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就要启程回台湾,Jim陪着我钓水鬼到深夜才驱车离去,情深义重。
小妹尤其恋恋不舍。
Jim走后,小妹帮我洗完衣服,为我了做了顿豆子渣米饭,然后我们相拥而眠,身上的跳蚤不断地跳来跳去。
轻轻抱着她,我唱着台湾的流行歌曲,小妹起先很乐,但后来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小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生命发生的趣事特别的多、特别的频繁,我想过没多久小妹就会忘记我这东方面孔的轮廓,我也不觉得渐渐熟睡的她会记住我现在唱的“牵挂”、“无情的情书”、或是“十年”。但记得了几天就是几天,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美好就是如此简单。
身为一只作家的鸡,香吉士显得颇有个性。它不发一语,在地上走了大半夜,偶而啄食从床落下的跳蚤。
而水盆里的水蛭挺耐活。它这几天不吃生牛肉块上的血(因为血已经凝固),也不吃螺,身体一天天缩小,但就是不死,等待着我对它生命做进一步的安排,或是等待我发现我跟它之间究竟产生了什么样奇妙的联系。
天一亮,我将原本就很简单的行李收拾好,坐在屋檐下等待杰米森跟老师过来找我。昨晚我太晚回来了,但老师竟然彻夜不归,比我还猛,现在不晓得要睡到几点。
我杵着脸,打了个呵欠。
香吉士斜躺在地上,用奇怪的姿势睡回笼觉。
身为一只作家的鸡,香吉士还是没有啼,保证是只价值连城、毫无时间观念跟责任感的鸡。
“你好样的,小心别给人家吃了,有危险就逃。”我瞪着香吉士:“逃到台湾,我保你一辈子。”
在我收拾行李的期间,小妹替我做了早饭。
是昨天香吉士下的那粒蛋,淋上剁碎的生羊肠,然后撒上盐跟胡椒。甘比亚传统饯别食品,骇人听闻。
我们一起吃了,还真是津津有味。
“香吉士就送给你吧,谢谢你,干妹妹。”我笑笑,比手划脚。
小妹又惊又喜,抱着香吉士跳来跳去。
如果她能理解“干妹妹”是什么意思,我想她一定会更高兴的吧。
Jim来了,同样开着那辆破烂汽车。
我付了他应得的薪资,还多给了三天汽车的租金跟油钱。
“开车载你弟弟妹妹去玩吧,休息几天不工作也是挺好。”我抱着Jim,他哭了。
虽然你比我高两个头,但你终究还是个17岁的孩子啊Jim,别太急着长大,即使你已经吃掉了你爸爸。
我拍拍Jim的背,偷偷擦掉了眼泪。
杰米森开了厢型车过来,老师已坐在车上。
“九把刀,跟你的朋友们说再见了。”老师疲惫地说,抽着烟。
老师的脸上彩画着蓝色的图腾,一脸睡眼惺忪。
你也玩得很起劲嘛!
“嗯,甘比亚再见!甘比亚再见!”我大笑,再次拥抱了Jim跟小妹,然后偷偷踢了香吉士一下。
香吉士啼了。
车也开了。
Jim在原地用力挥手、跳跃,而小妹终于号啕大哭。
我打开车窗,拼命深呼吸。
将甘比亚趣味盎然、活力十足的空气通通吸到身体里,从此不分不离。
“九把刀,我睡一下,到机场时再叫我起来。”老师说,含着烟就这么睡了。
后来上了飞机我才知道,老师昨晚到一个偏远部落,拿起粗制滥造的步枪,跟着当地的民兵组织打了一晚的猎。教我好生羡慕。
老师睡了,杰米森也睡了,只有一个仆役醒着,因为他开车。
我莞尔,拿出预先盛满清水的竹筒,打开,轻轻捏着竹筒里头水蛭那虚弱、缩小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在杰米森肥肥的脖子后的衣领里。
水蛭身子一紧,瞬间咬住杰米森的脖子。
杰米森忙着打呼,浑然不觉。
据说水蛭吸饱了,吸到快爆炸了,就会自动脱落,满肚子的血足以让它存活十几天。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这只水蛭会遇上我、被我抓起来豢养的原因。
当时不解,只是时机未到。
“加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哼着歌,将头探出车窗。
飞往西雅图的飞机上,老师打开笔记型计算机,聚精会神地记录这趟旅行的一切,也将数字相机里的照片传到计算机里编号存盘,脸上的彩绘也在海关要求下洗掉,恢复专业研究者的架式。
我吃着飞机上久违的冷冻汉堡,在一旁看着老师这些天拍的相片,包括她昨晚猎到的树獭、全村倒立行走一整天的倒立庆典、住在巨大鱼笼里十年的偷窃犯,当然还包括那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忍耐王阿忠。
琳琅满目,不输给任何一个死日本观光客。
“原来在甘比亚能遇到的新鲜事真多,被错过的趣事也是一样多。”我下了批注,把玩着手上的物事。
“嗯。”老师点点头,然后看着我,然后疑惑地注视我手中的东西。
“那是什么?”老师问,本能地皱起眉头。
“是一块珍藏四十多年的老包皮。”我说,递了过去。
一秒后,飞机上所有正在打盹的人都醒了,空姐全跑过来,我也差点聋了耳朵。
我想,这就是甘比亚的浪漫吧。
浪漫到,一个根本没有到过甘比亚的我,还能够掰出这么浪漫的游记。
是该好好解释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