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太郎飞身上了钟楼顶,狂喝一声,两刀斩出,顶上的十字架轰然倒下。正在小广场挑麦杆生火的修女抬头一看,都惊叫起来,有几个拔腿就向钟楼上跑,安芸怎么都叫不回来,连太郎却拉着钢线从钟楼扑到教堂顶上。他看出安芸生火暖局的目的,暖住风水局就可以暖住人心,能明白古堡外大明堂坎宁安湖结冰会产生煞气的连太郎,同样明白古堡内小明堂有营火暖局可以化解寒冬的煞气。
安芸和刘中堂把雪挡在自己前面,快步退回别墅里面,连太郎用枪指着他们也追进大门。外面的杀手一起下车包围了别墅四个角落,还有两个跟着连太郎进了屋。连太郎进了别墅,却看不到安芸退到什么地方,可是大门还没有关上,就听到天空传来震响的引擎声,他转身看时,三架涂着鲨鱼头的战斧式战斗机排成纵队从门外的街道上空俯冲掠过。这个场景就像好莱坞在拍摄《偷袭珍珠港》,全部杀手都呆在原地,张大嘴巴看着这些二战时才会有的古老飞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像做梦一样出现在这里。
更大的震惊随之而来。当飞机拉起升空之后,他们停在路面的四辆林肯轿车突然爆炸起火,原来从飞机上准确地投下了燃烧弹。连太郎大叫一声,发疯似的跑回自己着火的车前面,原来他刚才下车太急,《龙诀》一直放在车里。爆炸的轿车把附近几座民居的玻璃都震碎了,停在路边的汽车也全都同时响起防盗警报。他顾不得烈焰冲天,从地上捧起一把雪扑到脸上就向火里钻,可是车厢里根本找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当他再从火焰里钻出来一头栽进雪地里打滚灭火时,身上的大衣着火,头发已经烧光,脸上也不知道烧伤得有多严重,手上只拿着一把发烫的日本刀。
到手的《龙诀》就此失去,让连太郎失去了理性,他提着刀想冲进别墅找安芸,可是一个杀手拉住他,指着前面路口刚刚开出去的雪糕贩卖车。雪糕车开得飞快,甩着尾冲上大公路,一看就是正在逃跑的造型。连太郎马上明白,这个别墅里有地道通向另一个路口,离开的雪糕车上是安芸和雪,还有那个该死的大个子。雪的脸上受了伤,一定是被他打伤的。
没有《龙诀》就要活捉安芸,就算捉不住安芸也要把雪救回来。连太郎冲向路边一辆轿车,用刀柄砸开车窗,打着火就追向雪糕车。其他杀手也学他那样,抢了两辆车跟上连太郎。
雪糕车在雪路上飞奔,公路的一侧是低矮而连绵起伏的雪山。刘中堂开车,扣扣蹲在他旁边,安芸在车厢后看守着被绑在椅子上的雪。
安芸一脸惊讶地问刘中堂:“真奇怪呀,连太郎的车为什么会突然爆炸起火呢?”
刘中堂看看倒后镜,后面紧追三辆民用轿车。他踩足油门小心扶好方向盘说:“这些坏蛋的车上可能有炸弹,自己不小心引爆了,所以说恶有恶报,坏人总是没有好下场。可惜《龙诀》被他们提早一步偷走了,可能在车上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可惜的。”安芸一直坐在雪的身边,这些话无非就是想雪听见:“《龙诀》给我们家惹了不少麻烦,这三本书从来就没有人用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神奇。现在烧掉它一了百了,以后长与一族和安家也不会有什么不咬弦的事。”
刘中堂当然知道安芸说这些话的意思,他顺着话头说:“这可是家传之宝,这样就没了芸姐不心疼吗?”
安芸摇头无奈地说:“心疼,毕竟是祖上留下来的纪念。现在已经烧了,再想也没用,豁达一点吧,做人要有点禅意。”
刘中堂风驰电掣地开着车,他语气紧张地说:“后面的车咬得很紧,我这雪糕车可能会被他们追上。”
安芸也回头看看后窗,然后对雪说:“你和连太郎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刚才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早就在里面闷死了。”
雪的表情平静如故,她只动着嘴唇说:“我根本不需要你们来救我。先生这样做就是为了引你们出来,你们已经中计了,最好现在停下车跟先生回日本。只要你重新写出《龙诀》交给先生,先生会给你很好的报酬,否则安家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雪的语气冷漠却杀气腾腾,但是安芸听出这只是雪硬撑场面的话。她微笑着对雪说:“你也不用嘴硬了,保险箱的密码锁已经被连太郎打坏,他根本不想有人放你出来,只是想你死在里面,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亏你还对他那么好……我女儿也像你这么大,和你长得还有几分像,可是过得比你幸福得多。一个女孩子何必作践自己呢?不如这样吧,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送你去。想不想回家?”
雪仍是一副冷得像陶瓷的表情:“你们根本不懂得生命的意义,每天只会吃饭睡觉还认为这样就是幸福,其实只是像猪一样活着。”
刘中堂听到这里不耐烦地说:“这女孩子太没礼貌了,芸姐把她扔下车吧。连太郎跑回来可能就是要找她,把她扔下车连太郎就不会追着不放。”
雪纹丝不动地坐着,安芸接口说:“这样也好,刘兄弟,一会儿我叫你的时候你来一下急刹车,雪地很滑,你要小心点。”
安芸说完把雪连人带椅踢到车门旁边,从橱柜里拿出一把餐刀割断了椅上的绳子,然后把刀压在雪脚上的绳子说:“姑娘,我知道你功夫很好,一会儿急刹车你就往下跳,可要小心了。”
刘中堂看准一个路边的大雪堆,把车从旁边擦过。安芸看到距离差不多了,于是拉开车门大叫:“刹车!”
雪糕车突然减速,连太郎的车从后面重重地撞上来,把雪糕车撞得在雪路上蛇形滑动。安芸在车厢里一个踉跄,手上的刀割开了雪脚上的绳子。但雪被割开绳子后却没有向下跳,而是双腿抬起夹住安芸的腰一扭身体,用力把自己和安芸一起绞出车厢,两人在空中一个翻滚,同时摔进雪堆。
雪自从在地下室睁开眼睛见到安芸开始,就立定主意要杀安芸,一来这是连太郎原来的计划,二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背叛连太郎,就必须提着安芸的人头去见他。现在听说《龙诀》已经被烧毁,那么安芸就成了活《龙诀》,无论如何也要把安芸捉到手。
刘中堂一看安芸竟然被夹出车外,顿时大惊失色,他极力保持着雪糕车的稳定,用中文对安芸大吼:“芸姐快闭上眼睛!”
安芸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她的腰被雪死死夹住,正在雪堆里摔得停不下来,隐约听到刘中堂说中文,知道一定有原因,于是用力团身抱头只管用力埋进雪里面。
雪糕车刹车很远才停下来,连太郎的车就压在后面,其他两辆杀手开的轿车马上夹在雪糕车的侧面和前面。可是刘中堂从方向盘下抖出一副墨镜戴上,然后在驾驶台旁用力按下一个开关。
连太郎看着前面发生的事,和其他人正要下去围捕安芸,雪糕车上突然发出一阵刺得眼睛发痛的白光,连太郎的眼前随即一片漆黑,拿着枪到处摸索着大叫:“Yuki!Yuki!”
