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姚四妹突然走了出来,接口笑道:“大姐,不如就让妹子我陪易姑娘走两招吧,妹子若侥幸胜了,就让这位公子陪着我好么?”
易清菊柔声笑道:“你若败了呢?”
姚四妹秋波一转,咯咯笑道:“妹子我若是败了,就让别的姐妹再陪两位易姑娘走几招。”
易清菊娇笑道:“哎哟,好姑娘,你们真聪明呀,这样说来,便宜岂不是都让你姐妹们占了么?”
姚四妹笑道:“好姐姐,你看我年纪轻,就让我一招吧!”
易清菊笑得花枝乱颤,道:“好是好,就只一样不好。”
姚四妹道:“什么不好?”
易清菊柔声笑道:“你这样水造似的一个人儿,姐姐我若是失手伤了你,心里该多么难受呀!”
姚四妹摇了摇头,娇笑道:“不会的,我知道姐姐你心地最好,绝对狠不了心伤人的。”
立在舱门铁中棠身后的李二姐,轻轻以手肘碰了杨八妹一下,附耳笑道:“咱们若没有姚四妹,当真还不知谁来对付这易清菊呢!”
杨八妹淡淡笑道:“有了姚四妹,也未见能对付得了。”
只听易清菊轻轻笑道:“是呀,真狠不了心伤你,咱们就好歹试试看吧,但……咱们在哪儿动手呢?”
姚四妹眼波转动,亦自笑道:“反正是咱们姐妹闹着玩的,哪里动手,不部一样么?就在船头吧!”她也不等别人的答复,纤腰微拧,便已走出舱门,走过铁中棠身侧时,她还不忘在铁中棠身上轻轻拧了一下。船头也不过只有三五丈方圆,姚四妹却又以白垩在船头画了约莫一丈五尺方圆的一个圈子。
易冰梅悄语嘱咐道:“这妮子鬼得很,你要小心了。”
易清菊笑道:“她还鬼得过我么?”
水灵光却已凑到铁中棠面前,似乎想说什么,但见到还有两人立在他身后,终于只是轻轻一笑,说了句:“你放心……”便随着众人走出来了。
姚四妹拍掉手上的白粉,回首笑道:“咱们姐妹就在这圈子里走两招好么?谁若出了圈子,就算输了。”
花大姑暗笑忖道:“四妹当真聪明,她知道鬼母魔女个个心狠手辣,就先划下这圈儿,自己若不敌,只要往圈外一跳就得了,绝不致伤了性命,再加上她那兵刃,动手又先占了便宜。”思忖之间,自然笑着赞成。
易清菊眨了眨眼睛,竟也未反对,就笑着走入圈子。
姚四妹娇笑道:“易姐姐,你不用兵刃么?”
易清菊笑道:“好妹子,你只管用吧!”
姚四妹躬身笑道:“多谢姐姐。”话声未了,袖底突然飞出两道银光,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上打易清菊肩头,下打易清菊膝弯。
原来蜂女们用的兵刃,俱是一条长索头所缚之物,有的形如笔架,有的形如银锚,姚四妹这件,却是两枝月牙银钩,下带护手。这种兵刃飞出可作远攻,撤回便可近守,有暗器之刁,却无暗器之短,此刻一招两式击出,当真是快如闪电。
易清菊笑道:“哎哟,好厉害的小蜂子,说打就打呀!好,姐姐让你三招。”纤腰一拧,轻轻避过。
花大姑暗喜忖道:“她若是抢手回攻,逼得四妹兵刃无法施展,还有胜望,此番她若是被四妹抢开招式,就眼见要被逼出圈子了。”
只见姚四妹纤腕一抖,银光回旋,左打“雪落寒梅”,右打“寒梅吐艳”,下面紧接着便是“三春飞絮”、“缤纷桃花”,这两招过后,这双“亮银飞钩”才算完全施展开来。要知道这种外门软兵刃惟一的短处,便是在急切之间,不易施展得开。此番易清菊说要让她三招,正合了她心意,她大喜之下,便放心施展。
哪知易清菊突又娇笑道:“哎哟,三招让不成,就让你两招算了!”笑语声中,娇怯怯的身子,白银光中直穿而入。
