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荒山郊犯戒救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倪匡 本章:第八章 荒山郊犯戒救人

    三大天王武功虽高,但急切间如天崩地裂,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以手护面,“呼呼”各自挥出两掌,但身上也不免中了一两块碎砖。那些碎砖全被双烟师太佛门真力贯足了,劲道何等强烈,饶是他们已将本身真气运足,未受重创,但是也疼痛难忍。就在他们狼狈之际,双烟师太早已凌空一式“雁落平沙”,在半空中越了三堵高墙,落于就地,每向前一滑,离开他们,已有十丈远近,中间又有高墙阻隔,三大天王空自怒吼连声,已是无可奈何!

    双烟师太唯恐寡不敌众,是以才趁机脱身,眼看禁城城墙,已在眼前,足尖一点,身子已拔起,忽然听得城墙脚下,一人沉住声音叱道:“神尼留步!”就是那声浪不高,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是却含有无限的威仪,连双烟师太这样武功绝顶,身为一派掌门的人物。也觉得心中非服从那人的话不可,真气一沉,便落下地来,向前一看,只见城墙脚下,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铺着黄色绣龙缎子软垫,椅子坐了一个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方面大耳,两道浓眉,斜飞入鬓,面如重枣,手中持着一柄隐泛红光的枣木棍,长可七尺,虽然是坐在那里不动,但是却气势摄人,令人不敢迫视,双烟师太一望之下也不禁后退一步!

    只听得那那汉子道:“神尼远在唐古拉山身份又尊,为何也学江湖上鼠摸之辈,夤夜来此生事?”字字响亮,双烟师太在霎那之间,为他语声所摄,几乎感到自己的行为不对!但他究竟是佛门高手,立即镇定心神,道:“阁下相貌如此神威,莫非是……”她只讲到此处,那汉子已然打断了她的话头,道:“我是谁人,你既已猜到,不必出声。连日来,禁城之中,均有人夜来捣乱,神尼你在武林中极有声望,何不效法神谷子、独指翁两位,劝令武林中人不要前来生事,以免我行自己所不愿之事!”

    双烟师太一见那汉子容貌如此威严,宛如天神,手中又持有一条枣木棍,便以猜到,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也是无名和尚之徒,江湖上称之为“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九十座军州都姓赵”的赵匡胤!久闻赵匡胤不但一号通天棒,出神入化,已臻武学顶峰,千军万马之中,一条通棒,便可来去自如,三丈之内,无人能近,如今一见,只是凝座不动,也是稳如山岳,气度摄人,果然名不虚传!顿了一顿,道:“赵官家,不是贫尼饶舌,赵官家只要肯将周太后与周少主交了出来,可保无事!”赵匡胤仍是面上神色不动,只是浓眉向上略轩,道:“寡人行事,尚要他人指使么?”

    双烟师太道:“江湖上朋友,只因为孤儿寡母,既然江山被夺,寻且刑名不保,难免要打抱不平,闹天八龙也已再次出山,赵官家,你若不肯放人,只怕终于不是个了局!”

    赵匡胤“嘿嘿”两笑,道;“周太后周少主,禅让江山,谁人不知?他们仍是金枝玉叶,岂可由你们主宰,快出城去,念在你是佛门高人,不予计较!”最后那句话,更是威严之极,双烟师太也不免给他喝退两步!

    但是双烟师太昔年未曾出家之时,曾受过周天子柴荣的大恩,不然她也不会下唐古拉山来,要救周少主柴宗训,当然不肯听赵匡胤之言,冷笑一声,道:“赵官家,你虽为天子,但武林中人,却也是不易惹得,贫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身形一晃,便向前冲出,她这里身形才一展动,便听得赵匡胤一声喝,道:“且慢!”手中木棒一伸,连人带椅,向旁转出了三尺,木棒幌起千重棒影,双烟师太才冲到离木棒五尺远近处,便已为一股坚韧已极的大力挡住,疾幌五色拂尘,低了一低,又倏地后退,厉声道:“还有何事?”

