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九霄叹道:“大哥有所不知,以小弟所见,本门之恩怨,牵涉极广,也极复杂,并不如昔日我等想象那般简单。”
云翼道:“这个,为兄也知道。”
云九霄道:“是以单凭本门弟子之力,要想复仇雪恨,绝非易事,何况……唉!一年以来,本门弟子又凋零至斯。”
云翼仰天笑道:“但愿上苍助我……”
云九霄目光闪动,道:“此时此刻,便是苍天赐我等之大好良机。”
云翼道:“此话怎讲?”
云九霄道:“此时此刻,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都已来到此地,这些人有的神智失常,有的心怀鬼胎,彼此之间,又都有着恩怨纠缠,我等正可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造成我等的有利局势。”
云翼道:“话虽不错,但……”
云九霄截口道:“这些人看来虽与我等是敌非友,但我等只要善于应付,他们便非但不会与我等为敌,反而会从旁相助。譬如说花双霜……她心目中的爱女已在我们掌握之中,我等为何不可令她为我等做些事?”
云翼皱眉道:“这……这岂非有些……”
云九霄叹道:“小弟知道大哥之意,是说此举做得未免有欠光明。但我等肩负血海深仇,为求复仇,也只有不择手段了。”
云翼长叹道:“自是如此……”
突听冷青萍娇呼道:“这就到了。”
众人心头一喜,放眼望去,只见这里果然已到了草原边缘,前面也是一片山岩,并未受震波影响,仍然巍然耸立,但岩石峥嵘,寸草不生,更瞧不见片瓦根木,哪有什么古庙的影子。
云翼瞧了半晌,怒道:“古庙在哪里?”
冷青萍道:“就在前面山下。”
易明奇道:“山下?古庙在山下?”
冷青萍嘻嘻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哩!大妹子你急什么?”
易明道:“求求你,快说吧,我急死了。”
冷青萍道:“山下有个小洞,你把头一低,就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左转再向左转,还是向左转……”
云翼道:“待老夫进去瞧瞧。”纵身一跃,当先而去。
众人纷纷相随在后,到了山崖下,只见长草直生到山脚,骤眼也瞧不出什么洞穴,但仔细一瞧,便可发现一处长草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而且还隐约可以听见有风声自长草后的山崖间传出。
云九霄道:“只怕就是这里。”
冷青萍站得远远的,道:“不错,就是那里,你们进去吧,我可要走了。”长发一甩,分开长草,竟真的扬长而去了。众人瞧着她背影,都不禁呆了一呆。
云翼沉声道:“这其中莫非有诈?”
铁青树道:“不错,又有谁知道,这洞穴不是诱人的陷阱?这少女说不定是假作痴呆,好教我们上她的当。”
易明道:“决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
云婷婷幽幽道:“她若是这样的人,昔日又怎会不顾性命,前来报警,何况,她对铁二哥那等情意,又怎会来害我们。”
铁青树道:“说不定她本性已被迷失,乃是受命而来的,她既然跟着飧毒大师,这……这岂非极有可能。”
云婷婷一怔,讷讷道:“这……唉!”
众人面面相觑,既觉易明与云婷婷的话不错,却又觉得铁青树说得有理,一时间,谁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人人目光,都望向云翼,只等他来裁夺。
云翼目光却瞧着云九霄,道:“三弟,你看怎样?”
云九霄沉吟半晌,断然道:“我等既然已来到这里,纵是陷阱,也要进去瞧瞧。”
云翼振臂道:“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草丛中的洞穴,高仅四尺,众人果然要低头才能进去。这洞口虽不大,但却显然经过人工修凿。只见洞穴周围青苔之下,隐约仍可瞧得出雕刻痕迹。
云九霄方待入洞,又自退后,撕下一片衣袂,将石上青苔用力擦去,又发现石上雕刻,竟是精致绝伦。围着那四尺见方的周围,雕的全是武士装束的人物,有的正跃马试剑,有的正在刺击搏斗。雕纹虽因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一眼望去,但见石上每个人都雕得虎虎有生气,仿佛要破壁而出。
云九霄沉声道:“大哥你看,此地果与武林有关。”
云翼道:“为兄当先,你从旁掩护。”话犹未了,已俯身走了进去。
云九霄等人相继而人,易明抱着水灵光走在最后,突然发觉云婷婷犹未进去,正在瞧着石上雕图出神。
易明笑道:“走吧,这又有什么好瞧的。”
云婷婷道:“我觉得这些图画有些奇怪。”
易明道:“有何奇怪?”当下也不觉凑首望去。
只见那上面雕的人物虽多,但仔细一瞧,面容却大多一样,这百十个人物仿佛原只是四五个人。云婷婷道:“你可瞧出来了么?”