此刻姚四妹一招“寒梅吐艳”力道已竭,下招“三春飞絮”还未传出,旧力已死,新力未生,正是空门。姚四妹大惊之下,易清菊却已抢入她眼前的空门之中。亮银飞钩打远不打近,易清菊左掌轻伸,便已搭住了中段的长索,右掌轻飘飘拍向姚四妹胸膛。姚四妹心中惊恐,面上却仍带着笑容,咯咯笑道:“好姐姐,我上了你的当了。”飞起一足,回踢易清菊手腕。
易清菊右掌变拍为切,下切姚四妹足踝,左掌已挫断了那条长索,只听身后风声尖锐,原来另一枚银钩,已自她身后划回,姚四妹跟招竟也是“鸳鸯双飞”,右足落下,左足跟着飞起,一招三式,夹击而出。易清菊神不乱,头也不回,身子突地向前下俯,右掌已托住了姚四妹左足,只听得头顶“飕”的一声,银钩已划空而过。此刻她只要手掌轻轻一送,姚四妹便要翻身跌倒。
但姚四妹却已接住了那掠空飞回的银钩,手掌一伸,纤纤四指,便插入了银护手,只留下姆指环扣在中指之上,手腕一反,横划易清菊肩头,易清菊若是将手掌送出,自己也少不得要伤在这银钩之下。
她两人俱是身材窈窕,娇笑满面,但招式却都是又快又准,又狠又辣,刹那之间,便已换了几招。众人方自看得眼花缭乱,不想两人竟已成了这种局面,只听“当”的一声,已有一条人影凌空飞出。原来就在方才那间不闻发的瞬间,姚四妹掌中“亮银飞钩”还未切下,易清菊却又反手接着了另一枚银钩。这枚银钩长索被她捏断,索头一端在她掌中。
此刻她左掌接着银钩,右掌向前一送,身子乘势向右倾倒,姚四妹右掌银钩切下,恰恰被她左掌银钩接住,两钩相击,“当”然而响。姚四妹身子一震,立被抛出,身子便被抛得凌空飞起三丈,还收势不住,眼见便要落入急流。
众人惊呼声中,已有一道银光,自杨八妹手中长虹般飞起,又是“叮”的一响,飞叉搭上了银钩。姚四妹手腕藉势,凌空翻了个身,头下脚上,燕子般直飞回来。她虽然败了,但此刻身形翻转之轻灵美妙,仍不禁令人喝彩。水灵光忍不住脱口道:“好!”
哪知姚四妹双足方自落到船头板,身子突又一个踉跄,竟似立足不稳,杨八妹“飕”的窜过去扶住了她,变色道:“四姐,你怎么了?”
只见姚四妹面色已变得煞白,额上也已疼得流下冷汗,颤声道:“我……我的脚,只怕已不……不中用了。”
杨八妹大惊,俯身查看,只见鲜血已透出了姚四妹的锦缎蛮靴,毋庸脱下靴子,也知她踝骨必已碎了。
蜂女们悚然变色,易清菊却仍然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笑嘻嘻道:“哎哟,好妹妹,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伤了你呀?”她轻轻打了自己手掌一下,接口道:“我这只手真该死,连轻重都不知道,幸好伤了脚,还没有伤了她如花似玉的脸蛋……”
花大姑霍然站起,强笑道:“你虽未伤她的脸蛋,但一个大姑娘,脚若是跛子,怎么嫁得出去呀?”
易清菊咯咯笑道:“那倒没有关系,我九弟也是跛子,这位妹妹若是跛子,正好和我九弟凑成一对。”
易冰梅在一旁冷冷接道:“我那九弟虽跛了,但心计却是干灵百巧,若不是他,咱们还找不到这里。”
木然远远立在门外的铁中棠,安然放下了一些心事:“原来是他提出的线索,她们才会寻来这里。他若未死,冷青霜想必也不会死了。”一念尚未转完,船头已自情势大变。
蜂女们齐都窜了出来,将易家姐妹围在中间。
易清菊仍然笑道:“怎么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也会群殴?花大姑,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么?”