雪夹着安芸摔下来,其实等于抱着安芸,摔到地上受伤比安芸重得多,当她从雪堆里冒出头,立刻看到安芸出现在面前挥肘横劈。在武术中有“宁捱十拳,不捱一肘”的说法,安芸这一招“批肘”是咏春拳的杀招之一,攻击力异常强大,雪的双手一直反绑着,无法格挡,被打得飞出一丈开外。安芸在雪把她夹下车时就知道雪想连太郎活捉自己,这时可不是发挥母爱的时候,就算她再同情雪,这一击也是用尽全力。她打开雪之后飞快地爬上雪糕车,刘中堂立刻踩油门撞开前面的轿车冲出包围圈。
雪忍着痛跪起来,看到连太郎一边摸索着一边大叫自己的名字,这个场面让她心都碎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就是听到心上人这样用尽全力地叫自己的名字。她顾不得安芸的事情,奋力向连太郎跑去,大叫着:“先生,我在这里!”
安芸从副司机位的倒后镜看着这一幕,喘着气说:“这女孩真是疯了,危险危险……你刚才是不是叫我,什么事?”
刘中堂咬着牙关说:“我叫你闭上眼睛。这车上装了氙气灯,可以把人的眼睛短时间致盲,本来是黑手党用来摆脱警察用的……”
“怪不得……”
“现在去哪里?”
安芸抖抖头上的雪说:“进卡托山,去圣神修女院。他们还会追上来的,引到市区大开杀戒就不好办了。”
雪跑到连太郎面前,连太郎一把抱住她上下摸索一下说:“雪,我的眼睛被车上的强光照射过,现在看不见东西。车上有刀,你快去割开绳子,开车追安芸。”
雪马上跑到车上割开绳子,然后扶着连太郎上了车。连太郎又对她说:“我把追踪器射到他们的车上了,你用卫星跟踪就可以追上去。”
雪踩下油门,轿车打着滑冲出公路,后面的杀手还捂着眼睛靠在车旁。她对连太郎说:“先生,不用担心,被这种氙气灯照射过一会儿就可以恢复视力。”
“后面的车跟上来了吗?”
“还没有。”
“不怕,他们也有卫星跟踪器,很快会追上来……你,你还好吗?”
公路上车很少,雪把车开得飞快,她听到连太郎对自己的关心,动情地说:“先生,我没事……你回来找我,我很高兴……”
连太郎的手搭在她大腿上紧紧地捉着,良久才费劲地说:“雪,我们……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不起……”
雪也把手搭在他手上,一手扶着方向盘说:“先生,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永远在你身边,无论你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去什么地方,雪都会和你在一起。”
雪说完一阵哽咽。她看看连太郎的脸,他的头发烧焦了,脸上一团黑,双眼很显然看不见东西可是依然死死地盯着前方,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雪跟着卫星导航一直冲进卡托山区,柔和的山影铺着厚厚的积雪,当轿车飞速掠过时带起一股雪雾。她不知道会面临着什么危险,可是这一刻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间。她突然想起安芸说的话,吃饭睡觉就是幸福吗?如果连太郎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能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那么吃饭睡觉都是幸福。
轿车开到一个大湖边,湖上结了厚冰,湖的四周群山围绕,一座孤零零的古堡耸立在湖边。雪在卫星导航仪上查了一下,这里叫做坎宁安湖。
经过半小时后,连太郎的眼睛慢慢恢复了视力。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又拿出电子罗经量了一下方位对雪说:“他们的车停在古堡里面。你慢慢开进去,现在不要引起他们注意,等一会儿后面的人来了我再安排。”
雪点点头,像一家人出来度假那样,不紧不慢地把车开向古堡。刚刚接近古堡一些,从里面就传出一片激烈的狗吠声。雪轻轻拖了一下刹车,连太郎说:“不要停,按正常速度一直开到大门前的停车场,这里看来是个修道院,在里面什么都可能发生。”他说完又用电子罗经量了一下古堡。雪问道:“这里是按风水布局的吗?”
“这种格局在国之常立神流里称为‘寒春之桂’。桂花本来应该盛放在夏天八月,寒春的桂木没有任何生机,香气只会深藏木中,就像足不出户的女人把美丽藏在家里。这个古堡是专出寡妇的居所……应该是个修女院。大门向着湖面正对坤宫,今年犯破军星之煞,不过这个古堡建得很聪明,因为湖水正可以化解破军星属金的煞气。但是今天却化解不了。”
雪从来没有听过连太郎这么耐心地为人讲解风水,她虽然听不懂,可是依然谦恭地问:“为什么化解不了呢?”
“因为湖水结冰了,至柔之物变成至刚之物,反而加强了破军星的煞气。到底煞气会攻击外来的我们,还是躲在里面的他们呢?”连太郎说完沉默下来,定定地看着古堡钟楼上的十字架。
“煞气可以被转化为祥和伟大的力量,天下的力都来自上帝,变成善还是恶只在人心。”安芸的话让刘中堂和安婧频频点头。
他们提前一步来到位于古堡里的圣神修女院,站在面向坎宁安湖的大门门楼上。安婧穿着一身修女袍,抱着正在撒娇的扣扣。刘中堂托着一台家用录像机拍摄连太郎开车过来的情形,对大家说:“他一下车就可以拍到脸,到时法庭上铁证如山,这条偷车罪可以让他们坐一年半的牢;如果一会儿再持枪指吓的话,起码可以判三年。”
安婧的脸上又露出忍不住的笑容,即将发生的事让她激动而期待,她问安芸:“芸姐,现在要不要打电话报警?我怕警察赶不及过来抓人。”
安芸笑起来。她太了解女儿的性格了,安婧才不是担心这个呢,她是担心警察来得太快她没事可做。她对安婧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还不会报警,警察接案后过来这里也要半个小时。后面有两辆车正在赶来,车上有八个杀手,要等他们来齐了再一网打尽。他们十个人十条枪闯进修女院,这种严重罪行至少可以判十年,让他们在牢里好好儿想清楚,安家也有几年平静日子。你让柏宁嬷嬷她们小心点就行了,千万不要被打伤。”
正说话的时候,圣神修女院的大门前又来了两台轿车。连太郎从车上下来,指挥那些人分布在修道院大门和侧门外守着,自己和雪带了四个杀手走向前敲门。
一个修女走出去开门,立刻被杀手劫持为人质。
古堡中间是一片小广场,四周是高耸的石楼。小广场上传来的狗叫连天让连太郎意识到有点不妥,他用罗经量了一下方位,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握着日本刀的左手轻轻把刀镡顶出鞘,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就会出刀斩杀。
天下万物都是风水力量的来源,活物的力量最为强大,狗作为十二生肖中的一员,十二地支中“戌”的象征物,具备了强烈的土性。土性过重则入囚成牢狱,而且连太郎站在小广场中间量去,发现位于地面的三个狗舍刚好占据称为“峙势之刑”的三刑之位。“峙势之刑”以丑、戌、未三方土性相激加强成煞气,正应土性过重入囚成狱的风水布局,连太郎开始对自己能否顺利走出古堡担心起来。
他提着日本刀,站在小广场中间对四周朗声说:“尊敬的修女们,我来这里无意冒犯,只要安芸先生能走出来跟我们回去,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安芸先生,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也知道你会报警围捕我们,所以我不能给你太多时间。请在一分钟内来到我面前,否则我会先杀死这位修女,然后开始搜查全院,直到找到你为止!”
