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罗曼·克利斯朵夫安静地躺在床上,输着液,脸上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扭曲和痛苦,只是还有些惨白。
他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神情很安祥,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的笑容与以往那种迷人的微笑截然不同,显得真实而淡泊,让他看上去判若两人。
反倒是安吉拉,坐在病床边上,还在抽泣着。她看上去比罗曼还要狼狈和难看,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罗曼伸出没有扎着针的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凌乱的快要结成团的长发,就那样淡淡地微笑着。
世界上最会说漂亮话,最懂得如何哄女孩子开心的男人,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过,他这蜕去一切浮华的简简单单的动作,似乎反倒可以给人的心灵带去更多的抚慰。
格雷和夏伊达手牵着手站在门外,忽然感觉里面的气氛有些微妙。
如果放在以前,这两个人都不会懂,但是现在,两个人手牵着手,时刻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和因此带来的甜蜜,就像忽然开了窍似的,心也一下子变得敏感起来。
两个人在门口站着,不约而同地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格雷……我总觉得……”
夏伊达想说说自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觉得说不好,表述不出来。
格雷点了点头,说:“嗯。”
“我觉得罗曼前辈,其实很好……我在那里,我都看见了的。”
有一种感觉——安吉拉是不是喜欢着罗曼·克利斯朵夫呢?
跟那种很熟稔的人之间的喜欢不一样,跟自己与格雷之间的那种喜欢却很像。
有时候,这样的心情,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办法体察,需要一个契机,甚至是像今天这种非常极端的情况,才会自然而然地浮上水面。
罗曼·克利斯朵夫平时很招摇,显得有些轻佻,那兄妹两个对他的这一点都曾表现出不齿。
可是今天罗曼的所做所为,真的把夏伊达感动到了。
现在还不确定,但是,如果有一天发现安吉拉真的是喜欢上了罗曼的话,她一定要站在安吉拉的身后支持,哪怕是格雷对此表示反对也不例外。
格雷侧过脸来微微一笑,说:“我不会那样的呀,要是反对,估计也是我父亲会。”
夏伊达并没有开口问格雷什么,可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她想要表达的东西。
而且,这好像是格雷第一次在日常的对话中提到他的父亲。
这才想起来,格雷的父亲是著名的音乐家,而罗曼·克利斯朵夫是格雷父亲的学生,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亲近。
关于格雷的家人,说起来,夏伊达还是有一些好奇的。
在格雷家住了少说也有大半年了,格雷的家人从来没有过来,他也没有回过家。而且,也不见他们经常地电话联系,大概联系的时候,总是很私人的。
倒是安吉拉,经常和她妈妈煲电话粥。
今天看,格雷即使提到他的父亲,也是直接尊称为“父亲”,显得礼敬而生疏。
不像夏伊达,都是叫“爸爸妈妈”的,一段时间不见就想得不行,总是忍不住想打电话听到妈妈的声音。
这可不是舞者的通病,因为康斯坦丁和维拉阿姨之间就不是这样的,他们之间才像是一对正常的母子。
这一切,让夏伊达对于格雷的家人充满了好奇,同时,又有一些害怕。
不过,格雷在这里,稳若泰山。看着他,又会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个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外面走走,等到一切稳定了再过来。
反正,时间还有很长。
之后的一段时间,安吉拉拿出所有能拿出来的时间,甚至训练都请了几次假,一直在医院里照顾罗曼。
罗曼也是西之国人,与格雷一样,在北之国孑然一身。确定了并无大碍,只是需要时间恢复之后,他也就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告知家人,让他们大老远跑来或是平白担心。不过在这里,也照样有很多人来照顾他,公司里最近便的人,还有格雷家的班杰明。
在班杰明的心里,罗曼·克利斯朵夫从一开始就是范塔西亚宅的一分子。
护理工作和饮食各方面,都根本不需要担心,而病人心灵的慰藉,就全都交给了安吉拉。
每一天,都有很多姑娘送来鲜花,点心,礼物,要来看望这位万人迷的王子,安吉拉全部都给黑着脸赶了出去,有时甚至气得歇斯底里地大嚷起来。
后来,她气鼓鼓地吩咐班杰明,如果她不在,就由班杰明安排人,负责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挡下来。
“这样,可能不妥吧……”班杰明有些犹豫地说,“事情关系到罗曼少爷的交友和影响度,最好还是由他本人,或者公司的人决定。”
安吉拉听了这话,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不要听他的,别管他,就按我说的做!”她不管不顾地说。
其实,安吉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按理说,罗曼救了她,那个时候的绝望、心碎、各种各样的情感,至今依旧是记忆犹新。应该是对罗曼充满感激的吧?应该变得对他言听计从才对。可是没有,她发现这些情绪交织在心底忽然变了质,变成了一种其他的什么东西,让她总是做出让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事情来。
“罗曼·克利斯朵夫,我把你那些相好的送来的东西全都扔出去了,你是不是很生气啊?”安吉拉戳着他的脑门,用刻薄的语气说,“但是你的品味可真差啊,那些女的个个抹得像妖怪一样,说话也粗俗,她们还骂我是‘小婊子’!送的那都是什么破东西,病房里放花,你会喘不上气的!送点心……你现在这模样,吃得了吗?这是来看你还是害你呀!”
连珠炮似的责问让安吉拉自己都有些吃惊,她可从来没这么说过话。可是心里头有股怨气,不吐不快,烦得要死。唔,是不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才会这样的呢?
罗曼坐在床上,倚着软绵绵的大靠垫,脸上浮现出几乎难以觉察的笑容。
他还是几乎不能说话,因为说话的声音太难听,所以也就从不开口。他伸出手来,把安吉拉戳着自己额头的手抓住,稍微地撇了撇嘴,露出不太高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