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萧怜怜的话,游少菁一直咬着饮料管发呆。
十年前死去的高老师,死法和庄美琳一模一样,而且也是在那栋宿舍楼里。而死去的那个高老师的妻子,就是白琴白老师。
所以她在听了鬼师借命的事之后,才会这么激动,所以她才会轻易地相信了关于鬼师的事。那是因为,她已经有过了一次那样的经历,那是因为她这十几年来,恐怕一直在苦苦寻求一个可以说得通的解释,寻求她丈夫死亡的真相。
“白老师真可怜……”游少菁喃喃地说。
“可怜是可怜……”萧怜怜和游少菁不一样,她对白琴的感觉与大多数住宿舍的一样,从心底里畏惧而厌恶这个古板、严厉、不近人情的舍管老师,所以也无法对她产生游少菁那么诚挚的同情,“可是我听说啊,当年高老师死了之后,学校里风传是白老师害死他的呢。”
“不可能!”游少菁一口否定。第一,白老师不是那种人;第二,就算她是那种人也没有那个本事!
“少菁,我倒觉得事情太巧合了喔,你想想啊,前后十年间,两次事情都发生在我们学校,发生在我们那栋楼上,而且白老师都在场,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巧合?还是……”她向前倾着身体,在快餐店播放的音乐声中小声地说:“会不会那个鬼师根本就在咱们学校里?才会偏偏选中了住在那栋宿舍中的人?”她的目光灼灼,很明显话中有话,暗藏的意思就是会不会白琴就是那个鬼师?把她不喜欢的人用这种方法给干掉了。
当然不是,那个法术跟传言中不一样,根本就不能自己选择目标,当然也就不可能用来专门对付自己讨厌的人。
游少菁眨眨眼却问:“十年前的事,你是听谁说的?也是学校里传的吗?”会不会是那个真正的鬼师想混淆视听,故意先后放出两个传言,试图嫁祸于人?
萧怜怜摇摇头说:“不是啊,跟你说实话吧,我们邻居的田大哥,十年前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我跟他闲聊的时候说了庄美琳的死和关于鬼师的传言,他马上就把高老师的死告诉我了,那时他是住校生,高老师的死状他的舍友可是亲眼看见了又讲给他听的,当时他的印象深极了。这件事啊,咱们学校里,恐怕还没几个人知道呢!”说完得意洋洋,有种小报记者得到独家小道消息的骄傲。
是吗,不是学校中的流言?
游少菁心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疑问,思绪纷乱之极,半天才对萧怜怜说:“怜怜,你千万不要把你对白老师的怀疑在学校里说出来好不好?她的丈夫死得那么惨,自己又单身过了十几年,够凄凉可怜的了。”
萧怜怜白她一眼,“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会有选择性的说的。”
反正小道消息她还是要传的,不说白琴老师是嫌疑人就是了。
此时在游少菁他们的学校门口,有一个青年正在徘徊着。
青年像昨天一样,围着校园转悠了一圈,停在了靠近宿舍区的地方,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走进去,只在宿舍区附近的角门那里探头探脑,有几次看见有人走过,心里也想下定决心过去问一下,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不太听使唤,踟躇着迈不出去。
他在心里为自己找着理由:今天是周六,学校都放假了,就算进去了也打听不到什么,不如明天再来吧!对了,明天再来,一定要把事情打听明白,今天就算了……这么想了之后,心中便坦然下来,又向校园中看看,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在这干什么?”
