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皮尔斯一面观察着那个自称是大卫·威尔的家伙,一面把手放在枪柄上。他要这个年轻人走在前面。他的故事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但帕特里克还是不信任他。“也许我仅仅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故事。”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又是另外一条。帕特里克的思绪飘到了海伦娜身上,飘到了7年前那个玻璃管子嘶嘶作响地被打开的那天……
白雾散开,他伸出双手,触到了她。他感觉到她的肌肤冰冷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手会化为沙尘,溃为灰烬,飞散在风中。他双膝跪倒,泪水从脸上落下。马洛里·克雷格用一只手搂住他。帕特里克立刻就把这家伙摔到地上,然后狠狠地揍了他两拳,三拳,四拳,都打在脸上,直到最后两个伊麻里安保警员把他从克雷格身上拖开。克雷格——那个魔鬼的左右手,就是这个人把自己诱入了企图致他于死地的陷阱。一个吓坏了的孩子——迪特尔·凯恩缩在墙角。克雷格爬了起来,试图擦掉脸上的血,可他脸上还在不断出血。于是他抱起迪特尔,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帕特里克本想把海伦娜和她的家人安葬在一起,葬在英国,但克雷格不允许这样:“我们需要改用新的名字,皮尔斯。任何和过去的联系必须被抹去。”新的名字。凯瑟琳,凯特,那个男人——威尔——是这么称呼她的。
帕特里克试着想象她这些年的感受。他是个总不在家的父亲,就算在的时候,他也顶多是个笨拙的父亲。从他把凯瑟琳抱在手臂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解除伊麻里的威胁和解开直布罗陀下面的谜团、解开“钟”的秘密之中——为了让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安全的。这是他能为她做到的最好的事情了,但他失败了。如果威尔说的是真的,伊麻里现在比以前更加强大了。而凯特……她已经长大了,他错过了她的这些年华,更糟糕的是——她是被一个外人抚养长大的。不仅如此,她还被卷进了伊麻里的阴谋中。这简直是场噩梦。他想要把这些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但他们每次拐个弯,它们就又浮现出来,仿佛在从每段走廊的地板上升起,就像是一个萦绕不去的鬼魂。
帕特里克看着在他前面蹒跚行走的那个人。威尔会知道答案吗?他说的话会是真的吗?帕特里克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她现在长什么样?”
“谁?噢,凯特?”大卫回过头,笑着说,“她……很迷人。聪明得不得了……而且意志力极为坚强。”
“我毫不怀疑这点。”听到这些话让帕特里克感觉亦幻亦真。但这不知怎的有助于他面对现实:在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些话感觉真奇怪,威尔。对我来说,我在西柏林对她说再见才刚过了几周。知道我自己的女儿在父亲不在的情况下长大让我很……尴尬。”
“长大的她变得非常出色,相信我。”大卫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她和我曾遇到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她很美——”
“好了,这……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让我们,嗯……让我们集中精力,威尔。”帕特里克加快脚步。显然,公布真相的速度不能太快——某种类型的真相。帕特里克走到了威尔前方,开始给他带路。他比对方多一只手一条腿可用——这里说的就是字面意思——而且威尔身上没有武器,因此基本上算不上威胁。而且威尔刚才的回答让帕特里克相信了他:这个年轻人是在说真心话。
大卫努力跟上。“右边。”他说。
他们在沉默中走过一段段走廊,过了一会儿,帕特里克停下让大卫喘口气。“抱歉,”他说,“我知道那些药糊会让你身上乏力。”他扬起眉毛,“我自己在之前一个月的探索中发生了一两起事故。”
“我能跟上的。”大卫喘了口气说,说完继续喘气。
“你当然可以。记得你在跟谁说话,我在你之前100年就在这些隧道里面跋涉了。你得放松点。”
大卫抬头望着他:“说起来,你现在走路很轻松啊。”
“是的。但我宁愿不要这条好腿,只要能回到过去的时光。是那根管子——1918年我走出来的时候就好了——在管子里面的那几天,它把我治好了。我在日记里没写这件事,当时我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我身边发生的事情。海伦娜……西班牙流感……”帕特里克盯着墙壁足有一分钟,“我想那些管子还有别的功能。1978年我出来的时候,我可以操作那些机器了。我认为那就是为什么我能通过直布罗陀那边的入口的原因。”帕特里克看了看大卫,“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也可以,你从没在哪根管子里待过。”
“没错。我承认,我也不明白。”
“伊麻里对你进行过什么治疗吗?”
