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可惜,我不会放过你。”银尘的声音忽然冷下来:“如果外面胜利的人是田万载,哪怕十年之后,20年之后去复仇,我也依然不会放过他!”
“你敢弑师?!”崇飞渡睁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银尘:“师父也是你的师父!他亲口册封你当密门弟子!”
“密门弟子的身份,换不来张萌萌,换不来云无月,换不来魏务良……”
“你胡说!我明明看见张萌萌师妹和你在一起!”崇飞渡爆吼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那个不是!”银尘吼了半声,突然收声,他此时才意识到,希埃尔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余毒”究竟多么可怕。
被修改记忆的,不是一个两个人,甚至不是一两群人。修改记忆的内容,不仅包括他银尘的一些事迹,还包括张萌萌的一生。
银尘很想问问希埃尔她到底做了什么,可是他没有勇气去问了,作为一向以勇气标榜自身的法师,他居然真的没有勇气去做某件事。
因为他深刻地知道,张萌萌就是希埃尔,从一开始就是。
他知道张萌萌的为人,阴狠,毒辣,精明,冷酷,尤其重要的一点就是刻薄寡恩,云无月作为她的师父,对她都无比提防,可见这个人,在正常人眼里,根本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她的姐姐张红羽倒还正常些。
可这样一个疯子,在面对银尘的时候,展现出来了超出常理的溺爱,这种爱不是张萌萌惯常喜欢小动物的爱,根本就是母爱,没有任何理由的母爱。
她的潜意识早就被希埃尔操控了,而银尘,除却灵魂,身上所有零件都属于希埃尔,包括火焰魔法。
能够从加布罗依尔到来这里的,只有银尘的灵魂,甚至可能只是灵魂的复制体,真正的银尘还留在加布罗依尔继续学业,继续着对冲魔法师的传奇。他的身体,就是希埃尔用用世界法则合成的,并且还有一个备份放在了月球上,成了神姬的哥哥。他的魔法,无论是他从学校里学来的,还是自己推导来的,都应该是希埃尔给的,除了蚩尤传承以外的一切,说不定都是希埃尔安排好的一切。
如果没有忽然复生的无度,这一切可能都会被希埃尔永远隐瞒下去。银尘并不是银尘,这是一个叫做银尘的玩偶而已。
这种事情,他不愿意深入地去想,可自从获得蚩尤传承以来,他的魔法框架几经转变,甚至天则也跟着转变,又使得他不能不去想这个问题。
崇飞渡的话,真的将他冻住了。
他忽然发觉,除了思想感情以外,他竟然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属于他自己。他的身体,他的魔法,他的战斗,甚至他的人生都不过是希埃尔手里的一件玩具,一件满足希埃尔母性需求的玩具而已。这点让他分外沮丧,却也让他充满希望,因为他一直没有忘记自身的使命,就是将世界建设成故乡的样子。这一点,无论是希埃尔的玩具还是希埃尔自身,都完全没法做到。
“好吧,姐姐那份不算,但是云无月和魏务良的死,还有鬼老差点毁掉的人生,这些账都要好好算一算的。”
“有什么可算的?”崇飞渡觉得上海完全不可理喻:“他们都是魔威阁的人,为魔威阁的事业献出生命——”
“少拿圣水派的口气和我说话!”银尘握紧拳头,崇飞渡惨叫出声,他身体里的火焰烧灼着他的每一条神经。
“是的,魔威阁的长老们,供奉们可以牺牲,可以马上委屈的活下去!但是他们的付出,他们的生命,不可能就这样被利用得不明不白!甚至毫无价值!如果没有桑天亮和田万载之间的矛盾,就没有冯烈山和云无月之间的算计,赤血秘境中魔威阁不可能分裂,那么一切都会不同!一切都不同懂吗!”银尘冲着崇飞渡大吼道,将他憋屈了差不多十年的怨气吼出来。
他换来了崇飞渡无情的轻笑。
“好吧。”倒在地上的首席弟子笑着说道:“就算他们这么牺牲,对宗门不利,可无论如何,你从魔威阁获得了第一部魔功,无论那是什么,都来源于黑山庄,而不是万魔谷!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黑山庄的人!魔威阁里牺牲多少人,保留多少人,还有多少人,都不是你能够关心的,你只能去关心师父的使命,师父的大业,因为你是师父的人!从生到死都是!师父牺牲长老供奉是狠了点,对于一个门派来说残酷了点,可是师父要做的,是争霸天下的大业啊!既然是大业,那么这点牺牲都是正常的,而且是值得的!大业能成,师父就是皇帝,我们都是开国功臣了,一生一世备极荣耀,牺牲一些人难道不值得吗?”
“不值得。”银尘的声音忽然微弱下去:“一点都不值得,没有意义。”
“怎么没意义?”崇飞渡不解:“那是位极人臣的好机会!男人不都是向往权力的吗?”
“没用的。从一开始,你的师父,就没有丁点儿机会登上那个位置,从一开始,你们的所谓努力就是白费功夫,浪费人命。所以我才要为云无月和魏务良报仇!你的师父浪费了他们的生命和忠诚,就应该和你一样可耻地死去!”
