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之命,悬于冒险一线。他朝若有高强对手,施强于汝之法,汝命即告休矣!
暴饮之年,早秋十月,天气微凉而清爽。树顶的树叶尽染金黄,夺目的光华有若拔城猛士剑尖那一闪。
悬浮之塔就静静地站在远处,塔尖直指明亮的天空。它是传说中奥丁尔法师的城堡,地处群山之角最西的荒野之地。远远看去,它破败而了无生气,黑乎乎一片。
这批勇敢的冒险者们看着这寻找已久的魔法之城堡,心里既激动又紧张。虽然它外形上已经全然破败,但传说中,奥丁尔的城堡悬在半空,从大地到塔底之间有一段十二个人迭在一起那么高的虚空,塔上又附有古老的咒语,常人不可轻易踏步于其中。
冒险者中有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女人,她鼻子十分挺直秀气,正小心地举着一根法杖。
冒险者们来到这里的旅途,可算是漫长而又艰险。
一开始,他们在耐色瑞尔一座鬼魂出没的坟墓,找到了一卷古书,上面说法师奥丁尔的城堡里,有许多强有力的新法术。接着,那个正在读这本古书的队员,就在他们眼前无端化成了灰烬,活生生吓破了他们的胆。他们一队人随行没有法师,前往这样的地方,众人都没有什么信心。
正在商议对策之际,一个年轻女人来到了冒险者们住的客栈,向客人们讲了好些魔法故事,还向众人证明她确实会些个法术。冒险者们喜出望外,几乎是强拉着伊尔玛进了他们的队伍。
这女人长得不怎么漂亮,她脸上的线条过于刚毅,眼神又格外凌厉,男人女人都躲着她的目光。她总穿着战士的靴子和男士的马裤,而不是普通法师爱穿的长袍。即使她没有施展护身魔法,队员们也不敢,更没有兴趣勾引这样的女人。
女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她研究那古书,而第二个要求,则是允许她找个机会使用这些古老的魔法。
冒险者们答应了她的要求。
之后不久,他们找上了一队在本地为非作歹的匪帮,跟他们展开血战。战斗结束后,在匪帮们的据点里,伊尔玛又找到了一些魔法书和法杖,满载而归。
随后的整个冬天,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冒险者们围坐在火堆边,互相吹嘘着自己的传奇冒险,并许诺来年开春,他们将干出更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伊尔玛没跟他们混在一起,她一直在独自一人研习魔法。
她的眼神变得越加深邃,而身体则愈发憔悴。她来回走动,念念有词,她的思路不知失落在什么地方,她的表情总是十分困惑。虽然,她为冒险者们召唤来了火焰,可供他们取暖;召唤来了亮光,令他们不必再点蜡烛。
可冒险者们总离她远远的,他们的每一个计划都会让她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们该杀掉这个人吗?这么做对吗?”或者“龙又没对我们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不能让它安静地呆着呢?”
寒冬终于过去了,冒险者们继续上路。没过多久,他们遭遇了布赖特匪帮,对方是出了名的非法冒险队伍。双方在贝尔厘的大街上展开了血战,几个冒险者的梦想长眠在那里。
伊尔玛跟布赖特匪帮的两个法师对上了,可她竟向他们提议双方不要开火,而是彼此分享各自的魔法。那两个法师对她的提议不屑一顾,使出了攻击魔法。但伊尔玛已经不在她原本站着的地方了,而是出现在他俩身后,用手里的匕首柄把他们敲昏了过去。
别的冒险者赶了上来,一刀一个砍断了两人的喉咙。而伊尔玛哭喊起来:“噢,诸神啊,你们怎么能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呢?况且他们教会了我那么多东西!”
那天的战斗结束之后,布赖特匪帮被完全击溃了。冒险者们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钱币、装备、马匹等都占为己有。伊尔玛也获得了一大堆魔法物品。她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试试,但她不敢。虽然冒险者们都当她是个女法师,可她不过是魔法女神的传教者而已,她的攻击法力还比不上大多数魔法学徒。但看着冒险者们热切的目光,她没有告诉他们实话。
接下来,炎热的夏天到了。冒险者们一路多有斩获,捷报频传。他们大多数都在女人身上花了大笔钱财,只有伊尔玛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刻苦研究魔法。
直到有一天,在群山北部的奥格森林,冒险者队长塔斯发现一队路过的商人,那些人戴着鹰头狮的饰物,那正是奥丁尔的魔法印记。
塔斯一下想起悬浮之塔的事,觉得现在该是时机到那里去了。这个令人兴奋的决定让所有同伴都有了干劲,众人快马加鞭,来到这高塔之下。
太阳的余光把塔斯的胸甲染成金黄,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让他显得卓尔不群,雄姿英发。他用手指着前方的悬浮之塔,转身望向举着法杖的伊尔玛,问道:“法师,你意下如何?”
