要透透气的。不像俺这老头儿,一切都该看淡咯。韦厨师啊,依老儿看啊,你不是一般的人,怎么会屈居在这待漏院厨房呢?”
韩敏信听了这话,心突地猛跳了一下,暗想:“听着怎么话里有话?难道我什么时候露出了破绽,真实身份被这老头儿识破了?”这么一想,韩敏信的手心里不禁微微出了汗。
“老根头,瞧你说的,你这说的哪是哪啊!”韩敏信说着,呵呵一笑。
“那日说你是东华门街钱阿三店里做蒸饼夹爊肉的,俺当时一听就觉得奇怪。东华门外附近的几条街,以前俺常去,与钱阿三虽然谈不上交情,但对他店里情况是略知一二的。钱阿三开的就是夫妻店,从不曾请雇工,俺就奇怪了,你怎么就进了他的店呢?”
韩敏信听了,心下略安,当下把钱阿三收留自己的经过大概说了,至于自己的身世,自然是略去了,只将编给钱阿三夫妇听的谎话又说与老根头听。
老根头听了韩敏信的话,哈哈一笑,声音里透着诡异。
“你笑什么?”
“钱阿三夫妇都是老实人,收了你这个干儿子,也算是一种福分啊!只是,哎,不论你做什么,千万别连累了他们啊!”
老根头此言一出,不啻在韩敏信心头打了一个惊天大雷。
“老根头,你何出此言?”
“俺原来也没有在意,可是,在长公主来待漏院的那一天,俺知道,你这个年轻人绝不是普通人,你来待漏院,绝不是偶然的。”
韩敏信感觉到自己的脸皮绷紧了,感到身子底下的青石板透出的寒意一下子窜入身体,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听得老根头继续说道:“就在那天,俺觉得,你一定认识长公主。一个认识长公主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待漏院厨房里干活呢?”
“胡说八道!老根头,你是异想天开了!”
老根头不接韩敏信的话,继续说道:“而且,如果你认识长公主,为什么要掩饰自己,装作不认识她呢?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韩敏信故作镇定,冷笑了一下:“呵呵,老根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偏要将我与长公主扯在一起?!你究竟想干什么?”
“俺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你可知道,看到你,就让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知道俺有时能在你眼中看到什么吗?”
“什么?”
“仇恨!”
“什么?!”
“仇恨!黑色的仇恨!”
“哈哈,老根头,我看你是多心了!”韩敏信打个哈哈,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
“可是,在你见到长公主的那一瞬间,俺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光芒。韦厨师,如果俺没有猜错,你不仅认识长公主,你还喜欢上了她!”
“住口!你休要胡说!”韩敏信压低声音喝了一句。
“韦主管,你还年轻,城府之深,的确足以瞒过很多人,可是,你骗不过俺这老儿的眼睛。俺本来真的不想管你的闲事,可是俺昨日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曾经救过我的神。神对俺说,如果你事先看到了罪恶的苗头,就应该去努力阻止它。神说,只有这样,俺才能消除俺所犯的罪过。”
韩敏信看到老根头在说这话的时候,他佝偻蹲坐着的身子在黑暗中晃了晃,那个不规则的地瓜一般的脑袋仰了起来,望向了点缀无数颗星星的深蓝色的夜空。也许是受到了老根头的影响,韩敏信不知不觉也抬起头,盯着夜空。他看到在银河旁边,有许多星星在广阔无垠的夜空里安静地闪烁着。他突然鼻子一酸,感觉到眼泪一时间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充盈了眼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根头的话,只能仰望着星空沉默着。
过了许久,韩敏信将盯着无垠的夜空的眼光收了回来,投向一旁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老根头。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问道:“这世上真有神吗?如果真有神,他一定会惩罚那些作恶之人吗?”
“俺原来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可是,后来俺信了。可是,那是在经过了多年劫难之后。话又说回来了,若不经历那些劫难,真神也不一定会显现啊!”
“老根头——你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
“哎,俺在你眼中看到了仇恨。仇恨会招致罪恶!是神让俺来阻止你啊!”
