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艰苦的经历使他感到口渴,他充分意识到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能喝的水这一严酷的事实。他的水瓶也许能维持他一个星期的生命——但为了什么目的呢?地球上最精锐的头脑很快就会集中起来思考他的处境,无疑,牛顿也会连珠炮似地提出各种建议。但他想象不出面对那500米高的悬崖会有什么出路。即使有足够长的绳索,悬崖上也没地方可拴。
但不斗争就放弃是愚蠢的,也不够男子气概。反正任何营救都是来自海的方向,在他朝那边前进时,如无别事发生,正好捎带完成他的任务,而且再没有人能观察和拍摄他将要经过的那片变化多端的土地了。仅仅这一点,在人类史上也将永垂不朽,虽然他宁愿要别种荣誉,但这也聊胜于无。
现在他离海不过3,000米。他不能走直线,因为有些地域看来不能通过。这不成问题,因为有的是另外的通路的,而展示在他眼前的、朝两侧向上弯曲的地图上,所有的道路他看都行得通。
他有的是时间,他宁愿挑景色最有趣的地方走,即使要绕开他的直路。大约在右边一千米有一块方形地,像碎玻璃或无数珍宝似的在闪着光。吉米不自觉地朝那儿走去。即使是一个受困的人,对好几千平方米的金刚钻石有些微的兴趣,似也无可厚非。
当他发现它们是由上百万的石英晶体铺成的沙床时,也并不特别失望。旁边一块棋盘格也许更为有趣。它覆盖着随意形状的空心金属管子,长短从不足一米到五米以上。完全不可通行,除非用坦克来冲垮这管子之林。
他沿着晶体和柱子之间的通道走到交叉路口。右边一块方地,是整幅金属绒毛织成的地毯,他想拔一撮下来,但拔不动。左边的一块由无数六角形的彩砖铺砌,如果不是颜色不同,你简直看不出砖块之间的缝隙。一眼望去,没有相近的两块是同一种颜色的。
他在路口摄下一幅全景,并对轴毂哨所说:“你们说这是什么?我好像跑进巨人的七巧板迷阵里了。或许这儿是拉玛艺术展览馆?”
“我们也像你一样莫名其妙,但尚未有任何迹象表明拉玛人搞艺术。让我们多看几个例子再下结论吧。”
他在下一个路口所找到的两个例子,也同样难以说明问题。一片是光秃秃的纯灰色,摸下去又硬又滑;另一片是海绵状的,他用脚试踏一下,差点没失去重心,像遇到沼泽的流沙似地被陷下去。
再下一个路口,他遇到的一片很像是耕地,但“土”有上米厚,质地像某种锯末或锉屑。他没多注意这一片,因为邻近的一块是看来更熟悉的东西,像地球上的栅栏一样,每隔五米一条柱子,柱子之间有六道铁丝网之类的东西把这块地围起来。像这样的围栅一共有三道,好像用来围住什么动物似的。但那里并没有栅门,方场中央是一个比哥白尼山口还要小的洞。
也许在别的情况下吉米多少还会有点犹豫,但现在他已将一无所失。他很快地爬过栅栏,走到孔边往里瞧。
和哥白尼山不同的是,它只有50米深。在底部中央,有三个管井,每个大得足以通过一只大象。吉米猜它最合理的用途就是升降机的出入口。但升降什么呢?大概是什么相当大、也相当危险的东西。
在下几个钟头里,吉米沿海边走了10千米。他看见一些金属网制的帐篷似的构筑物,似可用来关什么大鸟,还见到一些冻结了的某种液体的池子。其中一个非常黑,如果不用手摸,
然而也有一些他能懂的。沿着海边一看,一片连一片向南绵延的是田,像地球上的试验田似的,每一片都有精选过的泥土,这是拉玛的金属地面所仅有的。
这是一片处女地,未有生命,正等待着下种。但种什么呢?吉米觉得不可思议,拉玛人这么先进的物类竟会从事农业!即使在地球上,耕种也已经不过是一种时髦的癖好,或仅仅作为某些奇异或豪华食物的来源了。但他肯定这些是田,每一片都用透明的塑料薄膜覆盖着。他想取一点样品,但他的刀子却无法把这种薄膜割开。
更朝内陆一些,还有许多别的田,由一些棒材和线材组成复杂的结构,看来是为了让植物攀附生长的。它们的样子苍白而零落,好像是深冬落尽了叶的树似的。而这可真是一个漫长而可怕的冬天,这几星期的光和暖很可能不过是它再来之前的一个短暂的幕间。
吉米一直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他停下来并穿过那些金属构架去注视南方。也许在下意识中他一直在注意着所有细节,在这壮观的土地上寻求什么特别的东西。