    赵匡胤半晌不语,方道:“你出城之后,可对武林中人言明,三个月后,在洛水之滨,明明庄上,寡人会对你们,有个交待,若是再闯入禁城的,却别怪有去无回!”双烟师太一怔,忙道:“那以前进入禁城,至今了无信息的那些人呢?”赵匡胤道:“这就难说了!”双烟师太不再言语,身形掠起,越过了城墙,站在城墙之上,回头向下看去,只见赵匡胤通天棒在地上一点,人仍端坐在椅上,连人带椅,“唰”地向前跃去,既快且稳,心中也不由得大为叹服,径自离去不提。

    却说林紫烟一路被鬼隐仙师抛跌头昏眼花足足在半空中翻滚了半个时辰,才由东边出了外城城门,行出了十余里路远近,鬼隐仙师才一探手,将她凌空抓住,阴笑一声,道:“你八个师傅,在何处练功,还不快说。”林紫烟定了定神,刚才在禁城中,她被鬼隐仙师的内力一冲,受伤已经不轻,又在半空中翻滚了那么久,一静了下来,只觉得五脏翻腾,六腑打滚,头昏目眩,一时之间,那里答得上来?喘息了好一会,才道:“还没到哩——你让我自己走吧!”

    鬼隐仙师“嘿嘿”冷笑数声,道:“怕你弄鬼?快走!”林紫烟心中懊丧之极,心想就在禁城之中,死在他的手下,倒也罢了,如今自己胡诌充是闹天八龙的弟子,却上哪儿找闹天八龙去?若是再走些路,仍不能指出闹天八龙的所在,不知要受他什么样的折磨哩,心中着实后悔,一不该闯入禁城,二不该将计就计,自作聪明,以致弄巧成拙!

    当下又向前走了五六里,鬼隐仙师阴恻恻道:“你刚才说是在城东十五里处,这里不就是了!”

    林紫烟无法可使,假作东张西望,看了一会,道:“还差里许,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前去寻找,以免惊动他们如何?”鬼隐仙师“哈哈”一笑,道:“你一个去?也好!”林紫烟未曾想到那么容易,便能够脱身,心中大喜,道:“我找了师傅,便长啸示意,那时你再赶过来好了!”鬼隐仙师居然点头答应。

    林紫烟得此大佳机会,立即身形晃动,连头都不敢回,向前疾窜而出,足尖在地上略略一沾,便飞身而起,一口气施展上乘轻功,奔出了五里多地,才喘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拍了拍胸口,道:“好险,但总算给我留脱了!真不容易”

    她只当走出那么远,鬼隐仙师就算要追来,也不容易追上,受了内伤之后,又拼命奔驰了那么久,正想觅个地方休息一下,偶然低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月光照处,投在地上,竟有两条人影,一条是她自己的,另外一条,又是什么人的?

    林紫烟也算是机警过人,一发现有人在自己身后,并不回头观看,而是足尖一点,向前疾窜了出去,这一窜,也足有两丈远近,可是等到落下地来时,眼前仍然有两条人影!

    林紫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一转身,喝道:“谁?”只听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冷笑,道:“是我!”不是别人,正是鬼隐仙师!林紫烟又急又怒,道:“你是是什么时候跟了来的?不是答应我等在原地不动?”

    鬼隐仙师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林紫烟的右臂,“哈哈”大笑,道:“小女娃,你想在我面前,使金蝉脱壳之计么?你师傅在那里,快说?”林紫烟这才知道自己空欢喜,敢情自己一开始奔走,鬼隐仙师已然跟在自己的身后了,叹了一口气,道:“你放手再说!”鬼隐仙师道:“我偏不放,要等你说出他们的练功所在再说。否则,我点了你身上的七情穴,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受尽七年无边痛苦,方能死去!”

    林紫烟听得脊背直冒冷汗,心想如何方能脱身,大眼珠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苦笑道:“鬼隐仙师,我本来不愿意告诉你师傅的所在,但既然身落你手,也无法可施,我与师傅约好,在前面那棵大树上,通讯联络,走过去一看,便知他们在何处了!”说着,手向前面的一棵大枣树指了一指,鬼隐仙师一拉林紫烟,林紫烟只觉两耳呼呼风生,再停步时,已然在大枣树的前面,相隔三五丈远近,当真是晃眼即至,疾如旋风!林紫烟心中不禁又惊又服,假作抬头看了一回,忽然失声道:“啊呀!明明庄之约,只有三个月,他们上滇南高黎贡山去作什么?”