青年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妇女正在身后盯着他。“我……我……”他本来就做贼心虚,被抓到以后一边后退一边忙不迭地找理由,“我,我来找人的……”
“找人?”女老师走近几步上下打量他,“你不知道今天周六,大家都休息吗?宿舍里也全没有人了。”
“我,我知道……只是,只是……”青年的结巴与慌张更加引起了这位老师的怀疑,正要进一步盘问的时候,看这个青年竟拔腿就跑,他身高腿长,不一会便消失在拐角,只剩下那位教师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是好。
“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竟做这么鬼鬼祟祟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白琴自言自语一句,这几天她的心情很不好,要是那个青年被她抓住,势必要好好审问一番,谁知道他抬腿就跑了。
白琴阴沉着脸进了校门,从车棚仰望一下宿舍楼,在夕阳的影子中,这栋青砖建筑的外表已经发黑,透露着一种诡异的色彩。难怪那些孩子们整天传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就连在这里干了十几年的白琴,也一点都不喜欢这栋建筑,觉得它阴气森森,似乎蕴含了许多的不祥气息一样。
白琴放下车子,拎着买来的生活用品抬腿向楼上走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阴风吹过,令她不由寒气倒竖,打了个激灵。等白琴四下看看时,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当然也不在乎风从哪里吹来这个无所谓的问题,径直向楼上自己的住处走去,不过在这短短的路途中,却有大量的、从没有过的念头开始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游少菁的脑子中很乱,把带回来的外带快餐分给钟学馗他们之后,她一直坐在旁边苦苦思索,“残忍”地放任钟学馗自己苦苦与一个汉堡搏斗。
十年前还有一起同样的事件发生在同一栋楼中,为什么会这样?仅仅是巧合吗?还是那个鬼师使用这种邪术的频率,达到了在法术的覆盖范围内,一个学校宿舍可以遇上两次的密度和数量?还是其中另有原因:鬼师的那个法术,不像斑斓说的是无目的性的,而是可以选择对象?想象一下,那个鬼师如果可以自由地选择某人的寿命给“借”走,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被他厌恶的人,岂不是都会成为这个邪恶的仪式的牺牲品?
在钟学馗和斑斓连连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游少菁才把从萧怜怜那里听来的,十年前的高老师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她把心中的忧虑说出来之后,斑斓却觉得她没有必要那么忧心忡忡。既然那个鬼师使用了借命的邪术,庄美琳这一次便很可能不是最后一次,自然,也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了。
至于游少菁怀疑的,借命邪术可以选择目标的可能性,斑斓也断然地给予了否定。
它给游少菁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那个陈鬼师,在一次为别人借命的时候,发现前来接火的魂魄,居然是自己的独生女儿。陈鬼师父母早亡,妻子死于难产——他到后来会疯狂地利用法术敛财,可能也和命运对他的不公有关,种种的不幸把他的性格扭曲了吧?
陈鬼师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时百般地疼爱,看着她一步步款款而来,向着自己伸出了手,要接过那盏要命的灯火,心中顿时失去了方寸。
他的顾客不仅仅为了他的仪式付出了高昂的费用,而且还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他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而他也很清楚,仪式中断,借寿者也就失去了唯一的机会,接下来只有死路一条。而仪式要不中断,这次前来接火的魂魄只有一个,也就是说,陈鬼师得用自己女儿的性命去完成这笔交易。
看着女儿一步步走到眼前,陈鬼师也来不及想更多了,他把灯火向地上一扔,然后在女儿背上重重一拍,“快回去!”
在家中,陈鬼师的女儿在梦中被惊醒过来,抱着胸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另一边,陈鬼师的仪式也失败了。
陈鬼师因为这件事得罪了权贵,对方对于他的行为大为恼火。不过还没有等到对方对他进行报复,阴司的惩罚便已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刘汉把他的灵魂拘到了阴间受罚,而他的那个使父亲破坏了自己仪式的女儿,也因为父亲的罪恶而被惩罚,流落青楼,后半生过得很凄惨。
这算什么破法律!
游少菁很讨厌这种“父债子还”的观念!凭什么一个人做的错事,犯的罪孽要让别人,特别是一些未成年人去承担后果,每个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吗,做一个坏人、一个罪犯的子女已经是件压力很大的事了,还要为父辈分担惩罚,这算什么道理啊!
游少菁自己的父亲现在就在坐牢,要说让她为父亲洗清罪名她是十分愿意豁出命来干的,可是要她为父亲的罪责承担责任和惩罚,她说什么也不能接受。所以在斑斓写这一段的时候,一直气鼓鼓地看着它。
想让游少菁这个叛逆期少女改变自己认定了的事,和想让斑斓这个受了几千年封建“毒害”的官员改变固有的思维一样困难,所以他们两个相互瞪着眼。
钟学馗见气氛僵硬,连忙打岔说:“既然是这样,应该完全是巧合吧,就是不知道那个鬼师会不会已经是多次施展这个邪术了,否则怎么会一个学校宿舍就遇上了两次?”