伊尔玛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冲身后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后,好让她可以作法。她用力向前扔出一长段绳子,手在胸前吊着的小瓶子里蘸了蘸,轻轻盖上瓶塞,把手上的粉末洒在绳子附近,接着又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念着一段常常的咒语,并退后了几步。地上的绳子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像蛇一样动了起来,慢慢抬起了”头”,往高处伸展着。
伊尔玛镇定地看着绳子往空中攀爬。等它停下不动了,她又往身后做了个手势,要众人别着急。她从马背上拿过第二捆粗绳子,斜挎在背上,笨手笨脚地沿着第一条绳子往空中爬。她的动作实在不够敏捷,又慢又丑,冒险者们忍不住摇摇头,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好一阵,她爬到了绳子的顶端,用一只手肘和双腿紧紧夹着绳子,腾出一只手,在胸前另一个小瓶子里蘸蘸,伸到嘴前,呼出一口气把粉末吹散在空中,另一只手做着奇怪的手势。
一切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当伊尔玛站在了空荡荡的半空,人们才发觉她脚下分明踩着一块看不见的平台。她把背上的绳子甩在地上,又重复起第一次施法的动作。
第二捆绳子也悬挂在空中,顶端已经垂在了悬浮之塔的底部。伊尔玛一语不发,用手划了一个大概的范围,向冒险者们指明这个看不见平台的范围,又向他们挥挥手,让他们沿着绳子爬上来。而她自己转过身,又沿着第二段绳子,慢慢地、笨手笨脚地往上爬去。
突如其来的闪电打在伊尔玛身边,让她往下滑了好长一段,似乎手都磨痛了。她在那里无声地挂了很长时间,冒险者们都焦急万分地看着她。还好,她应该没事,鼓足了一口气,手上加大力量,她继续向上爬去,而且还念了些咒语,闪电噼啪作响一阵,便消失不见了。
她爬到了绳子的顶端,进入了悬浮之塔最底一层。进去以前,她低头往下看看,向冒险者们挥挥手。
“伙计们,上!”话音未落,塔斯已经抓着绳子敏捷地往上爬去。
眼神犀利的坦帕斯牧师跟在了塔斯身后,其余战士也挨个爬了上去。强壮的太姬牧师跟在后面,他的硬头锤在腰带上来回逛荡。
队伍里最年轻的战士看着同伴们一一爬上了绳子,低头检查了自己身上上好箭的十字弩,盘腿坐在了马群中间。他不止一次地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悬在半空中的绳子,可塔斯给他的命令不容违抗。他重新坐下,分外无奈地想,一个战士一辈子能有几次遇上这么稀奇的冒险呢?
