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资政之首”旅店中,兰德正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壁,吹着他的银长笛。这根笛子是汤姆在很久以前送给他的,感觉上,那已经是一个纪元前的事了。这个房间四壁都贴着雕花墙板,从窗外看去可以俯瞰耐斯芬市场,这比“马瑞多王冠”旅店的那个房间要好多了。他身边的枕头是用鹅毛填充的,床上配有绣花顶罩和帷幔,盥洗台上的镜子里看不到任何气泡,就连壁炉的石台上也有一点简单的雕花。这是为富商准备的房间,兰德很高兴自己在离开凯瑞安时带了足够的黄金在身上,他已经不太注意要携带旅费了,毕竟,转生真龙所需的一切都会被准备妥当。不过,他至少还能用这根长笛为自己挣到一个宿处。现在他吹的是《长夜挽歌》,他从没听过这首曲子,不过路斯·瑟林听过,就像绘画的技巧一样。兰德觉得他应该为此感到害怕,或是愤怒,但他只是静静地吹着笛子。路斯·瑟林则在不住地哭泣。
“光明啊,兰德,”明嘟囔着,“你只想坐在那里,吹那种东西吗?”她在绣花地毯上大步地来回踱着,裙摆也随之飘扬转动。她、伊兰和艾玲达的约缚让兰德觉得自己仿佛再不知他物,也再没有任何欲望。他在呼吸,他和她们约缚在一起,这全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如果她说错了话,如果她已经说溜了那个……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抓进爱莉达的监牢!”埃拉娜的约缚从不会让兰德有这种感觉,那个约缚从没改变过。但自从凯姆林的那一天开始,它就一直在增强,它就像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在他背后窥伺的陌生人,一颗他靴子中的沙砾。“你一定要吹这个吗?它让我想哭,还让我头皮发麻。如果她让你陷入危险……”明从宽松的袖子中拉出一把匕首,让它在手指间来回翻滚。
兰德将长笛从唇边拿开,静静地看着她。明的脸涨红了,她突然用力喊了一声,猛力掷出匕首。匕首插在门框上,不停地颤动。
兰德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中的乐器,他在注意埃拉娜。“她很快就会来了。”埃拉娜昨天就到了法麦丁,兰德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直等到现在才来找他。在兰德的脑海里,埃拉娜的情绪如同一团乱麻:紧张、警戒、忧虑和决心,而超出这一切之上的,则是强烈的愤怒,几乎无法克制的狂怒。“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你可以去——”明用力一摇头。明在兰德脑海中的情绪紧贴着埃拉娜,那里也充满忧虑和愤怒。但爱意如同迷雾中的灯塔,闪烁着温暖的光芒,无论是当她看着他,或是没有看他时。那里面同样也有恐惧,无论明如何隐藏这种情绪。
兰德将长笛放回到唇边,开始吹起《喝醉的小贩》。这首曲子足以让死人哈哈大笑了。路斯·瑟林却还在朝他嚎叫。
明将双臂抱在胸前,审视着兰德,然后突然抖抖裙摆,将上面的皱纹一一抚平。兰德叹了口气,放下长笛,等待着。当一个女人突然开始整理衣服时,那就像是男人在拉紧盔甲的缚索,检查马鞍的肚带。女人在准备要冲锋时,男人如果逃跑,就只能像条狗一样被砍倒在地。明有着强烈的决心,就像埃拉娜一样,兰德觉得仿佛有两颗太阳正在他的脑子里闪耀。
“在埃拉娜来到这里之前,我们不会再谈论她了。”明不容置疑地说,就好像是兰德要故意扯到这个话题一样。虽然恐惧并没有消失,但她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不断被压倒,又不断地弹起来。
“当然,老婆,只要你愿意。”兰德答道,他还以法麦丁形式低下头表示赞同。明响亮地哼了一声。
“兰德,我喜欢艾丽维娅,即使她对奈妮薇颐指气使,我还是喜欢她,”明一只手叉在腰间,跨步上前,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兰德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但她要杀死你。”