“也许只是这两次,我们学校宿舍风水好,就全摊上了。”游少菁耸耸肩。虽然心里也知道,这个可能发生的几率有多么小。
“你烧了状子吗?”斑斓写道。
游少菁点点头说:“不过我觉得那可能没什么用,因为那个城隍庙早就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块水泥拼起来的石碑,被‘扔’在楼群旮旯里。”想想那个地方的荒凉冷落,真是让人对那位还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城隍深感同情——就这样的工作环境,工作水平差一点,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唉……”斑斓叹了口气,把头放在前爪上趴着,一副感叹世事沧桑的样子。
钟学馗从口中吐出最后一块鸡骨头,郑重地对游少菁说:“你去城隍庙投了状子,已经尽力了,千万别再去干涉这件事了!那个鬼师的本事,不是一般的恶鬼可以相比的。”他对游少菁的好奇心之重、爱管闲事的性格隐藏之深,是有深刻了解的,生怕她自己跑去找那个鬼师。
游少菁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我又不傻,这是什么好事,我才不会往上凑呢。”说完,拿了湿巾给钟学馗擦脸擦嘴,收拾残羹剩饭进厨房去收拾去了。
钟学馗和斑斓相互望望,对于游少菁的承诺,他们两个都不是十分的放心。是,她自己是不想靠近危险,可是谁知道危险在她附近出现的时候,也会不会头脑一热自己又靠上去了?
游少菁在厨房中摆弄着那些盘盘碗碗的,把水声弄得很大。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七上八下,就是找不出头绪在哪里。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遇见这样的事呢?难道真的是体质有问题?那么以前的十几年怎么什么事也没有?还是因为……
正想到这里的时候,一条身影忽然出现在屋中,从游少菁身后走进了厨房。那是一名黑衣少年,英俊的面庞上双眉因为担忧而拧在一起,看着游少菁忙碌的背影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猛然回头的游少菁脸上尽是凶光……
在客厅的墙上,钟学馗的脸保持着一个闭眼的动作一动不动,斑斓走过去,打个哈欠在他的正下方趴了下来。
“……你又怎么了?”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接过游少菁手中洗好的碗筷向柜子中放去。他的个子比游少菁高了一个头不止,平时游少菁要掂脚完成的动作他做得轻松无比。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游少菁头也不回地问。
“帮你干家务,免得你总说我什么也不干。”钟学馗理直气壮,虽然他平时确实什么也不干。
游少菁白了他一眼。
平时钟学馗出来“透气”,都会选择游少菁不在家的时候,因为他不太愿意被人看见他的真正长相——钟学馗的本来面目,就是眼前这个白皙俊美的少年,不过他向来认为自己的这张脸糟糕之极。在他的心目中,男子汉的长相应该是他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变出的那张脸:钟馗大人的长相。很显然,他的审美观已经扭曲到了一个难以形容的程度,真不知道他整天看电视,怎么受得了满屏的俊男美女(在他看来就是相反)哭哭闹闹的?
今天钟学馗在这个时候蹿出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游少菁看看他,继续手中的活,等着他自己先开口。
“我知道你不高兴,觉得我和斑斓怎么这么胆小……”钟学馗说,“我们平时逼着、盼着你去抓恶鬼,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却选择做缩头乌龟……”
游少菁摇摇头,“我没为这个生气,我知道你们两个的身份都很尴尬,如果让阴司知道了,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我也认为保护你们两个比抓那个鬼师更重要,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我可不想你们被抓回去,关到地狱里受苦……”
因为她面向水池背对钟学馗,所以看不到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反正“家人”这句话,是令钟学馗涨红了脸。不过心中也闪过一种忧虑:她口中的家人,不是指和斑斓、波波一样,是养在家中的宠物吧?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似乎……很值得担忧。
“而且那个鬼师是人类吧……”游少菁的声音很低沉,“恶鬼是人类的欲望造出来的,鬼师则是人类在利用异术为恶,这些都是人类的罪过,你和斑斓放着安逸的生活不过,一心想为人世除恶,我觉得你们已经很了不起了。”
钟学馗顿时感到极大的欣慰,能有游少菁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自己口中天天把“为天下百姓”挂在嘴边上,可是真听到了游少菁的称赞,还是扭捏了起来,半天才嗫嚅着说:“其实,其实……我们也曾是人啊……”
“那倒也是。”游少菁回头冲他灿烂一笑,“说起来,我还一点也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呢?”说完眨着眼看着他,明显是在期待着什么。
钟学馗一脸尴尬,“不,不行,不行……”他知道游少菁的好奇心又来了,这次的目标是他的过去。
“你生活的那个时代是什么样的?那时候的人说话是不是都说文言文?”