花大姑笑道:“谁教你伤了咱们四妹呀!她们就是要群殴,我这做姐姐的,也没有什么法子。”
姚四妹伸手一抹额上冷汗,挣扎着笑道:“好姐姐,你们都别想走了吧,好歹先赔我一只脚来。”
易清菊笑道:“好,我赔你!”和水灵光打了个眼色,双掌倏然飞出,掌影缤纷间分打三个蜂女六处要穴。
水灵光却已轻轻飘掠到铁中棠身前,急挥数招,逼退了铁中棠身前的李二姐,口中道:“你伤在什……什么穴道?”
铁中棠道:“相门……”
水灵光口中说话,手上不停。她招式虽不狠辣,但却轻灵迅急无比,将再次攻来的李二姐,又逼了回去,右掌闪电般挥出,去解铁中棠穴道。哪知铁中棠面色却突地一变,已有两缕锐风,自铁中棠身后袭来。
铁中棠大惊叱道:“灵光,闪开!”不想水灵光宁可自己负伤,却要先将铁中棠穴道解开,竟然不避不闪,手掌原式拍出。她禀性虽柔弱,但痴情却固执。
铁中棠大惊之下,双腿突地向下扑倒。他功力虽失,但临敌经验,判敌出手之方位,仍不差毫厘。水灵光不由自主,手掌随着转下,身向前俯,两道银光,便堪堪自她头上擦过,但铁中棠的身子,却已又被李二姐拉开,而那飞灵闪变的银光,便立刻将水灵光绊住。她左冲右突,冲向铁中棠,但良机一失,便已不再来,她竟再也抽身不出。
那边易清菊身形翩翩,游走在蜂女们八件兵刃之间。船头地位,终是有限,这些蜂女生怕自己的兵刃互相牵制,也不敢使出长索飞刃。但是她们的兵刃既可飞出伤人,亦可持在手中。此刻,一双弧形剑,一双点穴叉,一双判官笔,一只银光钩,团团围住了易清菊,但见银芒如雨,但闻“叮当”之声相击,有如仙乐一般。
易冰梅却飞身逼近了花大姑,目光凝注,冷冷道:“让小妹妹们在船头动手,咱们两人到舱里去。”
花大姑回头深深望了她半晌,轻轻笑道:“就在这里又有何妨?”
易冰梅道:“我与你动手之间,可有别人出手相助?”
花大姑笑道:“还有谁来相助?”
易冰梅目光转处,只见除了受伤的姚四妹,以及拉着铁中棠的李二姐外,别的蜂女,果然已都被绊着,她口中不再说话,目光瞬也不瞬,脚步更逼近了花大姑。
花大姑笑道:“你我都是做大姐的,便该拿出做大姐的样子来,拳打脚踢地动手,岂非让人见了笑话?”
易冰梅道:“如何动手,但凭吩咐。”
花大姑轻笑道:“来!”颀长的身子,突然凌空而起,掠向那张起的船帆,锦衣飞舞间,她已飞掠了帆头横木的左端。
易冰梅暗中微微皱眉,身子却跟踪而起,掠上横木右端。仰首望处,只见矗立在低云水雾间的巨帆之上,婷婷卓立着两位锦衣仙子,衣袂飘飞,仿佛要乘风而去。巨帆因风而动,两人相对凝立。
易冰梅道:“比什么?”
花大姑伸手一指高出帆头犹有丈余的船桅,道:“你我谁先抢上这船桅,便是谁胜了。”
易冰梅淡淡一笑,道:“若是谁也抢不上呢?”
花大姑轻笑道:“活着的就算胜了。”
易冰梅道:“何时开始?”
花大姑道:“你我两人走到中央,互相一掌,掌声响时,便是开始。”
易冰梅笑道:“好!我这一掌若是将你震死,就不必比了。”
花大姑咯咯笑道:“易姑娘,你真聪明!”