“你说过,她会帮助我死亡,”兰德平静地说,“这才是你所说的。”他对死亡有怎样的感觉?离开明的哀伤,离开伊兰和艾玲达的哀伤,因为他为她们带来的痛苦而哀伤。在一切终结之前,他还想看看他的父亲。除了这些之外,死亡对他几乎是一种解脱。死亡是解脱,路斯·瑟林疯狂地说着。我想要死。我们应该去死!“帮助我死亡和杀死我并不一样。”兰德现在已经很擅长忽略路斯·瑟林的声音了,“除非你现在认为你所看见的幻象有另外的意义。”
明愤怒地摊开双手:“我看见的,我都已经清楚地告诉你了。如果我看到的和我告诉你的不一样,就让末日深渊吞了我吧。真不知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迟早都会死,明。”兰德耐心地说着。不止一个人曾经这样对他说,而他们都是他必须相信的人。要活着,你就必须死。他仍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明白这个冰冷的事实。就像真龙预言中记载的那样,他必须死。“我希望不会太快,我的计划还需要时间。很抱歉,明,我不该让你约缚我。”但他不够坚强,无法拒绝,他无法坚强到能将她推开。有些事他必须去做,但他还太软弱,无法胜任,他需要在寒冬中痛饮,直到寒冬之心也变得如同阳之日的正午。
“如果你不约缚我,我们会把你绑起来,好完成这件事。”如果她们这样做,兰德不知道她们和埃拉娜又有什么差别。但他决定不问明这个问题。明当然和埃拉娜不一样。
这时明跪爬着上床,双手捧住兰德的脸。“听我说,兰德·亚瑟,我不会让你死。如果你敢违抗我,去死了,我会追上你,把你带回来。”兰德脑海中严肃的情绪突然混入一股愉悦。明用吓唬人的口气说:“我会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的头发一直长到腰间,再给你戴上一只月长石发夹。”
兰德向明微笑着,明还是能逗笑他。“我从没听说过比死还可怕的命运,不过我想,你说的大概就比死更可怕。”
一阵敲门声响起。明的身子僵住了,她一声未出,只用唇语念出埃拉娜的名字。兰德点点头。让他吃惊的是,明一把将他推倒在枕头上,自己则扑到他的胸前。然后她又支起上半身,兰德意识到她是在用盥洗台上的镜子看自己的样子。最后明找到一个她喜欢的位置,半卧在兰德身上,一只手搂住兰德的脖子,另一只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按在兰德的胸口上,然后她喊道:“进来。”
凯苏安走进房间,停住脚步,看着那把钉在门框上的匕首,皱起眉。她穿着一条做工精致的深绿色长裙,披着裘皮镶边的斗篷,用一只银领针扣住斗篷的领子。看上去,她就像一名成功的商人或是银行家,不过这两种人都不会像她这样在铁灰色的发髻上挂满黄金鸟雀、星星和月亮。她没有戴巨蛇戒,至少从这点看来,她还知道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孩子们在吵架吗?”她温和地问。
兰德几乎能感觉到路斯·瑟林彻底沉默了,就像蜷伏在阴影中的岩猫。路斯·瑟林几乎像他一样对这个女人时刻保持着警戒。
明满脸通红地爬起身,拼命抚平裙摆。“你说过是她的!”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责备。这时埃拉娜才走进房间。凯苏安关上了门。
埃拉娜瞥了明一眼,就不再看她,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兰德身上。她解下斗篷,扔在房间里的一把椅子上——这里只有两把椅子。但她的一双黑眼睛始终没离开兰德。她捉住深灰色的裙摆,用力握紧双手,她同样没有戴两仪师的金戒指。从她的目光落在兰德身上的那一刻开始,欢乐就沿着她的约缚向兰德涌来。其他情绪还在,紧张、愤怒,但兰德从没想过她会觉得快乐!
兰德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姿势,反而又开始玩弄起长笛。“凯苏安,我是否应该为见到你而感到惊讶?你这么突然地冒出来,的确不太合我的心思。是谁教你神行术的?”这只可能是神行术。片刻之前,埃拉娜还只是他思维边缘一个模糊的影子,而随后她就成为了一个强烈的意念。兰德本以为是埃拉娜自己学会神行术,不过看到凯苏安,他立刻就明白是谁施展了这个异能。
埃拉娜紧绷双唇,就连明也表现出不赞成的样子。从一个约缚中传来的情绪在不断地跳跃飘摆,另一个约缚中确实愤怒掺杂着快乐。为什么埃拉娜会感觉到快乐?