他说着举起剑,作势欲劈。
“总不可能一点机会都没有?师父他真的是第三王朝的——”
“他是什么王朝的不重要。”银尘忽然感觉到,崇飞渡身上的火光熄灭了,同时崇飞渡身体里似乎滚动着某种阴暗黏稠的能量,他知道,那是血脉秘术的能量。
崇飞渡准备拼命了。
银尘放下剑,甚至将剑收起来。
“他是谁不重要,他曾经有什么身份,将来有什么身份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就要对付一个远超他理解能力上限的文明,所以雷神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丁点胜算。”
银尘背着手,不动声色的躲开了一小步,离崇飞渡远了点:“如果田万载面对的敌人是建州奴儿或者其他封建王朝的人,那么它就是用封建王朝的力量去对付封建王朝,无论他的力量强还是弱,都有一丝希望,甚至可以说,这样战斗胜负是五五开的。然而很可惜,当他准备复辟王朝的时候,他要面对的敌人,是一个工业国家,一个工业体系,一个具备工业生产力,先进无比的民族国家,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以封建王朝去对现代国家,从根本上讲,没有任何胜算。就像刺刀不可能对付得了轰炸机一样。”
银尘怜悯地看着呆掉了的崇飞渡,继续说道:“更何况,田万载以封建王朝之战骑,去面对一个具备电子隐身装备研发能力的现代文明,胜算什么的根本就不能想象。骑兵对付机械化军队尚且要命,何况是面对信息化甚至合成化军队!这简直就是让细菌去和大象决斗!”
他说完就笑了,笑声惨然。他笑着看崇飞渡以一侧肋骨为代价,驱散了全身的火焰诅咒,伸手一拍地面弹起来,在空中一拳打来,他笑着,放开了一切魔法师的矜持与忍让,抛弃了一切自我约束的规则。完全以勇气作为全身唯一的能量,毫无畏惧地挺身而出,以身躯迎接闪耀着禁术光芒的重拳。
他手中幻化出寒冰的重锤,轰击在崇飞渡的拳头上,将他击飞,接着幻化出雷电的斩斧,狠狠一斧头砍在他身上,激烈的电光构建出强大的电场,将他的身体固定在半空,接着他的手中幻化出烈焰刀锋,轻轻一划破开崇飞渡护体寒气,最后,银尘伸手捏住了他的前襟。
“就像现在这样,我将所有元素都化为武器,不管不顾的和你厮杀,每一种元素都针对你一种能力,那么到头来,你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抓住崇飞渡的手上,冒出死亡的绿色光芒。
“阿瓦达索命。”
灰色的风暴围绕着崇飞渡旋转起来,在崇飞渡还没有喊出遗言,或者求饶之前,凝固成雕像。
“结束了。”银尘轻轻吐出这句话,感觉自己的心,空空的。他知道,从今往后,一切传承,一切往圣绝学,他都要抛弃掉,或者说完全熔炼进自身,形成他个人的独特风格。
无度为他揭示了真相,也真正让他醒悟,法师不可能一味地依靠远程手段,甚至于,在如今这个残酷的世界上,任何一点点远程手段不再值得依靠。他没有与元素为锋芒,和天下人,和天下不公,近身肉搏,直到血肉横飞,直到他这个玩具报废为止。
“也不知道,若是这样死了,灵魂还能不能回到加布罗依尔,回到七岁那年,继续我学业呢?”
银尘声音轻轻散在风里,正如此刻轻轻散开的泪水。
风,再起时。
水的能量正在朝他的身体汇聚而来,显然无度哪怕沉睡,也不太喜欢水的力量,他更喜欢风的力量,因此,他在消灭了希埃尔的肉身之后——
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恢复天则!!!
恢复到银尘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罡风强劲的时代中去!
战魂消亡,魂兽死灭,水原归位,风源再起!
这,是不可想象的大变革。
而银尘,却连四象极限的对冲体质都没有拿到,他如今只是个在凡尘中不会死的普通魔法师。
风源,复生了。
……
……
……
……
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
视野中的一切景象都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圈一圈,涟漪扩散着,将眼里的景物一次次扭曲。这些扭曲的景象渐渐分离,变成许多层单色的重影,弄得满视野都是彩虹般的不明光晕。罡风破碎,寒冰归位,奥术沉淀,化为暗影。水火光暗,四象极限,或许还捎带着一点雷电的力量,再次汇聚于气海。气海之中,各种法术位如同过度开发的楼盘,密密麻麻的成长起来,变成各种方敦敦的复杂结构,仿佛在一层电路板上反复焊接着起数十万台服务器的所有回路。气海周边,幻星流动,许久不见的36把破天梭,再次现出狰狞的面目,只不过这一次,它们真正化为黑暗,如同三十六吧沉重的双手剑,尖刺一样围绕着的巨行星状的气海,飞行了一圈又一圈。
气海之中,一条只存在于高维世界管道延伸出来,直通脑海中的机械迷城,仿佛城市供热管道一样。冥冥之中一声震鸣,气海和识海再一次链接起来,可掌心里,再无丁点玄力。
十年一梦,物是人非。银尘和他的世界一起回到十年前,可他再也不是那个十年前的银发男孩,也再找不回,十年前那个黑发小女孩的笑容!
无度许是嫌各种各样的天则太麻烦,才将十年来希埃尔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一笔勾销。银尘这么想,也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他不愿意去深究这其中的诡秘,更不愿意相信,希埃尔或许会借助无度之手,将世界重置。
眼前的世界早已分裂成一层层单色的重影。这些重影如同水波般在眼前荡漾着,渐渐融合成一整个新的世界。当银色法神的眼前不再有重影,不再有波纹的时候,他所处的饭庄一层,忽然亮堂起来,所有紧闭着的窗户全被风吹开,窗外就是一整个熙熙攘攘,鸟语花香。
他的脚边躺着两具尸身,精美绝伦,如同金属制成的雕像。他身体周围旋转着满含杀意的风暴,罡风从大开的窗户外面灌进来,并不冷,但分外刚烈。
银尘的目光锁定住空调上面几层的楼梯,那里寂静无声,空无一物。他忽然有点想知道,被他抛弃了这么久的王深海,此刻是否还有呼吸。黑山庄的首席弟子已经陨灭,那么杜传昌,梁云峰,李红燕他们三人之间的天下第一青年高手争夺战,是否有些眉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