“你们看!”众人的低语声中带着敬畏,即使是资格最老的战士也不曾经历过这样奇特的冒险。虽然他们已经来到了塔楼的脚下,但塔楼依然显得分外神秘、阴冷。噢,沿着战士的脚步,他们也许能穿过魔法之阴暗面,到达它的荣光彼岸。
面前的房间,地毯是红色的丝绒,边缘缀着闪闪发光的宝石。另一间房里摆着雪白光洁的雕像,有真人般大小,刻着是人形女子,背后生有长而阔大的翅膀。另一些雕像还能发声,它们的声音温柔动听,唱着失传千年的古老歌谣。
“汝之到来,
吾等幸甚。
汝乃传奇勇士,
千年不可遇。
汝之目光,
有如上天星芒。
宝物虽可贵,
汝等不可贪。
目光之所及,
手之不可碰。”
这歌谣不断在大厅里响起,冒险者们听了,更加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雕像之间,心里感叹着,“实在是了不起的宝物!”就连最不容易动心的塔斯也听见自己心里的叹息,“如此宝物,竟然……”
“竟然不能带走!”有人忍不住说了出来,声音里带着极度的向往和渴望。诸神的牧师们嘴上虽没这么说,可他们的表情,已经分明暴露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走过了雕像房,来到一间黑森森的房间之前,里面亮着一排摇摇晃晃的细微光线,彼此交错着发出”滋滋”的声响,那决不是珠宝钻石玛瑙翡翠黄金发出的亮光。
闪电!众人都这么想,忍不住往后大退了一步。塔斯好不容易才开口说,”格拉凯,你,你上,我有点害怕了。”
众人之中有个人叹了一口气,走了出来,开始一件件卸下身上的金属物品,以免导电。他取下耳朵上挂着的好几个耳环,拿下佩剑,脱了盔甲,从靴子里掏出匕首。等他一一检视完毕身上所有可能导电的东西,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光溜溜地露在外边了。他咽了咽口水,对塔斯说,“你这次欠了我一大笔,一大笔。”接着,他操着小心谨慎的猫步,走进了那个闪光的地方。
剩下的众人立刻像水里受惊的小鱼般,散开得远远的,惊讶地看着格拉凯猫着腰,蜷缩着身体,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他身上挠痒痒。他已经走进亮光之处,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而剩下人看见他身上亮光点点,气派堂皇有若国王。
格拉凯看了自己好一阵,才冲剩下的人说:“下一个谁上?”
第二个迟疑地走进房间的是盗贼以瑟。在格拉凯身上的光点并没移动,以瑟走到伙伴身边,猛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想摸摸他身上的光点。他紧张兮兮,就快触到光点了,又把手指缩了回去。格拉凯对以瑟的决定赞许地点了点头。
以瑟走进了房间更暗的另一边,好一会才走回来,好让外边的人能看见他。以瑟往前方指了指,那后面有一道门。
塔斯脱下身上的斗篷,包起格拉凯脱下的物什,抗在肩上,手里握着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格拉凯的闪光立刻像一柱水般射向了这个全副武装的高个子男人。塔斯的额头顿时现出一层大粒的汗珠,外面的冒险者们全屏住了呼吸。光芒围着塔斯,一直到他走进以瑟,才渐渐退回到格拉凯身上。
塔斯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人们听见他声音嘶哑地问道:“以瑟,那道门在哪里?”
隔了一会,他的声音从另外一方传来过来,“快来,前面没有危险!”
冒险者们闻言,鱼贯穿行出这间屋子。最后,屋里只剩下穿着光袍的格拉凯了。他镇定地往门边走去,往门外一看,冒险者们正焦急地站在外面,“你们都退后一点!”格拉凯说,“给我让一条路,我要出来了!”
众人闪开,格拉凯一阵小跑,打着跟斗翻出了门,重重地撞在石头地板上。他一出了那房间,闪光就从他身上褪了下去,就好像它们被一道透明的墙拦住了。格拉凯这时才敢回过头,从地上站起身。
房间外是一个光线昏暗的空旷大厅。
“你……还好吧?”伊尔玛审慎地问道。
格拉凯揉了揉肩,“我,不太清楚。好像没什么地方不对劲……刚才身上的麻痹感也消失了。”
他想了一阵,出其不意地从以瑟皮带上抽出了匕首,狠狠地掷进光点之房。细碎的闪光声响了起来,众人回头看去,惊恐地嘟哝着:那匕首已经不见了,根本没有掉在地上。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光芒丝毫不变地闪着。
塔斯呆呆地看着,“噢,我的天……看来我们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各位,继续向前!”
众人环顾四周,发现正站在一道弧形的阳台上,往里走似乎是间圆形大厅。半腰高的石墙伸向空中,外面是无尽的黑暗。他们排着队,摸着或高或矮的围墙,小心地前进着。
走了不久,身边的围墙似乎是消失了。
塔斯停住,”这下怎么办,法师?”
伊尔玛扬起眉毛,“你是想要我施法吗?”
“你能召唤一团火焰,为我们指路吗?”塔斯在黑暗里挥挥手,分外留意地没让它伸出护栏。
伊尔玛点点头,沉静地回答说,“当然,我可以这么做。可我觉得心里不踏实,前面恐怕有陷阱,正等着我施出魔法呢!”
塔斯叹了口气,“我们是在一个巫师的城堡里,当然到处都会有魔法陷阱什么的东西!我们在这里使用法术当然也会很危险!你以为我们都没意识到吗?”