易明道:“嗯!这些图画仿佛是连贯的,仿佛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这第一幅图是说这大汉被人夹击,已将落败……第二幅……”
突然洞内易挺唤道:“二妹,快进来。”
易明一笑道:“走吧!这些图画纵然在叙述一个故事,也不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一把拉住云婷婷,俯首走了进去。
云婷婷虽已被她拉得不由自主,冲入洞中,但仍依依扭转头来瞧。这古老的雕图,竟似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这连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入洞之后,是一条曲折的、黝黯的秘道。这蜿蜒于山腹中的秘道,昔日想必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始修凿而成。道旁光滑的石壁间,每隔十多步,便可发现一盏形式古拙、铸工雅致的铜灯,只是,如今无情的岁月,已剥夺了它昔日辉煌的外衣,换之以一层重而丑恶的苍苔,绿油油的,宛如蛇鳞,于是便使得这秘道每一角落中,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魂俱都为之飞越的萧杀悲凉之感。
众人一人此间,眼中见到的是这诡秘而颓伤的残败景象,鼻中呼吸到的是这古老而阴森的潮湿气息。这感觉正如走入坟墓一般,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他心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不祥之感——秘道尽头的荒祠之中,似乎正有一种悲惨的命运在等着他。
但是他明知如此,也无法回头。他身子里竟似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要他不停地往前走。他脚步虽缓慢,面容虽沉重,但心房却出奇兴奋地跳动着——在前路等着他的,纵是无比悲惨的命运,但不知怎的,他非但不愿逃避,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去面对着它。云九霄、铁青树、云婷婷,此刻的心情,正也和他一样——这奇异的秘洞荒祠,对大旗子弟而言,竟似有着一种奇异而邪恶的吸引之力,这吸引力竟使得他们能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去面对噩运,甚至面对死亡。
秘道终于走到尽头。又是一重门户——又是一重满雕浮图的门户。走到这里,云翼再也抑止不住心头的激动,也不管那门里是有人,无人,更不管那门里是何所在。
他竟似突然忘去一切,大喝一声,狂奔而人。这素来镇静的老人,竟突然变得如此冲动,在这危机四伏的诡秘之地,竟敢如此大喝,如此狂奔。
众人不由得俱都吃了一惊,蜂拥而人。只见祠堂中弥漫着被他方才那一声大喝震得漫天飞舞的灰尘。云翼木立在灰尘中,仿佛呆了一般,动也不动。这荒祠中哪里还有他人的影迹?
易明抽了口凉气,喃喃道:“花二娘和飧毒大师都不在这里……难道那冷姑娘方才在骗我们?”
她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但转目瞧了半晌,瞧遍了这荒祠中每一角落后,却突又喃喃道:“她没有骗我……没有骗我。”
与其说这里是间荒凉的祠堂,倒不如说它是颓败的殿宇——穹形的、雕图的圆顶下,支撑着八根巨大的石柱,十余级宽阔、整齐的石阶后,是一座巍峨的神龛,两座威武的神像。
尘埃虽重,苍苔虽厚,阴黯的角落中,纵有鸟兽的遗迹,密结的蛛网,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掩没这殿宇昔日的堂皇,直至今日,人们走入这里,仍不禁要生出一种不可形容的敬畏之感,几乎忍不住要伏倒地上。
但灰尘消散后,便又可发现,石柱上、石壁间、神龛里……到处都嵌满了一粒粒亮晶晶的东西。它们的晶光闪动,看来与这陈旧古老的殿宇,委实极不相称。这正如阴黯的苍穹,竟满布明亮的繁星一般令人感觉惊异——众人情不自禁,凝目望去,这才发觉这一粒粒晶亮之物,竟全都是立可置人于死地暗器。
这些暗器五花八门,大小不同,有的是五茫珠、梅花针、银蒺藜、夺魂砂……这些暗器虽已不同凡俗,但云九霄等人总算还能叫出它们的名字,然而,除此之外,竟还有其他数十种更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有的如飞钹,有的如绞剪,有的如刀剑,有的如螺旋,但却俱都小如米粒,几乎目力难辨。
云九霄等人虽然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但有生以来,非但未曾见过这样的暗器,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过。最令人吃惊的是,这些体积细小,分量轻微,看来连布帛都难以穿透的暗器,此刻竟都深深嵌入那坚逾精钢的青石中,这施放暗器之人,却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段,却又有何等惊人的内力。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俱都不约而同地忖道:普天之人,除了‘烟雨’花双霜,又有谁能同时施放出这许多奇异的暗器,又有谁能令这些暗器裂石穿木?
