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洛德王子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他迷惑地盯着战棋沙盘,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在战棋沙盘属于他的北侧这边,他的士兵所站的一个个棋格正遭到攻击,他们不顾一切地奋战,为他们的生命而战。
然而,他们正一个个地死去……
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看不见任何一个敌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嘶声大叫。他两手握住战棋沙盘的边缘,攥得死紧,像是能从这些无法言语的石头中榨出答案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加洛德要求他的烈火战将们回答,但他们也只是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枢机主教?”加洛德瞪视着他的祭司,但这触媒圣徒的脸已经苍白,只有嘴唇在动着,喃喃自语地祈祷着。看着王子,他除了摇头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也不知道。”他小声地回答。
“赞维尔!”加洛德狂怒地咆哮,他的手指陷没到石头当中。“他要为这一切负责任!是闇黑之剑!但是——”
“不,殿下。”拉迪索维克回应道,并用手颤抖地指向战棋沙盘。“看!所有攻击我们的东西同时也在攻击着赞维尔。”加洛德的目光回到战棋沙盘上。他眼睛睁大,声音好像是噎住了。
很明显,赞维尔皇帝的士兵所站的一个个棋格也同样遭到同一个无形敌人的攻击,因为他们突然停止进攻加洛德的队伍,也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奋战。
我的士兵们!加洛德呻吟着。那些在棋格上倒下的都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小人偶在魔法棋盘上作为代表。王子困惑无措地见到战棋沙盘北边,那些烈火战将队伍也开始分崩离析了。这些小人偶都在转身逃跑,有些红袍巫术士会骤然跌倒在地,好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背后攻击似的。当生命离他们而去,他们的形影也在战棋沙盘上随之渐渐消隐不见。其他男女巫术士师显然也在坚持作战,顽强抵抗那个加洛德根本看不见的敌人,但没过多久,这些小人偶也都很快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至于触媒圣徒们,他们并没有被击倒,身体在战棋沙盘上也不会毫无生息地倒下。他们只是突然就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究竟怎么回事?”加洛德觉得无比昏乱。他的手猛然离开战棋沙盘,紧紧地握住拳头。“战区的翅翼使者!在哪儿?”他望着天空突然大喊。“他们为什么没来报告?”拉迪索维克枢机朝上望去,然后拽住王子。
“殿下!那些是观众。”枢机主教急迫地说道。“他们跟我们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必须保持冷静,否则就会引起一场恐慌。”加洛德看着闪闪发光的马车在头顶上空旋转,富人们正尽情地享用着午餐。他隐隐约约地听到香槟酒杯碰击的叮当响声,还混合着人们的低语和笑声。
“谢谢,拉迪索维克。”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紧扣着双手放在背后,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家围拢过来靠近战棋沙盘些。”他向烈火战将发出一个干脆利落的命令。“别让他们看见,得让他们离开这里!”当那些脸色苍白的贵族们聚拢过来时,王子又小声地添加一句:“那应该以什么借口——”
拉迪索维克建议:“也许可以来一场暴风雨,加洛德。”在公共场合直呼王子的名字是他内心紧张的最好见证。“锡哈那——”
“好主意!”加洛德向一位正站在旁边的翅翼使者打个手势。“马上飞去锡哈那那里。”王子命令这个有翅膀的人。“告诉他们,我想要狂风暴雨横扫整个战棋沙盘!雨、雷、雹、闪电,这样大约还能阻止从北面攻击我们的势力。”
王子的目光又回到战棋沙盘上,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然后补充说道:“多派些信使去通知那些观众们。”加洛德指了指上面。“去告诉这上面,以及战棋沙盘上其他地方的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翅翼使者鞠躬领命,展开翅膀,飞翔到上空,还做个手势示意他的同类也跟着来。加洛德目送他们离开时,发现有几个突然转离路线而飞往一个位于两轮马车之间的黑色物体。
“那是一个翅翼使者。”加洛德小心地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们正要带着他,我想已经受伤了吧。”
