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罗一只手用力捉住陌生的羊毛斗篷,同时竭力不让自己从更加陌生的马鞍上跌下去。她笨拙地踢着屁股下面的马,跟着哈琳妮和哈琳妮的剑士长毛德穿过那个撕开空间的大洞。片刻之前,他们还是在太阳王宫的一个马厩里,但转眼间……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他们脚下是一片很长的平地,她记得这种地形被称作“开阔地”,一片比风剪子的甲板更大的开阔地。周围是矮小的树木和山丘,而这些树里,她只认得松树。但这些树都太过矮小,也不够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提炼松脂和制作柏油。其余的树大多裸露着灰色的枝干,让她想到骨头。上午的太阳刚刚高过树梢,这里的空气比他们刚刚离开的城市更加刺骨,她希望自己屁股下面的马不会摔跤,把她甩到从积雪和腐叶中露出的石块上。她不信任马。和船不一样,牲畜有自己的想法,它们都是些反复无常的家伙,待在它们的背上肯定是危险的。而且马还有牙,现在这匹马只要一回头就能咬到她的腿,所以每次这匹马一低头,她就会向后缩缩腿,再拍拍它的脖子,说几句安慰的话。至少她希望这样真的能让这匹马高兴一点。
凯苏安依旧穿着深绿色衣裙,轻松地骑在一匹黑色鬃尾的高头大马背上,维持着他们刚刚穿过的那个通道。马匹并不让她感到困扰,任何事都不会困扰她。一阵冷风吹起凯苏安背后的黑灰色斗篷,她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感到寒冷的迹象。她转过头来看着纱罗和她的同伴,点缀在她深灰色发髻上的黄金发饰随之来回摆动。凯苏安是个漂亮的女人,却也是那种混在人群中就不容易被认出来的人。也许她最醒目的相貌特点,就是那张光洁无瑕的脸和完全无法与之匹配的灰发。但只有你开始了解她,才会明白她身上没有半点平凡的地方。
纱罗非常想看看这个通道是怎样编织而成的,为此,她甚至愿意接近凯苏安。但在这个通道完成以后,她才被允许进入那个马厩。看见一面张开的帆并不能让你学会该怎样把帆撑起来。现在她只知道这个编织的名字。在穿过通道时,纱罗竭力避免与凯苏安对视,但她还是能感觉到那名两仪师的目光,那道目光让她不由得缩起脚趾,徒劳地想要在马镫上找到一个稳定的立足点。她希望透过研究这名两仪师找到办法减轻这种压迫感,但至今尚未成功。她没有被选中成为两仪师,她认为这是光明对她的护佑。在驶向凯瑞安之前,她从不曾遇到过两仪师,迄今为止她对两仪师依然知之甚少,对此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她已经看见在凯苏安为首的这群两仪师中涌动的暗流,那些暗流深藏不露,却强大到足以彻底改变表层的一切。
那四名紧随凯苏安穿过通道的两仪师都骑马立于这片……开阔地的一侧,他们旁边还有三名护法。至少纱罗相信伊万是那个性情焦躁的埃拉娜的护法,托马斯是矮小的维林的护法,但她也确信,圆胖的戴吉安旁边的年轻人穿的是殉道使的黑色外衣,他肯定不会是护法,对吧?这个叫艾本的年轻人还只是个男孩,但是每当戴吉安看着他,那个圆胖两仪师的骄傲似乎就会膨胀得更加厉害。库梅拉是个相貌讨人喜欢的女人,但她那双蓝眼睛时刻都有可能变成两把匕首。她正在马鞍上侧过一点身,用那种刀子般的目光盯着小艾本,纱罗甚至有一种感觉,这道目光有可能把艾本的皮剥下来。
“我不会再容忍这些了。”哈琳妮一边嘟囔着,一边用赤足夹住胯下的母马,不让它乱动。她和纱罗同样穿着锦缎长裤,只不过她的是黄色,纱罗的是蓝色,这种质料的衣服让她们很容易在马鞍上打滑。哈琳妮的身子也在随着坐骑的动作来回摇晃,仿佛这匹马每走一步,她都要一头栽到地上。又一阵冷风刮过,吹起她的腰带末梢,鼓起她的斗篷,但哈琳妮根本不屑于拉住那件斗篷。驾船的人不会披斗篷,它会在你最危急的时刻缠住你的四肢,夺走你求生的机会。毛德干脆不披斗篷,他穿上他的蓝色絮棉外衣,在最寒冷的航线上,他就会穿上这件衣服。耐苏恩·比哈莱穿着青铜色的羊毛长裙,在骑马穿过通道时仍然不停地向四下扫视,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都看清楚。爱萨·潘弗紧拉着裘皮镶边的绿色斗篷,不知为什么,她总是一副阴沉的表情,而且其他两仪师似乎都不像她这样畏惧寒冷。
“她说,我有可能会见到克拉莫。”哈琳妮仍旧在一边嘟囔着,一边拉动马缰,让那匹母马转向与两仪师相对的空旷地另一侧。“有可能!就好像在赏赐我。”哈琳妮在提到那个“她”时,就好像被海蜇蜇了一下,她不需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有这样的权利,这是我们的契约中载明的!她早已违背那个契约!我只能离开我的领航长和我的侍从!”布莲安·波罗黎这时穿过了通道,她的样子就好像这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跟在她身后的柏黛恩·尼拉姆则完全不像是个两仪师。她们两个都是绿宗两仪师。布莲安穿着纯绿色的衣服,柏黛恩的袖子和裙摆上有一些彩色条纹,这有什么意义吗?应该不会。“难道我在克拉莫面前要像觐见领航长的甲板女孩那样奉献全心吗?”当数名两仪师聚在一起时,她们光洁无瑕的面孔就会变得特别明显,如果不看她们的发色,仅从面容根本无从判断她们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柏黛恩看起来不过像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从她的裙子上,纱罗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难道我还要晒自己的床单,洗自己的衣服?她根本就对我们的契约视若无睹!我不能允许这种事!绝对不能!”从昨晚凯苏安向她们宣布了和她同行的条件到现在,哈琳妮已经这样抱怨过不下十几次了。凯苏安的条件非常严格,但哈琳妮别无选择,只能全盘接受,这让海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涩。