易明道:“那位冷姑娘方才果然并未骗我们,‘烟雨’花双霜与飧毒大师,果然曾经在这里生死恶斗,只是……”
铁青树不禁接口道:“只是……不知这两人此刻又到哪里去了?”
云九霄皱眉道:“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是谁胜谁负?”
他目光自那一点点闪亮的暗器上掠过,心下却在思量:飧毒要自这烟雨般的暗器网中逃得生路,只怕是难如登天的了。
众人虽然未能眼见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目睹这大战的遗迹,各各心中却也不免有许多不同的感怀。
易明眼波飘来飘去,口中轻叹道:“只恨咱们来迟了——步……来迟了一步……”
突见云婷婷快步奔上石阶,她脚下奔行虽快,但双目却只是直勾勾的瞧着那两尊威武的神像。神像的面目,也已被苍苔掩没,根本什么都瞧不清,但云婷婷却仍瞧得出神,甚至连膝盖撞着那坚硬的石桌时,她也丝毫不觉疼痛,手一撑,上了石桌,撕下一块衣袂,接着跃上那巨大神像的肩头。
云九霄皱眉道:“婷婷,你这是做什么?”
云婷婷头也未回,似是根本未曾听到他的话,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掌,去拭擦那神像面上的苔痕。
云九霄还待喝问,目光忽然瞥见云翼——云翼的一双眼睛,竟也直勾勾的瞧着那神像,竟也似瞧得痴了。刹那之间,云九霄但觉心弦一阵震颤,热血冲上头颅,竟也突然忘却了一切,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神像。
易明兄妹瞧着他们如此奇异的神情,心中竟也不由自主泛起一种奇异的预兆,只觉仿佛有什么惊人的事要发生似的……
沉厚的苍苔,终于被擦干净,露出了神像的脸。那是一尊威武、坚毅而勇敢的脸,眉宇间,充满了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百折不回之坚强意志。易挺一眼瞥过,心头便不觉一跳——他只觉这张脸竟是这么熟悉,仿佛就在片刻前还曾见过。
易明却已忍不住脱口道:“这……这岂不是云老前辈……”
话声方顿,只见云翼、云九霄竟已噗的跪倒。就在这刹那间,他两人面上神情的变化,竟真是笔墨所难形容——那是似惊、似喜、又是悲怆、激动。云婷婷面上已有泪珠流下。她咬着牙,又拭去神像面上的苔痕,要待跃下,但双膝一软,整个人竟都伏倒在那巨大的神桌上。
孙小娇瞧得目定口呆,悄悄走到易明身旁,悄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易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她心中已隐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时还不敢断定……她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遇。只见大旗弟子都已翻身跪倒,面上俱是满面泪痕。
云婷婷颤声道:“果然是的……果然是的……”
云九霄流泪道:“是的……是的……”
孙小娇忍不住道:“是什……”
语声未了,突听云翼仰天悲嘶道:“苍天呀苍天……弟子当真做梦也想不到,能在此时此地,瞧见两位祖师爷的遗容,想来我大旗门复仇雪耻之日,已真的到了。”
孙小娇心头一震,大骇道:“这……这莫非是大旗开宗立派的两位前辈么?”
这时人人都已觉出,左面一尊神像的面容,实与此刻跪在地上的大旗掌门云翼有七分相似之处。
易明、易挺,早已跪倒。
盛存孝面色惨变,喃喃道:“天意……天意。”
云婷婷挣扎着自石桌上爬起,突又呼道:“爹爹,这桌上还雕有字迹。”
云翼道:“说的是什么?”