如此凶险的生死拼斗,在这两个看来弱不禁风的美人口中,说来竟宛如儿戏一般,三言两语,便决定了。要知道这种拼斗,看来虽是新奇有趣,其实却是生死俄顷,两人都必须将自身全部的武功、智慧、潜力,全都倾尽使出,孤注一掷,谁也不能存有半分侥幸之心。只要谁的内力轻功,拳剑掌法,暗器手法,心智机变比对方弱了一分,谁便要丧身在这场别开生面的比斗之中。
只见两人脚步缓缓移动,走向横木中央。两人的面上,虽仍都带着笑容,但目光已都甚是凝定。两人脚步每动一步,距离每近一寸,这凝重之意便又沉重一分。到了两人身形之间,相隔已仅有两尺,无论是谁,已可伸手够及对方掌指,两人面上的笑容,便突地消失不见。
易冰梅缓缓推出了手掌,纤纤手指,美胜春葱,但在这春葱般的手掌中,显然凝聚了无比惊人的力道。
花大姑凝注着手掌的来势,突又轻轻一笑,道:“好美的手!”手掌跟着笑声闪电般的拍出。其实用“闪电”两字,似乎还不够形容她出掌之快。只见她食、中、无名三指的指尖在易冰梅小指关节处轻轻一拍,掌声“勃”的一响,身子便掠空而起。
易冰梅空白凝聚了满掌真力竟未用上,要知小指关节处乃是人手上力道最弱之一环,等到易冰梅真力逼出时,花大姑身子已跃起数尺,眼见便要跃上船桅。这蜂女之首的心计,当真是胜人三分,她明知易冰梅要以掌力与她相争,便避重就轻,出了奇兵。
船头上众人,只有铁中棠能抽暇仰望。此刻他见到这情况,心头一跳,暗忖道:“好厉害的花大姑,此刻易冰梅若想不败,只有一个法子……”
这心念一闪而过,就在这稍纵即逝的一刹那之间——
易冰梅掌势突转,“砰”的一掌,击在船桅上。
这一掌她本乃蓄势而发,力道是何等惊人,那粗如碗口的船桅,竟被她这纤纤玉掌生生砍断。激厉的掌力,震得丈余长短的船桅,斜斜飞出数尺,凌空翻了个身,笔直落下,“噗”的插入了船舱顶上。
花大姑身形凌空,堪堪搭上桅头,巨桅已断,她不但失去了目的,也失去了落足之处,身躯骤然失力,只得凭空落下,心中却不禁暗赞:“好个聪明的女子。”
铁中棠亦不禁暗中赞叹:“想不到她竟真的能在这刹那之间,想出这惟一方法!她若稍迟一分,便要输了。”
只见易冰梅不等花大姑身形落下,双掌立又推出,激厉的掌风,狂涛般击向花大姑身上。花大姑凭空哪有着力之处,直被这掌风震得斜飞而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船舷边、河水中落了下去。易冰梅却再也不望她一眼,转身掠向插在舱顶的船桅。
花大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突地飞起一足,踢在船帆上,立刻踢破了船帆,足尖便勾起船帆。她身子便以这勾着船帆的足尖,作为重心,风车般一转,再藉着这一转之力,箭也似的向易冰梅窜去。
易冰梅身形未落,花大姑已凌空扑来。她大惊之下,折腰回掌。
只听“砰”的一响,四掌相击,两人竟凌空换了一招。这一次花大姑乃是藉力扑来,易冰梅却是下坠之势,掌力相击,自然吃亏,竟也被花大姑的掌力震得斜斜飞开。花大姑竟也不再望她一眼,转身扑向断桅。哪知道她身形方动,眼前便又有五道寒芒袭来。
原来易冰梅双袖之中,俱都藏有暗器,她身子虽斜斜飞出,但手腕一偏,便已将暗器击出。花大姑身形微顿,挥掌击落了这五道寒芒,但立刻跟着又是五道寒芒,带着风声划空而来。易冰梅在危急中击出了这两筒暗器,虽然并不甚准,但无疑却已阻遏了花大姑前掠的身形。花大姑虽能轻易地击落暗器,但等暗器完全被她击落时,易冰梅便已窜了回来,双掌带风,急攻而至。
眨眼之间,两人便已拆了十数招。两人的掌法,俱是奇诡迫急,但脚下却不约而同地移向那迎风微微摇曳在舱顶之上的断桅。
要知她两人不但武功旗鼓相当,心智亦是势均力敌。两人俱都知道,那船桅虽断,但自己若是能掠上断桅,亦应仍算自己胜了,是以准也不愿让对方逼近那断桅一步。
铁中棠目不交睫,当真是看得惊心动魄。他经历的凶险虽多,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紧张激烈的比斗。就在这短短不到两句话的功夫,她两人已不知各各在胜负之间翻过多少次身子,而每一次胜负的分际,俱有如白驹过隙,迟不得半分。