刘中堂一直在拍录像,安婧在他身后跳着要看录像机上的小屏幕:“拍到没有,他们死定了,这是持枪绑架,很大罪呀……”
刘中堂沉着地说:“嗯,起码十五年,加起来要判二十年。”
安芸看看一分钟快过去了,从门楼的窗户看向古堡的大钟楼,用了个向下切的手势。钟楼上突然响起钟声,古堡里的大门小门同时吱呀作响,滑下一道厚厚的木闸,位于三个角落的狗舍门却突然升起。
这个古堡是几百年前的贵族建立起来的军事防卫设施,当重建为修女院的时候又经过安芸的精心布局,所以在风水效力方面配合了圣神修女院教化罪人的宗旨,在功能上比古代更具有防御性。关门放狗这一招修女们早就试过多次,每当安婧提前算出有小偷进来偷东西就会上演,这一回连太郎果真走进了大牢。
从三道狗舍门里冲出三群大型狗,这些都是修女们从各处收养回来的流浪狗。修女们平常的工作就是和狱中的囚犯一起,把狗训练好之后作为帮助残障人士之用,只有还没训练好仍有野性的狗才会收养在这里。所以这三群狗听到修女们躲在暗处发出的指令,无不对入侵者疯狂进攻。
劫持修女的杀手立刻被狗拖翻在地。他们虽然是一级杀手,可是从没有被训练过对付一百只猛犬的项目,更何况这些狗吃得膘肥体壮比他们还有组织。狗群像叠起小山一样往他们身上堆,他们手上的MP5冲锋枪只开了几枪就被喜欢收藏东西的大狗叼得无影无踪,只能抱着头到处逃窜,而被劫持的修女在狗群的掩护下早就溜走了。
连太郎和雪却没有美国杀手这么狼狈,他们受过严格的日本武术训练,在这场混乱中一直控制着局面。连太郎的日本刀飞速出鞘,扑向他的大狗一瞬间就被斩成两段;雪一手握枪一手握着怀刀,也杀得一身是血。连太郎一边挥刀斩杀一边对她叫:“你带詹姆士占领东北方的狗舍,用枪守在那里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我去捉安芸!”
刘中堂还在门楼上拍录像,他对安婧说:“恶意杀死慈善工作犬,侵犯宗教场所财物,又要判多一年……”
安婧急得直骂:“唔……我的小宝贝都死了,你还说这种话。芸姐快叫它们停下来呀!”
安芸皱着眉看着小广场上的血腥场面,扬起手让安婧不要说话,她看到雪带了一个人冲到东北方的狗舍里,那些大狗刚刚接近就被他们开枪射杀。安芸一看就说:“糟糕,连太郎真不是一般的风水师,他看穿我的布局了。婧婧你快去保护柏宁嬷嬷。”
连太郎和雪分散了,本应防御力减弱,可是狗群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斗志,攻势很快被瓦解,只围在连太郎四周吠叫不敢再进攻。安芸向钟楼挥挥手,随着钟楼发出的信号狗群全都退回狗舍。
安芸布下的“三刑土囚局”以三个方位相刑为原理,可是在玄学中方位相合可以化解相刑,连太郎让雪和詹姆士占领东北方,包含着极为机巧的玄学原理。在三刑中的三个方位丑、戌、未,分别是三合金局、火局和木局的其中一个元素,最能够化解土囚局的金局由巳、酉、丑三个元素组成,丑是古堡中原有的狗舍方位,而雪是少女,少女在易卦中也代表“酉”金,这和狗代表“戌”土的原理一样,再加上生肖属蛇的詹姆士,两个人加上这个方位刚好把丑方化解为金局。这样等于把丑、戌、未三点形成的风水局剥离了一个角,“三刑土囚局”少了一个方位自然会被化解,连太郎也有了重新走出去的运气,也就是说现在就算警察赶到他也有可能会逃脱。
安婧刚刚跑下楼,安芸就看到连太郎带着三个人直冲教堂大厅。修女们早就在地下室里躲藏好,可是古堡里没有多少地方,连太郎要找到修女再次要胁安芸并不是困难的事。安芸一早就提出过为了安全让其他修女离开这里,但是圣神修女院的宗旨就是挽救罪人,不惜把社会服务做到监狱里面,对她们来说这正是实现神旨的时机,以柏宁嬷嬷为首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这正是安芸最担心的地方。
安芸知道使徒会做事的作风,他们进来之前一定会屏蔽了这里的电话信号,所以打电话报警要用有线电话,刘中堂也只能用老式的录像带式录像机,而且在法庭上录像带比数码录像更有说服力。她拿起身边的电话报警,然后才和刘中堂跑下楼找安婧。现在尽快报警并且尽量拖住连太郎留在这里才是正路。当她跑到地下室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两声枪响,然后居然听到琅琅的演讲声。
地下室门前守着两个拿手枪的杀手,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狗撕咬成布条,安芸叫刘中堂在一旁躲好,抖一抖长衫大步走进地下室。两个杀手马上想捉住安芸,因为他们受到的指令是活捉安芸,不会对安芸随便开枪,这样的情况对安芸非常有利。她背着手昂首挺胸迎着扑过来的杀手快步走去,对方还没有接近,她已经暗使一招咏春“裙里腿”,那杀手什么都没看见裆部就中了一脚,嗷叫着倒下。另一个不敢再接近,用枪指着安芸眼睁睁看着她走进地下室。
里面十几个修女跪在地上为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包扎,受伤的一个是修女另一个是杀手。安婧和连太郎举枪对峙,很显然刚才是杀手开枪杀人,于是安婧立刻拔枪还击。他们中间站着一个身材矮胖的老修女,她就是圣神修女院的创办人柏宁嬷嬷。柏宁嬷嬷用流利清晰的英语,声调沉稳地对连太郎说:“修女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修女,我们是美国公民可以合法持有枪支。你也不要以为修女不会开枪,《天主教教理》第2263条说:爱自己是伦理的基本原则。因此,让别人尊重自己的生命权是合理的。谁保卫自己的生命,如果被迫对来袭的人给予致命的一击,不算是杀人的罪犯;为得救并不要求为避免杀死他人而放弃适度的自卫;因为人应该保卫自己的生命,先于他人的生命。第2264条:合法的自卫,为那些负责保护他人生命、家庭或国家公益的人,不单是权利,也是重大的责任。”
连太郎没有时间听柏宁嬷嬷传道,他用枪指着柏宁嬷嬷的头说:“很高兴你们有枪还会开枪,这样我可以把你们当成对手。我再给你们一分钟时间交出安芸……”
安芸在连太郎身后说:“长与先生,你出身武士世家,竟说出以修女为对手的话,实在为世人不耻,给家族蒙羞。你的对手是我,不是她们。”
连太郎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对峙。他听到安芸这么说,知道她绝不会从后偷袭,这是对自己武士身份的尊重,便头也不回地对安芸说:“安芸先生,你是玄学宗师,也是守护《龙诀》的武士,既然你这么说,莫非想以武士的方式解决问题?我没有多少时间,如果你想一决雌雄的话希望选个快一点的方法,如果你输了请跟我回日本。”
安芸听到连太郎的回答心里颇为高兴,她知道连太郎仍以武士自居,这并不是安芸胡扯蒙中,而是基于她对日本文化的深刻了解。日本虽然维新多年,可是武士家族仍以各种面貌存在着,尤其在商界、政界为多。长与一族一向是日本右翼势力成员,右翼理念以“尊皇攘夷”为最高核心,永远维护天皇和日本古道,所以武士家族名义上不存在,武士道的精神却从来没有失去。安芸准确地抓住了连太郎的处世特点,她对连太郎说:“《龙诀》已经在你的车上被烧毁,我对《龙诀》也没有多少记忆。长与一族的国之常立神流风水本来就很强大,刚才我看到你破解三刑局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你没有必要再追寻《龙诀》。为了还你一个心愿,我接受你的条件,但是如果你输了,就要马上回日本,子孙后代永远不得再向安家挑衅。”
安芸的话激荡起连太郎心里的傲气,几百年的高贵武士家族传统让他只想堂堂正正地赢。他垂下拿枪的手抬起下巴问道:“比什么?”