“不,不,不……我们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他是真的很不愿意说这些事。
“我听说,你们那个时代的人,都是早早就结婚了,你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她长得漂不漂亮呀?应该是那种温柔贤惠、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吧?”
不知为什么,钟学馗从这平平淡淡的问话中,竟然嗅出了一阵寒意,不由打了个寒战,手一抖,一叠盘子失手落地,顿时摔成了碎片。
“你干什么呀,盘子也要钱买的!”游少菁训斥,“自己打扫干净,反正你现在的状态不怕扎到手!”
钟学馗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找扫帚,只要不再审问他那些问题,他干什么都行。
一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还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些古代人渣一样,三妻四妾,三十妻四十妾,弄一堆美女养在屋子里……哼!等我知道了真相,让你好看!游少菁恶狠狠地洗着手中的那个盘子,忽然醒悟,钟学馗那种审美观,弄上一堆美女天天对着,不就是要他命的事情吗?嘿嘿,活该!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有了钟学馗的帮助,家务干得确实快了不少。其间游少菁锲而不舍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是钟学馗牙关紧咬,誓死不交代他生前的生活情形,甚至连他改名前的姓名也不说。最后在游少菁的一再逼问下,竟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提了一张古琴出来,提议给她抚琴听。
虽然眼前的美少年确实有着和古琴十分相衬的气质,可是想到钟学馗平时的言行风度,游少菁对于他会不会演奏乐器深感怀疑。
当钟学馗席地坐下来,真的把那张古琴来弹响时,游少菁十分意外地撕着他的脸皮一扯,然后在钟学馗的惨叫声中自言自语:“会疼啊……不是做梦……你真的是钟学馗吧?”说着就盯着他的脸猛看。
钟学馗羞愤难当,满脸通红,双手掩面冲着游少菁喊:“你,你干什么……哪有女孩子家这样看男人的!”
“我都没不好意思你害什么羞啊,电视上演男女亲热镜头的时候,你不都是挺兴奋的吗?”
“那是因为……”她什么时候看见的,自己看电视的时候她不都在屋里学习吗?“那你也别盯我的脸看啊!”钟学馗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了。
“废话,我不盯你的脸盯哪儿?我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吗?跟人说话不看着对方的脸!”
看着游少菁双手按着琴身体前倾,越来越认真地和自己“说话”的气势,钟学馗马上就被她“说服”了,慌乱地低下头说:“我弹琴给你听,我弹琴……想想听什么曲子?”——
游少菁的脸距离他的脸太近了……
“两只老虎会不会?”
“……”
“小燕子穿花衣?”
