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雯看着河对岸激战正酣的光明军和沙塔军队。她已经回到了艾拉非一侧河滩上的营地中。她渴望着再次上阵,与暗影战斗。但她必须和布伦谈谈发生在山丘前的事情。她走进指挥帐篷,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营地中到处都是两仪师和从神行术通道中撤离山丘的弓箭手和长矛手,两仪师们带着焦急的神态相互交谈着。她们都很累了,但从她们不断望向河对岸的眼睛里能看出来,她们都像艾雯一样急于要回到与暗影的战斗里去。
艾雯叫来站在指挥帐篷前的传令兵:“告诉姐妹们,她们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既然我们已经放弃了丘陵地带,在那里作战的兽魔人很快就会投入到河边的战场中了。”
艾雯刚才一直率领两仪师沿着这一侧的河岸顺流而下,不断对河对岸正在向浅滩进军的兽魔人发动攻击。“向弓箭手传令,让他们也跟随两仪师一同行动。他们必须尽量使用他们剩余的箭支,直到我们弄到下一批供给为止。”
传令兵跑走以后,艾雯转向站在身边的莱伊纹和她的丈夫贝尔·多蒙:“莱伊纹,那些正在过河的骑兵部队看起来像是霄辰人。你对他们有了解吗?”
“是的,吾母,的确是霄辰人。站在那里的那个人……”她的手指向河边的一棵树,那棵树下站着一个剃光鬓角的男人。那个男人穿着肥大华丽的长裤,上身却穿着一件仿佛是两河样式的褐色旧上衣。“……他告诉我,由科尔甘将军指挥的骑兵军团离开霄辰营地,已经奔赴前线。是布伦元帅请求他们提供支持。”
“他还说,群鸦王子也在他们中间。”多蒙插口道。
“麦特?”
“他并不只是单纯地随队行动,实际上,他亲自率领着一支旗队及时赶到我们的左翼,那里正有一支沙塔部队向我们发动突袭。在他率队到达之前,我们的长矛手防线几乎就要崩溃了。”
“艾雯。”盖温向远处一指。
就在浅滩以南几百步以外,一小队士兵正涉水过河。他们都脱光了外衣,只穿着短裤,将剑绑在背后。艾雯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只是觉得他们的指挥官有些眼熟。
“是乌诺吗?”艾雯皱起眉,挥手示意马夫为她牵马过来。她一跨上马背就开始催马疾奔。盖温和她的卫兵紧追在她身后。他们一直朝那些正躺倒在河岸上,大口喘气的士兵们跑过去。和那里距离还很远的时候,艾雯就听到一个人的咒骂声。
“乌诺!”
“该死的,来得正好!”乌诺站起身,充满敬意地敬了一个礼,“吾母,我们的情况糟透了!”
“我看到了。”艾雯咬了咬牙,“你们遭到攻击时,我正好在那里的山顶上。我们尽全力作战,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你们是怎么杀出来的?”
“我们是该死的怎么杀出来的,吾母?那时我们周围的人不停地从马背上掉下去。我知道,我们已经完了。于是我们没命地跑出来,就像被该死的闪电打中屁股!我们一直逃到这条蛤蟆屎的河边,脱光衣服跳了进去,拼尽全力游了过来。吾母,如果有什么粗话,请别介意!”然后,乌诺又吐出一连串的咒骂。他的顶髻也随之不停地跳动着。艾雯坚信,画在他眼罩上的那只火眼现在变得更红了。
然后,乌诺又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我不明白,吾母,那时有个山羊脑子的传令兵告诉我们,山丘上的两仪师有危险,我们要立刻该死的回身去攻打那里的兽魔人。我说,如果我们去打兽魔人,那谁来照看河边我们该死的左翼?那个传令兵说布伦元帅会处置好那里,后备骑兵会代替我们驻守河岸,那些伊利安人能守住我们该死的侧翼。该死的,他们只有一个中队,让他们承担这个任务就像是让一只该死的苍蝇去抵挡一只该死的猎鹰!天哪,它们其实正等着我们杀过去,就好像它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行动一样。不,吾母,这不可能是加雷斯·布伦的失误。我们被一个满嘴奶油的绵羊肚子骗了!别在意我的粗话,吾母!”