两个翅翼使者——分别飞在这个受伤同伴的一侧,并用手臂轻轻扶住他——飞向王子身边,而其他的就继续去执行命令了。这两个翅翼使者携带着伤者慢慢降落,加洛德在下面等得好不耐烦,但仍尽量保持冷静的模样。他敏锐地察觉到上面的观众也看见所发生的事,顿时鸦雀无声,随后,才慢慢小声议论起来。当翅翼使者们逐渐走近时,加洛德终于看到他们扛着的那个人,吓得屏住了呼吸,他听到围观的其他人也是相同的反应。
这个翅翼使者的身体被烧伤,巨翅的羽毛也已焦灼发黑。他低垂着头,身体软弱无力,只能由同伴们轻轻地抓住。
“殿下,他从空中摔下时,刚好被我们接住。”当他们飞落到地面并站在王子面前时,其中一个翅翼使者就报告了情况,同时,把伤者徐徐地放到草地上。
“快传塞尔达拉!”加洛德命令道,心中充满了对伤者的同情,以及对他在恶劣情况下仍然飞行的勇气的敬佩。
有人急忙出去传唤巫医,而加洛德却跪在这个有翅膀的士兵旁边,意识到一切都太迟了。这士兵已失去知觉,很明显是快要死了。加洛德咬紧牙,他必须找出事情的缘由!在一声魔咒下,他的手掌就变出水来,他立刻用这水湿润一下翅翼使者已灼伤的嘴唇,并在他脸部裂开且变黑的肉上洒了一些冰凉物质。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的朋友?”加洛德轻声地问着。拉迪索维克枢机跪在他身边,开始平静地为死者举行最后宗教仪式。
“藉此神圣……”
翅翼使者的眼睛颤动地睁开了,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于是狂乱地环视四周,惊恐地尖叫起来。
“没事的,我的朋友。”加洛德一边温和地说道,一边用手湿润他干裂的唇。“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翅翼使者凝视着王子,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抓紧加洛德的手臂。“怪兽……钢铁怪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紧紧地揪住加洛德,痛苦万分。“死尸……遍地……无人逃脱!”翅翼使者两眼一翻,双唇微启,一声尖叫还没能喊出,就湮灭在喉咙里了。
“……敷油,愿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曾震颤着揪住加洛德的手,从王子的衣袖上滑落。王子仍跪在原位,视而不见地盯着自己长袍上的血渍,血污在鲜红的丝绒上留下一块深黑的印迹。
“钢铁怪兽?”他重复了一遍。
“殿下,这个士兵神智不清了,我不会相信他那一派胡言乱语。”拉迪索维克枢机一边坚定地说道,一边合拢死者的眼睛。
“那些话可不会是一个神智不清之人的胡言乱语。”加洛德深思后才说道。他感到枢机主教有力的手紧紧搭在他的手臂上,于是抬眼一看,发现拉迪索维克正向他微微摇头,提醒他正有一群脸色苍白的烈火战将在目瞪口呆地盯住他俩。
“对,也许你是正确的,阁下。”王子舔了舔嘴唇,立刻改口过来,但显得很生硬。
头顶上,蓝色的天空在一瞬间变得灰沉沉、阴森森,暴风雨真的要来了。天上的乌云汹涌翻滚,喧嚣沸腾,就好像加洛德头脑中的一团团疑云。虽然自己并没有很留意,但却能听见观众们的叫喊声——烦躁的尖叫或是发怒的低吼——正在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加洛德听到一个翅翼使者厉声回答,同时催促着他们赶在狂风暴雨来临前趁早回家。
狂风暴雨……钢铁怪兽……死尸……遍地。多么骇人听闻的话!死尸遍地……
许多声音吵闹起来,众人议论纷纷,要求引起王子的注意力。
“闭嘴!让我静静!让我想想!”这些话都已涌上王子的喉咙,但——凭着他的意志努力——最终还是把它吞了下去,因为这些话要是说出口,会使人们认为他对现在的军事形势失去控制的能力。失去控制?加洛德自己苦笑着。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控制”可以失去!对现在的情形,他完全是一头雾水。他仍然趋于认为——可能是在绝望中不得不这样想——这是赞维尔设下的诡计。然而,只要向对方的战棋沙盘一瞥,就足以使他确信事实不是这样。因为马理隆的军队和萨拉肯的一样,都被逼上相同的一条路,都遭到相同的毁灭。
被一个无形的敌人进逼、摧毁……
钢铁怪兽……
死尸遍地……
“我打算亲自去察看一下。”加洛德突然冒出一句。
乌云把天空变得一片阴暗,云层越来越黑、越来越厚。刹那间,急风骤起,长草伏地,树枝吱嘎作响。在一道分叉的闪电和一声震耳雷响的宣告下,暴风雨猛然来临了。顿时,倾盆大雨把他们的衣服淋得湿透,冰雹把他们的皮肤刺得发疼。暴雨的降落同时也造成了人们心中一定的紧张,当这一股惊慌像风卷残云般地侵袭着那群随从人员时,一场混乱就随之而来了。
一些人极力劝阻王子出行,恳求他回萨拉肯去,而另有些人却坚持要王子带着他们一同前往;还有一小部分人则认为这是马理隆的一种绝妙策略,争论这一次一定要孤注一掷地去对抗赞维尔的军队,另有一些人比手划脚地责难那个铁匠。
“钢铁怪兽!”某个人突然大喊。“都是这些妖艺工匠创造出来的东西惹的祸,他们应该受到诅咒!”顿时,所有恐惧都集中在一点上。
“黑暗工艺!”许多人也叫喊起来。“妖艺工匠将会占领这个世界!”