“仍然像山羊一样无礼,”凯苏安不以为然地说,“孩子,我不认为访问自己出生之地需要你的许可。至于说神行术,这同样与你无关。”她打开领针,将这枚领针别到腰带上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卸下斗篷,将斗篷挂在一侧手臂上,折叠整齐,仿佛这件事要比兰德重要得多。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恼怒:“正是因为你,我才不得不花费力气送了许多人过来。埃拉娜疯狂地想要再见到你,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会拒绝她。索瑞林说,有些立誓效忠你的人如果不跟着埃拉娜来找你,将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我不得不把耐苏恩、萨伦妮、依莲安、柏黛恩和爱萨带过来。还有哈琳妮和她的姐妹,她的剑士长,以及其他一些人。哈琳妮在得知埃拉娜将要出发去找你时,她甚至不知道应该要晕倒、尖叫,还是咬死一两个人以表达她激动的情绪。还有你的三个黑衣朋友,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很渴望见到你,但他们也来了。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你,我就可以让海民和那些姐妹来见你,让你处置她们了。”
兰德骂了一句,猛地跳起身:“不!让她们离我远一点!”
凯苏安的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警告过你要注意谈吐,我不会再警告你了。”她皱起眉,又审视了兰德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仿佛是相信兰德已经记住了她的告诫。“那么,是什么让你以为能命令我该做些什么,男孩?”
兰德显然是在努力挣扎着。他没办法向凯苏安发号施令,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向凯苏安发号施令。明说过,他需要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将要教导他一些他必须学会的东西,但这只是让兰德更加对这个女人感到不安。最后他终于说道:“我只想做完在这里必须做的事情,然后安静地离开。如果你告诉她们我在哪里,至少要让她们明白,我不可能让她们靠近我,至少在我准备好要离开之前绝对不能。”凯苏安向他挑起一侧眉弓,等待着。兰德深吸一口气,为什么她总是要让一切都变得这么困难?“如果你不告诉她们我在哪里,我会非常感激你。”然后,他又极为不情愿地说:“拜托你了。”明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仿佛她刚才一直都没呼吸。
“很好,”过了一会儿,凯苏安说道,“只要你努力,就完全可以显示出足够的礼貌,虽然这让你一脸牙痛的表情。我想,我暂时能为你保守这个小秘密,她们并非全都知道你就在这座城市里。哦,是了,我应该告诉你,梅瑞丝已经约缚了那瑞玛,珂丽勒得到了达莫,年轻的艾本现在是戴吉安的了。”她的语气就好像这件事只是她偶然想起,随口说一说。
兰德的脏话还没有出口,凯苏安已经举起手,一巴掌几乎扇掉了他的下巴,他眼前全都是转来转去的黑点。房里其他两个女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你,”凯苏安不疾不徐地说,“不会再有警告了。”
明朝兰德走了一步。兰德微一摇头,这有助于驱散他眼前的黑点。他很想揉一揉下巴,但他还是用力将两只手按在身侧,同时又努力不让自己将手中的笛子捏碎。凯苏安则是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为什么达莫他们会接受被约缚?”兰德质问道。
“如果你见到他们,就自己去问好了。”凯苏安回答,“明,我想,埃拉娜大概希望能够和他单独待一会儿。”不等明回答,她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一边还说着:“埃拉娜,我在下面的女士间等你,不要耽搁太久,我想回高地去了。明?”
明瞪了埃拉娜一眼,埃拉娜则瞪着兰德,然后明一甩双手,就跟着凯苏安走了,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一边用力摔上房门。
“我比你自己更喜欢你。”埃拉娜抱起双臂,审视着他。愤怒和喜悦在她的约缚中纠缠在一起。“我一直希望,如果靠近你的话,情况会更好一些,但你在我的脑子里还是一块石头。即使站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你的心情是不是真的很乱。即使是这样,能站在这里也会更好一些,我不喜欢和护法分离这么长的时间。”
兰德并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再去注意沿着约缚不断涌来的喜悦。“她不曾问我为什么会来法麦丁。”他低声说着,眼睛盯着房门,就好像能透过门板看到凯苏安。凯苏安一定想知道的。“埃拉娜,是你告诉她我在这里,一定是你。你的誓言呢?”
