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布里克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在大厦的顶楼,巨大的房间占了几乎半层楼面。麦卡锡从未在离地面九十英尺的高空俯瞰过这个他居住了近四十年的城市,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半个匹兹堡都尽收眼底。麦卡锡望着这惊人的美景,妒忌地想,他在警察局大楼三楼的办公室,那个劫凶组大办公室中的最佳位置,相形之下只是比厕所少个马桶而已。
半小时之前,当麦卡锡听到电话中浜田贺子声音的时候,他几乎跳了起来。周二一整天他都在等这个电话,然而最终只是在办公室呆坐了一天浪费时间而已,在“案发当天”的周三早上,在他几乎已经绝望的最后时刻,他接到了这个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电话。但浜田贺子并没有来警察局寻求保护,而是约他半小时后在她公司见面。虽然这个进展还不够好,但已经足够让人振奋了。
“白兰地还是梅子酒?”
“给我来点梅子酒吧。这是你的办公室?”
“别装蒜了,探长,你知道这办公室属于我父亲,对不对?我只是有钥匙而已。”
麦卡锡有些尴尬地接过酒杯,小口抿着,正是那久违的酸甜的味道,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再没喝到过这种酒了。
虽然时间紧迫,但麦卡锡不知是否该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或许还是让对方先开口的好——她找我来无疑是为了那件事,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浜田贺子将自己杯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她斜靠在大办公桌的边缘,将头发甩到一边,麦卡锡注意到她今天将长发放了下来,那令她在原有的美丽之外更添了一分妩媚,但当她将被甩开的头发又捋回来,遮住右边头颈的时候,麦卡锡注意到了她右颈的那道伤痕。敏锐的日本女人也立即意识到了探长的视线正盯着她脖子上受伤的部位,一丝惊恐掠过她的脸庞。她用强作镇静的语气道:“前天晚上,我被袭击了,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是的,我看了那起强奸未遂案的记录,为什么不报警?警方可以对你提供保护。”
“我在网上查过你,麦卡锡探长。”她轻巧地避开了那个问题。不,当然不能报警,如果这件事有一丝风声传到现在在日本会社总部开会的父亲的耳朵里,恐怕她在美国的生活将就此结束,“你很有名啊!一年前就是你抓住了那个连环杀手。”
麦卡锡并没有搭腔,他在等她说下去。
“告诉我,探长先生,你对这些连环杀手了解多少?”
“只是略有心得而已。连环杀手大多都是白人男性,他们杀人,有九成以上是为了得到变态的性快感,因为普通的性行为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有些连环杀手对受害者有特殊的喜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只是随机挑选受害者。他们在现场留下特别的‘记号’,这种‘记号’我们称之为‘签名’。连环杀手的杀人手段可能随着犯案增多而改变,但‘签名’是不会改变的,因为‘签名’通常都牵涉到特殊的快感,对他们来说,这是谋杀的重要部分。”
“你警告我的这起案子,罪犯的‘签名’是什么?”
“这是案子的最高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好吧,你说过他会伪装成ebay买家来接近我,为什么这次没有?发生了什么事?”
麦卡锡略一沉吟,道:“或许是因为ebay封锁了他的欺诈账号,所以他不得不采用这种更直接的方式,你确定你什么都没看清吗?能再仔细回忆一下吗,凯拉?我知道这很难,但这对案子很重要,任何特征都可以。”
“他很高大,应该有六尺二寸或者六尺三寸,强壮得像头熊,不过他太小看我了,他没使出全力,所以才会被我踢中,那一脚也够他受的。我曾有过一脚踢断五块木板的纪录,不过以他的强壮程度而言,我仓促间踢到他的那一脚很难说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对了,我记得他的声音很沙哑,不过那大概是装出来的,要装僵尸那样说话很简单。”浜田贺子哑着嗓子“嗬嗬”地叫了两声,“就差不多是这种声音。从声音上来听,他应该没戴面罩,他根本不怕让我看到脸——虽然巷子里太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想他一开始就没准备留下活口……”
说到这里,浜田贺子捂住嘴,说不下去了,她再也无法掩饰她的惊恐。
“那个不牢靠的家伙,还说万无一失。”麦卡锡在心中抱怨着,假装在拍纸簿上写写画画:“凯拉,你很勇敢,这些已经足够了,你告诉我的信息很有用。”
浜田贺子用一个小动作擦去眼角的泪水,道:“探长,告诉我,那些连环杀手会盯住一个猎物不放吗?他会不会再来找我,还是会放弃我,去找别人?”