    鬼隐仙师怒道:“你说什么,他们已然走了?”林紫烟道:“不错,你看,这块三角形的树皮,便是代表他们去了南方,那一块挂下来的方形树皮,是我和师傅,事先约定的暗号,代表高黎贡山,远在滇南蛮荒之地,奇怪,难道他们竟能够在三个月之内,来往滇南,仍然赶回明明庄来?”

    她讲得活龙活现,好像真是有那么一回事似地,鬼隐仙师虽然不能全信,但是却也不能说她是在说谎,两眼异光灿然,望了林紫烟半晌,道:“ 你若是说谎,可得小心!”林紫烟耸了耸肩,道:“岂敢,我难道不怕你点我的七情大穴么?”鬼隐仙师见林紫烟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虽然一脸聪明伶俐之气,看得出她这人古怪精灵已极,但却也料不到她会在自己前面,闹那么大的玄虚!想了片刻,道:“好,算你是在讲实话,我就去高黎贡山找她们算一算旧账!”讲到“旧账”两字时,身子飘动,一缕黑烟也似,已然在三丈开外。林紫烟见鬼隐仙师离去,心中一阵高兴,但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鬼隐仙师轻功绝顶,不难去而复转,探明动静,自己只要一露出高兴之念,便会被他识破,因此继续装成愁眉苦脸,向枣树上又望了一会,低声自语地道:“师傅,你们上滇南去干什么,怎么也不留下话给我?叫我一个人,本领又没学全,一动手便败在人家手中,如何是好?唉!”自言自语,埋怨这个,埋怨那个,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得身后突然响起了极是细微的“悉索”一声,林紫烟知道鬼隐仙师果然是隐身在自己的身后偷听,心中暗自好笑,暗忖饶是他精如鬼,这番还能不着了自己的道儿?悄悄回头一看,只见人影一闪,便自隐没在黑暗之中不见,不是鬼隐仙师是谁?

    这一番,林紫烟知道鬼隐仙师真的去了,才敢松一口气,就在附近找了一个隐蔽所在,盘腿而坐,以本身真气,练功疗伤,直到正午时分,伤势已愈了六七成,才站起身来。

    她偷下山来,只当江湖上有趣之极,怎知几乎将小命丧在开封府中,淘气生事的心情,也收敛了一半,已然打定主意,回衡山去,便穿过了田野,来到了大路上,开封府既是国都,通向府城的大路,也就热闹非常,车来马往,熙攘已极,林紫烟肚饿已极,就在路旁的茶馆之中,匆匆用了饭,正待起身赶路,忽然听得身后一人大声叫道:“咦,这不是林姑娘?”林紫烟心中一惊,暗叫不好,自己已收了野心,准备老老实实回衡山去,只盼师傅坐关未完,不曾发觉曾经自己曾经偷下山来,难道又要生出变故么?但人家既然招呼自己,又不能不应,只得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高个子年轻人,浓眉大眼,愣头愣脑,正望着自己傻笑,不是别人,竟是在慕容延钊府上,曾经见过一面的傻小子夏锋!

    林紫烟一见是他,不由得没好气道:“夏大哥,那么多人,你大呼小叫地干什么?”夏锋怔了一怔,仍是大声道:“我生就大嗓门,若是叫我细声细气说话,却是不能!”林紫烟一忖暗愕师傅时时说自己聪明过度,若是不小心,总需反被聪明所误,这人如此耿直,近于傻憨,难道有甚便宜所占么?便道:“夏大哥,你到什么地方去?”夏锋双手一摊,道:“镖车已然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林姑娘, 你上哪儿去?单身上路,怕有些不方便呢,我和你一齐走吧?”

    林紫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嘴一撇,道:“凭你的本领,可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若被人欺辱,难道还能为我出头么?”夏锋脸上,立即涨的通红,呆了半晌,才说道:“林姑娘,我虽然本领不如你,但……我却是和你一同行径,被人欺负!”

