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座诸公皆是久历世事宦海浮沉的人精,一眼便看出长孙无忌实则并没有按好心。
房俊为何毛遂自荐前往江南担任沧海道大总管?
就是看中的不久的将来开始的东征!沧海道作为东征之时的海路主力这是毫无疑问的,谁能掌控沧海道,谁就能在东征之时立下赫赫功勋!
而将房俊调回长安担任高官看似升职加薪,实则相当于釜底抽薪,断了房俊在沧海道的前途……
这一招委实有些缺德。
俗话阻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那是死仇,可长孙无忌的提议却是让房俊得到重用,未及弱冠的正三品部堂级别高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光耀无限,这是擢升,谁也不出毛病来。
可是谁都知道京官难做,就算是部堂级别的高官又怎比得上空海阔肆意妄为又能立下赫赫战功的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呢?
殿内一时沉默,无人发声。
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好,附和一声,就等用于得罪了房玄龄;反驳一句,又惹毛了长孙无忌……
最关键的是尚不知皇帝陛下的心意如何。
大臣们的目光都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心里有些纠结。
按其本意来,是不希望房俊回京的。房俊的功劳别人或许可以无视,作为皇帝的他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且不别的,就是这几百万几百万的银钱充盈了国库和内帑,为日后东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是大的功劳!更何况市舶司的制度一旦证实可以施行,以后再增加明州、廣州两处市舶司,将大唐所有的海贸都管控在朝廷的监管之下,不仅仅是规范了贸易,更能为帝国财政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源……
可以称得上是功在千秋!
而且自己可是亲口让房俊担任沧海道大总管的职位,现在不仅将人家的官职给撤了,将其费劲心血筹建的水师学堂搬迁到关中来,还要让其远离江南致使所有的努力成为泡影为别人做嫁衣……
更别人家出海一趟就为帝国购得了两处海港,使得大唐之威震荡四方四海敬服!
李二陛下觉得有些愧疚。
不过从房俊不经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保证金”这件事来看,怕是这子也知道江南现在已然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香饽饽,明白怕是难以继续留在江南,却又怕皇帝为难,故而以这种方式留下把柄自断留任江南的后路。
真是善解人意啊……
李二陛下心生感慨,对房俊愈发喜爱。
一个有能力、有志气、又懂得体恤上意甘愿吃亏的臣子,哪个皇帝会不喜欢呢?
当然,李二陛下也能从“保证金”这件事当中看出房俊的委屈,否则只需一封密奏言明自己的态度即可,用不着这般画蛇添足故作姿态。
李二陛下一点气都生不出。
谁受了委屈还不准哭两声?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开口道:“即使如此,就将房俊召回京师吧。房爱卿身为父亲,自应避嫌,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你三人商讨对房俊之处罚如何,照章办事、依律施行,定要公平公正。至于房俊后续如何任用,朕自有主张。”
殿内大臣默然不语,心中却纷纷吐槽。
什么叫“后续任用,朕自有主张”?那就是明白的告诉殿内的大臣,今日我顺着你们将房俊调回京师把沧海道让了出来,但是等到房俊回来之后我如何任用,你们也就别哔哔了!
你都出这话来了,还怎么照章办事、依律施行?
若是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三人当真严惩房俊,怕是您分分钟就翻脸……
孙伏伽以前是大理寺少卿,年中刚刚履任大理寺卿的职位,在大理寺混了大半辈子,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等闲绝对不会参与到世家勋贵的争斗之中。岑文本一向欣赏房俊,屡次称其为年青一辈中的麒麟儿。李绩与房玄龄关系极好,两家更是世交,这三人商量如何惩处房俊,能商量出个啥来?
明目张胆的袒护啊!