只见花大姑掌影翻飞,有如狂风落叶般,一连施出“百鸟朝风”、“狂蜂戏蕊”、“三春飞絮”三招。这三招连绵不绝,如飞絮,如游丝,俱是飞扬灵幻的招式。但在这三招过后,她双掌突地推出,招式已由飞灵变为刚猛,宛如其声潺潺的小桥流水,忽地变为澎湃突发的山洪。
但她的这一招招式虽猛,其实却已作退势,正是欲退先进,只要易冰梅身形略闪,她便扑向断桅。哪知易冰梅竟也以攻御攻,突地自她掌风中穿入一招,纤纤玉指,如戟如剑,直点她小腹。这一招奇诡阴狠,只有女子对手时,才会施出,江湖上的豪杰,若非下五门贼子,纵在危急中,亦不愿使出这种招式。
花大姑极少与女子对敌,骤然遇着此招,心头不禁一惊,又不知这一招还有多少厉害后着。刹那间她无心思索,更不愿与对方两败俱伤,当下掌势一沉,迎了上去,突觉对方掌锋带着一股凌厉之至的内力,她手掌触及对方掌锋,便被吸住,心头更惊:“她竟要与我以内力相拼?”别无他策,只得运功与易冰梅内力相抗。要知道这种内力相拼,一经用上,便大多数是不死不休之势,江湖中除了真有深仇大恨之人谁也不愿如此相拼。
铁中棠见了这种情况,心中不禁暗叹一声,知道这易冰梅必也是个性情僻傲,好胜心极强之人。他也知道这两人此刻拼上内力,便绝非一时半刻间能分出胜负,当下转过目光,去看船头战局。
船头上银光闪击,分散两团。易清菊以一敌四,身形纵横于八件银光闪闪的外门兵刃中,轻灵之势,已渐缓慢,显然非常吃力。围住她的四个蜂女,神情轻松,不住嘻笑道:“姐妹们,莫要伤了她的性命,只将她脚踝捏碎就算了。”
姚四妹抱着脚踝,也不去疗伤,却恶狠狠地在旁观战,此刻放声道:“还要加些利息,要两只脚。”
易清菊咯咯笑道:“好妹子,你们不怕我的兄弟姐妹问你要利息么?”掌劈指点,突然闪电般攻出七招。蜂女们果然不再笑了,她们想到此刻纵然战胜,但后果却有些不可收拾,心里都不禁担下心事。
那边水灵光力敌两人,已拆了数百招之多。
她生涩的招式,已渐渐精巧熟练,那两个蜂女只见她身形飞掠,往来如电,抽空攻出一招,招式更是奇诡凌厉。幸好她所攻的招式,虽奇诡而不辛辣,虽凌厉而不狠毒。但饶是这样,蜂女们也已落了下风。
要知水灵光生长于那穷凶险恶的沼泽绝壑之中,时时刻刻,都想飞渡而上,练习轻功之勤之苦,自非别人所能想象,是以她与人动手,难免要吃交手经验不多的亏,但轻功身法,倏忽来去,教别人根本无从捉摸,招式纵然弱些,却也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铁中棠凝目而望,心头又是惊喜,又是叹息。三百招过后,那两个蜂女已吃不消了,齐地轻呼道:“姐妹们,你们过来一个,帮帮忙好么?”
那正与易清菊交手的杨八妹,果然纤腰微拧,窜了过来。
船舱顶上的易冰梅与花大姑,四掌相交,鬓边额角,已渐渐开始流出了水雾般的汗珠。两人四目相对,瞳孔都渐渐放大了,足下也不住咯吱作响,幸好船舱做得坚固,否则早已在她两人足下崩裂。
此刻她两人已将所有思念全部抛开,一心只想着如何去击倒对方,如何先触达那段断桅。铁中棠望着船头上、船舱顶的生死搏斗,面上虽无表情,但心头却甚是激动。这些人本来素无恩怨,此刻生死相拼,竟全都是为了他。结果如何,谁胜谁负虽难以预料,但无论胜负双方,都显然要为他背负起极为沉重的担子。他与这些人也素无恩怨,除了水灵光……
而水灵光此刻却又已落在下风了。杨八妹沉稳辛辣的招式,忽远忽近的飞叉,在蜂女群中,最为出色。而此刻这出色的身手,已逼得水灵光身形常常不得不投入另四件兵刃所带起的银光漩涡中。她虽能仗着无比轻灵的身法,逃过无数危机,但是她那虽轻灵但却柔弱的招式,却成了她交手对敌时的致命之处。
铁中棠面色开始动容。他目光已不再去看别人,只随着水灵光的身子打转。水灵光每次遇着险招,他不禁变色;水灵光每次放过了取胜的机会,他便不禁暗中叹息——他对水灵光那份真挚的情感,始终深深埋藏在心中,直到此时此刻,才流露出来。
但是他全身功力已然被制,眼见着水灵光的急难,无法解救,而水灵光却曾在他急难时解救过他。——若不是水灵光,他只怕早已死在那沼泽绝壑之中。他深深吸了口气,暗暗自语:“我必须设法……必须设法……”但此时此刻,除了天降神兵外,别的还有什么方法?