“风水。”
安芸的回答让连太郎微笑了一下,和风水宗师以风水学正面交锋是多少风水师平生的夙愿,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印证机会。他感兴趣地转过身:“有规则吗?”
安芸看了看门外从地上爬起来的杀手说:“我们就比你身后的两位先生,我要他们放下枪走到教堂大厅听柏宁嬷嬷传道,半个小时之内他们将自愿成为上帝的子民。我们只在教堂外布局,不能进教堂,不能和两位先生说话,不能用枪,也不能杀人。”
“十分钟。”
安芸听到连太郎说十分钟心里立刻没了底。这个比赛她本来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她只想拖住连太郎十五分钟,等警察前来围捕。那些都是十恶不赦的杀手,也不知他们犯过多少案,心里有多少罪恶,而且没有一个有说服力的神职人员,完全用风水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感化一个人。对于习惯长篇说话的嬷嬷,十分钟时间可能开场白都没有讲完,她看看柏宁嬷嬷,柏宁嬷嬷向安芸微笑着点点头。安芸立刻对连太郎说:“十五分钟。”
连太郎低声说:“明白了。”然后收枪提刀走到小广场中间占住了中宫。
修女们带着两个插好手枪的杀手走进主教堂。连太郎向安芸微微一欠身说:“请多指教。”立刻从身上抽出弹射枪向古堡最高处击响。一道银线射向钟楼,连太郎拉着合金钢丝像一头大鹰,扬刀飞上半空,直扑顶上最大的十字架。
古堡坐东北向西南,位于东北方的大教堂就是古堡的靠山之位,在风水上靠山代表人气、健康,教会的向心力也以此为核心。连太郎的目标非常明确,只要斩断顶上的十字架,就可以动摇教会的精神力量。
修女看到连太郎有所动作,马上关起教堂大门,里面同时响起优美哀伤的风琴声,上主的圣曲回荡在浓云密布的天空。
安婧和刘中堂跑到安芸身边,安芸大喝道:“你们一起把丑方的狗舍夺回来!其他修女把麦秆挑到小广场中间点火,快,用取暖油浇到火上!”
安芸的目标一为拖延,二为围捕,如果可以配合柏宁嬷嬷传道当然更好,所以她要先占领丑方把狗群带进去,重新结好三刑囚土局,同时在小广场中间生起营火,起到暖局的作用。这个古堡的风水局五行属土,土最忌受冻,一旦有火力暖局,僵土就会变成生长万物的沃土,就算失去了十字架的核心力量,教化顽凶仍然轻而易举。而且连太郎对十字架的攻击就算成功,他也不能把整个钟楼拆掉,那里仍是最有力的靠山。
教堂里的气氛圣洁庄严,动人的圣曲在教堂里的空间造成巨大的感染力。可是两个杀手插着裤兜斜斜地站在教堂中间,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看着柏宁嬷嬷。柏宁嬷嬷带着小狗扣扣走到圣坛上,对两个杀手招招手说:“孩子们,过来这里。”
杀手摇晃着身体走过去,不以为然地说:“要对我们讲耶稣那点事吗?我们都可以背出来了。”
另一个杀手更有幽默感,他展开双手像被绑在十字架上,表情痛苦而夸张地弯着腰向前走:“哦!哦!我背着十字架,我给你们赎了罪……哈哈哈……”
柏宁嬷嬷让他们走上圣坛,盘腿坐在地板上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知道我被人强奸过吗?”
神圣的嬷嬷开口不是讲耶稣却讲自己这么隐私的事情,两个杀手感到意外,不约而同静了下来,一个人问道:“是谁干的?”
柏宁嬷嬷平静地微笑着,摸着伏在旁边的扣扣说:“洛杉矶的警察。”
两个杀手不约而同地骂起粗口来:“该死的警察,我只要活着就要把他们杀光。”
“我也曾经和你们这样想过,我想过请杀手,想过自己学开枪,可最后还是成天躲在窗帘后面。我太害怕人了,以至于我要低着头躲在人的背后和人说话。”
柏宁嬷嬷说起这些事的平静,让两个杀手一阵震撼。他们意识到今天敢和杀手一起坐在地上聊天的嬷嬷是何等的勇敢。
一个杀手好奇地问:“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成天吵闹还有家庭暴力,我父亲几乎每天毒打我,我觉得只有离家出走才可以活下去。那时我才十五岁,然后流浪到洛杉矶……”
连太郎飞身上了钟楼顶,狂喝一声,两刀斩出,顶上的十字架轰然倒下。正在小广场挑麦秆生火的修女抬头一看,都惊叫起来,有几个拔腿就向钟楼上跑,安芸怎么都叫不回来,连太郎却拉着钢线从钟楼扑到教堂顶上。他看出安芸生火暖局的目的,暖住风水局就可以暖住人心,能明白古堡外大明堂坎宁安湖结冰会产生煞气的连太郎,同样明白古堡内小明堂有营火暖局可以化解寒冬的煞气。
经过一场大雪,古堡顶上铺着厚厚的雪。在融雪的日子里,倾斜的屋顶随时会让变成冰的积雪突然滑下来砸伤人,为了让大冰层在屋顶上安全溶化,屋檐顶上的每一排瓦面都镶着两排香烟盒大小的铜板。连太郎从教堂顶滑下屋檐的位置,挥刀削断一排小铜板,屋顶的积雪马上像雪崩一样大片滑下倾泻向小广场中的火堆。安芸无计可施,一步跳开看着刚刚烧旺的火堆被扑灭了一半,连太郎马不停蹄从古堡顶上直奔对面的门楼顶重施故技。