    林紫烟见他急得那个模样,心中也觉得自己说话,太重了些,道:“其实你武功也已不错,只不过尚未得明师指点而已,你既然要和我一起上路,咱们就一起走罢!”夏锋大喜过望,两眼望定了林紫烟,道:“林姑娘,当真?”林紫烟只觉得夏锋眼中,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光辉,喜悦兴奋,兼而有之,她心中却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自己答应和他同路,他便这样高兴!

    林紫烟从小就上山学艺,一直到大,所见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师傅,一个是她师兄一缕烟郭文连,而郭文连的年纪,要比她大上三十岁,只将她当作小女孩子,因此林紫烟虽已到了情窦初开之际,但是对于男女之情,却是一点也不了解,是以夏锋一听说林紫烟答应与他同行,便如此高兴一事,在她看来,只是感觉到莫名其妙而已!

    当下两人出了茶馆,也不敢再穿过开封府,径向衡山走去,一路上,夏锋只是望着林紫烟,但等林紫烟回望她时,他又红着脸避了开去。在夏锋心中,实在对林紫烟已然心生爱念,不过他天性朴实,又不擅辞令,深藏在心中的感情,根本无法表露出来!

    开封到衡山,只不过五六天的路程,到了第三天头上,两人已然极是熟了,有说有笑,更不感到寂寞,林紫烟因有夏锋做伴,一路上也少生了好多事,那一天中午时分,两人便启程,一直走到夜晚,只觉越走越荒凉,山岗起伏,虽然毫不高峻,但是全无人烟,到天色渐黑,也找不到宿头。

    林紫烟心中暗暗思凝,道:“夏大哥,今晚怕要连夜赶路了,咱们莫不走错了路?你久在江湖行走,谅应知道!”夏锋却瞪大了眼睛,道:“我虽然南来北往,但总是跟着镖车行走,叫我一个人认路,我却是认不出来。”林紫烟暗自跺足,道:“如今总不成走回头路,只得一个劲儿,向前闯去了!”

    身形掠起,向前“唰唰唰”地窜去,晃眼之间,便将夏锋远远抛在身后,只急得夏锋大声叫嚷,林紫烟只是不理,直窜出了丈许,忽然见眼前出现了一件见所未见的物事。这才呆了一呆,停下步来,不一会,夏锋气喘吁吁地赶到,道:“林姑娘……再要这样,我可没有办法和你一起走路了!咦,那是什么东西?”林紫烟道:“不管它是什么,你可真得多谢它才是啦,要不是我发现了它,停步打量,这一辈子,你追得上我才怪!”夏锋讪讪地一笑,道:“我跳下去看个究竟!”林紫烟一伸手将他拉住,道:“别莽撞,我们先在上面看看清楚再说!”

    原来在两人面前,乃是一个大深坑,那深坑作六角形,约有七八丈见方,深达三丈,边缘陡上陡下,还砌着石块,看来是人工而为。在深坑底下,有一个两丈见方的建筑,也是以大石块砌成的,似屋非屋,似墓非墓,也未见有门窗,在如此荒僻的地方,而有这样怪异的物事,林紫烟就算不想生事,也感到好奇,沿着深坑,走了一遭,一无头绪,顺手拿起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足了力量,掷了下去,落在那大石砌成的方形建筑物上,火星四冒,响声在附近山岗上,激起阵阵回音,但又却不见深坑下面,有什么动静。林紫烟侧头想了一会,道:“奇了,这里难道是什么有钱人家的银窟?”