“赞维尔皇帝就说过会有这种事。”有个人很生气呼喊着。
“我尊贵的王子,我发誓我没有!”妖艺工匠铁匠痛苦冤屈地辩解着,他的声音比雷声还要低沉粗哑。“那不关我们的事!您知道我们绝对不会背叛您——!”
钢铁怪兽……
加洛德不顾任何恳求、争论以及一双双挽留的手,也不顾正淋在脸上的雨水和冰雹,他把幕僚推到一旁,走开了。拉迪索维克枢机刚把翅翼使者的尸体盖好,正要站起来的时候,王子走到了他身旁。
“为我打开传送廊,拉迪索维克。”加洛德目光锐利地盯着这个触媒圣徒,期待着会有更多的反对意见。
令加洛德吃惊的是,枢机主教竟然点头赞成。“遵命,殿下。请等等。”拉迪索维克把手搭在加洛德的手臂上,眼神坚定地看着王子。“您走之前有何吩咐?”他轻声地提醒王子。
加洛德最开始的直觉反应是断然甩开他的手,就像推开其他人一样推开他。但是枢机主教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平稳得让人安心,话音冷静镇定。尽管在这位年长者的脸上有害怕的神色,但智慧使他控制住这种惧意。加洛德在拉迪索维克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脸,发觉自己的眼神狂乱凝滞,显出了惊慌的征象。
王子不断使自己放松,逐渐恢复了理智的头脑。
“我的命令是。”他用手梳理一下湿淋淋的头发,接着突然注意到,雨虽然在他四周一直下个不停,却没有淋到他的身上。有某个人——他想那应该是一个杜克锡司——已在这群人与战棋沙盘的上方设下了魔法防护装置,从而保护他们不受此类因素的影响。事实上,加洛德也以同样的方法对自己的大脑施了保护魔法,在混乱的思维当中找到了一点冷静。慢慢地,他回到战棋沙盘边缘。
“立刻把前线附近的所有巫术士和他们的触媒圣徒召回来。”他指着暂时还没遭到攻击的东面侧翼说道。在那里没有任何斗争的迹象,也没有人逃跑或死亡,异状只是从北向西蔓延。“带他们往南走,到我们所在位置附近。半人马、巨人和龙掩护他们撤退。”他指着战棋沙盘上其他的一些地方说道。“这些魔兽好像对抵制攻势有效。”他停顿了一下。“无论外面攻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名幕僚说道:“殿下,这边还有一小群强大的抵抗军。”这话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战棋沙盘的西北角落上。
“是的。”加洛德也和其他人一样意识到这一点。那是赞维尔战棋沙盘周围的地盘。王子静静地观看着那群小人偶在奋战着……什么?加洛德唤醒自己。“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采取任何进一步的行动。”他补充道,接着转身快步从战棋沙盘旁走开。“拉迪索维克,打开传送廊。我委任你负责——”
“我和你一起去,加洛德。”枢机打断他的话,走到王子身边。
“谢谢你,拉迪索维克。”加洛德压低声调说道。“但我觉得你留在这儿比较合适。”他望向各位幕僚,只见他们神情紧张,一个个都惶恐地盯着战棋沙盘,然后面面相觑。“让我带另一个触媒圣徒去,您的智慧和冷静——”
“——将会被我的头脑发热的王子所需要。”拉迪索维克说完后微微一笑。他的身体倾向王子,因而说的话只有王子一人能听到,过一会,他还悄声补上一句:“还记得我们听说过的,关于边境之地的事吗?”
加洛德王子疑惑地注视着拉迪索维克,想弄清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用意,于是默不作声地审视着这个触媒圣徒。这位触媒圣徒意味深长地向四周的人环视一圈,没有出声。在王子的双目注视下,拉迪索维克的脸明显变得苍老了。然而这比语言更能表达他的意思。
王子突然明白过来了。那个预言……
“记得很清楚,拉迪索维克。”加洛德虽然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恐惧令他的心沉重无比,但他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拉迪索维克打开传送廊,在一片暴风雨摧残的树木,和豆大的雨点背景中,现出一个安静而空旷的洞穴。王子、他的枢机主教和两个杜克锡司准备走进去了。
“我会派翅翼使者回来报告情况。”加洛德转身对着围聚在他四周的幕僚说道。“工匠师,在我出外期间,你来指挥掌管这里的一切。”他补了一句,用眼神使那些反对的声音安静下来。这是一个他觉得稳当的决定。他也曾考虑过这也许是妖艺工匠们为了统治世界而定下的阴谋,但他最终还是不相信。他了解这些人,信任他们的忠诚,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们的能力和局限。
钢铁怪兽。
加洛德想象着,这个工匠师从熔炉的火炉里把魔怪召唤出来的情形。
不可能。这不合理。他见过他们昼夜忙碌,打造的是矛尖和匕首……
造出钢铁怪兽?简直荒唐可笑。
当王子走进传送廊时,拉迪索维克问:“您的目的地是哪里?殿下。”
“带我去赞维尔皇帝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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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