“……”
“我就会唱这两首歌……”
“……”
钟学馗还是拨响了琴弦。
很久之后游少菁才知道,弹琴在古代的读书人当中,是一项必修课,就好像现在考大学,不管你身体素质怎么样,你的体育成绩都必须要达标一样,在古代的时候,不管你是不是五音不全,只要你想做个读书人,这乐器一项,多多少少你都要会一点的,即使你弹的琴有令天地变色的功能,只要像模像样地比划几下,还是很能唬住人的。
比如游少菁这种连圆舞曲和摇滚乐都区分不开的音乐白痴。
钟学馗的一首曲子,听起来倒是似模似样的,游少菁是个但凡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看到别人会就觉得别人聪明得怎么样了的人,看着钟学馗弹琴的样子,游少菁现在就是感到,原来真的人不可貌相——不对,用在钟学馗身上似乎不对——反正就是,一个人会什么技能真是一件无法预知的事情啊……
钟学馗自称自己的琴艺不精,但是至少在没有音乐细胞的游少菁听来,一首首曲子行云流水似的淌过去,还是觉得十分动听的。整个晚上,他们两个就一边弹琴,一边不时闲聊几句,在钟学馗可以自由行动的时限中,他们两个就那样慵懒悠闲地度过。
也不知道弹到了多少首曲子,游少菁开始觉得困得支撑不住了,就那样趴在钟学馗的对面,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感到钟学馗过来,把她抱进了卧室放在床上。
游少菁的卧室是家中的禁区,波波、斑斓和钟学馗,谁也不敢踏入哪怕一只爪子。她一个花季少女,在这方面格外在意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钟学馗和斑斓也十分在意这一点,至于波波,它压根不会主动去接近它不喜欢的游少菁。
总之这个家伙竟然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进到我的卧室里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不过现在实在太困了,等一会再说吧……
好想睡啊……
钟学馗掩上游少菁卧室的门,转身对斑斓苦笑,“她对音乐麻木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手都弹麻了她才睡着……”
斑斓正在呼呼大睡,听到钟学馗的声音,耳朵动了动,过了一会才爬起来,打了个哈欠,写道:“她终于睡着了?我都撑不住了。”
不仅仅斑斓,就连波波也蜷在沙发上睡得打着鼾。钟学馗弹的曲子中施加了让人入睡的法术,为的就是想要催眠游少菁,可是游少菁对于音乐的迟钝,使得钟学馗花了十倍的力气,把会的曲子都弹遍了,就连不是目标的斑斓和波波都被催眠了,游少菁要是再不睡,钟学馗就只能弹从电视上听来的流行歌曲给她听了(其实对于只认歌词的游少菁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我要走了……要是……”钟学馗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出口,只对斑斓点点头。
斑斓也对他点点头。
主意其实是斑斓出的,可是现在斑斓却很想叫住钟学馗,不让他去冒这个险。
万一钟学馗回不来,游少菁会……
斑斓在钟学馗消失之后,把自己的头埋到了坐垫下面,采取了鸵鸟的方式来逃避问题……
阴曹地府和地狱其实并不是一个概念,这一点很多还活着的人经常会搞混。
说的简单一点,地府就是阴间的总称,是人死了之后必要经过的一个中转站,转生也好,受到惩罚也好,消失也好……这里就像是一个车站,会把人们的灵魂分上不同的班次,带往不同的地方。
而地狱,仅仅是列车其中的一个方向……
钟学馗走在阴间的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躲着鬼魂和鬼差们。他现在要去的地方不是他以前几百年的鬼差生涯中工作、生活的范围,即使在以前,他也很少会到这些范围来,而且每一次来,都要有齐全的有关手续,经过层层的审查,这一次他这样溜来,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地狱。
地狱是个说出来就令人感到害怕的名词,可是对于很多的鬼差而言,那只是个工作的场所而已。听说也有很多新手鬼差,一上任的时候被吓得鬼哭狼嚎的,比那些受刑的犯人还要凄惨,可是只要干上一段时间,终究都是能适应的。再说了,地狱的员工待遇要比上面的鬼差好得多,在这里修炼,因为阴气更浓,进境也要快得多,这样的差事还是很多鬼差抢着来干的。