“这个我不能苟同,乌诺。我刚刚听说,布伦元帅从霄辰人那里求得了一个骑兵军团的援军,也许他们只是在赶来的路上耽搁了时间。等我找到元帅,就能把这件事问个水落石出了。赶快带你的人回营地去,好好休息一下。光明在上,你们战斗得很英勇。”
乌诺点点头。艾雯策马返回了营地。
利用沃拉超法器,艾雯编织出风之力和水之力,将它们缠结在一起。一道水流从河中跃起。艾雯把她的水龙卷朝坎多一侧正要攻击人类军队的兽魔人甩去,狂暴的水流冲击着兽魔人的队列。艾雯的力量不足以将兽魔人吹到空中,但也逼得它们步步后退,不得不用双手护住面孔。
在她身后,其他两仪师也都在界河的艾拉非一侧进行着导引。弓箭手不断将羽箭射向天空。这些弓箭手的人数并不多,他们射出的箭幕也无法像艾雯所希望的那样将天空遮蔽,但他们的每一道箭幕还是能让上百头兽魔人倒下。
在艾雯身旁,佩莱尔和另外几名擅长地之力编织的褐宗姐妹,正在让兽魔人前锋脚下的地面爆裂开来。麦瑞勒和许多绿宗姐妹编织出火球,让它们飞越艾雯的水龙卷,落进兽魔人密集的队列中。许多满身火焰的兽魔人还会跑出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才会扑倒在地上。
兽魔人发出一阵阵嚎吼,仍然向河岸边的防御部队全速疾奔。几队霄辰骑士突然从防御阵列中冲出来,迎头杀进兽魔人群中。这个攻击来得如此突然,许多兽魔人甚至没来得及举起手中的武器,冲在最前面的敌人成片倒下。霄辰人对暗影部队的前锋进行了一番扫射后,又转身跑回防御阵列中。
艾雯继续着自己的导引,强行压下深深的疲惫感。兽魔人还没被打垮,反而更被激怒,以极度的狂暴猛攻人类防线。在风动和水动的撞击声中,艾雯依然能够清楚地听到它们的吼叫。
兽魔人变得愈来愈愤怒了?但只有在它们品尝到玉座的怒火后,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愤怒。艾雯汲取了愈来愈多的阴极力,一直把自己逼到能力的边缘。她将水龙卷加热。沸水烫伤了兽魔人的眼睛、双手和心肺。她感觉到自己在呼喊,将沃拉超法器指向前方,仿佛那是一根长矛。
仿佛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体力耗竭的艾雯终于听从盖温的劝说,准备撤退。盖温去牵他们的坐骑,当他回来时,艾雯正看着河对岸。
毫无疑问,她的军队左翼又后退了三十步。即使有两仪师的力量,他们还是渐渐输掉这场战争。
她早就该去找加雷斯·布伦了。
艾雯和盖温返回营地。她从马鞍上爬下来,把坐骑交给莱伊纹,让莱伊纹用她的马去帮助运送伤员。许多伤员都经由浅滩被运了回来,还有许多伤兵是依靠同伴的扶持走回来的。
不幸的是,艾雯已经没有力量进行治疗,更别说施展神行术送伤员前往塔瓦隆或者梅茵。大多数从河岸边撤下来的两仪师状况也不比她好多少。
“艾雯,”盖温轻声说道,“那里有一个骑马过来的人,是霄辰人,看起来像一名女贵族。”
一名王之血脉?艾雯一边想,一边站起身,朝盖温所指的营地另一边望过去。至少盖温还有力气警戒周围的状况。艾雯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姐妹不喜欢护法?
那个向他们走过来的女人穿着霄辰风格的上等丝绸长裙。艾雯的肠子几乎要翻转过来,那么华贵的仪容却建立在以导引者为奴隶的基础上,建立在对水晶王座的绝对服从上。这个女人肯定是王之血脉。一队视死卫士就跟随在她身后,只有非常重要的人物才有可能……
“光明啊!”盖温喊道,“是明?”
艾雯吸了一口冷气,的确是明没错。
明双眉紧锁,向艾雯一低头,“吾母。”她身后披黑甲的卫兵们则全是一副岩石面孔。
“明……你还好吗?”艾雯问道。一定要小心,不能泄露太多信息。明被霄辰人俘虏了?她当然不可能加入霄辰人一伙,她会吗?