安婧和刘中堂两人抬着几捆麦秆,从两侧沿墙边潜向雪守住的狗舍。狗舍里生着暖气,里面的狗已经被雪杀光,她蹲在里面举枪指着门外,随时准备开枪。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从门外扔进来几捆点着火的麦秆,一瞬间狗舍里满是浓烟,她和詹姆士提起麦秆扔出门外,可是新的麦秆又扔进来,几个来回后狗舍里已经熏得不能待人。詹姆士耐不住烟火,咳嗽着冲出去,哪知一出来就被一根大棒子迎头打中摔回狗舍。雪管不得詹姆士,她打开狗舍里的水龙头到处洒水灭火,可是狗舍门外却源源不断地飞进麦秆捆,着火的麦秆被水一洒冒烟更厉害,狗舍里像火灾一样升起黑烟。
安芸偷空瞄了一下安婧和刘中堂,看到两个人计谋巧妙,配合默契,于是放心应对连太郎。她从地上捡起一支挑草垛的长叉,在火堆四周舞得像风车一般,铁叉一边把屋顶上滑下来的积雪扫开,扯出来的劲风又催旺了火堆。她算好了时间,只要这场比拼在十五分钟内结束,就算打得再激烈自己的体力也可以支持,所以肆无忌惮地放手大干。
可是修女们的宗教热忱却大出安芸意料之外,她看到有五六个修女顶着湖边的烈风竖起梯子爬上钟楼,几个人在最高处颤巍巍地扶持着十字架。修女的黑袍在钟楼顶上飘扬着,像告诉入侵者,基督的信念就是她们的战旗,十字架永远不会倒下。安芸看到这样,整个人震了一下,要知道大十字架虽然是风水中的重点,但并不是她最关心的地方。她猜到连太郎会攻击十字架,可是保护十字架太危险,成本太高,她的计划是以暖局之法来曲线救应。而且对于没有受过训练的修女来说,这样做极为危险,随时会失足摔死。
她对修女们大叫着,让她们马上下来,可是修女们没有任何回应,仍是在半空中不顾危险地扶着十字架。她心里冒起一团怒火,扬手把铁叉像标枪一样向门楼顶上的连太郎飞去。连太郎挥刀格开铁叉,听到安芸对自己大叫:“长与连太郎,看到没有!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连太郎也看到修女在钟楼顶上做的事情,他的确感到巨大的精神压力。风水的力量无处不在,他斩断的是一个没有灵魂的风水物,却被强大的灵魂重新竖起来,这个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十字架就像被上师加持的法器,拥有无上愿力。
他削断面前的阻雪小铜板,又放下大片积雪扑到小广场的营火上,随即从屋顶飞跑回钟楼顶上把修女推下来,一招“乱取”连斩出十几刀,把日本刀舞得像一团银光,十字架被砍得支离破碎无法成形。然后他拉着钢丝像蜘蛛一样垂到教堂背后,起脚踢碎采光的花玻璃窗,一直在演奏的风琴就在面前。他奋力向风琴投出日本刀,长刀刺破风琴音管和发声簧片,教堂里的风琴声戛然而止。
连太郎没有进教堂,也没有开枪杀人,他用没有违反规则的方法连续破坏了两个重要的风水力点。在风水中声音起了重要作用,宁静祥和的声音会让风水局吉从天降,可是尖锐刺耳的声音却可以让风水局产生声煞,破玻璃声出现和风琴声停止,都会对教堂中的宣道造成影响。
两个杀手看着耶稣和十二门徒的背景花玻璃被打碎,冷风突然从破洞灌进教堂;风琴也被打坏,弹琴的修女急急忙忙地检查修理风琴。其中一个杀手站起来说:“你们放下过去的事情只因为你们承认自己是弱者,没有人可以从法律得到公正和公平,什么都要自己去拿回来,没有能力救自己的人只能被杀掉。耶稣让你们顺从你们就相信,可是耶稣给了你们什么?你们只是躲在深山里面藏起自己。你说上帝爱世人,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上帝的爱;如果这个世界有上帝,他应该是仁慈的,可是我看到的上帝比我更残忍。”
另一个杀手也说:“和伤害过你的人比寿命也太窝囊了,嬷嬷,你把你恨的人的名字写给我,我帮你干掉他们。我喜欢你,不收你的钱,我保证你的余生比现在安宁。噢,那么你就更接近上帝,哈哈哈哈……”
柏宁嬷嬷没有站起来,她慈祥地对其中一人说:“摩里斯,可以把你的枪给我吗?”
摩里斯怔了一下,柏宁嬷嬷又对他说:“查理还有一支枪,你怕什么呢?”
喜欢开玩笑的查理对摩里斯歪歪头,摩里斯犹豫地把手枪递给柏宁嬷嬷。柏宁嬷嬷拉开手枪的保险栓指着查理说:“谢谢你们相信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比这支枪更强大的力量。你们相信枪,相信暴力,也相信自己,可是当我问你要枪的时候,摩里斯,你害怕了。因为你身上的力量只有这支枪,失去它你就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你就变成了一个弱者,用你的话说,这时你就应该死掉。”
柏宁嬷嬷说完把枪口指向摩里斯,他觉得心里有点发毛,鬼知道这嬷嬷会不会把枪玩得走火。他看了看手表,柏宁嬷嬷对他说:“还有五分钟,孩子坐下吧。玻璃窗碎了可以修好,风琴会再响起来,你们也会再回到上帝的身边。当一个人有罪时,法官可以判他有罪,甚至可以处死他,可是没有一个法官可以赦免他,法官赦免人就是违反法律。你们知道谁可以赦免这个罪人吗……是凌驾于法官之上尊贵的君王,只有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人才可以赦免和宽恕,这种力量比刀、枪、暴力、法律更强大。”
柏宁嬷嬷说完把枪交回给摩里斯。他放好枪说道:“我们不是君王,你也不是,你这算是赦免我们吗?”