    夏锋忙拍手道:“不错!咱们将银子发掘出来,救济贫困人家,也是好的!”心中暗感好笑,故意逗他,道:“夏大哥,这坑有三丈,你可敢跳下去?”夏锋一抱胸口,道:“有什么不敢!”涌身向下便跃,刚好落在那大石块砌成的建筑物上,高声道:“你瞧,我不是……”才讲了五个字,突然觉得脚下一软,一个站立不稳,“啊”地一声大叫,林紫烟在上面,只见他手舞足蹈,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刚想发问,陡地见夏锋所站的那块大石,向下沉去,那建筑物所用的大石,每一块足有三尺见方,石头向下一沉,也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大洞,只是夏锋略一挣扎,想向旁边跨出,但是洞中倏地金光一闪,尚未及看清那金光是什么玩艺儿,夏锋一个踉跄,已然跌进了洞中!林紫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三四天来,看出夏锋为人,宛若未琢璞玉,已然教了他许多办法,要他上衡山来,拜在自己师傅的门下,夏锋也已答应,等于是自己未来的师弟,而今突然跌进了那怪建筑物之中,如何不令林紫烟着急?

    再定睛看时,就在那一眨眼的功夫,向下沉去的那大石块,已然恢复了原状,仍是方方整整,似屋非屋,似坟非坟的一个建筑物,只是夏锋跌了进去。林紫烟心中骇然,扬声叫道:“夏大哥!夏大哥!”连叫了七八声。也没有回音,暗忖除了自己也跃下去看个究竟以外,别无他法可施,足尖一点,便向石上跃下,落在石上,过了一会,却又未见大石沉下,便用力向下顿了几下,所站之处,分明是刚才夏锋曾经站立的地方,夏锋一站,大石便向下沉去,但林紫烟却连连顿足,用的力还甚大,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紫烟心中已然肯定,这大石礅之中,一定有人居住,只是未知其人是正是邪,夏锋跌了进去,也是吉凶难料,那里肯息?手在怀中一探,取出了在云家三兄弟手上取来的三支金刚圈,在石头上乱凿乱打,那金刚圈极是锋利,直打得碎石乱飞,不一会,便凿出了一个深可寸许的凹槽,林紫烟仍是不肯停手,可也不知那石有多厚,什么时候才能够磨穿!

    心中正在焦急,忽然听得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那声音,透石而出,道:“小女娃,再要胡闹,可得吃亏了!”那声音听来清晰已极,分明是绝顶内功,逼过厚厚的石块所致,林紫烟一怔,道:“我不闹,你还我夏大哥来!”那声音又道:“我要他帮我几天忙,对他只有好处,绝无损害,你放心好了!”林紫烟那里肯信,道:“那不行,夏大哥是老实人,我却不能任得你欺负他,快让我也进来!”那声音微带愠怒,道:“小姑娘,你莫要不认好歹,我绝不是邪派中人,你为何苦苦相扰!”

    林紫烟道:“那你是什么人?”那声音道:“这却不能告诉你。”林紫烟无法可施,道:“那你要夏大哥帮你忙几天?”那声音道:“快则三天,迟则五天。”林紫烟道:“你叫他和我对话!”那声音道:“此屋石块,厚达三尺,他这点功夫,焉能令得声音透石而过,使你听到?”林紫烟道:“若是石厚三尺,我的声音,也一样传不到你的耳中!”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小姑娘确是聪明,但是你可知道,我擅长‘地听’之术?你们远在一里之外时,你教人如何假扮苦心求师之事,拜在你师傅门下,我也已然听得清清楚楚,何况现在!”林紫烟听得他自称擅长“地听”之术,心中不由得愕然,暗忖那“地听”之术,曾听得人说起过,实则上是将本身真气,练到纯真已极的地步,再加上心无杂念,抱元守一,以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全部了然于耳,极是难练,这人既然会,功夫一定不弱,想了半晌,道:“你功夫如此之高,夏大哥却只是寻常壮汉,你还会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的?”那声音叹了一口气,道:“小姑娘,你年纪还轻,有许多事,你还不能明白的,若我坏人,怎会和你讲那么多话,你放心便了!”林紫烟想了一想,道:“好,我就在石上等你几天,看你所讲,是否真话!”那声音只是“哈哈”一笑,不再言语。