“哦,我没事,”明闷闷不乐地说,“我只是有些没胃口,又被塞进这套怪怪的衣服里。他们那里有许多非常精美的食物。我也许应该告诉那些霄辰人,精美并不等于好吃。艾雯,你真应该看看他们喝的东西。”
“我已经见识过了。”艾雯的声音冷如严霜,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点。
“哦,你说得没错。不过,吾母,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嗯,这要看你对麦特有多少信任。”
“我相信他很会找麻烦,”艾雯说,“我相信他很喜欢美酒和赌博。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能找到这几样东西。”
“你相信他能指挥军队吗?”明问。
艾雯犹豫了一下。她能相信吗?
明向前俯过身,向视死卫士们瞥了一眼。他们似乎并不打算让她过于靠近艾雯。“艾雯,”她轻声说道,“麦特认为布伦正将你的军队引向毁灭,他说……他说他认为布伦是暗黑之友。”
盖温笑了起来。
艾雯愣了一下,她本以为盖温会怒不可遏。
“加雷斯·布伦?”盖温说道,“暗黑之友?我宁可相信我的母亲是暗黑之友。告诉考索恩,不要灌太多皇室白兰地,他没有那么大的酒量。”
“我倾向于同意盖温。”艾雯缓缓地说道。不过,她没办法对己方军队现在的混乱状况视而不见。
她需要尽快把这件事查清楚。“麦特总是喜欢盯着不需要他盯着的人。我知道他只是想保护我。告诉他,我们很感谢他的……警告。”
“吾母,”明说道,“他似乎对此非常确定。这不是一个笑话,他希望您将您的军队交由他来指挥。”
“我的军队。”艾雯冷冷地说。
“是的。”
“由麦特·考索恩全权指挥。”
“嗯……是的。也许您还应该知道,女皇已经给予了他指挥全部霄辰军队的权力,现在他是考索恩元帅了。”
时轴。艾雯摇摇头。“麦特是个优秀的战术指挥官,但将白塔的军权交给他……不,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能够给予他这个权力的不是我。军权在白塔评议会的手中。现在,我们该怎样让包围你的这些绅士相信,你在我身边会是绝对安全的?”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艾雯的确需要这些霄辰人。她不会为了救明而冒险破坏和霄辰的盟约。更何况现在看起来,明并没有什么危险。当然,如果霄辰人发现明曾经在法美向他们立下过誓言,后来又逃走了……
“不用担心我,”明面色阴郁地说,“我想,也许我还是留在芙图娜的身边会更好一些。她……知道我的能力。这要感谢麦特。不过这样我也许能帮到她,还有你。”
这番话别有深意。视死卫士受到严格的纪律约束,即使听到明直接使用女皇的名字,也不可能立刻有任何过激反应。但他们的身子的确都变得僵硬,面孔也板了起来。要小心,明,艾雯想道,现在你身边全都是深秋的荆棘。
明却似乎毫不在意,“你是否能考虑一下麦特的话?”
“加雷斯·布伦是暗黑之友?”艾雯问道。这实在太可笑了。“回去告诉麦特,如果有必要,就将他对这场战争的意见提交给我们。现在,我需要去找我们的指挥官,拟订下一步计划了。”
加雷斯·布伦,你在哪里?
无数黑色的羽箭腾起到空中,几乎和夜空融为一体,然后化成一片死亡之雨,落在萨坎鞑谷口伊图拉德的军队中。一些箭支被盾牌弹开,另一些则射穿了战士们的身躯。一名士兵就倒在距离伊图拉德站立的岩台不过数寸的地方。
伊图拉德没有丝毫退缩,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挺得笔直。不过,他还是嘟囔了一句,“有些太靠近前线了,对不对?”