伊尔玛耸耸肩,“我感到,我们周围存在着强大的魔法场。如果我使出法术,我不知道会带给大家怎样的后果。我希望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时刻做好心理准备,最可怕的事情随时可能降临在我们身上。所以,我再问一次:真的需要我召唤火焰吗?”
塔斯好像鞭炮一样炸声道:“你的问题总是没完没了!你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该用它!你们谁听见别的法师如此唧唧歪歪个不停?”
“确实不常见。”一个武士嘟哝了一声,塔斯不满地扫了他一眼。那冒险者摊开自己的手,“塔斯,我只是说了自己的观点。”
塔斯摆摆手,说道:“嗯,你可要小心那些不赞成你观点的人。”
伊尔玛举起自己的手,说:”好吧,我会带给各位光亮。塔斯,你得记住我说的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怨不得我。请退后一些。”
她从胸口吊着的小口袋里倒了些许发光的粉末,摊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粉末冒起了泡泡,从它手指之间冒了起来,伊尔玛挥挥手,把它们四下撒开。粉末悬在了空中,渐渐升到她的面前,慢慢形成了一团不灭的光球。光芒打在伊尔玛挺直的鼻子上,照亮了一张专心致志的脸庞。
光球膨胀到伊尔玛的头那般大小,静静地悬在了半空。伊尔玛冲它一挥手,光球就漂到了正前方,照亮了阳台前方的黑暗处。人们可以终于能看清这个空阔大厅的真正面目了。光球一路上渐渐化身成了几个,四散分布在大厅各处,冒险者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大厅,它的面积远远大于他们从奥丁尔塔外看见的大小,整个地方极为辽远。
“诸神啊!”一个冒险者喘着粗气叫出了声。
他身后的牧师小声念了一句祷词:“神圣的太姬神啊,请一路保佑我们。”
这时已经有四个光球挂在大厅里,其中三个长成足有两个人那样高,最小的一个在它们的包围中。
最近的光球映出了纹丝不动的龙,它全身呈现赤红色,仿佛是睡着了,然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这条巨龙,看上去极为强壮,体态分外骄傲而有尊严,它保持着静默的姿势,仿佛正在等着什么。
最远处的光球,映出的是一个众人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怪物。它仿佛人形,身着长袍,皮肤却是发光的紫色,眼睛里没有眸子,呈蛋白色,嘴巴附近伸展出四条乌贼般的触须。它也纹丝不动地站立在空旷中,摊开的手里握着一小截人类的手指。一头灵吸怪!
第三个光球被巨龙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但足够冒险者们看清楚那里有什么了:一个大大的漂浮在半空中、直径巨大的圆球,球体上有一个巨大的眼睛和一张长满牙齿的大嘴,吐出了长长的舌头;而在这个大圆球之上生长着数个眼柄,末端分别支持着一只小眼。眼魔!冒险者们无法克制地感到恐惧,就像是锋利的刀子割在心脏上那般剧烈。传说里,眼魔控制着萨林姆斯罕东边的一些小领地,它们的每一只眼睛都能施放魔法,控制任何靠近它们的生物。
伊尔玛的眼睛,转向了较小的第四个光球。那里有一本巨大的翻开的书,由一双骷髅的手支撑着。伊尔玛眯起眼睛,看着那蓝光灼灼的大书:这个鬼地方的每样东西无不具有魔力,让她的魔法视线几乎毫无用处。她看见四个光球的范围之间,全是亮蓝色的网,而骷髅手之间更是密密麻麻交织着魔力。这些骷髅一定是活生生的守卫者,那三个巨大的怪物,当然也全是活的。
身后传来以瑟发干枯涩的嗓音:“现在,我们该结束这次伟大的冒险,往回走;还是去拿那本书,全部葬身此地?”
一个冒险者带着恐惧大声说:“诸神啊爷,那本书有什么用!”
“不错,”另一个冒险者回答道:“那是费伦大陆需要的东西,更多死亡魔法!对我们来说没用!”
格拉凯插嘴进来道:”也许那本书是神的祷告书,上面的咒语能为我们带来无尽的珠宝财富,或者是……”
达忒南十分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带着十足的把握说:“我一看那书的模样,就知道那绝对是一本魔法书!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们不能回头!”塔斯决然道:“往回走定是死路一条!况且,就算我们回去了,难道各位的尊严能容忍被人嘲笑,说我们是胆小鬼,双手空空地从魔塔中逃了回来?噢,各位,我们的剑在剑鞘里已经快生锈了!”