“你的神究竟在哪里?如果他看得见我的罪,他为什么看不见其他人的罪?”韩敏信说出这句话后有些后悔,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后半句话,无疑默认了自己心中怀着仇恨,尽管他没有透露出这是对谁的仇恨。
“好吧,老根头,不瞒你说,我心里是有恨。不过,我恨的是我自己。我恨自己没有出息。瞧瞧这个破地方。我怎能甘心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呢?”韩敏信想用这个借口来掩盖自己内心真正的仇恨。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目标了?”
为了消除老根头的怀疑,看样子不得不透露一点真实想法了。韩敏信犹豫片刻,说道:“不错,我想进入殿中省尚食局,我想成为尚食局的膳工,那样,我就可以直接为皇帝服务,为皇帝准备膳食了。那将是何等荣耀啊!”
老根头听了韩敏信的话,微微一愣。韩敏信想进殿中省尚食局为皇帝准备膳食的说法,引起了他的怀疑。因为,入宋以来,皇帝的膳食已经归御厨负责了,尚食局只是空存其名。韩敏信是通过文献查得殿中省尚食局为皇帝备膳的,他并不知道入宋后皇宫内尚食局与御厨职能的情况。“眼前这个年轻人尚认为是殿中省尚食局为皇帝备膳,这说明他对新王朝皇宫内的现状根本不熟悉,而且,自他进入待漏院以来,他显然也没有就哪个部门为皇帝备膳去打听过消息。细细想起来,这就不太合理了。他已经来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有机会接触李有才。如果那真是他的野心,他一定会向李有才或者其他任何人打听殿中省尚食局的情况。那样,他应该早就知道,如今,是御厨为皇帝备膳,而不是尚食局。为什么他的脑中,依然存在着这个错误的认识呢?只有一个可能的答案,那就是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设定了一个错误的目标,而且,在进入待漏院厨房后,他想要掩盖这个目标。可是,即便这是一个野心,又有什么值得如此小心掩盖的呢?莫非,他还有另外的动机?”老根头沉默着,不禁疑心大起。不过,他没有将自己的吃惊暴露出来。他掩藏得很好。夜色像张巨大的黑色面具,也帮了他的大忙。韩敏信没有注意到老根头神色出现的细微变化。
这是韩敏信进入待漏院厨房后,第一次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他这个真实想法中所暴露的小小错误,引起了一个久经风霜的老人的怀疑。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如今,给皇帝备膳的是御厨,而不是尚食局哦!”老根头用尽量平淡的口吻说道。他想试试韩敏信的反应。
“哦?”韩敏信略微有些吃惊,但是他很快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原来已经改成由御厨负责皇帝的膳食啦。”他并不知道,老根头尽管不知道他真正的动机,但已经发现了他的破绽。
为了掩饰自己认识上小小的错误——韩敏信自己是这样想的——他不等老根头回答,便追问道:“老根头,别光说我了,还是说说你的故事吧,说说你的神是怎么一回事吧。”
韩敏信的问话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入黑暗中。
老根头没有回应。
两人坐在台阶上,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过了很久,老根头幽幽地说话了:“俺以前是个生意人,专门做丝绸生意,经常跑远道,很远的道,从汴京,经西安,一直远达西域。贩卖丝绸,能在那边赚大钱。俺的家就在汴京,可是为了赚钱,不得不常年在外。俺在汴京原来还开了一家丝绸店,由俺媳妇带着俺的两个儿子经营。那店就开在皇建院街上。可惜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店了。后来,俺带着大儿子走西域贩卖丝绸,留下俺媳妇和小儿子在汴京掌管丝绸店。在一次出远门回来后,俺发现小儿子喜欢上了邻街一家面店老板的闺女。那家面店就在东华门街上。那闺女人长得倒也标致。可是,当时俺是鬼迷心窍了,自认为做绸缎生意赚了不少钱,心想你一家面店平日就卖些桐皮面、熟烩面、软羊面、插肉面之类的东西,是小本生意,你家闺女怎配得上俺的孩子?俺便瞧不上人家的闺女,硬是拒绝给俺小儿子去提亲。俺那小儿子也是个倔脾气,一赌气离开俺的绸缎店不干了。过了阵子,俺才听人说他被招进了待漏院厨房。那时还是周世宗在位。俺那小儿子是要存心气俺啊!不幸的是,俺那可怜的孩儿去了待漏院厨房后,依旧郁郁寡欢,不久便病死了。他娘接受不了这事实,没些日子也撒手西去。俺那时心里恨极了那面店老板一家子,心里天天诅咒他们。也不知怎的,那面店老板夫妇二人不久也双双故去。那闺女孤苦一人,操持面店,不久便破落了。那闺女有一次到俺这里来借钱,期望俺看在俺小儿子的分上,借点钱给她,让她渡过难关,可是俺当时的心被仇恨迷糊了,俺连一个铜板也没有借那闺女。没有几日,便听街坊说那闺女在自家面店内上吊死了。这——这都是俺的罪过啊!可是,即便是那个时候,俺还没有后悔,甚至心里窃喜,认为是面店老板一家子得到了该有的报应。罪过啊!罪过啊!”