站在他身边的殉道使宾德脸色有些难看:“抱歉,伊图拉德元帅。”他的任务就是挡开敌人的冷箭。迄今为止,他都做得很好,但有些时候,他会显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情,并不住地嘟囔着“他们”想要“抓住他的手”。
“打起精神来。”伊图拉德说道。
他的头在一阵阵抽痛。今晚,他又做梦了,而且是那么真实。他看到兽魔人在活嚼他的亲人,他却没有力量拯救他们。当它们吃掉苔馨和孩子们的时候,他奋力抗争过,痛苦地哭泣过,却又为了烹煮血肉的香气而感到诱惑。
在这个梦的最后,他已经在和那些怪物一起享用美味的肉食了。
别去想那些事,伊图拉德告诫自己。但这样做并不容易,那个梦太栩栩如生了。他很高兴兽魔人的攻击能将他惊醒。
他已经对这次攻击做好了准备。士兵们一直确保壁垒上燃烧着大堆的篝火,确保夜幕无法遮蔽他们的双眼。兽魔人在付出高昂的代价后,终于突破了荆棘墙。现在,伊图拉德的部队正在谷口奋力抵挡它们冲进山谷。
当兽魔人在峡谷隘路中突破重重阻碍时,伊图拉德并没有浪费时间。现在,谷口已经筑起一系列齐胸高的土垒,如果长矛手的防线被逼退,十字弩手依然能凭借这些工事阻挡敌人。
现在,伊图拉德组建起许多支人数在三千左右的分队,每支分队单独结成方阵,其中包括长矛手、钩刀手和十字弩手。方阵的前沿和侧翼都有骑马弩手作为游兵。每一个防御方阵的最前沿是六排长矛手,他们使用的长矛足有二十尺长。这是伊图拉德从马兰登战役中得到的经验,一定要让士兵保持和兽魔人的距离,愈远愈好。
这种巨型长矛发挥了很好的效果。伊图拉德的长矛方阵能够以中心为轴进行转动,并朝各个方向进行防御。即使被兽魔人包围,他们也还能继续战斗下去。兽魔人在与这些方阵缠斗时,自身的阵型就会被方阵割裂,而艾伊尔人会趁兽魔人阵型散乱时发动猛烈的突袭。
在长矛手队列后面,伊图拉德布置了装备钩刀和斧枪的士兵。有时候,兽魔人还是会冲开长矛丛,或者以尸体的重量压倒前沿的防御阵列。这时,钩刀手就会从长矛手的缝隙间冲出来,用钩刀割断兽魔人的腿筋,为长矛手争取时间,让他们退到后列,重整队伍。方阵中作为预备队的长矛手则会挺进到前沿,继续阻挡兽魔人的进攻。
这道防线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今晚,十二个这样的方阵正在兽魔人的怒涛中勉力支持,每一个人都在奋勇拼杀,竭尽全力阻挡着发狂的兽魔人。兽魔人则不顾一切地扑向长矛手,想要压垮他们的防御。但每一个方阵都在高效率地运转着,化解了暗影大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就算是有一些兽魔人从方阵间的缝隙中冲了进来,伊图拉德也不担心,艾伊尔人自然会收拾它们。
伊图拉德努力让双手在背后保持着稳定,不要紧握起来,也不要不住地颤抖。在马兰登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学会了很多,但也为此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光明烧了我的头痛吧,他想道,也烧了这些兽魔人吧。
他已经有三次差点下达命令,让所有部队放弃方阵防御,向敌人发动全面进攻。他能清晰地想象他的战士对兽魔人大肆杀戮的情景。不应该再耽搁了,他想要尝到鲜血的味道。
但每一次,他都制止了自己。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让敌人流血,而是为了守住阵地,让末日深渊中的那个人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他的任务。这才是他唯一的目的……难道不是吗?为什么他近来总是很难记起自己的任务?
另一阵兽魔人的箭雨落在士兵们的头上。隐妖已经将一些兽魔人带到隘口两侧的山脊顶端,那里曾是伊图拉德的弓箭手驻守的阵地。要爬上那个地方是极不容易的事情,隘口两侧的山壁如同刀削一般陡峭。有多少兽魔人在往上爬的时候摔下去跌死了?兽魔人中几乎没有优秀的弓箭手,但从那个地方向军队射箭是不需要瞄准的。
斧枪手们举起了盾牌。如果用一只手持盾,他们是无法战斗的,不过他们早就将盾牌用皮带缚在背上,以备不时之需。愈来愈密集的黑羽箭穿透黑夜中的薄雾,飞落下来。天空中的风暴云团中传来隆隆的雷声,但寻风手正全力施为,将风暴挡在萨坎鞑之外。她们已经不止一次宣称,这种极具毁灭性的风暴能够将这座山谷中的军队全部吹走。有一次,在她们努力控制住天气之前,曾经有拳头一样大的冰雹掉落了足有一分钟之久。
有寻风手使用那只巨大的碗来抵御暗帝从天空中发动的攻击,伊图拉德觉得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如果能用一场飓风,暴雪或者其他什么恐怖的天气摧毁这里的人类,暗帝才不会在乎有多少兽魔人一起陪葬。
“它们正在重新聚集,准备再次对谷口发动攻击!”有人在黑夜中喊道。随后又有更多人发出了类似的呼喊。伊图拉德借助篝火的光亮,透过迷雾向谷口眺望。兽魔人的确在那里集结。
“命令第七和第九步兵阵撤退,”伊图拉德说,“他们战斗的时间太久了。让第四和第五步兵阵离开预备队位置,去守住防线两翼。准备更多箭矢。还有……”他皱起眉头。那些兽魔人在干什么?它们后撤的距离比伊图拉德预料的更远,这时已经隐没在黑暗的峡谷隘口中。它们不可能就这样撤退了。它们会吗?