以瑟点点头,语气夸张地说:“噢,这就是那让我们至死不渝的信念和精神!”
“够了!”伊尔玛说,“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向前走,或者在这里跟这些怪物干上一架。这一点毫无疑问,我能清楚地看到这些怪物之间有强大的魔法场,全部保卫着那本书!”
萨普开口道:“我感到死亡近在眼前。”
太姬神教士举起了他的圣徽,“太姬神会保佑那些勇敢地向荣耀挑战的人!”
“战神坦帕斯正期待一场恶战,在强大的敌人面前,祂可不喜欢我们退缩!” 坦帕斯教士也举起自己的圣徽。两个教士目光坚定地冲对方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握着身上的佩剑!
格拉凯叹了一口气,“唉,我就知道,带着两个好战的牧师,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的!”
塔斯说:“噢,各位,我们已别无选择,在这些怪物面前,我们无所遁逃!”
一阵沉默。冒险者们彼此之间面带忧伤,眼神涣散,每个人都徒劳地想藏起自己眼里的恐惧。
在这静谧的不安中,伊尔玛作声道:“我们身处在一个魔法的世界。作为魔法女神的信徒,在诸位之中,我最能感受到这魔法的恐惧。虽然我老爱跟各位唱反调,但这次,”她顿了一顿,有点艰难地说,“我想我应该第一个上去攻击。”
“你算得了什么,伊尔玛?你以为自己是萨林姆斯罕的至高法师?还是你的脑袋真的生了锈?” 达忒南质问道。
“保持冷静!各位,”塔斯发出警告,“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他放低声音,有点黯然地说,“我若阵亡,也许这就是我一辈子能遇到的最后一次争吵了,也许等不了一会儿,我们就会在神的地界上相遇,继续争吵。”
“也许我真的是脑袋上生了锈,”伊尔玛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愉悦,“但我坐在恐惧上已经思考了很久。我想各位也不能不同意,这是我们继续向前的最好办法。”
几个冒险者本想作声反对,可他们看了看光球照亮的怪物,又回头看了看手有些发抖的年轻女法师,终于没有出声。
“这事的确疯狂,”塔斯最后说,“但这也的确是我们最盼望的那一刻。”
众人静静地看着他。塔斯抬高音量,“好,这里还有人反对吗?”
一阵沉默之后,以瑟第一个微微摇摇头,两个教士也摇摇头。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冒险者们都摇了摇头。最后一个摇头的,是达忒南。
伊尔玛看了看四周,“那么我们全都同意了?”冒险者们沉默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她又接着说,”很好。我希望各位都拿起武器,时刻准备战斗。但是,不管等一会会发生什么,在我出声以前,诸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她示意冒险者们到阳台的一侧,而自己走到了另一侧,“我必须先施些魔法。各位帮忙看着那些光球,告诉我是否让它们移动了位置。”
她顿顿足,慢慢而行,嘴里发出连续的低语,往空中撒着粉末,从衣服里、刀鞘里、靴子里,掏出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冒险者们又惊又怕地静静看着她,伊尔玛在空中比划着各种手势,每一次,那些小东西都闪出短暂的光芒,隔一会就消失。年轻女法师被她自己施出的魔法包围着。
冒险者们屏息凝气,又留心看着那些光球。伊尔玛每使出一种魔法,那光球的亮度就加亮一点,光波甚至发出呜呜的脉冲声,分外险恶地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最后,伊尔玛从靴子里掏出六根光滑的木棍,熟练地把它们头尾相连地接了起来。六根棍子连在一起足有她人那么高。
她晃了晃这根多节棍,确保每一节都接得紧紧的,不会脱落。她做了一个攻击敌人的姿势,满意地点点头。达忒南嘟哝了一句:“看起来就像个玩具。”
伊尔玛把这玩具斜靠在阳台护栏上,向众人走来,“我大致已经准备好了。”她望了一眼那些光球,手有些发抖。
以瑟说,“嗯,我们都看见了。”
塔斯点点头,苦笑着问:”在血战开始之前,你能告诉我们刚才你施的魔法是什么用的吗?”