云婷婷一面以衣擦拭,一面念道:“谨祝云、铁两位恩公,子孙万代,家世永昌……”
云翼凄笑道:“子孙万代……家世永昌……”他环顾门下弟子之凋零,老泪不禁更是纵横而落。
只听云婷婷颤声接道:“这下面具名的是……是……”她语声中突然充满怀恨、怨毒之意,嘶声接道:“盛、雷、冷、白、黑、司徒六姓子弟同拜!”
这几个字说将出来,盛存孝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云翼已仰天惨笑道:“好个六姓子弟同拜,好个子孙万代,你六姓真恨不得我云、铁两家子孙,死得干净才对心思。”惨笑声中,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盛大娘,嘶声道:“天意,天意叫你们今日来到这里,亲眼瞧见你们祖宗留下的话,你……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盛大娘紧闭双目,咬牙不语。
云翼大喝道:“盛存孝,你既称孝子,可知今日你若对你母亲尽孝,便是对你祖宗不孝么?”
盛存孝黯然道:“晚辈……晚辈,唉!实是无话可说。”
云翼厉声道:“既是无话可说……好,盛大娘,老夫瞧你儿子面上,再给你个机会。”一掌震开盛大娘的穴道,怒喝道:“起来,与老夫决一死战!”
他后退两步,回身面对着那两尊巍峨的神像,颤声道:“两位祖宗在上,弟子云翼,今日便要在两位老人家面前,了结大旗门的恩怨,弟子这就以仇人的鲜血,来祭两位老人家在天之英灵。”
他双臂一振,方待回身——突然间,一个语声自石像上传了下来。这语声飘渺而诡秘,宛如幽灵。这语声一字字道:“云翼呀云翼,你错了,大旗门的恩怨,岂能如此容易了结,你纵然杀了盛大娘,又有何用?”
语声骤起,众人已俱都大惊失色,诡秘的庙堂中,古老的神像后,竟突有人语传出,怎不叫人心胆皆丧。云翼身子震颤,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他震惊之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语声又已接道:“大旗门恩怨纠缠,其中牵连之众,实是你难以想象,幸好这其中有关之人,今日已俱都要来到此间。”
云翼鼓足勇气,嘶喝道:“……你怎会知道?”
那语声道:“我怎会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云九霄忽然大喝道:“你是谁?”
他此刻已发觉这语声乃是自石像后发出来的,大喝声中,身形骤起,向那石像后扑了过去。哪知他身形还未到,石像后突然有一股风声击出,风声虽不强劲,但却已将云九霄震得凌空翻身,落地踉跄欲倒。
云翼又惊又怒,亦自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语声咯咯笑道:“我方才还救了你性命,你如今已忘了么?”
云翼大骇道:“卓三娘!”
那语声道:“不错,我正是卓三娘。我方才既然救了你性命,可知我此刻万万不会害你,你怎能不听我良言相告?”
云翼道:“你……你要我怎样?”
卓三娘道:“你若真的要大旗门恩怨了结,且随我来。”
语声中,一条人影自石像后掠出,如龙飞、如电掣,在众人眼前闪了一闪,便又消失无影。但就只这一闪之间,众人都已发现,那两尊石像之中,竟还有一条秘道,卓三娘显见便是自那里出来的。这秘道后说不定隐藏着更大的凶险,但云翼等人此时实已别无选择,纵然拼了性命,也要闯一闯的。
云翼大喝一声,道:“大旗门下随我来。”双臂振处,当先掠去。
云九霄转首望向盛大娘,沉声道:“你是否还要……”
盛大娘冷笑截口道:“不用你费心,事已至,此,我难道还会走么?”微一迟疑,转身接过她爱子,紧随云翼而去。
石像后果然另有一条秘道,这道路自然更是曲折,更是黝黯,云翼等一行人行走在这秘道中,心情之激动,自也较方才更盛。
卓三娘人影早已不见,但笑声却不时自前面黑暗中传来,似是在为这一行人指引着道路。众人但觉身上寒意,也越来越重。走了半晌,突听前面竟有叱喝、尖啸之声传来,那尖锐之声,竟似发自“毒神”冷一枫的。
接着,又听得卓三娘遥遥道:“这就到了,壮起胆子过来吧!”