埃拉娜深吸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才用尽全力回答道:“我不知道凯苏安是不是在乎你。我一丝不苟地坚守着我的誓言,无论你让我多么难以守住这个誓言。”她的声音变得愈来愈严厉,愤怒在她的约缚中也愈来愈猛烈。“我对一个彻底抛弃我的男人忠心耿耿,我又该怎样向你效忠?更重要的是,你都干了些什么?”她向兰德走过来,站到他面前,怒火就在她的双眼中燃烧。兰德比她高出了一尺,她却仿佛丝毫没注意到这一点。“我知道,你一定干了些什么。我曾经连续昏迷了三天!你都干了什么?”
“我决定,如果我打算被约缚,那就应该是我愿意的人。”他在埃拉娜的手掌快掴到他脸上时捉住了它。“今天我已经被抽过耳光了。”
埃拉娜瞪着他,牙齿露出唇外,仿佛是想要咬断他的喉咙,约缚中只剩下愤怒和屈辱,如同匕首般让兰德感到刺痛。“你让别人约缚了你?”她吼叫着,“你怎么敢!无论她是谁,我要在法庭上指控她!我要用鞭子抽她!你是我的!”
“埃拉娜,”兰德的声音如冰一般寒冷,“如果有更多两仪师知道你约缚了我,那么要被抽鞭子的就是你。”明曾经告诉过他,埃拉娜是可以信任的,因为明曾看见这个绿宗两仪师和另外四名两仪师“被他握在手中”。兰德的确信任埃拉娜,以一种古怪的方式信任着她,但他也被埃拉娜握在手中。他不想这样。“释放我,我会否认你曾经这样做过。”在岚将自己和麦瑞勒的事情告诉他之前,他还不知道可以这样做。“释放我,我也会取消你的誓言。”
沸腾的怒意在约缚中减轻了,但并没有消失,埃拉娜的表情也随之恢复镇定。她以平静的声音说道:“你捏痛我的手了。”
兰德知道,他能感觉到从约缚传来的疼痛。他放开手,埃拉娜揉搓着手腕,兰德也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要让他看到自己有多么痛。她就这样,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坐到房里空着的那把椅子上,将两条腿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已经在考虑要放开你了,”最后她说道,“这是我做梦都想要做的事。”她露出一丝悔恨的微笑。“我甚至问过凯苏安,能不能把约缚转给她,你该知道我有多么绝望了吧。我知道的是,只有凯苏安才能掌握你,但她拒绝了,她对我的请求怒不可遏,因为我没先问过你这件事。而且她说,就算你同意了,她还是会拒绝,”埃拉娜摊开双手,“所以,你还是我的。”她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但是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喜悦的心情再一次出现了。“无论我是如何得到你的,你都是我的护法。我对你负有责任,这是我必须坚守的,正如同我要坚守服从你的誓言。所以,我不会放开你,将你交给任何人,除非我知道她能正确地掌握你。是谁约缚了你?如果她有足够的能力,我会让她拥有你。”
想到凯苏安有可能接受他的约缚,兰德的背脊立刻传来一阵颤栗。埃拉娜始终无法用这个约缚控制他,兰德也不认为其他两仪师有这样的能力,除了凯苏安。光明啊!千万不要让他冒这种风险!他没有回答埃拉娜,反而问:“是什么让你认为她不在乎我?”不管是否信任埃拉娜,他不打算让埃拉娜知道,也不打算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伊兰、明和艾玲达所做的也许不会冒犯白塔法律,但如果她们和他的联系被泄露出去,她们要害怕的将远不止两仪师的惩罚。他坐到床沿上,双手转动着长笛。“只是因为她拒绝了我的约缚吗?也许她并非像你想象的那样对我漠不关心。我在凯瑞安时,她来找我,而且在那里停留了很长时间。除了我之外,她没有别的理由。难道我真的要相信,当我恰巧来到这里时,她就会想要回来拜访友人?她把你带到法麦丁来,就是为了找我。”
埃拉娜不以为然地答道:“兰德,她每天都想知道你在哪里,就算是赛雷辛的一个牧羊人也会想知道你在哪里,全世界都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在遥远的南方,而且你连续几天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只是这样而已。我知道她和维林要来这里的时候,我不得不乞求她,我不得不向她下跪!只因为这样,她才答应带我同行。但直到我离开通道,站在这座城市旁边的山丘上时,才感觉到你就在这里。我一直以为我要到提尔才能找到你。我们来到这里时,凯苏安教了我神行术。所以,你以后别想那样轻易就抛下我了。”
凯苏安教了埃拉娜神行术?这并不能让兰德知道是谁教了凯苏安神行术,不过兰德认为这不重要。“达莫他们三个是自愿接受约缚的吗?还是说那些两仪师对他们所做的,就像你对我做的一样?”
