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
伊麻孺僧院
凯特把头靠在壁龛的木板墙上,看着外面的太阳,希望她能让它永远停留在现在的位置。她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大卫睁开了眼睛,看着她。她打开日记,不等大卫说什么就开始朗读。
1917年12月20日
岩石砸在那些摩洛哥工人周围,他们往后退了几步,洞里满是烟尘,我们撤到了通风井里。我们等在那里,听着动静,随时准拥进在轨道上搁着的车厢,准备一旦有出问题的迹象——在这里有火或者水出现——就立刻逃离通风井。
一只金丝雀发出一声鸣叫,打破了寂静88。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舒了一口长气,回到大房间里看看我们最近一次掷骰子的结果如何。
很近了,但还是没到。
“就跟你说过,我们该再钻深点的。”拉特格说。
我不记得他说过什么。实际上,我能完全肯定他一直懒洋洋地坐着,我们往洞里填充化学炸药之前他甚至都没去看一眼。他往挖掘面走去,想看得清楚点。经过一个金丝雀笼子的时候,他把手在笼子上晃来晃去,让那只小鸟陷入了恐慌中。
“不许碰鸟笼。”我说。
“你为了给你自己一两分钟的预警时间,宁可让它们被瓦斯呛死。可我连吓唬一下它们都不行?”
“这些鸟可以救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我不会让你为了你自己好玩去折磨它们。”
拉特格把对我的怒火发泄到摩洛哥工头身上。他朝那个可怜人用法语大吼,然后那一打工人开始动手清理炸出来的石块。
从我第一次参观这里,第一次踏入这个奇怪的空间以后已经过了快四个月了。在最初个把月的发掘中,我们弄清了他们之前发现的结构是通往建筑群底部的一条隧道的入口。它的尽头是一扇被封死的大门——封闭的技术高超得我们完全没指望能突破。我们什么都试过了:火,冰,爆炸,化学药品。工作队伍里的柏柏尔人甚至还举行了些古怪的部落仪式,可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缘故。但很快,我们就明确了无法通过这扇门这点。我们认为,这是某条排水渠或者紧急撤退路线,天晓得已经被封锁了几千年了。
在讨论了一番之后,伊麻里理事会——也就是凯恩、克雷格,还有巴尔顿勋爵,我现在的岳父——决定,我们要往建筑的上层前进,进入包含着沼气包的区域。沼气包的存在让我们放慢了速度,但最近几周里,我们发现了一些表明我们正在靠近某个入口的信号。这个建筑物的光滑外壁是某种比钢还硬的金属,敲击的时候也几乎不发出噪声。最近它的走向开始倾斜。一周后,我们找到了阶梯。
尘土被清除之后,我看到了更多阶梯。拉格特叫喊着要那些人干得快点,仿佛这东西会跑掉似的。
我听到我身后的尘土中传来脚步声,然后看到我的助手跑了过来,“皮尔斯先生。你太太在办公室,她正在找你。”
“拉特格!”我大喊道,他转过身,“我要坐车走。我回来之前哪里都别炸。”
“见鬼,我不会的!我们已经很近了,皮尔斯。”
我抓起装雷管的背包,跑向卡车:“开车送我去上面。”我对我的助手说。
我身后,拉特格破口大骂,说我太怯懦。
在地面上,我迅速地换了身衣服,洗干净手。我还没动身去办公室,岗亭里的电话就响了,然后管理员走了出来:“抱歉,皮尔斯先生,她离开了。”
“那边的人都跟她说了什么?”
“抱歉,先生,我不知道。”
“她病了吗?她到医院去了吗?”
那人带着歉意耸耸肩:“我……我很抱歉,先生,我没有问——”
没等他说完,我就冲出大门,坐进了轿车里。我赶到了医院,可她不在那里,那里的人们也没见到她。交换机接线员把我从医院连到我们家里新装上的电话机。电话铃响了十声。接线员插了进来:“我很抱歉,先生,没有应答——”。
“让它响。我等着。”
又响了五声。又响了三声之后,我们的管家戴斯蒙上线了:“这里是皮尔斯家,说话的是戴斯蒙。”
“戴斯蒙,皮尔斯太太在吗?”