一片黑色的波浪从谷口中奔涌而出。是魔达奥,成百上千的魔达奥。黑色的斗篷在风中没有丝毫摆动,死白色的脸上看不到眼睛,嘴唇扭曲成冷笑的样子,手中擎着纯黑色的利剑,如同蛇一样扭动身躯,飞快地向前游动。
伊图拉德没有时间下达命令,甚至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魔达奥已经纷纷钻进每一个防御方阵,在长矛手之间挥舞起它们致命的毒刃。
“艾伊尔人!”伊图拉德吼道,“让艾伊尔人上去!还有导引者!全都杀上去!只留下守住末日深渊的部队!快!快!”
传令兵纷纷飞跑出去。伊图拉德只能满心恐惧地看着眼前的战场。一支魔达奥的军队。光明啊,这简直就像他的噩梦一样可怕!
第七步兵阵很快就垮了下来,方阵分崩离析。伊图拉德张嘴想要命令自己的精英预备队,也就是负责保护他的部队前去支持。他需要骑兵去转移步兵承受的压力。光明阵营的大部分骑兵都在其他的战线上作战,这种兵力分配是正确的。不过他仍然掌握着一支规模不大的骑兵部队,而且现在这支部队还完整地被保留在他身边。
只是……
伊图拉德紧闭起双眼。光明啊,他实在是太累了,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在进攻之前先要撤退,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撤退到艾伊尔人那里,然后在那里战斗。
“撤退……”他悄声说道,“撤……”
但这么做似乎又有着非常、非常严重的错误。为什么他的脑子里总是有这个抹不去的念头?
提莱队长,伊图拉德努力想要说话,你进行指挥。但他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出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让他无法张开口。
他能听到人们的喊叫。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打倒一只魔达奥,往往会有百十名士兵阵亡。在马兰登,两名趁夜溜进城中的魔达奥杀光他的一整个弓箭手连队,足足一百人。现在他的防御方阵是用来应对兽魔人的,针对它们巨大笨重的弱点,用长矛挡住它们,再割断它们的脚筋,以此来阻碍敌人的攻势。
而隐妖能够像敲开鸡蛋一样轻易砸开这些方阵。面对它们的攻势,士兵们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
“伊图拉德元帅?”提莱队长问道,“元帅,您在说什么?”
如果他们撤退,兽魔人就会包围他们,他们需要坚守阵地。
伊图拉德张开嘴,要下达撤退的命令:“撤到……”
狼。
狼如同幽影般出现在薄雾之中,咆哮着扑向魔达奥。一个满身毛皮的人跃上这片岩台,伊图拉德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
提莱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大声呼喊卫兵。而那个怪人已经扑向伊图拉德,将他推下岩台。
伊图拉德没有反抗。无论这个人是谁,伊图拉德都非常感激他。当他从岩台上跌落下去时,甚至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他最终还是没说出撤退的命令。
他重重地落在地上,肺里的空气全被撞了出去。狼轻柔地咬住他的手臂,把他拖进黑暗之中。慢慢地,他失去了知觉。
艾雯坐在营地中。坎多边境的战斗仍然在继续着。
她的军队挡住了兽魔人。
就在河对岸,霄辰人正与她的军队并肩作战。
艾雯自己捧着一小杯茶。
光明啊,这实在是太令人气恼了。她是玉座,但她却没了力量。
她还没见到加雷斯·布伦,不过这并不让人感到奇怪。布伦一直在移动自己的位置。希维纳已经受命去寻找他,应该很快就会带消息回来了。
两仪师们正在运送伤员前往梅茵接受治疗。太阳已经渐渐落进地平线,如同一只昏昏欲睡的眼睛。艾雯握住茶杯的手颤抖着。她还能听到战斗的喧嚣。看样子,兽魔人就算到了天黑也不会撤退,它们打算在将人类军队在河边碾碎。
远处的怒吼声一阵接着一阵,但来自导引者的爆炸声已经开始变得稀疏了。
艾雯转向盖温。盖温看起来没有一丝疲惫,但他的脸色显示出一种怪异的苍白。艾雯抿了一口茶,无声地骂了盖温一句。这样责备盖温并不公平,但她现在并不在乎是否公平的问题。拿护法出气是她的权利,这正是护法的责任之一,难道不是吗?