纱罗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点点头,低声发出赞同的响应。她当然同意哈琳妮,她的姐妹在期待着她的响应,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仪师身上。毛德与她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倾听两仪师交谈时完全不加掩饰。哈琳妮对别人就像一根浸湿的绳结,没有丝毫宽容可言,但她对毛德却格外地容忍,让别人总以为她这名目光犀利的灰发剑士长是她的情人,况且他们两个还是鳏夫和寡妇。不过只要了解哈琳妮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哈琳妮从不会和地位低于她的人谈情说爱,而现在,这意味着她已经无法找到情人了。他们的坐骑终于停在树林边缘,毛德的一只手臂撑在高鞍头上,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象牙剑柄上,心无旁骛地注视着那些两仪师和她们身边的男人。他是从什么地方学会骑马的?他看起来非常……惬意,即使他不佩戴长剑和匕首,旁人也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等阶——他戴着八只最沉重的黄金耳环,以及他绿色腰带上的花结。难道两仪师身上没有任何表明位阶的标志?她们真的毫无组织可言?白塔曾经如同一座宏伟的机器,将各国的王座改造成它所需要的样子,而现在,这台机器显然已经垮掉了。
“纱罗,她把我们带到了什么地方?”哈琳妮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剃刀。纱罗的面孔立刻失去了血色。服务一名比自己年轻的同胞总是很困难的,而哈琳妮更加难以伺候,私底下,她相当冷淡;在公众场合,她能让领航长胆颤心惊,更别说寻风手了。因为那个叫明的年轻陆民说,她有一天会成为亚桑米亚尔的诸船长,让她现在变得更加盛气凌人。她用严厉的目光盯着纱罗,将金香盒拈到鼻孔下,仿佛要驱逐某种难闻的味道,但寒冷早已抹去香盒中散发的一切芬芳。
纱罗急忙望向天空,想要判断太阳的位置,她有些希望自己没有将六分仪锁在白浪花号上,因为他们不能让陆民们看到六分仪,更不可能让他们看到六分仪如何被使用。不过她也怀疑六分仪在这里管不管用。周围这些树可能不算很高,但她依旧无法看到地平线。在北方不远处,丘陵变成山岭,山脉从东北方一直延伸到西南方。她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有多高,这种高低起伏的地形太复杂了。但即使是这样,寻风手也能进行大致的估测,况且哈琳妮的问题是不能不回答的。
“我只能猜测,波涛长。”听到纱罗的回答,哈琳妮的下巴立刻绷紧了,但寻风手不能把猜测当成确切的讯息。“我相信,我们在凯瑞安以南八百至一千两百里的地方,更确切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任何一名用弦棍的学徒,如果只能给出如此粗糙的位置讯息,都会在甲板主的瞪视下羞愧得无地自容,但是纱罗在说出这个答案时想到的并不是这个。眼前的事实让她全身颤栗,满帆行驶的风剪子一天也只能走四百里。毛德若有所思地咬住了嘴唇。
哈琳妮缓慢地点点头,她的目光延伸到纱罗背后遥远的地方,仿佛在看着高扬起风帆的风剪子驶过分开空间的至上力通道。如果海民懂得这样的技艺,那么大海就将真正属于他们。波涛长全身抖了一下,向纱罗倾过身子,目光如同钩子般死死钩住纱罗。“你必须学会这个,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告诉她,你会为她监视我,只要她能教你。光明在上,如果你够真诚,她会相信的。或者你至少要接近其他两仪师,让她们来教你。”
纱罗舔舔嘴唇,她希望哈琳妮没有见过她的颤栗。“我曾经拒绝过她,波涛长。”她需要一个理由解释为什么两仪师会拘留她一个星期,而真相应该是最安全的。哈琳妮什么都知道,除了维林提出的那个秘密,除了纱罗已经答应凯苏安的要求,只为了掩藏那个秘密。愿光明怜悯她。她为艾里尔感到遗憾,但她是如此孤独,而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走得太远了。哈琳妮不会在傍晚和她一边啜饮蜂蜜酒,一边谈心,让她能够缓解因为丈夫米沙尔不在身边而产生的寂寞。即使一切顺利,她也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重新在他的臂弯中酣然入梦。“请原谅我的唐突,但她现在为什么会相信我?”
