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亚雅加达
伊麻里雅加达总部
马丁的人把凯特带到地下深处,然后带着她走进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尽头看起来是个大型水族馆。玻璃窗至少有十五英尺高,宽度可能有六十英尺。
凯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玻璃对面看起来显然是雅加达湾的海底,但那些移动着的东西让她迷惑不解。开始她以为那是某种发光海洋生物,比如水母之类的,它们漂到海底,然后再漂回海面上。但那些光看起来不对头,她走近玻璃。是的——那些是机器人。差不多就是些机器螃蟹,上面的灯光转动,好像是眼睛,还有四只机械臂,每只有三根金属手指。它们往海底打洞,然后用那些金属指头捧着东西从洞里出来。她竭力想要看清楚,捧着的是什么?
“我们的发掘方式十分先进。”
凯特转过身就看到了马丁。他脸上的表情让她顿了一下,有些担心。他看起来疲惫、沮丧,有些自暴自弃。
“马丁,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那些从我的实验室被抓走的孩子们在哪儿?”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目前还在。我们没多少时间,凯特。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这很重要,请你告诉我,你对这些孩子进行治疗用的是什么。我们知道,那不是ARC-247。”
他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他会关心她用什么治疗孩子们?凯特努力思考,这儿有些不对头。如果她告诉了马丁,会发生什么?那个战士,大卫,是对的吗?
过去四年里,马丁是凯特能让自己完全信任的唯一一个男人,唯一一个人。他总是很疏远,埋头于他的工作中——他更多的是一个法定监护人,而不是一个收养了孩子的父亲。但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在。他不可能和绑架有关。但……这里有些不对头……
“我会告诉你疗法的,但我想先让那些孩子回来。”她说。
马丁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玻璃墙前:“我恐怕那不可能,但我对你发誓:我会保护他们的。你必须信任我,凯特。很多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从谁手上保护他们?“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丁。”
马丁转过身,走开几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的样子:“如果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件武器,比你能想象的任何武器还要强大,你会怎么想?一件可以消灭人类整个物种的武器。而你用来治疗那些孩子的东西是我们唯一幸存的机会,我们唯一对抗这种武器的办法,你会怎么想?”
“我得说,这听起来完全是胡扯。”
“是吗?你对进化论知道得够多了,该知道并非如此。人类这个物种远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安全无虞。”他朝水族馆的墙壁外面一个正在向下游动的机器人比了个手势,“你觉得外面那是在干吗?”
“发掘宝藏?可能是一艘沉没的商船吧。”
“你觉得这看上去像是在探宝?”见凯特没说话,他继续说下去,“如果我告诉你,外面那儿有一座失落的海滨城市呢?而且这只是世界各地许多同类城市之一。大约在一万三千年前,欧洲的大部分都在两英里厚的冰层之下。纽约城当时被一英里厚的冰覆盖着。仅仅在一两百年的时间里,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了接近四百英尺,消灭了这颗行星表面上的每一个海滨居民点。想想看那时候海边住着多少人,那时候鱼类是最可靠的食物来源,海洋是最方便的贸易通道。想想看那些永远失落了的居民点和早期城市,想想看那段我们永远无法复原的历史。这个事件留给我们的唯一幸存的记录就是大洪水的故事。那些从冰川融化以后的洪水泛滥中幸存下来的人们渴望警告自己的后人。大洪水的故事是个历史事实——地质学证据证明了这点——而且这个故事在《圣经》及其之前、之后我们发掘到的所有文本中都有。阿卡德的楔形文字泥板,苏美尔的文书,美国的土著文化——里面都谈到了那次洪水,但没人知道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这些工程的目的?找到失落的海滨城市——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要说的重点在于,有很多隐藏着的东西,很多我们还不知道的我们自身的历史。想想看在那场洪水中失去的别的东西。你知道遗传史的。我们知道在那场洪水的年代至少生活着两种人属生物——也许是三种,也许更多。我们不久前才在直布罗陀发现了两万三千年前的尼安德特人遗骨。我们有可能找到更近的遗骨。我们还发现了仅约一万两千年前的遗骨——大约就在那场洪水前后的时间里——在离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不到一百英里的地方,在爪哇岛主岛之外,弗洛雷斯岛上。我们认为这些霍比特人似的人种在大地上行走的时间差不多有三千年。然后,突然地,一万两千年前,他们灭绝了。六十万年前,进化出了尼安德特人——他们灭绝之前,在大地上漫步的时间比我们几乎长三倍。你知道这些历史的。”
“你知道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看不出这跟绑架我的那些孩子之间有何关联。”
“为什么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会灭绝?人类登场前他们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
“我们杀光了他们。”
“正是如此。人类是史上最大的谋杀案的凶犯。想想:生存下去!这是人体的硬编码。我们每个远古的祖先都被一股冲动驱使着,这股冲动让他们把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视为危险的敌人。他们可能把另外好几打人属物种都杀光了。而且,可耻的是,这还遗传到了我们身上。我们攻击任何和我们自身不同的东西,任何我们不理解的东西,任何可能会改变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环境,减少我们生存机会的东西。种族主义者,阶级斗争,性别歧视,东方对西方,北方和南方,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民主和专制,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这些都是同一场战争的不同侧面:一场统一整个人类的战争,以终结我们之间的不同。这是场我们很久以前就开打的战争,一场从那时起我们一直在打的战争。一场在每个人类大脑里潜意识层面之下的战争,就像是一个不断在后台运行的计算机程序,引导着我们走向某种命中注定的结局。”
凯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明白这些跟她的试验和她的孩子们有什么关系,“你希望我相信,那两个孩子是被卷入了一场关乎整个人类种族的、亘古以来的宏大斗争?”
