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上人居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夕阳西垂,绯红的晚霞象是要滴出血来,难怪古人会说“残阳如血”。
随着夏至的到来,天气已经正式进入炎热的夏天了,大街上的少女们已经是轻纱罗裙,团扇在手了。我和来喜走回王府的时候早已薄汗贴背,却见许多下人正在我揽香院的门口忙碌着,李庆也站在一旁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见我回来了,李庆满脸堆笑地向我说明了原由,原来竟是君凰越叫他带人来拆我院子前的围墙,而且还要在院子前面挖一个水塘。
我有一点无语,打算洗个澡除掉这身汗之后就去找君凰越问个清楚。
洗完澡以后我也顾不上等头发干了,随便在脑后松松垮垮地绾了个髻就赶到了静园。
静园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没两样,只不过因为现在天还没有黑透,园子里的景色比上次看得清楚些了,一眼望去葱翠青绿占了一大半,到处可见高大的绿色树木,树与树之间全铺着干净的青色大石板,一些五颜六色的花儿也只是在园子的边角处开放着。
园子里依然很安静,也没有看见下人来往的影子,这静园和它的主人一样神神秘秘的。我往上次见过的书房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旁边不知道从哪儿就闪了一个人出来,我心里暗想,怎么这些下人老是神出鬼没的,感觉象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武林高手,来无影去无踪的。
“请王妃留步,待奴才禀报王爷。”又是上次挡住我的那个人。
我看见右手边不远处有个小亭子,便对他说道:“我去那亭子里坐坐,麻烦你叫王爷到亭子里来就好。”
那名下人答了声“是”就迅速消失在了书房的门后面,那脚下的速度绝对可以媲美竞走冠军。
我在亭子里闲闲地坐着,微风时不时地拂面而过,感觉十分惬意。
“你总是不习惯把头发弄干再绾发吗?”
君凰越徐徐滑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感觉头上的玉簪又被他抽走了,紧接着头皮一松,长发全散了开来,清脆的玉碎声如上次一样在安静的亭子里又一次响起。
“你,”我这才突然反映过来,“你怎么又把我的簪子给摔了?”
“要是你老这么把湿湿的头发用簪子绾着,我见一次丢一次。”
我听了微怔,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以为我想这样啊,还不是为了急着见你。”我略有抱怨地对他说着。
“想不到王妃竟这么挂念我。”
他薄薄的嘴唇往右边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隔着亭子里的石桌在我对面坐下。
我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要拆我那院子的围墙就拆吧,好好的干嘛还要挖个水塘,万一我晚上不小心走错了路掉进去怎么办?而且夏天来了,弄个水塘不是摆明了要招惹那些个蚊子啊什么的吗?”
听了我的话后,他停顿了好半天才道:“是我考虑不周了,本想着拆掉围墙建个水塘你可能会感觉凉爽些,那我明天叫李庆把你卧室旁的偏厅改成一方浴池,这样你热着的时候可以进去泡一泡。”
这下换我默然了,想不到上次我随口说的围墙太高在夏天会热的话竟然被他听进去了,还如此大张旗鼓地要给我改建水池,就为了我夏天过得凉快。
他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有点让我转不过弯来,我以为我和他对于彼此的“相敬如宾”已经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望着他显不出任何表情的银色面具,我有点迷惑地呢喃着:“何必呢……”
“我今天去见了君洛栩。”他缓缓地说道,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漆黑的眼珠宛如稀世黑钻,散发着灼灼耀眼的光辉。
“你那天在皇府里的表现他都对我说了。”没等我开口,他继续说道,“你真的觉得嫁给我是你的福气吗?”
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讪讪地答道:“难道你要我对着那么多高官女眷们说我讨厌嫁给你吗?”
“那你讨厌我吗?”他的眼睛里异芒闪动,声音略带低沉地问我。
“谈不上讨厌吧,你娶了我以后也没虐待我不是?我在府里过得挺清闲的,不用每天去给爹请安,没有婆婆小姑小妾们那些女人来烦我,下人们也很安守本分,李总管时不时的也会来询问我有什么吩咐,我感觉越说越满意呢,你这王府比起京城里别的人家要好得太多了,我现在很庆幸嫁的人是你。”
我一边认真地想着,一边慢慢地对他说着,记忆里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聊这么多话。
“那次我的两个丫头冲撞了你,想来以后不会再有那种事发生了。”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就两个丫头么,我还没放在心上。”
他略有迟疑地道:“她们是爹在我弱冠那天送我的,我,我从没接近过她们。”
“咦,”我微讶地道,“府里上下都说的是你把她俩收进了房啊,那次她俩还对我说你在大婚当晚都舍不得离开她们呢!”
天可明鉴,我说这话完全没有嫉妒的意思,纯粹是女人天生的八卦本性。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幽光,声音有点紧绷:“我知道那些不实的传言都是她俩散播出去的,但我没想到她俩竟然胆子大得跑到你面前嚼舌根了,看来,上次的惩罚太轻了。”
我听了后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道:“够了,够了,你都把她们一个谴出府一个分去洗衣了,我还没那么小气,而且我又不在乎她们说的话。”
“你对我的不屑连掩饰一下都不想了吗?”他突然越过桌子抓住了我的手腕,两道锐利的眼神象针般扎在了我的脸上,语气急促没有了平常的徐缓。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迷惑,我刚说什么了,他这么激动,难道就因为我不在乎那两个丫头说的话?