埃拉娜的双颊微微泛红,声音仍然稳定:“我知道,梅瑞丝向佳哈提出过请求,佳哈思考了两天,然后接受了。就我所知,梅瑞丝从没逼过佳哈。其他人是怎样,我没有亲眼见证,但就像凯苏安所说的那样,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们。兰德,你必须明白,他们害怕回到你的那个‘黑塔’去。”提到黑塔时,埃拉娜的嘴唇厌恶地扭曲了一下。“他们害怕会因为你遭受的攻击而受到惩罚。如果他们逃走,他们又会成为被追杀的逃兵。我相信这是你下达的命令。除了两仪师,他们还能投奔谁?他们也应该这样做。”埃拉娜露出微笑,仿佛是看到某种很奇妙的东西,她的声音也变得兴奋起来:“兰德,达莫发现了治疗静断的方法!光明啊,现在我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舌头不会再感到僵硬了。他治好了伊尔甘、罗耐勒和萨莎勒。她们也都已经立誓向你效忠,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你是什么意思?其他所有人?”
“我说的是所有被艾伊尔人看管的姐妹,就连红宗姐妹也不例外。”听她的语气,她似乎对此也还不太敢相信,惊异的情绪同样出现在她的约缚里。她用双脚踩住地面,向兰德倾过身子,眼睛直盯着他。“所有人都发了誓,还接受了你判处耐苏恩她们所要接受的苦修。你知道,我说的是那五个最先向你立誓的姐妹。凯苏安不信任她们,她不让她们带护法来。我承认,起初我对她们也有怀疑,但我现在相信,你可以信任她们。她们对你发过誓,你知道这对一名两仪师来说意味着什么。兰德,我们不能违背誓言,这是不可能的。”
就连红宗也不例外。当那五名两仪师俘虏向他宣誓时,兰德曾经非常惊讶,爱莉达派遣她们来绑架他,她们做到了。兰德本来相信那些两仪师会立下那种誓言,完全因为他是时轴,但时轴的作用在百万次机缘中也只有一次会发生,对因缘做出随机的改变。而且,无论如何,兰德都很难相信红宗两仪师会向一个能导引的男人宣誓效忠。
“你需要我们,兰德。”埃拉娜站起身,仿佛是要向兰德走过来,但她只是站在原地,不眨眼地看着兰德,双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抚弄着裙摆。“你需要两仪师的支持,否则你就只能逐一征服每一个国家。而到现在为止,你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好。凯瑞安的叛乱在你看来也许是结束了,但并非所有人都乐于见到多布兰被任命为你的代理人。如果托朗姆·瑞亚丁重新出现,会有许多人倒向他。我们听说,达林大君缩在提尔之岩里,自称为是你在提尔的代理人,但那里的叛军并没有走出哈登莫克,归附于他。至于说安多,伊兰·传坎也许会宣布她将在登上王座后支持你,但她已经将你的军队赶出凯姆林。等到她控制了安多全境,我怀疑你的军队在那个国家就再没有立足之地。两仪师能够帮助你。伊兰会听从我们的建议。凯瑞安和提尔的叛军都会听从我们。在三千年的时间里,白塔阻止了无数场战争,平息了无数次叛乱。也许你不会喜欢蕾菲拉和梅兰娜与哈琳妮签订的条约,但她们得到了你所要求的一切。光明啊,你这个男人,让我们帮助你吧!”
兰德缓慢地点点头。两仪师向他效忠,这应该能让全世界的人看到他的力量。他害怕两仪师会操纵他,让他成为傀儡,但这种恐惧也蒙蔽了他的眼睛。他不喜欢承认这一点,但他的确曾经是个傻瓜。
只知道信任的人就是傻瓜,路斯·瑟林说道,不知道信任的人同样是傻瓜。只要我们活得够久,我们就全都是傻瓜。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理智。
“回到凯瑞安去,”兰德吩咐道,“告诉蕾菲拉和梅兰娜,我要她们去见哈登莫克的叛军,让她们也带着碧拉和科鲁娜。”这四个就是明所说的,除了埃拉娜之外他还可以信任的两仪师。明是怎样评判凯苏安带来的另外那五名两仪师的?她们会以各自的方式为他服务,但这还不够,暂时还不够。“我希望达林·西斯尼拉成为我在提尔的代理人,我在提尔制定的法律要得到实施。我不会限制她们在条约中加入什么条件,只要那里的叛乱得到平息。然后……怎么了?”