“是的。想想看尼安德特人和人类之间的战争吧。还有霍比特人和人类之间的战役。为什么我们能赢?尼安德特人有比我们更大的大脑,而且无疑他们的个头儿也更大,更强壮。但我们大脑神经的连接方式不同。我们的连接方式让思维更适合制造先进的工具,解决难题,并且预测未来。我们的精神软件给了我们优势,但我们仍不知道我们是如何获得它的。我们在五万年前不过是动物,跟他们一样。我们能肯定的只有一点,脑神经连接有一个变化,很可能是和我们使用语言和交流相关的一个变化。一次突变。这些你都知道。但是……如果另一次变化即将到来会怎么样?这些孩子的大脑神经连接方式与众不同。你知道进化是怎么工作的。它从来都不是走直线的。它通过试错而前行。这些孩子的大脑里可能就是人类思维的下一个版本的操作系统——就像是Windws或者苹果系统的新版本——更新,更快的版本——优于之前的版本——我们的。如果那些孩子,或者是其他和他们类似的人,是人属遗传树上的一个新分支的最初的成员,那会怎么样?一个新的亚种啊。如果在这个星球上的某个地方,有一群人已经装上了新版软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旧人类?也许会用我们之前对待那些不如我们聪明的同类——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的同样方式。”
“这太荒诞了,那些孩子对我们没有威胁。”凯特审视着马丁。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他眼中的神色,她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还有他说的这些,这些关于遗传和进化史的话——跟她说些她已经知道的东西——为什么?
“也许不会是,但我们又怎么能确定呢?”马丁继续说,“以我们对过去的所知,每个先进些的人种都把每个他们视为威胁的人种灭绝掉了。我们是上一次的掠食者,但下一次我们会是猎物。”
“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好了。”
“也许我们已经面临那一时刻,只是还不知道。这就是框架问题的固有属性——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我们就无法确知我们行动的后果,无论当时它们看上去有多好。福特45认为他是在创造一种大众交通工具,但同时也给了这个世界摧毁环境的手段。”
凯特摇着头:“听听你自己说的,马丁。你听上去疯了,陷入了幻觉中。”马丁笑了:“你父亲对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我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凯特揣摩着马丁的目的何在。这是谎言,必然是。最低限度这也是个花招,想要博她信任的表演,试着提醒她,是他收留了她。她瞪着他,仿佛要用目光让他屈服:“你是在告诉我,你抓走那些孩子是为了阻止进化?”
“不完全是……我不能说明所有的事情,凯特。我真希望我可以。我能告诉你的,只有,那些孩子握有阻止一场会消灭全人类的战争的关键。一场自从我们的先祖六七万年前起航离开非洲之日起就步步逼近的战争。你必须信任我。我需要知道你做了什么。”
“‘多巴计划’是什么?”
马丁看上去有些困惑。或者他是被吓到了?“你……从哪里听到这个的?”
“把我从警察局里救出来的军人那儿。你参与了那个——‘多巴’吗?”
“‘多巴’……是一个应急方案。”
“你参与了吗?”她的声音坚定,但她害怕听到答案。
“是的,但……‘多巴’也许是不必要的——如果你告诉我的话,凯特。”
四个全副武装的男人从先前凯特没看到的一扇侧门走了进来。
马丁转向他们:“我还没跟她谈完呢!”
两个卫兵抓住她的双臂,把她押出了房间,沿着她和马丁见面前走过的那条长廊走去。
远远地,她听到马丁在和另外两个人争辩。
“斯隆董事让我们告诉你,时间到了。她不会说的,而且无论如何,她都知道得太多了。他正在直升机停机坪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