钟学馗当然是个例外。他很重视是不是能把那些害人的人或者恶鬼捉拿归案,但是他不愿看到哪怕是十恶不赦的人受到那些酷刑。所以在这数百年中好几次主动放弃了调职的机会,被他的同事们称之为怪胎。
现在的钟学馗仅仅是用灵魂的方式行动,不仅仅没有任何通行的证件,而且作为一个灵魂出现在地狱的范围以内,本身就会令人联想到“越狱”这两个字了。万一被士兵们怀疑、盘查,接下来的下场当然就是被捕,然后证明了自己不是越狱的灵魂之后,却是要被从阳间揪回来受审,面对其他的惩罚。
想要避过士兵们的盘查,就必须要走外围的路线,可是这样的路线崎岖险恶不说,还时常有阴风吹过。那种比尖刀还要锋利的地狱之风可以轻易地把灵魂撕裂,从来没有一个逃狱的灵魂可以穿过这些风的屏障。钟学馗虽然已经修炼多年,可是这样的阴风依旧会对他有极大的伤害,要是不小心卷入旋风阵中,就此魂飞魄散也有可能。
钟学馗现在走的,就是这样危险的道路。
钟学馗的目的地,是第七殿的热恼大地狱,就是俗话说的肉酱地狱。在这座位于大海之底,西北沃石之下,由泰山王执掌的地狱中一共分设了十六座小地狱,而钟学馗要去的,就是十六小地狱中的油釜滚烹小地狱。这座小地狱位于十六小地狱的第十六位,也就是说,前面的什么:冽胸小地狱、犬咬胫骨小地狱、则项开额小地狱、端鸨上下啄咬小地狱、拔舌穿腮小地狱、抽肠小地狱、烙手指小地狱等等等等,钟学馗都要一一穿过,才能到达他的目的地。
虽然只是从外围小心翼翼地绕过,可是地狱中的声响与气味还是让钟学馗不断地缩脖子。幸亏自己没调职到这里,要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虽然听说这里的鬼差都是上一天班休息一个月的,那也不能弥补工作中心灵受到的创伤啊。
当钟学馗走到拔舌穿腮小地狱附近的时候,遇上了一队巡逻的士兵,为了躲避他们,钟学馗不得不绕到了嶙峋的山岭之中。
从第七段的道路上看来,还算是天气晴朗,虽然在地府是看不到日月星辰的,但是也有清明的上空,有的时候还会出现风雷雨雪的天气——虽然那样的时候少得很。可是一旦离开正道或者允许鬼魂出入的区域,环境就会变得十分恶劣,周围一片漆黑,却有点点青蓝色的鬼火闪耀飘忽,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凄切的哭声像是拖长了的尖针一直可以从耳朵刺进心底去。而且周围的温度是连鬼魂都可以被冻僵的低,钟学馗哆嗦著不时拨开那些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断手断脚断脑袋,脚下跌跌绊绊地前进着。
要是他还有身体,这些对他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只靠着灵魂的力量,想要加快一点脚步都十分困难。那些断肢都是人们对活着的时候的身体的思念凝结成的,数量多得数之不尽,而且不管怎么对付,它们也不会消失,幸亏钟学馗现在没有身体,要是看到有身体的生物,它们就会生拉硬拽,直到把自己钻进和自己一样的那一块残肢中去为止。即便这样,它们也是激烈地阻止着钟学馗的前进,恨不能把钟学馗永远埋葬在这个地方。
钟学馗念了几个法诀,把身边的这些东西赶开一些,看看前方,那座小地狱似乎还在地平线的位置,于是振作起精神继续向前。
就当他奋力走着的时候,忽然发现远处的那些断肢正在翻滚……不对,是阴风过来了。
这一路上,钟学馗已经多次与阴风相遇了,但是他知道,并不是每一次他都有那么好的运气,能遇上阴风的规模不大或者刚好身边有避风的地方的。这一次就是这样:身边是茫茫的旷野,而从远处被翻起来的断肢的高度和数量来看,这次的阴风是一场大风暴啊。
天啊,这要怎么才好……
钟学馗来不及多想了,把能想到的护身法术全部加在身上,然后拔腿就跑。
钟学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风的速度,没有多久,他就已经感到了风暴到达了他的身后,自己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被卷走一样,脚后跟基本上已经离地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钟学馗的法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他咬着牙和巨大的风力抗衡着,奋力地向前挪动身体。
漫天都是断肢在飞舞,黑色的尘埃弥漫在整个视野中,钟学馗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真是倒霉,居然碰上这样的大风……”
“这是……”
钟学馗揉揉眼睛,隐约看到一队人马正在风中前进。
是例行在两个地狱之间巡逻的鬼差,自己的运气真的这么好!
