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新-阿柏福伊尔的采掘工程带来了巨额利润,不用说,工程师詹姆斯·史塔尔和西蒙·福特——这富饶的煤田的最早的发现者——大量地分享了这些红利。哈利因此也分得了一份。但他不太想离开村舍。他已经接替了他父亲的工头职务并兢兢业业地监督着那整个矿工阶层。
杰克·瑞恩为这整笔财富归于他的朋友感到骄傲和高兴。他也一样,赚了不少钱。两人经常见面,或是在村舍,或是在井下工程上。杰克·瑞恩并非没有觉察哈利对那少女的感情。哈利不承认。但当他的朋友摇头否认时,杰克·瑞恩便哈哈大笑。
应该说杰克·瑞恩最强烈的愿望之一便是陪同耐儿第一次走上郡的地面观光。他希望看到她面对她从未见过的那个大自然时的那种惊奇,那种赞赏。他很希望哈利在这次游览时把他也拉去。然而,直到那时后者还未向他提出这样的建议——这不由使他有点不安。
有一天,杰克·瑞恩走下一个连通煤矿下层和地面的通风井。他已经抓住了一架荡梯,这些梯子通过接连的振荡升高和降下,可让人上下时毫不费力。器械的20次振荡使他下了约150尺,当他在狭窄的楼梯平台上就位时,他遇到了正上到地面工程去的哈利。
“是你?”杰克说,看着被矿井的电灯光亮照着的他的朋友。
“是的,杰克,”哈利答道,“很高兴看见你。我有一个建议要对你说……”
“我什么也不听,在你告诉我耐儿的消息之前!”杰克·瑞恩叫道。
“耐儿身体很好,杰克,而且好得,在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后,我希望她……”
“你将要她,哈利?”
“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杰克!”
“有可能,哈利,但我很清楚我将做什么?”
“你将做什么?”
“我将娶她,我,如果你,你不娶她!”杰克反驳说,一面哈哈大笑,“圣蒙果保佑我!但她讨我喜欢,可爱的耐儿!一个年轻又善良的人,她从未离开过矿,这正是一个矿工该娶的妻子!她是孤女,如同我是孤儿,而且,只要你并不真的想她,以及她愿意做你的朋友,哈利!……”
哈利认真地看着杰克。他任他去说,甚至不打算回答他。
“我说的这些不使你嫉妒,哈利?”杰克·瑞恩用多少有点严肃的语调问。
“不,杰克,”哈利平静地回答。
“可是,如果你把耐儿变成你的妻子,你没有意图让她永远做老姑娘?”
“我没有任何意图,”哈利回答。
这时,梯子来了一次振荡,可让两个朋友分手了,一个往下,一个登上矿井。然而,他们未分开。
“哈利,”杰克说,“你以为我刚才对你说的关于耐儿的话是认真说的?”
“不,杰克,”哈利回答。
“那么,我就要这么做了!”
“你,说得严肃点!”
“我善良的哈利,”杰克答道,“我可以给一个朋友一个忠告。”
“说吧,杰克。”
“好吧,你听着!你正以耐儿完全配得上的整个爱爱着耐儿,哈利!你父亲老西蒙,你母亲,老麦德琪,也爱她,就像她是他们的孩子,而且,你几乎不需做什么就能完全使她成为他们的女儿!——为什么你不娶她?”
“你说到了这一步,杰克,”哈利答道,“你知不知道耐儿的感情?”
“没有人不知道,甚至包括你,哈利,”
“而就因为这使你对我,对别人都绝不嫉妒——可梯子要下去了。而……”
“等一下,杰克,”哈利说,一面留住他的朋友,后者的脚已经离开楼梯平台要往活动的梯级上放。
“好,哈利,”杰克笑着叫道,“你要弄得我不上不下了。”
“严肃地听着,杰克,”哈利答道,“因为,从我来说,我是严肃地说的。”
“我听着……直到下一次振荡,但不能再等!”
“杰克,”哈利接着说,“我绝不隐瞒我爱耐儿。我最强烈的愿望就是使她成为我的妻子……”
“这,说得好。”
“但是,如果她仍是那样,我良心上似乎有一个顾虑去要求她作一个可能是不可改变的决定。”
“你想说什么,哈利?”
“我想说,杰克,耐儿从未离开过煤矿深处,她就生在那儿,毫无疑问。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对外界什么也不知道。她都要用眼睛去学。可能还要用心去学。当新的印象在她心里产生,谁知道她会怎么想?她对人世还一无所知,而且我觉得,在她充分了解情况,终于下决心更喜欢完全不同于煤矿的那种生活之前,那么做将是欺骗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杰克?”
“是的……模模糊糊地……我更明白你又要弄得我漏掉下—次振荡了!”
“杰克,”哈利用严肃的声音答道,“即使这些器械永远不再运转,即使这楼梯平台将在我们脚下滑脱,你都得听着我要对你说的话!”
“好极了!哈利。我可真喜欢听人对我说话!——我们是说在娶耐儿前,你要把她送到老烟囱的某所寄宿学校去?”
“不,杰克,”哈利答道,“我完全能亲自给她使她成为我未来的妻子的教育。”
“而这只有更好,哈利!”
“然而,预先,”哈利接着说,“我希望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耐儿能对外部世界有一个真实的认识。有一个比较,杰克。如果你爱上一个失明的姑娘,而要是有人来对你说:‘一个月后,她将治愈!’你就不等到她治愈后再娶她吗?”