“因为你想要学习。”哈琳妮伸出手掌凌空一斩,“陆民总是相信贪欲。你当然要告诉她一些事,以证明你是可信的。我会决定每天该告诉她些什么,也许我能借此掌控她的舵柄。”纱罗觉得哈琳妮的手指仿佛插进了她的头骨。她绝对不想和凯苏安说话,至少在找到办法摆脱这个两仪师的控制之前,都不要跟她打交道。如果她不得不每天都和凯苏安说话,或者更糟糕,要对凯苏安说谎,那么凯苏安肯定能从她嘴里撬出更多的情报。那不是纱罗能够承受的,很可能也不是哈琳妮能承受的,这结果就像太阳升起一样确定无疑。“请原谅,波涛长,”她竭尽全力,以最尊敬的态度说道,“请允许我——”
这时,萨伦妮·耐姆达在她们面前勒住马缰,她的话语也随之中断了。当最后一名两仪师和护法穿过通道后,凯苏安便消去了通道。珂丽勒虽然有点瘦,却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她面带笑容地和库梅拉聊着天,一边还玩弄着垂在肩头的黑发。梅瑞丝是个身材高的女子,眼睛比库梅拉还要蓝,一张英俊而严厉的面孔甚至能让哈琳妮望而却步。她打着果断的手势,指挥那四个牵驮马的脚夫,其他人都勒住缰绳,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看样子,这一行人已经准备好离开这片空旷地了。
萨伦妮长得很可爱,不过她今天没有戴任何首饰,身上也只穿了一件素白色的长裙,这个陆民似乎对色彩完全不感兴趣,她的斗篷也只是单纯的黑色镶一圈白色裘皮。“凯苏安要求……命令……我作为你们的侍从,波涛长,”她一边说,一边尊敬地低下了头,“我会尽可能回答你们的问题,帮助你们了解这里的风俗习惯。也许你们会因为我跟在身边而感到不习惯,但我必须遵从凯苏安的命令。”
纱罗露出微笑。她怀疑这个两仪师并不知道,在船上,侍从只不过相当于这些陆民口中的奴仆。哈琳妮也许会笑着要求这名两仪师去为她洗衣服,不过这样大概能让哈琳妮的心情好一些。
但哈琳妮并没有笑,她在马鞍上挺直身子,让她的脊柱仿佛变成一根主桅,而她的眼睛更是几乎从眼眶中凸了起来。“我没有感到不习惯!”她喝道,“我只是想……让某个人……让凯苏安回答我的问题。是的,凯苏安。而且我相信,我不必服从她或是其他任何人!我只听命于我们的诸船长!”纱罗皱起眉头,这种愚蠢的表现不像是她的姐妹所应有的。这时哈琳妮深吸一口气,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我是亚桑米亚尔诸船长的代言人,我要求得到应有的尊敬!这是我的要求,你听到了吗?”