一阵微风吹过营地。现在她位于浅滩以东数百步以外的地方,却还是能够闻到风中的血腥味。不远处,一队弓箭手正在指挥官的号令下拉开弓弦,射出一道箭幕。片刻之后,两只黑翅膀的人蝠从空中跌落下来,撞击在营地边缘的地面上,发出两声闷响。随着夜幕降临,还会有更多人蝠发动偷袭。
麦特。想到他,艾雯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气愤。他是个牛皮大王,一个小无赖,一个看见漂亮女人就迈不开腿的家伙,而且对她从来都不知道尊重。他……他……
他是麦特。艾雯记得自己十三岁那一天,他曾跳进河里去救蒂梅·鲁文。实际上,蒂梅根本就没溺水,她只是被一个朋友拉住,身子没入水里。麦特跑过去,一头就跳进水中。为了这件事,伊蒙村的人笑话了他几个月。
又一个春天,麦特从同一条河中拉出杰尔·亚胡恩,救了这个男孩一命。那以后,人们很长时间没有再开过麦特的玩笑。
这就是麦特。虽然他整个冬天都在抱怨大家不该那样取笑他,但第二次遇到相同的状况时,他还是跳了下去。当别人遇到危险时,他不会把眼睛转到一旁。艾雯还清楚地记得,身材瘦长的麦特从河里爬上来,小杰尔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地喘着气,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杰尔溺水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艾雯从没想过,溺水的人竟然会是这样的,没有喊叫,没有挣扎,更不会求救。杰尔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沉进水里。人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有麦特看见了。
他还跑进提尔之岩去找我,艾雯心想,当然,后来他还要从两仪师手中把艾雯救出来,却不愿相信艾雯已经成为玉座。
那么,这一次又是怎样?她是不是真的溺水了?
你对麦特·考索恩到底有多少信任?明曾这样问过她。光明啊,我相信他。我是个傻瓜,但我真的相信他。麦特很可能错了。他经常会犯错。
但当他判断正确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因为他而得救。
艾雯强迫自己站起来,一招手,盖温来到她身边。但她只是拍了拍盖温的手臂。不能让士兵们看到他们的玉座竟然衰弱到需要有人来搀扶的地步:“其他战线上有什么报告?”
“今天并不多,”盖温皱起眉,“实际上,其他战场都异常安静。”
“伊兰应该在凯瑞安作战,”艾雯说,“那里至关重要。”
“她也许正忙于战斗,无暇和我们交换情报。”
“通过神行术派出信使,我需要知道那里的情况。”
盖温点点头,快步跑开了。等到盖温离开后,艾雯迈着稳定的步子,在营地中找到了希维纳,她正在和两名蓝宗姐妹交谈。
“布伦呢?”艾雯问。
“在伙食帐篷里,”希维纳说,“我也是刚刚知道。我已经派一名跑者去吩咐他留在那里,等待您过去。”
“走吧。”
艾雯向食堂帐篷走去。那是现在营地中最大的帐篷。一走进帐篷中,她就看到了布伦。布伦并没有吃东西,只是站在厨师的行军厨案后面,那张厨案上正铺着他的地图。厨案还散发出一股洋葱气味,大概是因为已经有无数颗洋葱在那上面被切碎了。尤缇芮在这里的地面上还打开了一个可以俯瞰战场的神行术通道。艾雯到达的时候,她正在将这个通道关闭。现在他们不会将这样的通道打开太久,以免沙塔人发现,并将至上力的编织从通道中射过来。
艾雯用极低的声音对希维纳说:“召集评议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你能找到的每一个宗派守护者都带过来。”