    林紫烟以臂作枕,就在石上躺了下来,心中只是奇怪,石屋中那人既然将“地听”之术练成,为何还要夏锋帮忙?虽然从他话中听出对方不是不讲理的邪派人物,但总为夏锋吉凶担心,只是不能睡着,直到天色微明,才深深睡去,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时分,林紫烟跃到深坑底下,绕着那大石礅,走了一遍,只见大石与大石之间,合得极是紧密,极难想象怎么会有人住在里面!看了一会,一点头绪也没有,将耳朵贴在石上,也听不出一丝动静来,只得叹一口气,在石旁盘腿而坐,练起功来,过不许久,忽然听得上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咦”地一声,道:“哥哥,你来看,这是什么玩艺儿?”林紫烟一听,便认出那是晶雪谷孟冬儿的声音,心中便是一凛,暗忖冤家路窄,怎么她也到这里来了?忙将身子一稳,仰头看去,只见孟冬儿和孟瑞两人,立在深坑边上,孟瑞道:“妹子,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快走吧!”

    孟冬儿却不依,一扭身道:“不行,我看这大石礅中一定有古怪,只可惜晶雪杵不在,否则神杵无坚不摧,倒要将大石砸碎了看个究竟!”

    林紫烟听得眉头微皱,心道好一个蛮横的女子,就算那大石礅造得古怪些,又没有惹到你什么,为何便要将之毁去?忍不住挺身,道:“喂,你凭什么要毁人居所?”孟冬儿一见有人出现,也是一怔,但接着便看清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紫烟,不由得俏脸一沉,道:“我爱毁便毁,你管得着么?”林紫烟心中也是怒极,本待出言相讥,但续而一想,石屋中那人,武功极高,何不由他去发狂,将那人引了出来,叫她吃些苦头?自己也可趁机见到夏锋,可谓一举两得。冷笑一声,道:“我是为你好,你若不怕惹祸,尽管动手好了!”

    孟冬儿“哼”地一声,飞身而下,对林紫烟怒目而视,林紫烟故作悠闲,冷笑几声,道:“晶雪神杵的确是无坚不摧,但只惜已不在你手中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孟冬儿失了晶雪杵和晶雪甲,连日来咬牙切齿,将此事认为是生平最大的耻辱,林紫烟一语便揭着了她的痛处,更是怒极,面上涨的通红,道:“好女贼,也不用你到晶雪谷去了这就在石礅之上,见一高下如何?”

    林紫烟尚未答应,孟瑞已然在深坑边上顿足道:“妹子,快上来,咱们赶路回家去吧!”孟冬儿却一顿足,道:“不行,我非要在此收拾了这女贼不可!”孟瑞见劝说不听,也只得飞身而下,向林紫烟使了一礼,道:“林女侠,我妹子从小娇惯了,你见谅着些,别和她一般见识。”

    孟瑞只是秉公行事,不想节外生枝,又起争端,他这一番话,也说得在清理之中。可是孟冬儿听着,却不管火上浇油,怒上添怒。依着她的心思,最好叫哥哥一齐动手,两人合力,将林紫烟打成重伤,以泄心头之恨,孟瑞你肯帮着动手,也还罢了,如今竟然说起自己的事来,怒气勃发,再也忍不住,一伸手,将孟瑞推开几步,厉声道:“哥哥你别管,有什么事,爹妈责怪审来,全怪在我身上好了!”孟瑞急道:“妹子……”但是他这里只讲出两个字,孟冬儿已身如怪鸟,飞了起来,直向林紫烟扑了过来!林紫烟在开封府中,虽然一再受挫,但那是因为她所遇到的,全是双烟师太,震海龙侯一元、鬼隐仙师等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所致,实则她本身功力已不弱,孟冬儿既无晶雪杵在手,又无晶雪甲护身,她却不会放在心上,一见孟冬儿恶狠狠扑到,身子向旁一侧,便已逸出一丈远近。

    孟冬儿自小得父母宠爱,不肯苦心练功,功力甚差,身在本空,不能转折,一见林紫烟避了开去,便只得真气一沉,落下地来。

    林紫烟师门,最擅长的便是轻功,当孟冬儿一跃而起,向她扑来之际,她已然看出孟冬儿无法在空中转折,早已想定了对策。

    孟冬儿才要向下沉来,林紫烟便已冲上前来,“呼”地一掌,向孟冬儿拍到。孟冬儿身形未稳,对方一掌,已然袭到,百忙中只得回掌硬接,只听得孟瑞在一旁大叫道:“林姑娘手下留情!”“叭”地一声,双掌已然相交,各自内力疾吐,林紫烟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对方掌心透过,激泠泠地打了一个寒颤。但孟冬儿却已然被林紫烟的掌力,直震出五六步去,方才站稳!