“我可以请求她重新为你们指派侍从。”萨伦妮犹疑地说。不过她似乎是确信这种请求不会产生任何效果。“你必须明白,那天她已经给了我非常明确的指导。不过我应该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这是我的失误。激动只能破坏逻辑。”
“我明白什么是服从命令。”哈琳妮蜷伏在马鞍上,怒气冲冲地说道。她的样子就好像恨不得要掐断萨伦妮的喉咙。“我赞同要服从命令!”她几乎是在怒吼了,“不管怎样,已经执行过的命令就可以忘记了,它们不再需要被提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纱罗侧目看着她。她在说什么?萨伦妮执行了什么命令?为什么哈琳妮要她忘记那个命令?毛德毫无顾忌地挑起了眉毛,哈琳妮肯定也察觉到毛德的表情,她的脸变得如同黑色的风暴云。
萨伦妮则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我不知道一个人该怎样故意去忘记某件事。”她缓缓说道。在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细小的皱纹。“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装作忘记她,是这样吗?”哈琳妮响亮地叹了口气,她似乎在表达一种焦躁的情绪,但纱罗觉得她实际上是感到宽慰。宽慰!
不管哈琳妮是否感到宽慰,她现在终于恢复为平时的状态,镇定自若,充满威严。她瞪视着两仪师,仿佛要逼迫两仪师低下头去。“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在哪里,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在金塔拉丘陵,”凯苏安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她的坐骑扬起前蹄,拍打地面,砸得积雪四散纷飞。“我们要去法麦丁。”她不仅稳稳地坐在马鞍上,甚至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坐骑的动作!
“克拉莫在法麦丁?”
“我听说过,耐心是一种美德,波涛长。”尽管凯苏安使用了哈琳妮的正确头衔,但她的态度并没有半点敬意,“你们将与我同行,一定要跟上我们。如果我不得不把你们像麻袋一样捆在马鞍上,那肯定不会让任何人感到愉快。我们进入法麦丁后,必须保持安静,除非我让你们说话,我不会容忍你们因无知而造成任何问题。你们要让萨伦妮指导你们,她已经得到了我的指导。”
纱罗预料哈琳妮会立刻勃然大怒,但哈琳妮一语未发,虽然她显然是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凯苏安转身离开后,哈琳妮狠狠地低声嘟囔了几句。当萨伦妮催马走到她们身边时,她又立刻咬紧了牙,波涛长显然不打算让两仪师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实际上,和凯苏安同行就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他们向南穿过树林,和凯苏安并肩同行的是埃拉娜和维林,哈琳妮也曾试图策马跑在凯苏安旁边,但凯苏安的一个眼神明确地表示了,她不欢迎别人出现在她身边。这一次,纱罗所预料的怒火仍然没有出现,不知为什么,哈琳妮只是向萨伦妮皱了皱眉头,就调转马头,回到纱罗和毛德中间。她没有再向跑在纱罗另一侧的萨伦妮问任何问题,只是朝着凯苏安的背影怒目而视。如果纱罗不了解哈琳妮,她一定会认为哈琳妮目光中的愤懑比怒火更多。
对纱罗而言,她很高兴能这样安静地骑马,骑马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话。这时,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哈琳妮要这么做,她一定是在努力抚平那些两仪师的浪涛,一定是这样。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哈琳妮从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现在她一定已经怒火中烧了。如果她的努力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成果,纱罗相信哈琳妮一定会把她先烧死。想到这点,纱罗就感到头痛。愿光明帮助并指引她,她必须想出办法,能让她的姐妹不会因为受到她的监视而被扯掉脸颊链。到那时,她也要被指派给一个平底船的波涛长,那样的波涛长只懂得抱怨自己为什么得不到提升,并将自己的怨气无目的地砸向周围所有的人。更可怕的是,米沙尔可能会因此宣布他们的婚姻誓言破裂。她必须想出办法。