一众大臣又羡慕又嫉妒,却也不得不赞叹人家房俊的确有让皇帝陛下袒护的理由。
长孙无忌保持沉默。
陛下已然让步,他就不能穷追不舍。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去惹怒陛下?他深知现如今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所动摇,再不是往日那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不由得暗自叹息,有些悔意……
李绩瞄了一眼四周,道:“皇家水师于林邑国购得两处海港之事,还请陛下给个章程。”
众大臣楞了一下,纷纷暗叹,又是房俊那子折腾出来的事儿……
攻城略地倾覆他国,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多了去了,可是如房俊这般花钱从别国购买土地,却是千古未有之奇观。你他开疆拓土吧,这不是两军阵上打出来的,而且这两处海港的土地也委实太少,地方又着实偏远不易掌控,有些入不得眼。可到底也是开辟了国土,理当赏赐。
事实上自从这件事传回长安的时候,满朝文武民间上下就已经一片喧嚣,争执不下。
有人认为这是开疆拓土的绝世功勋,给房俊敕封一个国公亦不为过;有人则不过是海外弹丸之地深处蛮夷之国土,且远隔万里迟早也是蛮夷的囊中之物,取之无用,派兵驻扎更是空耗钱粮,实乃祸国之根源……
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谁也服不了谁。
刚刚由尚书左丞晋升为黄门侍郎的刘泪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些许化外之地毋须多费心神,那林邑国虽然以往屡次与中原征战,实则国中却皆是我汉家遗民,心幕朝圣威,正该施以恩德怀柔其国,何故却占人领土、掠人港口,致使其国身怀怨恨,有损我大唐威?故此,微臣弹劾房俊擅自掠人国土,挑衅邻国,请陛下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众位大臣都吸了口气,这刘泪可真够无耻的,分明是一件好事,却被他得似乎无恶不赦一般……
看来当初房俊的那几拳着实让这位心中记恨,怕是至死都忘不掉。
不过鄙夷归鄙夷,该支持的时候还是要支持。大臣中或许没有几个跟一向气为人鄙薄的刘泪交好,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牵头弹劾房俊,自然会有人跟上。
“微臣赞同,房俊有辱国体,不仅强占林邑国之土地,更擅自出兵杀伤真腊国之军队,致使我大唐威名在真腊国中深受玷污,南洋百姓莫不深怀戒惧。若是长此以往,我大唐之仁德礼仪如何教化万民,如何睦邻友邦?”
另一位黄门侍郎褚遂良紧紧跟上。
尉迟恭瞪眼道:“简直滑下之大稽!敢问二位,那林邑国何时心幕朝圣威,那真腊国又何时成为大唐之睦邻友邦?请二位教我!”
一般来,这等商议国事的时候武将虽然在场,却轻易不会发言。大家各司其职,不过是走个过场,这等事任由文官去决定便好,武将们懒得管。
但是两二人的言辞却显然碰触到了武将的底线。
都特么是睦邻友邦了,我们这些厮杀汉是不是要集体回家种地?军队是不是要解散了?军中二郎又当从何处拼杀功勋,加官进爵?
褚遂良淡淡道:“大唐乃礼仪之邦、朝上国,域外蛮夷未曾受到王教感化,这才野蛮无礼,不知纲礼伦常。吾等自应以怀柔之策感化其心、安抚其民,岂能强加武力,倒行逆施?”
尉迟恭气得脸色愈发黑如锅底,感化你娘咧!
一旁的李道宗神色不屑,对李二陛下道:“现如今吐蕃卧薪尝胆,吐谷浑蠢蠢欲动,薛延陀虎视眈眈,塞外蛮夷皆视我大唐为糕点美食,欲将我大唐分割蚕食以壮其势。数十万汉家儿郎卧冰饮雪枕戈待旦陈兵边境一方蛮夷入寇杀我子民,微臣奏请褚遂良与刘泪二位圣贤子弟出使薛延陀、吐谷浑,以王教礼数感化其心,安抚其民,若是能使得蛮夷心幕朝威仪甘愿依附于内,当得起古之未有之功勋!”
别特么在家里唱高调,军人抛头颅洒热血保境安民开疆拓土,怎地到了你们嘴里反而有过无功?
文人无耻!
你也别在这太极宫里叫唤,有能耐用你那张嘴去把蛮子都给服了,咱就敬你是条汉子!
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