李二姐也全神贯注在那三场惊心动魄的比斗上。河上风声,与兵刃破空所带起的锐风,混合成尖锐而奇异的声响,再加上流水呜咽,听来更是断肠。
铁中棠的脚步,突然开始缓缓向船舷移动。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已唤起智慧之光。
突听“卟通”一声水响。李二姐心中微微一动,回过头,已看不到铁中棠。她大惊之下,急地掠到船舷,船舷边的河水,水波粼粼,漩涡未息,铁中棠赫然竟已跃入了水中。
李二姐面容变色,脱口大呼道:“不好了,他跳下去了。”
正在动手相拼的少女们,心头全都一跳,高声问:“谁?”
李二姐双目圆睁,道:“那……铁……”她话未说完,只听兵刃击风之声顿息,满天五色衣袂飘动,易清菊、水灵光以及蜂女们都掠去船舷。
她们果然不出铁中棠所料,谁都不再动手了。
——铁中棠知道此刻惟一解救水灵光之策,便是如此,所以他只得牺牲自己,跃入了水中。水流湍急,一泻千里,蜂女们虽然俱知水性,但却没有一人敢下水相救,而跃下水中的铁中棠,却始终不见浮起。
水灵光玉容惨变,颤声道:“你……你们……”
蜂女们回首望望她,仍然没有动作。
水灵光突然冲过去,也要跃下水去,却被易清菊急地抱住了她,沉声道:“妹子,你会水么?”水灵光玉齿紧咬朱唇,闭起眼睛,摇了摇头。
易清菊顿足道:“傻孩子,你不会水,怎能救他?”
水灵光双目之中,突然泉水般涌出泪珠,颤声道:“我……我不能眼看他……他一个人死……我不能。”
易清菊紧紧拉住她臂膀,死也不肯放松,口中却恨声向蜂女道:“你们都是死人么?为什么不下水去救人?”
只听有人冷冷答道:“我们与他有什么交情,为什么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下去救他?”
易清菊不知这话是谁说的,只是不住恨声咒骂:“好狠毒的女人,你!你们竟忍心见死不救?”
又听李二姐叹道:“他若也不识水性,必然跃下去就死了,我们跃下救他,最多也不过能捞上他的尸体而已。”
水灵光满面痛泪,嘶声喊道:“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他永远都不会死的……”
突见杨八妹一言不发,走向船舷。
李二姐皱眉道:“八妹,你要做什么?”