纱罗偶尔也会在马鞍上转过头,看一眼走在他们背后的两仪师,她没办法从前面那三个两仪师身上得到任何讯息。凯苏安和维林虽然在不断地交头接耳,但她们的声音很轻,纱罗一个字也听不到。埃拉娜仿佛只是在注意前方的道路,目光始终没离开南方,她不止一次加快坐骑的速度,但凯苏安只需低声说一句,埃拉娜就会再次勒住马缰,虽然她显然是很不愿意这样做。没过多久,她就满面阴云,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凯苏安和维林似乎对埃拉娜非常关心,凯苏安不时会拍拍埃拉娜的手臂,就好像纱罗拍抚自己坐骑的脖子,维林则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仿佛埃拉娜刚刚大病初愈。但这些对纱罗没有任何意义。不知不觉间,纱罗想起了其他一些事。
在船上,想要谋取更高的职位,并不能只凭编织风流、预测天气和测绘定位的能力,更重要的是领会每一道命令字里行间的隐意,注意每一个微小的手势和表情,明白人们之间的从属关系,强弱差距。勇气和能力永远不可能让一个人爬到很高的位置。
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是四名两仪师,耐苏恩、依莲安、柏黛恩和爱萨,她们并非结成一队,只是走在一起而已。她们并不相互交谈,甚至彼此不看一眼,她们之间似乎根本没有友谊可言。纱罗把她们和萨伦妮划分到一条船上,这些两仪师全都装作服从凯苏安的指挥,是一支团结的队伍。这当然只是假相。梅瑞丝、珂丽勒、库梅拉和戴吉安在另一艘船上,她们真正听命于凯苏安。纱罗觉得埃拉娜在这两艘船上摇摆不定。维林似乎属于凯苏安的船,却并不在那艘船里,感觉上她更像是在孤身游泳,只不过有一只手被凯苏安牵着。也许这还不算奇怪,更让纱罗吃惊的还是两仪师的地位序列。
两仪师似乎认为导引至上力的能力,要比其他经验和技艺更重要,她们就像混在酒馆里的水手,只凭肌肉的力量比较强弱。当然,凯苏安在她们之中地位最高,而其他两仪师的位阶序列就比较复杂了。如果按照力量来评价,一些在耐苏恩船上的两仪师应该得到凯苏安船上另一些两仪师的尊敬。虽然凯苏安船上的两仪师对此并无异议,但她们的敬意中夹杂着另一种复杂的感情,就好像耐苏恩船上的这些长辈都犯了某种令人伤心,而且尽人皆知的罪行。在导引能力上,耐苏恩仅次于凯苏安和梅瑞丝,但就算是她,面对力量最弱的戴吉安时也会显得心神不宁,似乎时刻都想要否认自己犯下过任何罪行。和她同一条船的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她们行事都非常谨慎,纱罗能看到的往往只是微微扬起的下巴,略微挑动的眉梢,嘴角瞬间的抽动,但这些都逃不过纱罗经验丰富的眼睛。也许这些对纱罗不会有什么用,但如果她必须解决眼前这种一团乱麻的局面,那她就只能从最微小的地方开始抽丝剥茧。
风从一行人背后吹来,让纱罗的斗篷贴在她的背上,斗篷边缘在她身前不住地舞动。纱罗对此则毫无察觉。
那些护法们也许是另一条线索。他们聚集在队伍的末尾,被耐苏恩为首的一队两仪师挡住了。纱罗本以为十二名两仪师至少应该有多于七名护法,每个两仪师都应该有一名护法,或者更多。纱罗气恼地摇摇头。红宗两仪师当然不会有护法,她对两仪师并非全无了解。
但现在重要的并非护法的数量,而是这些人会不会都是护法。纱罗也清楚地看见过鬓发斑白的老达莫和漂亮的佳哈穿着黑色外衣,但他们仿佛突然就成了两仪师的人。她一直都不太愿意仔细去观察那些穿黑衣的男人,实际上,甜美的艾里尔差不多让她成了半个瞎子,她还是很清楚那种黑色衣服的样子和意义。不管艾本的情况如何,纱罗几乎可以确信,达莫和佳哈应该已经是护法了。只要梅瑞丝抬一下指头,佳哈就会像耐萨恩和巴森一样立刻跳起来。珂丽勒总是会向达莫露出微笑,看起来,达莫既是珂丽勒的护法,也是他的情人。但纱罗无法想象珂丽勒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让一个瘸腿秃头的男人上她的床。她的确对两仪师所知不多,但她相信,约缚能够导引的男人,在任何地方都是无法接受的。如果她能证明两仪师这样做了,也许仅凭这一点,她就能彻底摆脱凯苏安的控制。
“那些男人已经无法再导引了。”萨伦妮低声说道,纱罗猛地在马鞍上直起身,结果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她急忙用双手捉住马鬃,才稳住身体。冷风掀起她的斗篷,蒙住她的头,她不得不伸手把斗篷按下去。这时他们已经离开树林,来到一条宽阔的大道上,这条路蜿蜒向南,一直通往大约一里外的一座湖泊。那座湖的西部边缘是一条狭窄的芦苇地带,芦苇外面是一片平坦的棕黄色草海,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这座湖泊实在是一片可怜的水域,最长的地方不过十里。湖中间倒是有一座面积不算小的岛屿,整座岛屿都被遍布塔楼的高墙围绕着。那座岛上肯定有一座规模相当大的城市,但纱罗对那座岛只不过瞥了一眼,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萨伦妮,这个女人难道能读懂她的心思吗?“他们为什么不能导引?你们……你们是不是……把他们……驯御了?”纱罗相信这个词没有用错,但她明白,这样对待男人和杀死他们没有差别,她一直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相对温柔的死刑。