“没有太多时间了,那些魔法的持续时间不长,”伊尔玛回答,“简单地说,到时候,我可以飞起来,火焰、甚至龙吐出的火焰也无法伤害到我,还有,若有敌人向我施魔法,那些魔法会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这些你都能做到吗?”萨普的声音里带着怀疑。
“并不是每天都可以,”伊尔玛说。
“很好很好,” 格拉凯用轻快的语调说,”好,现在我可以无悔地走向坟墓了。”
“魔法在我身上形成了一块护身甲,”伊尔玛又加了一句,“但它们会慢慢耗尽我的精力。使用的时间越长,我的生命就越加衰竭。”
“那么就少说点废话,”塔斯打断了她,”战斗吧,法师。”
伊尔玛点点头,吸了一口气,那神态就好像战士在决斗之前拉下头盔的面罩。她走过去拿起她的棍子,爬上了阳台的护栏。
她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进了大厅。
冒险者们脸色凝重,靠近阳台,定睛看去。伊尔玛在大厅的半空中滑翔了一阵,侧了侧身,试试空气浮力。而后,她朝着大厅中间飞去。她面色苍白僵硬,人们看见她不停咽着口水。
她一边飞,一边开始施法,手指不停地作出许多复杂的手势。魔法的光芒映着她的脸。冒险者们看见她嘴里吐出一个字,但他们听不见她说道什么,随着那个字,大厅剧烈地晃动起来。伊尔玛的手里闪过一道光亮,转眼又不见了。
四个光球后的怪物开始晃动,仿佛是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冒险者们抓紧武器,屏住呼吸,只是瞪眼看着。同时,他们不由自主地都弓下腰,躲在护栏之后。怪物们开始转动头颅,四处打量。他们疯狂的同伴伊尔玛正挂在半空中,继续施着魔法。
一道无声的闪光之后,夺心魔使出某样法术,仿佛想要从长久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可那闪光似乎阻止了它。它的触角抽搐着,看上去被弄痛了。伊尔玛皱了皱眉,打了个手势,夺心魔的光芒牢笼顿时飞快地滚动起来,向赤龙的方向撞了过去。巨龙正摆着长长的尾巴,晃着肩膀,无声地咆哮着,想要撕碎那禁锢它的无形牢笼。它张开嘴巴,吐出火焰,照亮了阳台上人们的脸。它眼睛里充满恨意,好像要把人们撕得粉碎。
这时两团光球撞在了一起,整个世界都炸裂了开来。强烈的震动让冒险者们纷纷跌倒在地,脚下的阳台也摇摇欲坠。而炽热的光芒让他们的眼睛无法看清。只有坦帕斯的牧师阿斯莱似乎预见到了什么,在亮光之前就紧紧闭上眼睛。所以,闪光过后,他看见夺心魔横在巨龙的嘴里,在龙嘴锋利的牙齿之间,徒劳地不停挣扎,施展着不同的法术。
巨龙怒气冲冲地嚎叫一声,张开嘴巴,吐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紫色肉酱。
这时眼魔也滚向了巨龙,它的眼柄四处伸展,像是为即将到来的激战作着准备。
阿斯莱瞥了一眼伊尔玛,她脸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紧紧咬着牙,竭力让眼魔在自己选好的方向上滚动过去。两个光球又猛烈地撞在了一起,牧师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刺眼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好一会,他张开眼睛,看见眼魔环绕盘旋在火焰之中,而巨龙拍打着翅膀,正张开嘴等着。眼魔的数只眼睛射出无数刺眼光芒,巨龙的怒号声中也有了畏惧。
阿斯莱低头看看他周围,格拉凯正跪在围栏之后,用手紧紧捂着眼睛。塔斯摇摇头,努力地想恢复视力。
“起来,伙计们!”牧师急促地催促着他们,这时,他脑子里传来了伊尔玛的声音:“快用你们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扔进眼魔的眼睛里!快啊!”