“会的,毫无疑问,会的!”杰克·瑞恩回答说。
“那么,杰克,耐儿还不是瞎子,而,在我娶她为妻前,我希望她完全明白,她更喜欢并接受的是我,是我的生活状况。我希望她的眼睛终于能在阳光下睁开!”
“对,哈利,对,太好了!”杰克·瑞恩叫道,“我现在才明白了你。那什么时候动手术?……”
“一个月后,杰克,”哈利回答说,“耐儿的眼睛正在一点点习惯我们的电盘的光亮。这是一种准备。一个月后,我希望,她将看见大地和它的奇迹,天空和它的光辉!她将知道大自然给予人类的视觉的地平线要远于一个黑暗的煤矿所给的地平线!她将看见宇宙的边界是无限的!”
但是,当哈利任自己的想象驰骋时,杰克·瑞恩离开了楼梯平台,跳到了器械的振荡梯级上。
“嗨!杰克,”哈利叫道,“你在哪儿?”
“在你下面,”快乐的伙伴笑着回答说,“当你在无限中上升时我,我在深渊中下降!”
“再见,杰克,”哈利答道,一面自己也紧紧拉住上升的荡梯“我要你记住,别把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对任何人说!”
“不会对任何人说!”杰克·瑞恩叫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就是。在耐儿第一次去游览地球的表面时,让我陪你们俩去!”
“好的,杰克,我答应你,”哈利答道。
器械的一次新的搏动又把两个朋友之间的距离大大拉开了。他们的声音只能极轻地从一方传到另一方。
然而,哈利还能听到杰克在叫:
“而当耐儿看见了星星、月亮和太阳时,你知道比起这些来,她将更喜欢什么吗?”
“不知道,杰克!”
“更喜欢你,我的朋友,依旧是你,永远是你!”
杰克·瑞恩的声音终于在最后一阵“乌拉”声中消失了。
其时,哈利把所有的空余时间用来教育耐儿。他教她读、写——年轻的姑娘在各种学习中都进步迅速。简直可说她是本能地“学会”。从未见过有更强的智力更快地战胜一种同样彻底的无知。在她周围的人都感到吃惊。
西蒙和麦德琪日益感到更离不开他们收养的这个孩子,然而她的过去仍使他们担忧。他们很清楚哈利对耐儿的感情属于什么性质,但这绝没使他们不高兴。
大家还记得在工程师首次访问旧村舍时老工头曾对他说:
“为什么我的儿子将结婚?上面有哪个人适合一个必须在深矿下生活的小伙子!”
好吧,上帝不是似乎给他送了一个唯一能适合他儿子的伴侣来吗?这不就像是上苍对他的一个恩赐吗?
因此,老工头决心,如果这婚礼举行,那一天,在煤城将有一个对新-阿柏福伊尔的矿工们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节日。
老工头没想到他完会说中了!
还得说一下,另一个人同样热切地期望着耐儿和哈利的这一结合。那就是工程师詹姆斯·史塔尔。当然,这两个年轻人的幸福,他同意这高于一切。但某种动机,来自一种更全面的关心,可能也在把他朝这个方向推。
大家知道,詹姆斯·史塔尔仍有某些担心,尽管目前再没有任何迹象在证实这些担心。然而,曾发生的事还可能发生。新煤矿的这个谜,耐儿显然是唯一的知情者。然而,如果在阿柏福伊尔的矿工中将来可能潜有新的危险,在连其原因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如何来预防这些可能性?
“耐儿不愿说,”詹姆斯·史塔尔经常重复着,“但是,直到现在对所有别的人保持着沉默,总不会对她的丈夫长期保持沉默!那个危险威胁着我们这些人也威胁着哈利。因此,既能使夫妇幸福又能使他们的朋友们安全的婚姻是桩好婚姻,否则就永远不要在人世间发生!”
如此推理,工程师詹姆斯·史塔尔不无某种逻辑。这一推理,他甚至讲给老西蒙听,他对此并非没有感受。因此,似乎没什么会反对哈利成为耐儿的丈夫了。
而谁能反对得了呢?哈利和耐儿相爱着。年老的父母并不想儿子有别的伴侣。哈利的朋友们羡慕他的幸福,并很明白这一幸福完全应该属于他。年轻的姑娘只属于她自己;只要她自己心里同意,不需要取得别的同意。
但是,如果似乎没人能阻挠这桩婚事,为什么,当电盘在休息时熄灭后,当黑夜降临于工人居住区,当煤城的居民们回到了他们的村舍,为什么,从新-阿柏福伊尔的一个最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神秘的人溜进了黑暗中?是什么本能引导这个幽灵穿越某些人们以为不可能穿越的那么狭窄的平巷?为什么这谜一般的人,其眼睛能穿透最深沉的黑暗,爬行着来到马尔科姆湖的岸上?为什么他如此固执地朝着西蒙·福特的住所前进,而且是如此谨慎地,直至那时都躲过了一切监视?为什么他来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力图通过村舍的护窗板突然听到一些谈话的片断?
而且,当某些话传到他耳里时,为什么他竖起了拳头要威胁那宁静的家?为什么,最后从他那张因愤怒而挛缩的嘴里滑出这几个字:
“她和他。永远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