“孩子,你是一个软弱的人,你连放下枪的勇气都没有,你只是在欺骗自己。你们受过伤害,可是你们不知道你们也可以像天主一样赦免和宽恕。在刚才的故事里,还有一个人可以赦免那个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雪在狗舍里被烟熏得难以忍耐,于是在对讲机中问连太郎能不能撤出,连太郎却说要再坚持下去,因为这里是全局的退路,万一警察赶到,这里就是破解困局的地方;大门和侧门一定会被警察围困,到时只能从这里炸开一个洞离开。雪听了他的解释只好忍着眼泪和咳嗽,用湿布捂着嘴死守在狗舍里。
安芸对连太郎斩碎十字架并不担心,她反而担心那些修女从那么高摔下来有没有危险。小广场中的营火已经被溶化的积雪扑得只剩下一个小火头,如果这里的火熄灭,加上教堂温度下降和风琴声无法配合,里面两个听嬷嬷传道的杀手就会越来越抵触,更别说在上帝面前低下头。她叫一个正在添火的修女去打开了教堂的大门,这样做可以让神坛上直接看到营火,从风水上起到接通龙气的作用。
她又让修女们推来一辆运货的拖卡车,盛满了麦秆推到古堡中宫,积雪在车的下面不能影响车上的燃烧,修女们在车上浇了取暖油,火头突然又爆发起来。连太郎开始发现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这么多修女的齐心合力,他伸手摸了摸枪,几乎要开枪杀人。可是刚才他和安芸定下的规则不能用枪,也不能杀人,现在又不能调动雪出来帮助,于是他放出合金钢丝把自己拉上屋顶,跳出古堡外面。
古堡的大门被炸药炸开,冲进来三辆轿车,轿车完全不顾修女们的死活,在古堡里一阵横冲直撞,把着火的拖车撞出小广场,推出门外,盛着火堆冲下坎宁安湖。连太郎把轿车重新开进小广场,急刹车抽方向盘耍出一个华丽的车头后摆动作,把车头正对着被炸开的古堡大门。他走下车看看雪守住的狗舍,那里面仍是浓烟滚滚,不过雪说依然守在里面。于是他打开轿车的副司机位车门,对安芸做了个请的动作:“安芸先生,十五分钟已经到了,你的风水局全部被破解,我那两个朋友应该还在和上帝谈判……摩里斯,和查理出来吧,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安芸默不作声站在小广场中间,前面就是为她打开的车门,不过她不会走进去,除非听到警察的警笛声。可是警察似乎来得特别慢,莫非连太郎成功破局之后警察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
教堂里突然响起悠扬的风琴声,所有人都同时看向教堂里面。
柏宁嬷嬷招手叫过来五、六只狗,这些狗有大有小,没有一只和另一只品种相同,它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一只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残。它们在一只三条腿的牧羊犬带领下小跑着来到柏宁嬷嬷旁边,摩里斯和查理刚刚被大狗袭击过,看到狗惊魂未定,一直向后退。
柏宁嬷嬷慈祥地笑着说:“孩子不要怕,你们手上没有枪它们就不会攻击你。如果你愿意试一下,它们马上会成为你的朋友。来吧,伸出你的手……”
两个杀手蹲下来试了一下,狗群果然对他们很亲近地舔手舔脸,小狗还跑到他们面前吱吱哼哼地要他们抱。
查理双手卡起一只伸着小舌头微笑的西施狗说:“最漂亮就是你,其他的全是瘸子,丑死了。”
柏宁嬷嬷平静地说:“它叫露娜,它的胸前曾经被刀割开三十公分长的伤口,皮肉都翻出来了。你可以轻轻摸一下。”
查理一摸,果然发现一条从右腋下跨到左肩上的长伤疤。他是职业杀手,对刀伤非常熟悉,冲口而出说道:“嗯,这是谋杀。抱着狗趁它不注意,从后面把刀伸到胸前反手一抽,喔……真血腥。”
“对,我们也认为可以这样做的只有和露娜很亲近的人,因为她信任这个伤害她的人,而且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做……摩里斯,你身边的古代牧羊犬叫贝利,它的两只眼睛都瞎了,是被主人用开水烫成这样的。”
摩里斯刚才还以为这是一只健康的狗,双眼只是被长毛遮住,没想到这只狗根本就看不见东西。柏宁嬷嬷又对他说:“如果你在另一个地方叫它的名字,它就会向你跑过去;你悄悄离开原地的话,它就会一直向前跑然后撞到墙上。你想试一下吗?”
摩里斯觉得这样比杀了贝利更残忍,他咬着牙摇摇头说:“不,这样做太无聊了。”
柏宁嬷嬷开心地笑起来,她抱过贝利对摩里斯说:“摩里斯,我和贝利一起谢谢你。你也许会杀了它,可是你不会戏弄它,对吗?”
摩里斯耸耸肩说:“对,它没有咬我。”他说完后,把手伸向那只三条腿的牧羊犬,轻轻握住那只断腿。柏宁嬷嬷告诉他,这只脚已经被人活活砍下来,然后它才挣扎着跑到街上。
柏宁嬷嬷对他们说:“我不是向你们展示它们的可怜,我想让你们看看从它们身上发出来的力量。你们想过吗?这些被人伤害过的小狗,现在就在你们身边,它们心里带着仇恨,可是仍然选择信任我们,这是它们愚蠢吗?看看你怀里的小狗,这个小生命里包容着人类的罪恶,这个身体上刻着人类的暴行。请看着它的眼睛,请从它的眼睛里找出一点恶……”
摩里斯和查理用不同的眼神看着面前小狗的眼睛,那眼睛像蓝天下的湖水一样清澈透亮,期待和人交流的眼神使人愿意放下一切把手伸给它。柏宁嬷嬷说:“就像你们有枪一样,狗不缺乏攻击力,可是如果狗只会不停地咬人报复,人就会和狗越走越远,直到互相歼灭。你们刚刚被狗群袭击过,你们应该恨它们,现在愿意杀死这些小狗报仇吗?它们已经信任你,现在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柏宁嬷嬷的话让两个杀手静了下来。他们不是白痴,他们成为杀手有自己的原因,可是杀手的生涯只会让他们最终死于另一个杀手的枪口下,这样活下去毫无意义。就算杀光了全世界的人,自己也失去了全世界,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修风琴的修女坐回位子上,她刚刚拔出日本刀把风琴修好,缓慢忧伤的圣曲再次从她指尖轻轻流出。抱着露娜的查理突然哭了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人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往事,能在上帝面前痛哭是心灵最彻底的涤荡。
柏宁嬷嬷眼含着泪水用手搭着查理的手,抬头看着摩里斯说:“你带着枪来到这里,却放下枪坐在一个修女面前,你认为这不是上帝的安排吗?”
连太郎和安芸听到风琴声,一起走进教堂,看到柏宁嬷嬷和摩里斯站在圣坛上,地上站着一群狗,查理一直背向大门跪在地上抽泣。连太郎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会有一个杀手跪在上帝面前?不过安芸说要让两个人都受到感化,现在摩里斯还站着,只要他走出来,这场决斗依然是连太郎得胜。他低沉有力地小声说:“摩里斯,我们走了,你还要开车。”
摩里斯没有挪动脚步,他的表情彷徨而犹豫,过了一会儿,他大声叫出来:“阁下,我觉得我们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我想听她多讲一些……我……”
连太郎的脸马上露出怒容。他转身跑到小广场中间四周看看,竟然看到钟楼上仍然竖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
安芸和连太郎一样意外,她以为连太郎扑灭了营火,斩碎了十字架,教堂风水已经失去祥和的力量,并不足以在短时间里感化那两个杀手。她抬头看上钟楼,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几把长梯重新搭在钟楼上,三个修女和刘中堂都在凛冽的寒风中抱着安婧的双脚,安婧展开双手像耶稣受难一样站在钟楼的最顶端,风吹得她摇摇晃晃,修女袍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四处张扬。
安婧用尽全力让自己站直,圆睁着大眼睛盯着连太郎,口中轻轻地念诵着圣经。她诵经的声音不大,可是小广场上每一个都可以听清楚从风声中传来的细细的声音:“上主,请静听我的申诉,倾听我的出自绝无虚伪唇舌的祈祷。任你考验我的心灵,夜间来视察我,以火锻炼我,你总找不到我的邪恶,因我的口未像人一样犯了罪。我的双脚紧随你的脚印,我的脚步决不蹒跚不定。”
连太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愤怒,心里冒出一阵寒意。作为一个武士,为了自己的使命来到这里拼死作战,他本应问心无愧,可是他感到冷和害怕,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安婧念诵的经文似乎就是要让连太郎听见,她一直盯着连太郎说:“天主,我向你呼号,将投奔到你右边的人从敌人的危害中救出。求你护卫我,有如眼中的瞳仁,在你双翼的庇护下叫我藏身,使我脱离谋害我的暴民,及那企图消灭我的仇人。他们关闭了铁石的心肠,口中语言尽是夸大狂妄,他们的脚步现已把我紧逼,瞪着眼要将我推倒在地。”
连太郎看着站在天空以身体为十字架的修女,心神都恍惚起来。这就是以神的名义表达出来的力量,在圣神修女院的天空有一个斩不断的十字架。安婧的声音越来越愤怒,她看着满地鲜血和烧焦的流浪狗尸体,眼泪不停流到脸上:“上主,起来迎击制服我的仇敌;上主,挥动利剑救我脱离恶徒。上主,求你亲手将他们治死,使他们离开此世,灭绝他们!使他们不再呼吸!”