埃拉娜的脸沉了下来。她坐回到椅子里。“我刚刚来到这里,你又要赶我走了。既然那个女孩在这里,我想,这样也好。”她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在凯瑞安都经历了什么,我必须遮蔽住这个约缚,否则你们两个所做的事情就让我彻夜难眠。但我又不能彻底将它遮盖,因为我不喜欢和我的护法彻底断绝关系,这实在是太困难了。只是想到要回凯瑞安,就让我感到可怕。”
兰德清了清喉咙:“这就是我要你去做的。”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女人在谈论一些事情时比男人更开放,但这还是会让他感到震惊。他希望伊兰和艾玲达在他与明做爱时也会遮蔽住约缚。他们两个同床共枕时,绝不会有第三者的空间,这就像他和伊兰在一起时一样。他当然不想和埃拉娜谈论这样的事。“当你在凯瑞安的任务完成时,我在这里的事情可能也已经做完了。如果我没有……如果我还没做完,你可以回到这里来,但你必须和我保持距离,直到我下达别的命令。”那种喜悦受到了压抑,但还是再度跳跃了起来。
“你不会告诉我是谁约缚了你?”看到兰德只是摇头,埃拉娜叹了口气:“我最好还是走吧。”她站起身,将斗篷挂到臂弯里。“凯苏安并没有多少耐心。索瑞林告诫她要像母鸡看管小鸡一样看管我们,她正是这样做的,只不过是以她的方式。”走到门口时,埃拉娜停下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兰德?凯苏安也许不在乎,但我在乎。如果你愿意,我会保密的。我自己在聚落中根本待不了几天。为什么你愿意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根本感觉不到真源的地方?”
“也许这对我来说并非那么糟糕。”兰德说了谎。兰德觉得自己能够告诉她,他相信埃拉娜会为他保守秘密,但埃拉娜将他视作她的护法,而且她是绿宗两仪师。没有任何解释能让埃拉娜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他。但在法麦丁,埃拉娜并不比明更能保护自己,甚至她可能还不如明。“走吧,埃拉娜,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
埃拉娜离开后,兰德便靠回墙上,继续玩弄他的长笛,但他现在并不想吹这支笛子。明说过,他需要凯苏安,凯苏安却对他漠不关心,有的只是不超过常人的一点好奇心,以及非常糟糕的态度。他必须让凯苏安对自己产生更大的兴趣。光明在上,他该怎么做?
在爱勒丝宫殿前面的广场上,维林有些费力地从轿椅里挤出来,她的身体结构并不适合这种狭小的空间,但轿椅算是法麦丁最快捷的交通工具了。马车迟早都会被人群堵住,也去不了一些维林想去的地方。从湖面上吹来的湿润的风在渐渐变冷,黄昏中的最后一点阳光正在退去,但维林并没有拉起被风吹开的斗篷。她从钱包里掏出两枚银角子,递给轿夫,她当然不该这样做,这些轿夫都是爱勒丝的小厮。但艾德文娜不懂得这里的规矩。轿夫们也不会接受她的钱。但那两枚银币立刻就消失在他们的口袋里了。两名轿夫中比较年轻的那个甚至还向她深深地鞠了个躬,他是个相当英俊的中年男人。然后,他们才扛起轿子,朝宫殿角落里一座低矮的马厩跑去。维林叹了口气。一个已经步入中年的小厮。她回到法麦丁没多久,就已经觉得自己仿佛从不曾离开过这里,但她必须小心。这种想法对她来说可能是危险的,不能让爱勒丝或其他人揭破她的伪装身份,那个流放维林·玛瑟雯的判处到现在也还是有效的。法麦丁对于两仪师违反法律的事情总是保持沉默,但资政们没理由害怕两仪师。而为了自身的原因,白塔对于姐妹被羁押鞭笞的罕见事例也都保持沉默,她可不想成为白塔为之保持沉默的最新案例。
爱勒丝的宫殿当然比不上太阳王宫和安多王宫,也比不上其他王国的宫殿,这是爱勒丝自己的宅邸,与她首席资政的职位无关。另外一些或大或小的宫殿排列在它的两旁,每座宫殿都被高墙围住,只空出高地和湖面相接的一侧。那里是陡峭的悬崖,而这里也是整座岛上唯一的高地。不过爱勒丝的宫殿仍然算得上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当这座城市还被称为费莫伦纳时,巴色拉家族的女人们就已经在这里操纵各种贸易和政治活动了。高高的圆柱围绕着巴色拉宫,支撑起上下两层步道,宫殿的墙面上绝大部分都覆盖着白色大理石。