“是的,先生。”
我停了一下。“嗯,那让她接电话。”我说。我想要隐藏我的紧张情绪,但失败了。
“当然了,先生!”他有些尴尬地说。他还不习惯用电话,多半就是这个原因让他过了这么久才回答。
三分钟过去了,戴斯蒙回到线上:“她在她自己房间里,先生。我要不要让默特尔进去,看看她——”
“不。我会直接回去。”我挂上电话,跑出医院,跳回轿车里。
在我的命令下,助手把车越开越快。我们疯狂地飙过直布罗陀的街道,把好几辆马车逼到了街道外边,每次转弯都赶得顾客和游客们四散奔逃。
我们一到家,我就跳了出去,快步奔上楼梯,撞开大门,冲过门厅。每一步我的腿都在刺痛,疼得我大汗淋漓,但恐惧驱使着我埋头向前。我爬上正面的大楼梯,到了二楼,笔直奔向我们的卧室,没有敲门就冲了进去。
海伦娜转过身来,显然对看到我十分惊讶,我现在的样子更让她感到惊讶——额头上汗水直淌,大口喘着气,脸都疼得扭曲了。
“帕特里克?”
“你还好吗?”我边说边坐到床上,靠近她身边,把厚毯子拉回去,用手抚摸她隆起的腹部。
她坐在床上,“我才要问你这个问题呢。我当然还好,为什么我会不好?”
“我以为你过来可能是因为你,或者是这里有什么问题……”焦虑从我身上消失了,我舒了口气。我用眼神责备她,“医生说你应该待在床上。”
她倒在那堆枕头上,“你试试看连续几个月待在床上——”
我对她笑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抱歉,但我还记得,你也一样表现不佳。”
“是的,你说得对,我也表现不佳。我很抱歉没遇上你。是什么事?”
“什么?”
“你到办公室去是……”
“噢,对了。我想去看看你能不能溜出来吃个午饭,但他们告诉我你已经出去了。”
“没错。出了个……问题,在下面的码头那边。”这是我第一百次对海伦娜说谎了,可还是一点儿也不轻松。但不说谎的话事情会更糟糕得多。
“做一个航运巨头也有风险啊。”她笑了,“好吧,也许改天。”
“也许过几个星期吧,到时候就是三个人一起吃午饭了。”
“确实会是三个人呢。我觉得我肚子这么大,或许是四个也说不定。”
“看起来也没那么大啦。”
“你真是个谎话精。”
“谎话精”这形容实在太轻了。
我们的嬉闹被隔壁的敲打声打破了,我转过头。
“他们正在测量大客厅和楼下的起居室。”海伦娜说。
我们已经重新装修了房屋,修了一间育婴室,并扩大了三间卧室。我为我们买下了一栋大排屋,还带着一间独立的小木屋,给家里的用人们住。我想不出我们现在还需要什么别的装修。
“我想我们可以建一间舞蹈室,装上橡木地板,就像我父母的房子里那间。”
每个男人都有底线。这栋房子海伦娜想怎么装修都可以,问题在别的地方。“如果我们生了个儿子?”我问道。
“别担心。”她拍了拍我的手,“我不会逼着你强壮的美国儿子去练那些枯燥无味又复杂难解的英国社交舞的。但我们生的会是女儿。”
我扬起眉毛:“你知道?”
“我有种感觉。”
“那么我们就会需要一间舞蹈室。”我笑着说。
“说到跳舞,今天邮差送来一份请柬。伊麻里年度大会暨圣诞晚会,今年他们在直布罗陀举行,会有很大的庆祝活动。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她和父亲都会参加,我也想去。我不会太累的,我向你保证。”
“当然。就当是我们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