修女们跪在小广场中间和安婧一同祈祷,气氛越来越凝重。连太郎知道自己真的输了,他按着耳机叫雪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他连忙跑到狗舍里面,看到雪和詹姆士都晕倒在浓烟中。因为他一声令下,雪不顾一切地死守着狗舍,直到昏死过去也没有离开阵地。
连太郎抱起雪默默走到小广场中间,向教堂里面和安芸分别深深鞠躬,接过修女交还给他的日本刀,开车离开古堡。安婧一看到连太郎上车,马上从钟楼顶跳到教堂顶上,抓起一个雪球向轿车顶扔去,尖叫着大骂:“凶手!败类!你们把狗狗还给我!”
安芸抬头对安婧大声说:“婧婧,快下来,上边太危险了。”
修女们麻利地收拾教堂,安婧坐在一边看着死去的大狗哭得双眼通红,柏宁嬷嬷一直和两个新信众谈心,有几个修女过来安慰安婧。刘中堂站在安婧身边有点不知所措,安芸看得出他正在干着急,于是对他说:“刘兄弟,录像带还能看吗?一会儿警察到了要交给他们。如果连太郎跑得快的话还可以离开美国,不过警察看过这盘带子会把他列为通缉犯,以后他想入境就不容易了。”
刘中堂看看表,奇怪地问道:“我们本来计算警察半小时以内就可以到达,现在足有半小时了,怎么还没有到?”
安芸看着满目疮痍的小广场说:“连太郎的确是成功破局了,警察来的路上会出现意外,拖延了时间,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有足够的时间逃跑。那个女孩把狗舍守得固若金汤,被烟熏得昏过去了都不会爬出来,绝对是狠角色啊。”
刘中堂突然问安芸:“芸姐,你想不想他们被警察捉住?”
“现在不想了。《龙诀》已经不存在,连太郎输了决斗,作为一个武士他会讲信用的。只要他离开美国再不回来,何必让他蹲几十年大牢呢,他也是个人才,算了。”
“可是……”刘中堂还没有说完,安芸就低声说:“糟糕,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路伏兵,这样的话连太郎插翅难逃呀。”
警察的确在路上遇到了麻烦,他们接到报案后感觉到情况严重,于是大队人马带上重武器出动,可是公路上全是雪水,在一条小桥上刚好遇上前面出现撞车,尽管警察努力排开故障车辆,15号公路还是堵塞了十几分钟。在塞车的时间里,警察派出直升机先到圣神修女院查看情况,于是一台轻型直升机率先到了现场。空中警察在现场看到修女院里面浓烟滚滚,像发生了一场火灾,可是已经看不到有人在古堡里面对峙。
直升机降落地面向修女们了解了一些情况,就听到总部通知,刚才劫持修女的疑犯已经被空中锁定,现在正在追捕,还有三架在训练的飞虎会航空俱乐部飞机,他们已经把疑犯的汽车重新赶回卡托山区。
飞虎会航空俱乐部由二战时飞虎航空大队的老兵们组建。他们为了保持这个高尚的荣誉和回忆,一直保养着当时的战机,平时开放给航空爱好者做教练机,也会为附近的农田洒农药、化肥,这是个很受当地人尊重的俱乐部。今天一直追踪连太郎的全是当年二战时最好的飞行员,他们听说对手仍然是日本人,都异常兴奋,三个年迈的飞行员像当年二十岁到中国西南作战时一样发动战鹰,再次为正义伸出援手。
连太郎一行三辆轿车刚进入15号公路,就被三架战斧式战斗机缠上,路上汽车不多,他们头上老是有三架大鲨鱼飞机盘旋,很快就引起了公路警察的注意。以美国警察围捕的习惯,可以想象15号公路前后和附近都会被封锁,还是沿公路逃走,不可能逃到华盛顿机场,于是连太郎决定开车进入山区,在密林的遮掩下逃脱。
三辆轿车在山路里急速盘旋,可是头上的飞机却随时给警察指引着方向,就像在连太郎的车上标了一个天空记号,任何人抬头看看都知道他现在的位置。雪被新鲜空气吹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她在烟熏中吸入过多二氧化碳,只感到全身无力,而且从瑟蒙特镇开始就经历连场恶斗,她身上早就伤痕累累。雪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侧过头看着全神贯注开车的连太郎。他的头发一片焦黄,脸上也没一块干净的地方,可是那张认真的脸依然让雪心动,因为他去任何地方依然带着自己。雪从身边拿起一支冲锋枪,想把天上的飞机打下来,连太郎却按住她的手说:“飞机飞得很高,用枪打不下来。我们冲进山区就会甩掉他们的,你休息一下吧。”
雪无力地放下手,事实上以这样的身体情况,就算对着飞机开枪也打不中。
汽车继续向山区纵深,天空上又多了一架警察直升机,这意味着警察已经来到附近,围捕马上就会开始。山路上完全没有其他车经过,路牌上显示出一段连续急转弯,一侧是垂直的陡坡,一边是山谷,刚才公路两旁遮蔽行踪的树木少了一边,公路直接暴露在飞机的视野下。在这里汽车必须要减速过弯,连太郎却依然保持高速度,汽车甩着尾滑过弯道。天空上的警察开始用扩音器警告连太郎停车,这是进攻前的信号。连太郎反而加快了车速,前面一定是警察的封锁线,连太郎却只想全力以赴冲过去。
三架战斧式战机再次排成纵队,呼啸翻滚着从山谷向连太郎俯冲下来。连太郎见识过这三架飞机的飞行技术,在瑟蒙特镇的时候,飞机就准确地炸毁了自己的汽车。俯冲投弹是二战中的高级投弹技术,差劲的飞行员会俯冲之后拉不起飞机,直接撞到地上,训练成绩好的飞行员也不能把投弹点精确到一辆汽车,只有在实战中千锤百炼的飞行员才会有这么精湛的技术。从这一点来看,连太郎肯定飞机上的人就是藏《龙诀》的主人,那张黑白相片里的二战老兵。
从飞机上没有扔下燃烧弹,而是在三辆正在急转弯的轿车前撒下满天白粉,味道刺鼻,臭不可闻,眼前的视线全都被挡住。连太郎立刻想到飞机上的家伙何等阴险,这是石灰氮的味道,几乎是化肥里最臭的一种,在这种时候大量撒出来马上就会发生车祸。方向盘已经控制不住,轿车的玻璃窗一早就撞碎了,腥臭的石灰氮充满了车厢,连太郎干脆放开方向盘让车冲下山谷,他伏过身体压在雪的身上,屏着呼吸紧紧地抱住她。
连太郎把雪拖出来的时候,雪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连太郎从车厢里找出日本刀,抱着她在没膝深的山谷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头上三架战机慢慢地盘旋,引来了刘中堂的雪糕车。
刘中堂把录像带交给警察后,马上和飞虎会的飞行员联系,但是因为信号太弱一直无法接通。安婧看到母亲和刘中堂要去追连太郎,也不顾柏宁嬷嬷的阻拦强行上了车。不过她上车倒是有一个好处,因为安婧从小就有着比一般人强很多的直觉,她像个天生的巫师,算卦的准确性出奇的高。当大家都以为连太郎要逃向机场的时候,她却指挥着刘中堂冲进托卡山区,追到低空盘旋的战斧式飞机很快跟上连太郎。可是当他们看到连太郎的时候,汽车已经冲下山谷。
刘中堂把车停在陡坡上,安芸和安婧像两只大鸟从雪坡滑下去。
安婧一离开雪糕车就抽出两支伯莱塔自动手枪,追到太郎身后用枪指喝他:“站住!马上停下来,你们犯下的罪必须要自己承担。”
连太郎抱着雪,雪用双手紧紧钩住他的脖子,他脸上毫无表情,双眼失神,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向前走。
安芸快步冲到连太郎面前说:“长与先生,你快上我们的车,我尽量送你离开这里,否则你被警察逮捕了起码要关二十年监狱。”
安婧听到安芸的话,冲口喝问:“芸姐你疯啦!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安芸严厉地对安婧说:“婧修女,修道院和监狱一样是为了感化罪人,我的确想过把他送进监狱,可是长与先生没有杀人,还和我们安家订下了永远和平的约定,这和进监狱改造过没有区别。只要他的心中没恶念,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好人,如果上帝知道他的心意,不会让他的生命浪费二十年。他是一流的风水师,可以帮助很多人,我们不能剥夺将会受到他帮助的人的权利!”