“没有。或者说,我不认为有。不过,实际上,我接受过治疗——一个曾在管子里待过的人给我输过血——凯特。我在尼泊尔受伤了,我失血过多,然后她……救了我的命。”
帕特里克点点头,在走廊里踱步:“这很有趣。”他飞快地朝大卫的肩上和腿上满是药糊的伤口瞥了一下,“伤口之前就被清理过了,不过我觉得都是枪伤。你怎么受伤的?”
“多利安·斯隆干的。”
“那么,他也加入了伊麻里,继续他的家族事业了。小魔鬼长大了,比小时候更邪恶了。1985年那时候他15岁。”
“他从不松懈。”大卫站直身子,“多谢让我休息了一会儿。我休息好了。”
帕特里克再次开始带路,恢复了轻快的步伐,但比之前多少慢一点儿。在他们前方,一扇双开门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打开了,滑到两边。之前这里的门从没在他面前打开过。“真令人激动——打开昨天还封闭着的通道。听我说,我听起来跟那些在战争期间雇用我的傻瓜真像。”
大卫晃了晃脑袋:“战争?”
“怎么?”
“没什么。只是听到‘战争’指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感觉怪怪的。现在这个词通常意味着在阿富汗的战争。”
帕特里克停下脚步:“我们在跟谁打仗——苏联人?”
“噢,不是。1991年以后就没有苏联人了。实际上,苏维埃联盟已经不复存在。”
“那是谁?”
“基地组织,或者准确地说,现在是在跟塔利班,一个……一个伊斯兰极端组织。”
“美国在跟一个阿富汗的组织作战……”
“呃,这是个,唔,很长的故事——”
走廊里的灯闪动了几下,然后熄灭了。两个男人都定在了原地。
“以前曾经发生过这种事吗?”大卫小声问道。
“没有。”帕特里克抽出一根二极管发光棒,按下一个开关。它向走廊里和他们周围投射出灯光。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印第安纳·琼斯,举着火把照亮了一条古老的走廊。他正想开口引用这个典故,却想到大卫多半不知道印第安纳·琼斯是谁。《法柜奇兵》102如今应该是一部老电影了——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而且年轻一代多半不会再看老片子了。大卫抬起自己的好胳膊挡住光线,眯起了眼睛。
帕特里克走在前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走廊里的灯光又开始闪烁,仿佛是熄灭之前的回光返照。他们靠近走廊尽头的时候,那里的门没有自动打开。帕特里克把他的手伸到门边上的玻璃面板上,只有几缕雾气飘了出来,他手上的电脉冲也没之前密集。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是能源系统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出问题了。”帕特里克说。他觉得他可以让这扇门工作起来。他在控制板上操作了几下,门慢慢滑开了。
他举起二极管发光棒,照亮了前面的开阔地带。这个房间比他之前看到的都要大,不管在这里或者在别处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看起来这地方的长宽似乎都有好几英里。
一排排长长的玻璃管堆得高高的,一直堆到他目力不及之处。它们还向远处延伸出去,延伸到好几英里外的黑暗中。
这些管子跟帕特里克多年前在直布罗陀看到的那些几乎一模一样,但有两点不同:这里的管子里装满了躯体……还有,里面的白色迷雾在变化,变得澄澈起来。管子里的云雾正在散开,他们时不时能短暂地瞥见里面的人——如果他们是人的话。他们看起来更像人,而不像那个直布罗陀的人猿。这些是亚特兰蒂斯人吗?如果不是的话,又是什么人?还有,他们这是怎么了?他们是不是正在苏醒?
一个声音打破了帕特里克对这些管子的沉思,房间深处有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