萨伦妮眨眨眼。纱罗察觉到这名两仪师在自言自语。这时,她们正跟随凯苏安走下一道山坡。她审视着纱罗,然后将目光转到那座岛屿城市上。“纱罗,你注意到了一些事,你最好不要把你对那些男人的观察告诉别人。”
“比如说,他们已经成为护法?”纱罗低声说,“这就是你们能约缚他们的原因?因为你们已经驯御了他们?”她希望能从这名两仪师口中套出些什么,但两仪师仅仅瞥了她一眼。直到她们走下山坡,回到路面上,她都没有再说话。这条路很宽,泥土路面被诸多车辆行人踩踏得很结实,但现在这条路上只有他们这一队人。
“这并不是秘密。”萨伦妮终于开口了。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并不愿提起这个不是秘密的原因,“不过它也不是广为人知的事情。我们不会经常提起法麦丁,即使是出生在那里的姐妹,也很少会再回去。不过,你在进入那里之前应该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一件特法器,或者是三件特法器,关于这个,没有人知道。它无法进行研究,也不能被移动,它一定是在大崩毁时被制造出来的。那时,导引至上力的疯狂男人们制造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但为了得到安全,竟然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两仪师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垂到她胸前的缀珠细辫子也随之来回摆动。“这件法器模拟出一个聚落,我想,至少在主要方面,它和聚落是相同的。不过巨森灵恐怕不会这样想。”她沉重地叹了一声。纱罗惊讶地抽了口冷气,然后又与哈琳妮和毛德交换一个困惑的眼神。为什么一名两仪师会害怕传说?哈琳妮张张嘴,却又示意纱罗来提出这个问题。也许她需要和萨伦妮成为朋友,以此来帮助哈琳妮?纱罗真的感到头痛了,但她的确也很好奇。
“那会怎么样?”纱罗谨慎地问。这个女人真的相信那种十五尺高、为大树唱歌的巨人是存在的?在另一些传说里,这种巨人又是挥舞着巨斧的武士。埃斐英偷走你所有的面包,巨森灵则砍掉你的脑袋。光明啊,自从哈琳妮拉着牵绳学走路时开始,她就再没听过这些传说了,那时她的母亲正在逐步提升自己的位阶,并刚刚受命将哈琳妮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同抚养。
萨伦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真的不知道?”她的目光转移到前方那座岛屿城市上,脸上则是一副仿佛就要进入舱底服劳役的表情。“在聚落里,你不能导引,你甚至无法感觉到真源,任何在聚落外进行的编织都无法影响聚落内部。实际上,这里有两个聚落,小的被大的笼罩于其中,大的针对男性。但我们到达桥头时,就要进入小聚落了。”
“你们在那里无法导引?”哈琳妮问。两仪师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座城市,一丝冰冷的微笑抽动着哈琳妮的嘴角。“也许我们找到住处之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关于指导的事。”
“你读过那个哲学理论了?”萨伦妮看起来很是惊讶,“就是那个关于指导的理论,现在认同这个理论的人不多了,但我还是相信,这其中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这样的讨论一定会很愉快,能让我暂时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希望凯苏安能给我们这样的时间。”
哈琳妮张大了嘴,盯着两仪师,甚至忘记紧捉住马鞍。幸好毛德捉住她的手臂,才没让她栽下马去。
纱罗从没听哈琳妮提到过什么哲学理论,但她丝毫不在乎她的姐妹在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地望着法麦丁,并费力地咽了一口口水。她曾经学习过阻止别人使用至上力的方法,也曾经亲身经历过遭到封锢、无法导引的感觉,这都是她训练的一部分。但一个人即使遭到封锢,也还是能感觉到真源,如果感觉不到真源,又会怎样?那应该和看不到太阳差不多吧?如果失去了太阳,又会怎样?