维林在一个起居室里找到了凯苏安。宽阔的大理石壁炉中跃动着火焰,如果不是为了保暖而拉起了厚布帘,从这里就能俯瞰湖面的景致了。在凯苏安的座椅旁,一张镶嵌小桌上摆着她的缝纫篮,她正在一片静谧中摆弄着针线和刺绣框。房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维林将斗篷挂在一张软垫椅的椅背上,自己坐进了另一把椅子。
爱萨甚至没有瞥维林一眼,这名平时都面带笑容的绿宗姐妹站在凯苏安面前,双眼瞪视,满脸通红,显得相当激动。爱萨总是很在意她和其他姐妹之间的尊卑关系,也许有些太在意了,所以她会如此忽视维林。她的情绪一定相当混乱。“你怎么能让她自己离开?”她向凯苏安问道,“没有她,我们该怎样找到那个人?”啊,原来是这样。
凯苏安依旧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刺绣,她的绣花针不停地在花纹间上下穿梭。“你可以等她回来。”
爱萨将双手握成拳,叉在腰间。“你怎么能这样满不在乎?他是转生真龙!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死亡陷阱!你必须……”看到凯苏安挑起一根手指,她猛地闭上嘴。这是凯苏安唯一的动作,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已经受够了你的吵闹,爱萨,你可以走了,马上!”
爱萨犹豫着,但她的确别无选择,于是她依旧红着脸,抓起深绿色的裙摆,行了个屈膝礼。虽然她大踏步走出了房间,脸上依然是怒气冲冲,但她的确没有再做任何耽搁。
凯苏安将刺绣框放到膝头,靠在椅背上。“能给我倒杯茶吗,维林?”
维林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凯苏安根本没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当然,凯苏安。”一只沉重的雕银茶壶就放在墙边小桌的一座四腿案几上,而且幸好茶水还很热。
“放埃拉娜走是明智的吗?”维林问。
“如果我阻止她,那么就很难向那个男孩隐瞒一些事情了,不是吗?”凯苏安漠然地答道。
维林不急不缓地将茶水倒进一只蓝色薄瓷茶杯中,这不是海民瓷器,不过也已经非常精致了。“你是否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法麦丁?当我推断出他不再四处乱窜,只是因为他可能就在这里时,差点把舌头吞进肚子。也许这其中存在危险,我们应该尝试阻止他。”
“维林,他可以去做他内心想要做的一切事情,只要他能活着迎接末日战争。只要我能够陪伴他足够长的时间,让他再次学会欢笑和哭泣。”凯苏安闭上眼,用指尖揉搓额角,叹了口气。“他正在变成一块石头,维林,如果他不能重新学会做一个人,那么即使赢得最后战争,结果也不会比失败更好。年轻的明告诉他,他需要我,我从明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当然,我没有引起她的怀疑,但我只能等待他来找我。你也看到了他对埃拉娜和其他姐妹的铁石心肠。教导他是困难的,即使是他主动向我求教。他会和导师对抗,他认为他必须把每一件事都做好,自己学会一切。而如果我不让他明白,他将什么都学不会。”她的双手落在膝头的刺绣框上。“今晚我做刺绣的状态似乎很好,这对我来说并不常见。你倒好茶了吗?我也许还要再做一会儿。”
“哦,是的,当然。”维林匆匆倒满第二只茶杯,并将小瓶子原封不动地收回到口袋里。能够确认凯苏安的目的,这点很不错。“你要蜂蜜吗?”她用自己最含混的声音问道,“这件事我总是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