连太郎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穿中国长衫、围着白围巾,一身书卷气的中国女子喃喃地说道:“我杀过人,我也应该死,但并不是为了赎我的罪……这个世界没有人无辜……”
在他说话的时候,雪也睁开了眼睛,她像饿狼一样看着安芸,挣脱了连太郎的怀抱,抽出怀刀挡在他前面。连太郎一把搂着她说:“够了,你为我做得够多了!你要好好儿活下去,你快跟他们走!”
雪不停地摇着头,连太郎对她说:“东京基地毁落,我失去了全部‘天使’,她们是培养出的武士,可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们,她们的牺牲是光荣的,失败的我仍偷生世上却是长与一族的耻辱。百年基业毁在我的手上,我不甘心,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和洗脱……日本要重振皇道实现大亚细亚主义需要很多志士,但是我不能在牢里等二十年,这样只会让日本蒙羞。”
雪扯着连太郎的衣服说:“我们一起走,上他们的车就可以走出去了。先生,我们一定可以回到日本的!”
连太郎大喝道:“住嘴,我还要接受他们的恩情,被他们耻笑吗?”
连太郎的话吓得雪马上不敢出声。这时刘中堂也赶了上来,和安婧一前一后用枪指着连太郎。刘中堂和他们正面交锋过,深知道二人是超级危险分子,他小声对安芸说:“芸姐,千万不要放他们走……”
安芸立刻怒目瞪了刘中堂一眼,她知道连太郎已经有了自裁的心意,如果他们三人内部都分裂成两种意见,要坚持捉拿连太郎归案的话等于逼死连太郎。她转过眼神看向连太郎,正想说些什么,连太郎递起手说:“安芸先生,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是我唯一尊敬的中国人,无论德行和风水都让我折服,我有两个愿望,一是把她带走,第二……”
“不!”
雪抱着连太郎尖叫起来。她完全明白了连太郎的意思,连太郎已经决定要切腹自杀,而切腹并不会马上死亡,所以切腹者会郑重请亲友或是自己最尊重的人,甚至由自己尊重的敌人进行切腹后的致命一击,以完成整个过程。这个帮助切腹的人被称为“介错人”,连太郎想请求安芸对自己进行“介错”,也是对安芸最大的尊重。
雪跪在连太郎前面说:“先生我不走,我和你一起去,成佛成魔,上天堂下地狱我都跟着你……你可以让我介错吗?请你允许我这样做。”
她说完重重地把额头磕到雪地上。
安婧和刘中堂虽然一直用枪指着连太郎,这时也垂下手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们看看安芸,安芸和他们一样矛盾,可是她了解对于日本武士来说这是一种归宿,而且真是想死的人,就算现在拦得住,一转身他就可以再自杀,与其为他自杀增加困难,不如让一个武士用自己感到仍有尊严的方法解决人生最后的困惑。
安芸默默从连太郎身边走开,扬手叫走了安婧和刘中堂,把两个日本人留在洁白的雪原上。她退得远到双方听不清说话的距离就小声说:“连太郎切腹后,那女孩要给他致命的一刀,然后……婧婧你枪法好,一会儿往她身上开枪,手脚肩膀什么的反正不致命的地方都可以,只要放倒了别让她自杀。她是鬼迷心窍了,又不是武士自杀什么呀……”
安婧点点头,双手托起一支枪,以一击必中的狙击姿态瞄准了雪。过了一会儿,她对安芸说:“她不是想像武士那样自杀……她是殉情……”
连太郎工整地跪在雪地里,雪跪在他左侧,从怀里摸出一条白手帕擦干净连太郎的脸,为他整理好衣服,然后又梳理好自己的头发。连太郎接过那条白手帕,同样为雪擦干净脸上的血污。雪的脸上露出幸福甜蜜的笑容。
雪轻轻地问道:“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吗?”
连太郎叹一口气,看着浓云密布的天空想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着雪磕首长跪,抬起头叫了一声:“长与……雪。”
雪娇羞地笑着深深回礼。按日本传统女性婚后从夫姓,连太郎对她的称呼等同承认她妻子的地位。
长刀慢慢划开连太郎的腹部,血从他身体下渗到雪地上,不停地漫延出去。雪紧紧地靠在他身边,背对着安芸他们。
过了一会儿,安芸没看到有什么动作,可是连太郎和雪已经像跪在雪地里的雕塑一样静止下来。他们三人匆忙跑过去一看,连太郎已经断了气,他胸口上有一个不显眼的刀口,血流得不多,可以看得出是专业而致命的一刀。
这把怀刀正插在雪的心口,刀身已经没入一半。她仍用手把怀刀缓慢地压进心脏,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眼睛一直看着连太郎没有血色的脸。
每个人都感到金属刺透心脏的痛感,可是雪却像在婚礼上闹了一天洞房的小妻子,平静疲劳地倚靠在丈夫身边。安婧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转身扑到安芸怀里哭起来。安芸把安婧交给刘中堂,蹲下来抱着雪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雪慢慢吸了半口气,用很细微的声音颤抖着说:“Yuki……”
安芸的手立刻握着雪的手用力一压,怀刀深深刺透雪的心脏。
雪的眼睛慢慢闭上,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眼角流下来。灰色的天空上飘散下茫茫细雪,安芸站起来退后几步,守在原地等警车过来。刘中堂走到安芸身边小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安芸展开掌心接住天上飘下来的几片雪绒,雪绒粘在她温暖的手上马上化成小小的水珠,她仰望着天空很久才回答刘中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