当他们逐渐靠近湖边时,纱罗愈来愈清晰地感受到了真源,那种感觉甚至比她第一次触摸到真源的欢愉更加真实明确。她只能努力阻止自己去汲取阴极力。但那个两仪师能看到光晕,知道她的状况,很可能也知道发生这种状况的原因,她不会让自己和哈琳妮因此而蒙羞。水面上漂浮着不少小船,它们的长度大多不过二十尺长。一些船在张着渔网,另一些船划动着长桨,快速前进着。强风在湖面上卷起一重重波浪,有时两个浪头撞在一起,喷起大量白沫,现在这片水域对行船来说可能相当危险。不管怎样,这些船让纱罗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纱罗习惯的海船不会伸出四支、八支或十二支的船桨,对纱罗而言,这毕竟是一种夹杂着陌生感觉的小小安慰。
大路随着一片凸出的土地向湖中延伸了大约半里。突然间,真源消失了。萨伦妮叹了口气,之后就再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现。纱罗舔舔嘴唇,这不像她担心的那么糟糕,她只是感觉……空虚……但她可以承受,只要不必承受太久。冷风不停地想要钻进她的斗篷,突然间,她感觉身体冷了许多。
大道的最后一段进入了一个村子。灰色石块砌成的房屋以颜色更深的石板当成屋顶,排列在道路两旁。村子的另一边就是水面了。妇女们提着大桶,忙碌着各种家务,但看到这支队伍时,她们都会暂时停下脚步。不止一名村妇会紧盯着纱罗,一边还用手揉着鼻子。在凯瑞安时,纱罗就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村子另一头的堡垒上,那是一座十五尺高,完全用大石块紧密砌成的建筑。这座堡垒角落的塔楼上,戴着有隔栅面甲头盔的士兵正俯视着下方的情况,他们之中有一些人还擎着绷紧弦的强弩。横跨湖面的大桥在靠近村子的一端立着一道铁板大门。大门两侧,沿道路站立着更多士兵,他们全都头戴铁盔,身披方形鳞甲,在肩膀左侧嵌着一枚金色剑徽。一些士兵腰间佩剑,另一些装备着长矛或十字弩。纱罗很想知道,他们是否在等待着有两仪师冲杀过来。一名头盔上插着黄色羽毛的军官示意凯苏安停下,然后他走上前,摘下头盔,带着灰色斑纹的长发披散到他的背上,一直垂到腰间。他有一张严厉而阴沉的面孔。
凯苏安在马背上俯下身,和那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从马鞍下面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包。那名军官接过钱包,后退了一步,挥手示意一名士兵上前。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高大男人,不过没有戴头盔,与那名军官一样垂到腰际的长发被束在背后。他手里捧着一块书写板,先向埃拉娜尊敬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始询问她的姓名,并仔细地把两仪师的名字记录下来。在他用钢笔尖去蘸墨水时,他一直把舌头咬在齿缝里。那名军官则把头盔夹在腰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凯苏安背后的其他人,那只钱包被他拎在手里,仿佛已经完全被忘记了。他要不就是不知道刚刚和他说话的是一名两仪师,要不就是他完全不在乎这种事,在这里,两仪师和普通女人没有区别。纱罗打了个哆嗦。在这里,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而且还在被一种失落的感觉深深困扰着。
“他们会记下所有外国人的名字,”萨伦妮说,“资政们要求知道都有谁进入了这座城市。”
“也许他们在迎接波涛长时,不会接受贿赂。”哈琳妮冷冷地说。那名干瘦的士兵已经从埃拉娜面前走开,朝哈琳妮和纱罗走过来。和其他陆民一样,脸上戴满首饰的海民贵妇也让他显露出惊讶和好奇的表情。
“女士,请告诉我您的名字?”他再次低下头,礼貌地向萨伦妮问道。萨伦妮在说出名字时,没有提起她是两仪师。纱罗也只是说了自己的名字。但哈琳妮庄重地说了全名,哈琳妮·丁·托加拉·双风,梭玳茵部族的波涛长,亚桑米亚尔诸船长的特命大使。那名士兵眨眨眼,然后再次咬住舌头,低头开始记录。哈琳妮皱起眉,当她想要让某个人吃惊的时候,那个人就必须吃惊。
当这个士兵还在书写时,一名身材矮壮、戴着头盔、肩膀挂了一只皮囊的士兵走到哈琳妮和毛德的坐骑中间,透过他的格栅面甲,纱罗能看见一条满是褶皱的疤痕将他的一侧嘴角提起来,让他总像是在冷笑。他以非常尊敬的态度向哈琳妮点了一下头,然后伸手去拿毛德的剑。
当剑士长从那名士兵中夺回佩剑时,萨伦妮急忙向哈琳妮说:“女士,你必须先把剑给他,让他处理,否则你就必须把剑留在这里,这也正是凯苏安出钱购买的服务。在法麦丁,没有人能携带小刀以外的刀剑武器,除非那件武器被系上和平结,无法从鞘中拔出。就连这些城壁卫兵也不能带着武器离开他们的岗位。是不是这样?”她朝那名皮包骨的士兵问道。那名士兵立刻给出肯定的回答,并且赞扬这是一项非常优秀的法规。
毛德耸耸肩,将佩剑从腰带上抽出来。那个脸上永远带着冷笑的士兵又要求他交出象牙柄匕首。然后他将匕首插在自己的腰带里,又从皮囊中抽出一根细绳,熟练地在海民长剑的剑柄和剑鞘上缠裹出一重精致的绳网。在缠裹的同时,他还不时从腰带里拿出一枚印章,在绳网中压上一块软铅片,不过这样做丝毫没有减缓他缠网的速度。
“那个名单会被送往另外两座跨湖大桥,”萨伦妮继续说着,“出城的人必须出示自己携带的武器,表明和平结没有被打破,否则他就会被扣押,直到治安官确认城中没有其他罪行发生。如果城中平安无事,那么破坏和平结的人最轻也要受到鞭笞的惩罚。大多数外国人都会在入城前交出武器,以节省这笔开支。但如果我们这样做,就必须也从这座桥出城。但现在只有光明知道我们会从哪个方向离开。”她向凯苏安望过去。后者正在阻止埃拉娜策马驰上那座长桥。然后萨伦妮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至少,我希望这是她留下武器的理由。”
哈琳妮哼了一声:“这太荒谬了,那人们又该怎样自卫?”