阿斯莱举起手里沉重的铁锤,这武器跟了他闯过大大小小上百次恶战了。他掂了掂份量,用尽全身力气,瞄准眼魔中间最大的眼睛,把铁锤扔了过去。铁锤划过空中,可阿斯莱来不及看它是否击中目标,他脚下站立不稳,往后跌倒在地。他定了定神,摇摇身边痛苦呻吟着的伙伴们,希望他们还能逃出生天。
伊尔玛又使出一个法术,空气中无端端变出许多把飞旋着的利剑,像萤火虫一样直飞向眼魔的眼柄。几只眼睛被刺中了,喷出好些乳白色的液体,无力地闭上,垂到了地面上。眼魔震怒,其他的眼睛里喷出光线,射向了女法师。
光线射在伊尔玛身上,反弹了回去,有些射中了龙的翅膀,有些射回眼魔的身上。巨龙痛苦的嗥叫起来,而眼魔身上却并未出现什么伤害。
巨龙吐出熊熊烈火,可眼魔身上似乎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护甲,火在它身边四散开来。不过,这套护甲似乎挡不住巨龙的爪子和尾巴。伊尔玛看见龙尾一次又一次狠狠地击打着眼魔,后者的眼柄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它像球一样向阳台这边滚了过来,冒险者们纷纷拔出匕首、飞镖,往眼魔的眼睛里投去。眼魔痛苦地停了下来,还剩下的眼睛转向了附近的阳台,发出恶狠狠的光芒和射线。
冒险者们张皇失措地在阳台上来回闪躲。阳台颤动着,护栏在眼魔的攻击下变得粉碎。
可这刺眼的魔法没有撕裂可怜的人们,而是反弹回眼魔身上:伊尔玛的法术顽强地发挥出了作用。
还能看得见东西的冒险者们继续向眼魔扔着匕首。可在这间魔法力量汹涌澎湃的大厅,匕首大多在空中裂成了碎片,或者干脆消失得干干净净。
随着冒险者们的一声欢呼,狂怒的龙向眼魔走来,分明是想弄死那个弄痛了它的怪物。它再次向眼魔喷出龙息。眼魔在火焰的漩涡中打了个滚,所有残留的眼柄全都直立起来,正对着巨龙。立刻就有数道射线射向巨龙,龙发出惨叫,往侧墙跌去。眼魔毫无怜悯之心,继续用射线攻击它。
巨龙挣扎着想从墙边站起来,这时,它的身形似乎变得小了许多,身上还冒出了青烟。它的哀嚎渐渐减弱,冒险者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就像一块冰遇热蒸发成水蒸气,它,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地上的一团血污。
伊尔玛仍悬在半空,手臂小心地挥舞着,又发出了一道魔法。
眼魔转过来,凶恶万分地对着女法师。它中间最大的那只眼睛,可以摄取所有的魔法,正冲着她放出一道阔大的射线。
伊尔玛受此一击,从空中落了下来,手臂无力的挥舞着。眼魔朝她翻滚过来,眼柄伸出,准备把伊尔玛像巨龙一样消灭掉。阳台上的冒险者们万分焦急,却又无能为力,他们朝它扔着匕首、盔甲、剑,甚至连靴子也扔了过去。可他们还是听见了眼魔残酷而得意的冷笑声。
刺眼的光芒再次猛烈地闪动起来,冒险者们看见伊尔玛手里的长棍子突然有了生命,狠狠地抽打着眼魔的眼睛。
眼魔不曾防备这突然的攻击,一个趔趄往阳台这边倒了过来,射线也随之转了方向。好在伊尔先前布下的魔法防护仍然尽忠职守,把它们反弹回眼魔自己身上。
塔斯和阿斯莱肩并肩站在残存的护栏之后,又紧张,又无助,他们所有的武器都扔了出去,可怪物所在的地方离他们太远了,根本攻击不到它。这时,他们看见伊尔玛从腰带里抽出了匕首,有如复仇之箭,猛地朝眼魔掷去。眼魔的眼柄扭动了两下,匕首碎裂在半空中。
伊尔玛沉重地摇了摇头,又从自己的紧身衣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噢,不,那是一把古旧的剑。她握紧着剑柄,侧身躲过射来的魔光,朝着眼魔直冲过去。
剑身上的魔法突然有了生命,伊尔玛狠狠地把剑刺进了眼魔的肉身,发出”哧”地一声钝响。
眼魔的尖叫就像个受了惊吓的女人,蜷缩着滚离了伊尔玛身旁。伊尔玛颤抖地站在地上,看着眼魔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伊尔玛趁机又抽出棍子,同时飞身起来,越过那些交缠的眼柄,再次刺中了它的身体。
眼魔剧烈地前后滚动着,飞在空中,一次次把自己的伤口往墙上撞去。它飞起,撞过去;再飞起来,又撞上去,一次又一次。
“它会这样撞多久?”塔斯有些好奇地问。
“直到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阿斯莱冷酷地说,“这种魔法,不是每个巫师都敢使出来的。”
以瑟站在他们身后,插嘴道,“对这一点我毫无疑问。”话音未落,他喘着大气,惊呆地指着大厅中心。