然后,道路前方,便隐约可以瞧见有了天光。这时再无一人说话,惟有心房跳动之声,越来越响,众人的脚步,也不禁越来越陡——
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重门户,更是高大。门内光亮已极,竟也是一重殿堂,建造的比前面更是巍峨,更是堂皇,神龛上也有两尊更巨大的神像,面容虽已被苍苔所掩,但奇怪的是,这神像看来竟是两个女子,更奇怪的是,如此巍峨的殿堂,左面竟倒塌了一面,石块堆散,乱石嵯峨,天光直射而入,照亮了整个殿堂。
然而这些奇怪之处,众人已全都无心细瞧,只因殿堂中另有惊人之事,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震耳的叱咤声,尖厉的怪啸声,以及一阵激荡的风声,正已弥漫了这有如皇宫大殿般的庙堂。两条人影,兔起鹘落,正在恶斗,所有的声音,便都是自这两条恶斗着的人影身上发出来。只见这两人一个是啸声不绝,跳跃如幽灵僵尸,众人不必瞧清他身影,便已知道他便是毒神。另一人叱咤不绝,掌中挥舞着一柄巨斧,斧影如山,风声呼啸,直震得远在数丈外的云翼衣袂俱都为之飘起。这人影体内生像是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神力,竟将那柄大如车轮的巨斧,舞得风雨不透。
“毒神”空自激怒,但两只毒爪,却再也休想沾着那人的身子,他连声厉啸,围着这人影打转,直等斧影稍露空隙,但这人影却似永远不知疲累,竟生像直可将这柄巨斧,从现在一直舞到永恒。众人几曾见过如此惊心的恶战,不觉俱都瞧得呆了。
易明恍然道:“原来这就是风九幽口中所说的‘那东西’,但这人却又是谁?又怎会有如此神力,他……他难道也不是人么?”
转目望去,只见云翼双目直瞪着这人影,眼珠子都似已将凸出,他瞬也不瞬瞧了半晌,突然嘶声大呼道:“幺弟!这是幺弟!”
云九霄亦已大呼道:“幺弟,你怎会在这里?”
两人激动之下,已待向前扑去,但眼前突地一花,卓三娘已伸开双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只听她沉声道:“不错,这正是你们的幺弟,也是世上惟一能挡住‘毒神’之人,我将他带来此地,便为的是要他与毒神一战。”
云翼道:“但幺弟他……他看来……”
卓三娘笑道:“不错,他神志看来是有些不对,只因他心灵已被迷失,要他与毒神相战,正是再恰当也没有。”
云翼嘶声道:“老夫身为大旗掌门,怎能眼见他如此受苦,怎能眼见他独自奋战,老夫纵然拼了性命,也要……”
卓三娘截口笑道:“他心灵已迷失,怎会受苦,怎知受苦?何况,他此刻早已六亲不认,你若前去插手,他反会误伤了你。”
云翼道:“但……但……”
卓三娘道:“要知他心灵迷失之后,已可将体内潜力全部使出,此刻实已是大旗弟子中最具威力之一人,而那‘毒神’冷一枫,此刻也无疑为‘五福联盟’中最强的高手,他俩人此番作战,实无异为‘大旗门’与‘五福联盟’的关键之战,这又有何不可?以你之武功前去插手……岂非多此一举。”她这“多此一举”四字,用的虽是十分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正是在说:“你若前去插手,岂非枉送性命。”
云翼呆了半晌,顿足长叹一声,再不说话。这时众人之目光,终于自毒神与赤足汉身上移开。
易明转首四望,只见神案上,石像下,相隔三丈,盘膝端坐着两人,左面端坐的一人,赫然竟是风九幽,他想是因为方才体力耗损过巨,此刻正在闭目调息;右端坐着的,却正是飧毒大师,赤红的面容,已微现青灰之色,显然已负伤。这两人本是冤家对头,此刻竟然共坐在一张石桌之上,想见两人必定俱都是早已无力动手的了,否则岂非早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再看石案后,闪闪缩缩,露出三个人头,正狠狠盯着云翼,却赫然正是黑星天、白星武与司徒笑。
易明一眼瞧过,忍不住诧声白语道:“奇怪,他三人也来了,但花二娘怎的……”
只听卓三娘接口笑道:“花二娘找她的女儿去了。”
易明道:“那……那么温黛黛?”