消除敌人警惕心的最佳方法也是最冒险的方法,是向他透露内心真实的情感,甚至是故意暴露自己的弱点。为了探寻韩敏信的底细,老根头决定使用这个策略。他一刻不停地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大堆话,韩敏信听了,内心却不禁一阵震动,暗暗感慨世事难料。
“你说的神在哪里呢?”韩敏信不想流露出自己的伤感,他觉得那会使自己显得懦弱,于是用冰冷的语气残忍地追问道。
“那女子上吊死后,俺当时竟然感觉心头解了口恶气。可是,俺很快便遭到报应了。那一年,俺让大儿子和他媳妇一起留在汴京经营丝绸店,俺自个儿又出门去西域贩卖丝绸。那次,俺随着商队,沿着前代玄奘法师走过的道路往西而行。我们经过了一座大山,那山东西足足有两百里,至于究竟有多宽,俺也不清楚。那片大山从远处望去,就像衣服打着褶皱,非常单调,一排一排,黄黄一片,无边无际。走近些,我们才发现那些山坳里满山遍野冒着热气,有些地方像被刀子割过, 一道沟,一道堑,有些地方,还有裂口子。在裂口子的地方,雾气弥漫,蓝幽幽的火焰,仿佛从地狱中窜上来一般。我们当时都吓坏了。可是,没有想到,在这像地狱一样的鬼地方,也会有强盗。强盗像恶鬼一般从山坳里骑着骆驼狂奔出来。你没有见过骆驼吧?哎,你肯定是没有见过。它们奔跑起来,如同雷霆卷过来一般,胆小的都能给吓死。那些强盗都穿着长长的大袍子,头上裹着头巾,把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我们的商队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便砍杀了我们好几个人。紫红色的鲜血从一个个破碎的身子中汩汩涌出来,可很快被干燥的沙漠吸干了。烈日炙烤着大地,到处蒸起浓烈的血腥味啊!俺永远忘不了那可怕的景象。后来,他们掠走了我们的货物,包括俺的丝绸。俺没有办法,跟随着商队中其他幸存者,凭着仅存的几皮囊水和少许食物往回走。不少同伴半路就倒下去,再也没有活过来。俺与另一个人在穿过一个沙漠的时候,很幸运地遇到了另一个往长安走的商队。俺终于还是活着到达了长安附近。一路回来,俺凭着记忆将沿途的地形特征、重要地标都一一作了记录,并且还画了路线图。俺期望着有一天再去西域贩卖丝绸赚大钱。这张图,俺至今还保存着呢。后来,就在长安附近的盩厔县,俺遇到了一个来自汴京的熟人,他带给俺的消息,彻底将俺击垮了。那个熟人告诉俺,在俺汴京那家店南边的太庙街上有家妓院,有一日两拨嫖客为了几个妓女争风吃醋动起刀子。那两拨人一直从太庙街打斗到皇建院街上。不知怎么,两拨人竟然打到了俺家的丝绸店中。俺那大儿子和他媳妇不巧在两拨人的打斗中被误伤,没有几日便不治而亡了。于是俺相信,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俺的报应啊!俺当时已经心灰意冷,便打算一死了之。俺喝了很多酒,昏昏沉沉地往一个破庙走去,准备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那个庙前不远的地方,俺脚下一绊,摔倒了。俺扑地倒下后,头重重磕在地上,立马晕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俺醒来时,发觉脸下冰凉一片,硬邦邦的,好像并非是泥地。俺用手在地上耙了耙,结果发现地上露出一块石碑来。那石碑的背额上刻着一个十字形的符号,这个符号下面,刻着莲花。俺的脑袋正好磕在那个十字符号的正中,那里还有俺头上流出的血留下的痕迹。俺使劲扒去那石碑上的土,发现在那莲花符号下面,露出了刻着的字。俺念过一些书,认得那几个字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大秦?”