麦卡锡冲浜田贺子摇了摇头:“不,恐怕不会。我很抱歉,但除非被抓住,一般来说,连环杀手是不会放弃他的猎物的,他们无法忍受那种事。他会一直盯着你,直到找到再一次下手的机会,或是直到我们抓住他。听着,凯拉,我可以为你提供保护,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就可以调来两个便衣警察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直到我们抓到那个杂种为止。”
“不行,想也别想!”浜田贺子忽然声色俱厉地道,“这件事不能让公司里的任何人知道,一点儿空穴来风都不能有。只要有一丁点儿风声传到我父亲、也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的耳朵里,我就得离开这个国家,到一个比地狱还糟糕的地方度过我的下半生,那样我宁愿被连环杀手杀死!伊恩,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去警察局,而要在这里见你——给我个别的选择!”
她隐瞒了一些事,一些令她拒绝接受警方保护的事。麦卡锡知道他根本无法在接下去的半小时里说服这个倔强的女人,已经没有时间了,紧迫的时间逼迫他作出最后的决定:“好吧,凯拉,如果你执意这样做的话,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一些在危急时刻你会用得到的东西,你得保证你一定会用它们,因为再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好吧,我保证。把你的那些救命家伙拿出来吧。”
麦卡锡两手一摊,道:“东西在我家里,我是从警局直接赶过来,并没有带在身边。我家住在城市的西北面,离这里大约十五英里。”
“那我们还等什么?”浜田贺子道,“现在就去你家,开我的车!”
十五分钟后,一辆醒目的黄色保时捷停在了麦卡锡家的车道上。麦卡锡让浜田贺子在车上等他,自己一个人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高声叫道:“劳拉亲爱的,是我!”但是门后悄无声息。他摸出车库遥控器,打开车库,车库内是空的,家里另一辆马自达被开走了。劳拉应该是去超市购物了,为结婚纪念日的烛光晚餐做准备。麦卡锡清楚地记得,在上一个时间轮回中,一具尸体毁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烛光晚餐,而现在,这个受害者就坐在车道上的车内,等待他给予她“第二次机”。
麦卡锡用钥匙打开房门,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门廊上挂着的挂钟显示时间是差五分到十一点,挂钟下方的月历在二月四日这一天做了一个醒目的记号,他抬手触摸着那个红色水笔画的心形标记。不,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暂时将对妻子的歉意驱逐出脑海,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那两件救命的“家伙”就藏在床头柜背后的保险箱中。
五分钟后,麦卡锡离开家,重新坐回车里,左手拿着一件厚厚的灰色背心,右手中则握着一把手枪和将枪绑缚在脚腕上的枪套。
“这是我的一点儿私人收藏。瞧,这是一件‘凯夫拉’纤维和‘斯派克特’纤维混织的防弹背心,是眼下世界上最轻便的防弹衣,可以防住44毫米口径的子弹。那家伙上次吃了亏,如果他再找上你,很可能会随身带一把枪。我要你把这件防弹衣穿在毛衣的下面,防弹纤维的弹性很好,再加上你的身材并不算瘦小,穿上它应该不会太难受。而这个,”他将右手中那支比普通手枪小上一圈的方头方脑的手枪从枪套中抽出来,“这是一把GLOCK26微型全自动手枪,已经上满了十发子弹,它没有保险,抠下扳机就可以击发,别担心,这种自动保险装置很可靠,枪的后坐力也很小,很适合在紧急状况下和没有射击经验的人来使用。枪套是用来把枪固定在脚踝上,如果你穿裙子,则可以把枪固定在大腿处。”
浜田贺子接过防弹背心和枪,那件厚实的防弹背心足有一千克重,微型手枪也比她想象中要重一些,不过以她的体力而言,这两样装备还不算是负担。浜田贺子将防弹背心丢在后坐,将手枪放进随身的拎包中,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道:“你想让我杀了他?”言语间已经不再有先前的慌乱。
麦卡锡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想让你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