卓三娘道:“温黛黛已在司徒笑手中。”
易明失声道:“哎呀!这如何是好?”
卓三娘微微一笑,道:“温黛黛本是司徒笑的人,此刻又回到司徒笑身旁,正是天经地义的事,却要你为她着什么急?”
易明也不觉呆了一呆,亦自顿足轻叹一声,再不说话——事已至此,她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云九霄转目四望,心下却有些欢喜。
此刻花二娘已去,风九幽、飧毒负伤,剩下的高手,已只剩下卓三娘一人,而卓三娘看来却对大旗门并无恶意。
再看敌我双方情势,敌方盛大娘已落己手,盛存孝已不能战,亦不愿战,剩下的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三人,已不足为虑,只要赤足汉不败,大旗门的血海深仇,今日是必将得报的了。一念至此,云九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他不等微笑消失,轻轻一拉云翼衣袂,沉声道:“大好良机,稍纵既逝,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云翼精神一震,道:“正是!”挥手一招,接道:“青树、婷婷对白星武,我取司徒笑,黑星天便是三弟你的了。”话声未了,身形已自展动而起。
斧风与人影,几乎古满了整个殿堂,云翼只有沿壁而行,云九霄、铁青树、云婷婷,急步相随在后。这四人俱是热血奔腾,目闪杀机,就连云婷婷,眉宇间都满含肃杀之气,急待杀人的鲜血,一浇胸中之怒火。
卓三娘目送他们的背影,嘴角竟泛起一丝微笑,颔首笑道:“好,好,正该如此,正该如此……”目光一转,笑容突敛,沉声接道:“但这是‘大旗门’与‘五福联盟’自身的恩怨,除了你们当事人外,谁也不得多事插手,知道了么?”
盛大娘冷笑道:“但我却可动手的。”
方待放下盛存孝,身子突然一震,惊呼声中,翻身跌倒,原来盛存孝竟拼尽全力,点了他母亲的穴道。母子两人,齐地滚倒在地。
盛大娘惊怒交集,嘶声道:“存孝!是……是你?”
盛存孝热泪满眶,道:“孩儿该杀,但……但孩儿……”
盛大娘怒骂道:“畜生!你这不孝的畜生!”
卓三娘笑道:“你莫骂他,你儿子是为了你好,你此刻不动手,将来双方无论谁胜谁负,你都可置身事外,你何乐而不为?”
只听一声怒喝,云翼铁拳已击向司徒笑胸膛。
司徒笑厉声狂笑道:“好,姓云的,你只当我司徒笑真的怕了你么?”他既然非战不可,也只有鼓足勇气,全力反扑。
那边黑星天与云九霄一言未发,已各各攻出七招,铁青树与云婷婷自也已双双缠住白星武了,他们胸中压积了数十年的冤仇,此刻一旦得以发泄,招式之狠毒凌厉,不用说也可想得出。白星武三人也知道今日之战,若不分出生死,是万万不会罢手的了,除了拼命之外,已别无其他选择。
一时之间,但见拳风掌影,呼啸澎湃,杀气凛凛,逼人眉睫,远在数十丈外的易明,都可觉出这股杀气的存在。这些人武功虽非绝顶高手,但就只这股杀气,也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易明更是心房跃动,不住在暗中为铁青树助威。
卓三娘含笑瞧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虽非大旗子弟,但看来必是帮着大旗门的了。”
易明道:“正义之师,人人得而助之。”
卓三娘笑道:“好个正义之师,只可惜……唉!”
她故意顿住语声,易明果然忍不住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卓三娘徐徐道:“只可惜这正义之师,今日只怕已将全军覆没了。”
易明面容倏变,但瞬即摇头笑道:“就凭黑星天、司徒笑等三人,又怎会是他们的敌手?即将全军覆没的,只怕是‘五福联盟’吧!”
卓三娘道:“哦……那毒神又如何?”
易明道:“毒神岂非已有人抵挡?”
卓三娘微笑道:“不错,毒神已有人抵挡,但赤足汉能将毒神抵挡,已是竭尽全力,却是万万无法将之除去的,何况……人之潜力,终归有限,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他也是无法再能抵挡得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