钟学馗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想自己万一被鬼差抓住是什么下场了,现在还是保命要紧,他一咬牙,用最后的力气施了个隐身法,然后向前冲了几步,一头钻进了一个鬼差的马腹下面。
果然,在这里巡逻的鬼差的装备都有专门抵抗阴风的法术,躲在这里阴风基本上吹不到。钟学馗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着马的脚步,忽快忽慢地前进。幸亏阴风虽然对这些鬼差造不成伤害,可是依旧阻挡了他们的速度,所以钟学馗才能够跟着马匹的步伐,不会被奔驰的骏马拖倒然后踩踏一番。
跟着这个队伍行进了大约二十分钟,阴风渐渐小了,钟学馗知道,没有阴风的干扰这些鬼差很容易就会发现自己,所以趁着现在视野还不开阔,瞅准了一个机会从马腹下面一个滚头翻了出去,直接滚到了一堆乱石中。虽然被石头碰得浑身都疼,他还是马上俯低了身体,整个人都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老周,我怎么好象看见有个人影?”
“你眼花了吧,这个地方有人影?早就叫阴风吹散了!”
“说的也是,刚才这阵风真是大得邪乎,我好几年没遇上这么大的风了。”
“那是因为你出来巡逻得少,大上个月我还……”
“……”
这一队鬼差闲聊着渐渐加快了马速,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钟学馗长出了口气,瘫在地上几乎不能动弹了。
不可能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的,钟学馗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一次就把以后一百年的运气都用完了呢。
走了这一阵之后,目的地已经就在不远的前方。钟学馗一点力气部没有了,坐了半天才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缓缓地向前走去。
钟学馗走走停停,又用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了这一层地狱。躲在山石后面向着地狱门口观看,一座巍峨的大门一七面几个青光闪闪的文字“油釜滚烹小地狱”。地狱门口,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来回走动。由于工作套装的关系,执勤中的同类型鬼差看起来都是一模一样的,钟学馗知道,最考验自己运气的时刻到来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站住,地狱重地,闲人免进!”
刚走了两步,就被鬼差们发现,格式化的吆喝声传来。
“诸位大哥,诸位大哥,我不是坏人……”钟学馗高举着双手迎了上去。
“咦,这里怎么有个魂魄?”走在最前面的鬼差叫出来,“是不是里面溜出来的!”
“先抓住他再说!”
“站住,乖乖地束手就擒,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钟学馗依言站在原地,摆出他最最诚恳的表情向守口的卫兵们请求:“我是李百义的朋友,几位大哥可不可以帮我叫他一声,我真的是他的朋友,不是逃出来的恶鬼。”
“李老哥的朋友……”
幸亏现在的钟学馗,是那个翩翩美少年的形象,几个鬼差第一眼看下去,就都觉得他不像一个说谎的人,要是他用自己的肉体形象出现,后果可就很难猜测了。
“真的真的,我真是他朋友。你们就说,我有刘大的口信,他就明白了。”
刘大,就是指刘汉。
因为他在带兵的时候对部下没有什么架子,他带的军队中,下级军官和大兵们都喜欢这么称呼他。这种私下的称呼,只有跟过刘汉的鬼军才会明白,而钟学馗要找的李百义,就是刘汉以前的一名副将。
李百义原本一直担任刘汉的副将,刘汉获罪之后虽然竭力把罪过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可是作为副将的李百义还是受到了牵连,被连贬了好几级,成了油釜滚烹小地狱的一个小统领。虽然是受到了刘汉的牵连,但是他对刘汉的忠心无可比拟,刘汉多次转世,都是他从中周旋才能保证不用让刘汉喝下孟婆汤,保住了神智。
现在的李百义的地位虽然不高,可是他怎么说也是身居要职多年,带出来的手下一大帮,现在都分散在地有的各个部门,对李百义都照顾有加,他的日子过得比原来还自在滋润——不用负担什么大责任了,说的话却总有人听,整天喝酒练武、赌博游玩,倒也逍遥自在。
斑斓想要钟学馗来找他,就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帮助。
一个鬼差上下打量了钟学馗几遍:“你等着啊,我去叫李老哥一声。”
这个鬼差进去没几分钟,就见一名大汉狂奔出来,庞大的身躯几乎把来不及躲闪的几个守门鬼差撞飞出去。直奔到了大门外,这个大汉看也不看钟学馗,四下张望着叫嚷:“刘大,刘大,你在哪儿?老天啊,怎么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可怜的刘大啊,这一辈子又吃了很多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