“在法麦丁,任何人都不需要自卫,女士。”矮壮的卫兵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过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嘲笑的成分,他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街市卫兵会清除一切罪行。如果任由进入法麦丁的人佩戴刀剑,这里很快就会和其他地方一样了。我听说过那些地方的情况,女士,我们可不想让这里也变成那种样子。”他向哈琳妮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跟着捧书写板的士兵,大步向后面那些护法走了过去。
毛德大概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佩剑和匕首,它们的柄和鞘都被严谨细致地包裹起来。然后剑士长小心地把它们插回腰间,一边注意着不让和平结里的铅片刮到自己的丝绸腰带。“只有在智慧失败时,剑才会有用。”他说道。哈琳妮又哼了一声。纱罗很想知道,如果法麦丁真的是这么平安,那个士兵脸上的伤疤又是从哪里来的。
抗议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但很快又平静下去。纱罗敢打赌,这一定是因为梅瑞丝发了话,有时候,这个两仪师甚至比凯苏安还要严厉。她的护法就像是埃玛雅人训练的守卫犬,只要一声呼哨就会猛蹿起来,而且梅瑞丝在指挥其他两仪师的护法时绝不含糊。很快地,所有人的佩剑都被缠上了和平结。驮马背上的包袱也都经过搜查,以确认没有夹藏武器。一行人终于上了桥,马蹄在石板上敲打出一连串响亮的声音。纱罗努力观察周围的一切状况,一连串诡异的遭遇让她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桥面非常平坦,像他们刚刚走过的大道一样宽。桥面两侧各有一道低矮的石栏,可以防止马车冲下桥去,但肯定挡不住来自两侧水面的袭击。这座桥很长,差不多有四分之三里,而且像箭杆一样直。桥下经常会有船只通过,不过都是没有桅杆的划桨船。
走过大桥,他们面前出现了两座高耸的塔楼和夹在塔楼中间的箍铁城门。萨伦妮告诉海民,这道门被称作凯姆林门。肩膀上戴着金色剑徽的士兵向女士们恭敬地点头,又用怀疑的目光瞥着那些男人。城门里面的大街……街面宽阔平直,路上挤满了行人和车辆,街两旁是两三层高的石砌房屋。但不管纱罗如何努力眨眼,她的视线还是一片模糊。真源消失了!纱罗知道,只要她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就都会恢复原样。光明啊,她现在就想离开,她到底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克拉莫也许就在这座城里,哈琳妮要尽快见到他。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哈琳妮觉得他能帮助自己成为诸船长。纱罗要一直等到哈琳妮离开,要等到凯苏安放弃她们的约定。在此之前,纱罗的锚只能牢牢地嵌在这里,这个没有真源的地方。
萨伦妮还在不断地说话,纱罗却听不进去几个字。他们穿过一片巨型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尊高大的雕像,那尊雕像的手直指凯姆林门。一列掉光叶子的大树将广场对面的街道分为两半。轿椅、马车和披挂方形鳞甲的士兵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对于所有这些,纱罗都置若罔闻,她颤抖着,在马鞍上蜷缩成一团。这座城市消失了,时间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对失去真源的恐惧。她以前从不曾意识到无形的真源给她带来多么大的快乐与慰藉,它永远都存在,永远都有汲取不尽、无法形容的快慰感。当她不导引至上力时,丰富多彩的生命也会随之黯淡。现在,真源本身也消失了,彻底消失了。这是她所知道,能知道的一切。真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