    林紫烟一试出对方掌力,虽然神奇,但是却火候未到,更是放心,踏出两步,道:“孟姑娘,上啊!”孟冬儿俏脸煞白,叫道:“哥哥,你帮不帮我!”孟瑞心中,为难已极,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孟冬儿又叫道:“好啊!哥哥,只要我能回到家中,不告诉妈,你由得我任人欺负才怪!”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向林紫烟扑去,但是才扑到一半,便被孟瑞打横窜出,将她拦住,身形晃动,来到林紫烟面前,低声道:“林姑娘,你可能听我一言?”林紫烟见他满脸为难之色,一双俊眼,望定了自己,心中不由一软,道;“说吧”,孟瑞轻声道:“我妹妹天生小心眼儿,不让她占便宜,永不休止,你与我对一掌,你诈称受伤如何?”

    林紫烟也不是性格柔顺之人,一样极为好胜,闻言秀眉一剔,正想不答应,但见孟瑞英俊的面孔上,充满了希望的神色,不知怎地,竟然脱口道:“也好!”孟瑞一笑,道:“林姑娘大德,在下永不遗忘!”林紫烟面上一红,心道:“只要你不忘,我便诈称受伤,又有什么关系?”

    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突然之间,会应承孟瑞的所请。却不知道她是因为心中对孟瑞生出了好感,固然她心目之中,还未曾有一个“情”字,但“情”之为物,突如其来,绝不是身历其境的人,在事先所能凭空想象,林紫烟此时,觉得不能不应孟瑞所请,实则上已然是情爱的开端,不过她自己却不知道罢了!

    当下孟瑞面露喜色,提高了声音,道:“林姑娘,你别欺人太甚,吃我一掌再说!”手腕一番,一掌向林紫烟拍去。

    林紫烟纤掌一摇,也是一掌迎了上去,双掌“叭”地相交,林紫烟明知孟瑞既在事先讲明,要自己诈伤,用的掌力一定不大,因此只用了一成力道,怎知孟瑞和孟冬儿两人,自幼就被雪仙翁夫妇,放在雪眼之中练就那晶雪神功,孟冬儿修为不到,进境不速,孟瑞却是一心一意练功,功力高过他妹子许多,那一掌,虽然只用了两成功力,也比孟冬儿刚才一掌,厉害许多,林紫烟只觉一股奇寒刺骨之气,透掌而过,一时之间,全身奇经八脉,皆为之闭住,面如金纸,连气都透不过来,一连退出三四步,终于站立不稳,“咕咚”一声,坐倒在地,全身仍是颤抖不已,望着孟瑞,讲不出话来。

    孟瑞一见这等情形,正是中了自己所习的独门晶雪神掌后的神色,断非假装,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林姑娘,你,你难道不知我家晶雪神掌的厉害,竟然没有用力相抗?”林紫烟此际牙关猛震,哪里答得上话来?只是一双秀目,充满了怨愁之色,望定了孟瑞,孟瑞只觉得心中内疚已极,人家肯迁就自己,诈伤以取悦孟冬儿,而自己却一掌将人家打伤,这事情如何交待得过去?也顾不得孟冬儿在一旁已然看出破绽,冷笑不已,踏出一步,道;“林姑娘,你怎么啦?”林紫烟竭力镇定心神,运本身真气,与侵入体内的那股奇寒之气相抗,但是只觉得体内寒气奔窜无法克制,好半晌才挣出两个字来,道:“你……好!”

    孟瑞不由得心如刀割,俯身道:“林姑娘,我实在不是有意的,我只当你知道晶雪掌寒气,得隙即钻,会有预防,怎知你全未用力!”

    林紫烟本来心中,只当自己上了人家的当,但一看孟瑞满脸惶急,额上汗珠滚滚而下,确是因为误伤了自己,而感到心中不安,见怪之心,已然去了个干干净净,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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