两百多米外,一束彩色的东西引起他的注意。在地球上那是不会引起他看第二眼的。但毫无疑问,他注意它,正是由于它使他想起地球。
直到他十分肯定之前,他没有向轴毂哨所报告。现在离开它只有几米远,他肯定在这超自然的拉玛世界里有生命了。这里,在拉玛南半球的边缘上,盛开着一朵孤独的花。
当他走近时,吉米明显地看出有什么事搞错了。在保护这层土不受外来生命形式污染的薄膜上穿破了一个洞。从这破口里升起一人手指粗细的绿茎。离地一米高处,分出带荧光的蓝色的叶子,在吉米看来,它们更像羽毛而不像叶片;而到人眼高度时——没有什么再可怀疑的了——确确实实是并头挤着的三朵花。
花瓣是五厘米长的彩色管状,每朵约有五十个管瓣。它们闪烁着金属的蓝色、紫色和绿色。吉米虽然懂一点植物学,但他分辨不出有什么像是雄蕊或雌蕊的东西。也许它只是纯属偶然地和地球上的花相似而已,其实它更像珊瑚之类的东西。
不管在分类学上它属于什么,对于吉米说来,它就是花。这是个奇迹,一种非拉玛的例外,他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了。他决定占有它。
但这也并不容易,那花远在十米以外,中间隔着细金属棒构成的栅架,呈立方的形状,每边不到四十厘米,重复又重复着。吉米如果不是瘦小而灵活,他是不会去从事空中自行车运动的。他自信钻进去不成问题,但爬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因为肯定转不了弯,只得退着出来。
当他报告并描述那朵花,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发回摄像时,轴毂哨所为他的发现而高兴。当他告知“我现在就去摘它”时,没有传来反对意见,也不可能有,因为现在他的生命是他自己的,他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
他脱去他所有的衣服,抓住那些光滑的金属棒,尽量往构架里挤。位置仅仅够,他觉得好像是逃犯在穿越牢房的铁条似的。当他整个身体都进入构架以后,他又试着朝后退,看看出来有没有问题。退出来是要困难得多,因为原先是用两只伸前的手臂往前拉,而现在却要往后推;但看来他还不至于被卡住。
吉米是属于行动型和冲动型的人,而不是那种深思熟虑的人。所以当他在条棒组成的窄缝中艰苦地穿行时,他也没有浪费时间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活罪。他这辈子从来也没对花感过兴趣,然而现在他却在用他最后的体力在做着孤注一掷的赌博。
这无疑是极不寻常的样品,很有科学价值。但吉米之所以要取得它,却仅仅因为它是联系他和生养他的世界的最后一环。
然而当那花在他的掌握中时,他犹豫了一会儿。也许这是整个拉玛中惟一生长的一株花。摘了它,合适吗?
如果他需要借口的话,他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拉玛人计划之外的东西。很明显生不逢时,长迟了几代——或许太早。但他并不需借口,他的犹疑只是片刻间的。他伸手出去,抓住那茎,然后猛地一折。
那束花很容易地就摘下来了。在往后退出之前他还收集了两片叶子。现在他只有一只自由的手了,往后退出的进展十分困难,简直是受罪,以致他很快就得停下来喘口气。就在这时他发觉那些羽毛状的叶子正在折合起来,而那无头的茎在它的支承点上缓慢地晃着。他激动而又无可奈何地望着那棵植物像一条受了伤的蛇似的,慢慢地整个缩回到土地里。
吉米对自己说,我谋杀了一样美丽的东西。但拉玛也杀了他,他有权利收集他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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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