醒悟到这点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微颤,不禁联想到许多事情:接旨时他对我腰伤主动关心还让李庆送来了药膏,对那两个丫头严厉的惩罚,两次丢掉我绾湿发的玉簪,对我满口酒气的包容,我被冷风吹着时他无言的拥抱,因为我一个细微的躲避动作他体贴地没有再接近我,还有那件珍贵的披风,今天又因为我数天前的一句话就把我的院子修前改后。
好歹我秦澜也曾经历过感情之事,对于他这些行为背后所暗藏的心思,我要是再不明白就白活了这几十年了。
看着他在此刻如此激动的情况下,抓住我手腕的手却没有丝毫用力,我只要轻轻一抽就可以挣脱,我曾经是多么的渴望身边的那人能如此温柔地对待我啊,可惜“他”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如今眼前这位对我若即若离的丈夫却在每一次的相处中对我默默地关心着,他的温柔就象天街细雨润无声。
我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柔软了起来,反手把他的手抓在了我的掌心,轻轻地说道:“我没有对你不屑,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我以为我俩在某些方面已经有了默契和共识,所以我想自己没必要在你面前掩饰什么,难道你想我对你虚以委蛇吗?”
他听了我的话以后似乎更激动了,抓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他的怀里,不同上次的轻拥,这次他抱得很紧,圈在我腰上的手略微有些发抖,我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以及他呼在我头顶的每一口大气,但他怀里的温暖和上次却是一样的。
我静静地让他抱着,这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惊慌也没有害羞,只有平静。说实话,我对于这种无语的温柔最是感动,因为那曾是我无数次渴望的东西。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想让你成为我真正的妻子,可是我不敢,因为我那样做了总有一天你会恨我。你是如此的美好,让我舍不得去伤害你,更舍不得看见你将来伤心的样子,也更怕看见你将来怨恨我的眼神。”他在我头顶低低地开口了,说话间喉结的颤动密密地蹭着我的额头。
我的心里有些空洞,我漠然地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美好?每个人都有他丑陋的一面,也许你会有机会看到我那一面的,别把我想得太好。”
我真的不觉得我好,如果我真的很美好,“他”怎么会那样对我,我也不会穿越时空来到兰朝了。
“你被迫嫁给我之前在周家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你说‘我嫁,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我就是君家的媳妇,周家往后的荣辱兴衰与我无关’,就为了这句话,洞房花烛夜我没有碰你。新婚第一天的早上我去木屋那边练武,却看见你穿着一袭粉红的衣裙笑得象个孩子般在桃林里奔跑,粉红色的花瓣在林间纷洒,落在了你的头发上你的脸上,蝴蝶在你身边惊飞,我在林子外面远远地望着你,恍以为看见了从粉艳的桃花里幻化出来的精灵,后来你在木屋前坐下了,我躲在屋子里听见你说了那一番连我都没有听过的道理以及那些对我深刻入微的分析,心里深深为你的聪慧所折服,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秦澜’,想不到我君凰越竟然娶了一名大才女。”
他抱着我的手微微松开了些,徐徐滑滑的声音象浓腻的巧克力奶油在我的心间缓缓流淌。
原来那日他果然在木屋里,李庆没有骗我。想来他应该是从我留在大皇子府里的那幅画上看出来我是秦澜的,想不到他也是爱画之人。
“你说得那么感性,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我有点受不了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连忙用话调侃他,毕竟他看见的“精灵”是周韵芯的美丽外表而不是我的。虽然我对现在的这副身体很满意,但不代表我就能这么快地接受她就是我的样子,我前世的身体和样子我看了整整二十八年,已经深深地植入了灵魂里,再怎么也抹不掉了。
“没有。”他低低地说道,我听了后松了一口气,却听他接着又道:“我不会让自己爱上你的,但我不否认对你有好感,你是个聪明美丽的女子,自然率真的性情任谁都会喜欢和你相处,我当然也不例外了。”
我开心地笑了,双手圈了圈他的腰,然后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看着他已经恢复平静的眼神道:“现在好了,我们都知道彼此不讨厌对方了,可以吃晚饭了吧?”
听见他亲口承诺不会爱上我,我的身上顿感轻松,依我目前的心境,对着一个只对自己有好感的丈夫比对着一个深爱自己的丈夫要容易多了。一份得不到回应的爱总是痛苦的,我不希望他面对我的时候是痛苦的。的
“可以了,这次给你多叫几份枣花,看你上次谗得那样,好象恨不得把碟子也吃下去。”
“哎呀,我上次那是饿着了,平时才不会那样呢!”
习习的晚风轻柔地在园子里吹拂着,把我和君凰越的声音越吹越远。
吃晚饭时,他果然给我叫了很多份枣花,还有各式美味的菜肴以及许多糕点羹粥和茶水,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整张桌子。
我好笑地对他说道:“有银子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吧,我俩根本吃不完。”
“快吃吧,你能吃饱最重要。”他在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心情似乎很好地催促着我。
我也不再多说,埋头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饭中间我对他说翻修院子和加修室内水池,我住在院子里似乎很不方便,来来往往的下人太多了。
谁知道他却对我说:“那你就搬到静园来住一段日子吧,等修好了再搬回去。”
我听了他的话后差点把喝到一半的菊花茶喷到他脸上,他看见我狼狈的表情,眼睛里盈满了笑意,递过桌边的一方锦帕给我,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放心,静园很大,我保证我住的地方离你的卧房很远。”
我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他都把话说得那么明显了,我要是还扭捏着不答应就显得太胆小了,这不符合我一贯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