伊尔玛从地上捡起她的武器和棍子,飞向了大厅中心最小的那个光球。一只枯骨手向她面前飞过来,她一把将它击落在一旁。可第二只骷髅手早在另外一侧准备好了,从背后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伊尔玛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伊尔玛扔了手中的物品,嘴里念出一句咒语,一只手比划着复杂的手势。可骷髅手还是卡着她的喉咙,方才那只被她击落的手也飞回来,向她的眼睛挖了过去。
塔斯恨恨地叹了口气,手里握着一把汗。伊尔玛挣扎着,一手保护着喉咙管,头也左右摆动,躲着那尖尖的刺向眼睛的手指。她的脸色变成暗红,而冒险者们看见,悬在她身边的细微光点渐渐亮了起来。
骷髅之手突然无声无息地坠在地上,化成了灰尘。围着它们的光球也整个熄灭了。魔法破解之后,静谧突然降临,冒险者们只听见了伊尔玛粗重的喘气声。这时,从前面的房间里,一道光芒越过众人的肩膀,飞向了伊尔玛。
冒险者们呆呆地看着。是那些曾罩在格拉凯身上的光点!塔斯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冲伊尔玛叫道:”当心啊!伊尔玛!”
伊尔玛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了飞来的光点。她注视了很长时间,冲他挥了挥手,示意放心,随后便转身对着那本悬在空中的书籍。
伊尔玛弯下腰,看着书本翻开的那一页。大厅一侧,眼魔还在把自己往墙上狠狠地撞,传来重重的砰砰声。她的手指刚触上那书,光点猛地围住她,同时发出巨大的叹息。伊尔玛身体僵硬,抬头望着它们。
冒险者们看见大书本从她静止的手下滑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合上了。书脊两侧各有一根金属一般的丝带,把书紧紧缠了一周,打了个绳结。
围着伊尔玛的光点们满意地点点头,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了。悬浮在半空中的伊尔玛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她看起来十分兴奋,手指轻轻抚摸着书脊上的金属带子,那上面刻着一行古老的文字。冒险者们听见她喘着气,分外高兴地说道:“就是它,就是它!终于找到了!”
众人看着伊尔玛,她把书用粗绳子缠在自己的腹部,然后走向那些掉在地上的武器,一一拾了起来。冒险者们充满敬意地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走上前去,拥抱着感激这全身被汗水湿透了的女孩。
“我希望这一切物有所值。” 达忒南看着那宝书,言简意赅地说。他捡回自己的剑,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我也想从这里拿点纪念品,一大把宝石,或者……”
他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呆在了半路上,前方大厅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现出了一间众人从未曾见过的光亮宽敞的屋子。
“还有多少魔法的把戏!” 达忒南嘟哝着,“现在我们又该怎么办?”
塔斯耸了耸肩,“也许我们应该赶快躲在别的阳台上。以瑟,你开路,去前面看看那里有什么。”
以瑟无奈地吸了口气,“也许是坟墓吧?有一把大锁,一口石头棺材,还有另外两扇门,还有窗户。这光亮也并不出奇,屋外阳光透了进来,天已经大亮了。”
众人看着那椭圆的房间,墙上挂着帷帐,静悄悄,空荡荡的。
萨普慢慢地说,“那是奥丁尔的坟墓呢!”
“很好,至少我们有路能出去了。”塔斯声音平静,打量着四周。他的眼睛转向人群中静静站着的伊尔玛。虽然他亲眼目睹了一切,可还是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他有点不敢相信一切确实发生过。也许那些流传在客店里的古老传说都是真的吧,他想。
“好啦,我们得快些从这里出去,”以瑟说,”要不我们就来不及回客栈,告诉大家,我们的法师弄死了一只眼魔,一只夺心魔,还有一条龙!而仅仅是为了拿到一本书!”
众人爆发出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