希维纳点点头。也许她心中感到困惑,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随后,她就快步跑出帐篷,艾雯则找来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史汪不在这里,她很可能又去帮助治疗伤员了。这样很好。艾雯可不愿意在史汪的怒视下做这种事情。而且,她也为盖温感到担忧。盖温敬爱布伦,就如同敬爱自己的父亲。她已经能从约缚中感觉到他的忧虑了。
这就是艾雯现在要面对的微妙状况。在评议会到来之前,她还不打算开始。她不能凭借一点推测就指控布伦,但她也不能忽略麦特的警告。麦特是个无赖,是个傻瓜,但她信任麦特。光明在上,她真的信任麦特,她愿意将自己的生命放到那个无赖的手上。大概只有战争才会产生出这种古怪的事情。
宗派守护者们很快就聚集了过来。她们负责白塔的军事行动,而现在她们每天傍晚时分都会聚在一起,接受布伦和他的指挥官们送来的战况报告和作战计划。所以布伦似乎并不认为她们现在出现有什么反常,他只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有不少宗派守护者在走进来时向艾雯投来好奇的目光。艾雯向她们点点头,竭力表现出玉座的威严。
帐篷里终于到齐了足够的宗派守护者,艾雯决定开始。她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她需要彻底从自己的脑海中除去麦特的指控,否则她就要证明这个指控是真实的。
“布伦元帅,”艾雯说道,“你现在还好吗?我们一直都很难找到你。”
布伦抬起头,眨眨眼。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吾母,”他一边说话,一边向宗派守护者们点点头,“我的确感到劳累,但应该比您好一些。我要关注整个战场,照顾到每一个细节。这您是知道的。”
盖温快步跑进帐篷。“艾雯,”他的脸色似乎又变得更加苍白了,“出问题了。”
“怎么了?”
“我……”他深吸一口气,“巴歇尔元帅叛变了。光明啊!他是暗黑之友。如果不是殉道使及时援助了伊兰,伊兰可能就一败涂地了。”
“这是怎么回事?”布伦从地图上抬起头,“巴歇尔是暗黑之友?”
“是的。”
“不可能,”布伦说,“他为真龙大人统率军队已经有几个月之久,我对他并不熟悉,但……暗黑之友?这不可能。”
“这种假设很没道理……”赛尔琳说。
“你们可以亲自向女王查问这件事,”盖温挺起胸膛,“这是我听她亲口说的。”
帐篷中一片寂静。宗派守护者们彼此对视,面带忧色。
“元帅,”艾雯对布伦说道,“你怎么会派遣两支骑兵队离开防线,向南来支持我们的山丘阵地?实际上,他们掉进了敌人预先设好的陷阱。而主力部队的左翼在他们离开后也完全暴露了。”
“这有什么问题,吾母?”布伦问道,“很明显,你们当时就要被兽魔人打垮了,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一点。是的,我让他们离开了左翼,但我已经派遣伊利安后备军去代替他们。但我看到沙塔骑兵开始进攻乌诺的右翼时,我就派出伊利安人去支持他们了。这是正确的应对措施。我那时不知道那里会有那么多沙塔人!”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叫喊,但他立刻又紧闭上嘴,双手不住颤抖,“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并不是不会犯错的,吾母。”
“这不只是一个错误,”菲丝勒说道,“我刚刚和乌诺以及其他幸存下来的骑兵谈过。乌诺说,他和他的部下在赶往两仪师阵地时,就已经闻到陷阱的气味了。而你却承诺会给他们支持。”
“我告诉过你们,我给他派了援兵,我只是没想到沙塔人会派出那么大规模的一支部队。而且,我仍然控制着整个战局。我已经命令一支霄辰骑兵军团支持我们的部队,他们应该能对付那些沙塔人。我命令他们过河作战,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耽搁那么久!”