“是啊,是大秦。可是,俺想,这个大秦国到底是哪国啊?景教是什么教啊?俺可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啊!于是,俺继续扒开泥土,那个石碑的碑身渐渐露了出来,俺发现上面刻着很多字,大部分字都是俺们中原的文字,可是在那块石碑的右侧和下面,俺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俺曾见过一些西域小国的文字,那些符号看上去不像是俺们中原的文字,却同一些西域文字有些像。”
“这么说,那‘大秦’肯定不是中原的王国。”韩敏信忍不住插嘴说道。
“俺也这么想,当俺看到那些奇奇怪怪扭扭曲曲的文字时,就知道那‘大秦’一定不是俺中原的王国。那么,那所谓的景教,一定也不是中原的。俺费了很大力气扒去了石碑上的泥土,发现那个石碑很大,要是立起来,比人还要高。俺当时受了巨大的打击,神志恍惚,哪有心情去细读那些文字。只是心中觉得,这个石碑在那一刻出现,定然是为了唤醒俺的良知,或者是告诉俺还命不该绝。唉,也许是俺怕死吧。反正,不管如何,俺盯着石碑上那朵莲花和那个十字架看了很久。俺记得在寺庙里佛祖就是坐在莲花座上的,如果是那样,那么,那个莲花座上的十字符号,一定与神有关。俺觉得那个石碑的出现,对俺来说就是神的启示,它告诉俺还不该在那一刻死去。俺本想把整个石碑挖出来带走,可是它太大了,俺是肯定搬不走的,所以就用泥土重新把它盖住了。后来,俺离开了那个地方,决定到汴京,想办法进入待漏院厨房做事,因为那里曾经是俺小儿子为了抗争俺而干过活的地方。俺如愿了。俺要在这里,为自己犯下的罪过赎罪。”
老根头突然停下了,不说了。夜顿时寂然无声。
韩敏信听了老根头的一席话,心中不是滋味,不知道是酸是苦。他沉默了一阵子,说道:“老根头,可是神救不了你的亲人了啊!”
“是啊!唉!所以,俺要提醒你,因为,俺看到了你眼中的仇恨。俺不想让你被仇恨摧毁,就像它当年曾经摧毁俺一样。”
“不,老根头,我想你看错了。我没有仇恨。”韩敏信故作镇静地为自己辩解。
“但愿是俺看错了!”
韩敏信看到老根头的身影晃了晃,在黑暗中伸长了,立了起来。
“是的,你看错了!”
老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了个身,往背后的屋舍门蹒跚走去,留下韩敏信一个人坐在屋舍门口的台阶上。
“可怜的老根头,他与我一样,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不,他的不幸怎能与我相比!我的父亲、母亲和所有家人,都是被赵匡胤贼子杀害的!如果我不为他们复仇,他们怎能瞑目啊!不,我要报仇,不惜一切代价!”韩敏信恨恨地想着。这时,他感到十指指尖一阵阵疼痛直袭心头,原来,他的十个手指甲已经深深抠入了台阶的木板中。
韩敏信抚摸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盘算着:“得想法子赶紧跳出待漏院,进不了御厨,就无法毒杀赵贼。至于老根头,他已经看到了我心中的仇恨。为了保险,就只好除掉他了!还有,他说的那张西域地图,如果我能弄到手,那可真是能派上大用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