“但是,”艾雯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强硬,“数千名战士被兽魔人和沙塔人前后夹击,彻底摧毁,甚至连逃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你让他们送了命,却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我必须把两仪师救出来!”布伦说,“她们才是最宝贵的资源。请原谅,吾母,但在这一点上,您和我有着同样的看法。”
“两仪师当时还完全可以支持下去,”赛尔琳说,“我就在那座山丘上。是的,我们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但我们能够守住战线,并且完全可以继续战斗一段时间。”
“你牺牲了数千名优秀的战士,布伦元帅。你知道这其中最糟糕的一点是什么吗?这种牺牲是完全没必要的。你只是让那些霄辰人驻扎在浅滩附近,他们本来完全有可能挽救今天的战局,却只是在那里等待你的命令。而你根本没有向他们发出任何命令,对不对,元帅?你把他们丢在那里,就像你丢弃了我们的骑兵一样。”
“但我命令他们发动攻击了,他们最终也采取了行动,不是吗?我派了一名传令兵,我……我……”
“如果不是麦特·考索恩,他们还会继续在河对岸等待,元帅!”艾雯转过身,打算离开这里。
“艾雯,”盖温抓住她的手臂,“你说什么?只是因为……”
布伦抬起手,按住额头。然后,他跌坐在地上,仿佛四肢都突然失去了力量。“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事,”他茫然地低声说道,“我一直在犯错,吾母。我一直对自己说,这只是小错,可以弥补。然后我又会犯下更多错误,直到局势无法挽回。”
“你只是累了,”盖温看着他,声音中饱含苦涩,“我们全都累了。”
“不,”布伦低声说,“不,这不是疲惫。以前我也有过体力透支的时候。这就像是……我的直觉突然间都错了。我下达命令,然后,我也看到了其中的漏洞、问题。我……”
“心灵压制,”艾雯感到心中一寒,“你遭受了心灵压制。敌人在直接攻击我们的统帅。”
帐篷中的几名姐妹立刻拥抱了真源。
“这怎么可能?”盖温表示反对,“艾雯,我们一直有姐妹在营地中警戒一切导引的迹象!”
“我不知道暗影是如何做到的,”艾雯说,“也许他们在数个月以前,战争没有开始时就下手了。”她转向宗派守护者:“我建议评议会解除加雷斯·布伦对军队的指挥权。这要由你们来做出决定,宗派守护者们。”
“光明啊,”尤缇芮说,“我们……光明啊!”
“一定是这样,”多欣说,“这是非常聪明的一步,在不知不觉间摧毁我们的军队。我们本该看出来……我们的统帅早就应该得到更加周详的保护。”
“光明啊!”菲丝勒说道,“我们需要立刻把消息传达给人龙大人和萨坎鞑!那两条战线的统帅也会遭到攻击。暗影很可能会以这种方式协同进攻,让我们的四条战线同时崩溃。”
“这件事由我来做,”赛尔琳向帐篷外走去,“另外,我同意吾母的提议。布伦必须被解除职务。”
一个接一个,宗派守护者们纷纷点下了头。这不是评议会的正式表决,但也足够了。加雷斯·布伦坐在厨案旁。可怜的人,毫无疑问,他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现在肯定已经心忧如焚了。
出乎意料地,他露出了微笑。
“元帅?”艾雯问道。
“谢谢。”布伦反而放松了下来。
“谢什么?”
“恐怕,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自主意识,吾母。我一直在审视我所做的一切……成千上万的人因我而死……但那些决定并不是我做的。并不是我。”
“艾雯,”盖温说道,他很好地掩饰住自己的痛苦,“如果布伦已经让我们的军队陷入险境,我们就必须立刻改变我们的指挥结构。”
“把我的指挥官们都叫来,”布伦说,“我要把指挥权移交给他们。”
“如果他们也受到控制呢?”多欣问。
“是的,”艾雯说道,“主导这个阴谋的很可能是弃光魔使,也许是魔格丁。布伦元帅,如果你受到暗影的控制,你的军官也一样难以逃避敌人的手段。他们会像你一样产生错误的直觉。”
多欣摇着头:“有谁是可以信任的?无论谁掌握军权,都有可能遭受心灵压制。”
“我们也许只能亲自指挥军队了。”菲丝勒说,“没有导引能力的男人肯定比两仪师更加脆弱。至少我们能够感觉到导引和拥有导引能力的女人,要操纵我们肯定会更困难。”
“但我们之中谁有战场指挥的经验?”菲兰恩问道,“我的确看过许多军事书籍,能够查看作战计划,但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制订这种计划。”
“我们总比会受到暗影腐蚀的人要好。”菲丝勒说。
“不。”艾雯离开盖温的扶持,站直身子。
“那又该让谁来指挥?”盖温问。
艾雯咬紧了牙。让谁来指挥?她只知道一个不可能受到心灵压制的人,至少魔格丁对他无可奈何。一个能完全免疫阴极力和阳极力效果的人。“我们必须让麦特·考索恩指挥我们的军队,”她说道,“愿光明眷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