杨八妹铁青着面容,冷冷道:“救他。”
李二姐道:“你疯了?你虽会水性,但这黄河的水,岂是长江可比,你何苦冒险下去……”
杨八妹却再也不望她一眼,纵身跃入了水中。
水灵光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流泪道:“求苍天多多保佑他,他……是个好人,不能死的。”
易清菊双拳紧握,指节已握得发白。
水灵光流着泪道:“那位姑娘亦是位好人,姑娘,你无论救不救得起他来,我都永远感激你。”只有那边的易冰梅与花大姑,四掌相抵,尚未放松。
她两人已听到此地生变,但两人谁也不肯松手。
只因两人此刻俱已将全身功力凝集在掌上,一面保护自己,一面进逼对方,谁若先将内力撤去,在一刹那间,对方的内力便将全面涌来,那时便有如黄河溃堤,不可收拾,除非两人同时罢手,但两人却谁也不敢冒这一刹那的危险,是以两人虽也惊惶焦急,但手上却欲罢不能。
这时,突地有——缕风声,破空急来。急风中夹着一点黑影,“波”的击上了那段断桅。断桅上立刻爆起了火焰,鬼火般将断桅燃烧了起来。
易冰梅、花大姑齐地心头大惊,不知怎么一来,两人四掌,突然分开——要知她两人方才掌虽未分开,但心头惊惶焦急,内力无形中渐渐减弱,此刻再经这突然震惊,内力便不知不觉地完全消竭,内力一消,掌便也分开。她们全力相拼,为的只是争上断桅,而断桅此刻却燃烧了起来。
两人齐地呆了一呆,只见风助火威,火势更大,两人不约而同挥出了掌风,将燃烧的断桅震入了河水中。花大姑望着易冰梅苦笑一声,道:“你我两人,空白拼了半天性命,却到底谁也没有抢上这桅头。”
易冰梅轻轻一叹,没有说话。
也就在此刻,黄河下流,已有一只轻舟,逆波而上,船头上卓立着一条高大威猛的身形,厉喝道:“快将海大少放出来,否则老夫的霹雳烈火弹,便要将你们这条船毁去了。”呼声随风而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花大姑微一皱眉,道:“霹雳火这老儿竟来了。”
他身穿黑衣劲装,白须白发,逆风飞舞,掌中倒提金弓,腰间斜佩豹囊,声势赫赫,威风八面。
此刻易冰梅早已赶去照顾水灵光,花大姑轻身掠下,听得铁中棠跃水之事,也不禁皱眉叹息。但是她身形并未停留,匆匆向姚四妹问了两句,便立刻赶至船头,放声道:“对面来的可是霹雳火老前辈?”
霹雳火厉声道:“除了老夫还有谁!”
花大姑轻笑道:“老前辈是否也要寻我妹子玩玩?”
霹雳火怒道:“放屁,快说海大少在哪里?”
花大姑眨了眨眼睛,道:“海大少?没有看见他呀!”
霹雳火怒喝道:“放屁,你再不说老夫便要放弹烧船了。”左手急抬,右手扣弦,弓已张成满月。
花大姑咯咯笑道:“老爷子,你要烧就烧吧,你把船烧了,我就带着我妹妹们到你家去吃去睡。”
霹雳火呆了一呆。他闯荡江湖,倒真的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更对这样的女子毫无办法。
花大姑眼波四转,接口笑道:“老爷子,你如没事,当可上来坐坐,我们这有酒有菜,还有……”她银铃般娇笑了一阵,突然故意放低语声,轻轻又道:“你假如嫌我的妹妹不漂亮,这里还有鬼母的女徒弟……”
霹雳火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这时他所乘的轻舟,又逆波来到近前。那舟子终年在黄河摆渡,驶舟之术精熟,竟已将轻舟设法停住。原来霹雳火与海大少离了洛阳珠宝世家,竟在途中相遇,两人气味相投,便结伴而行,海大少来此之时,便曾嘱咐霹雳火在舟上相候。而这霹雳火正是霹雳般的脾气,那等人的痛苦滋味他怎受得了,等了一会儿便急着赶来了。但他此刻虽赶来了,但却偏偏遇着满船的女子。
花大姑看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笑得更是起劲。她也是个永远不会将感情露在面上的人,她所有的心思,都藏在笑容里了,此刻别人见到她面上的笑容,谁也不会想到这船上已发生了这许多麻烦的事。
只听她娇笑着又道:“老爷子,你倒是上不上来呀?”
霹雳火胸膛起伏,终于大吼一声:道:“你怎么不是男子?你若是男子,嘿嘿,嘿嘿……”
花大姑笑道:“对不起,只恨我娘生我下来,就是一个女孩子,要返回去都来不及了。”
霹雳火怒喝道:“但你若将海大少害了,老夫还是……”
花大姑道:“哎哟!天杀星名满江湖,武功比我姐妹强得多了,我姐妹怎么能害死他,何况……”
她回眸而浅笑,接口道:“他那样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条男子汉,我们喜欢还来不及哩,怎么舍得害他?”
霹雳火道:“他明明来了,怎会突然不见?”
花大姑道:“哎唷!老爷子你这话说得奇怪了,他堂堂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孩子,我又不是他妈,他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老爷子,我看你不要找他了,还是上来歇歇吧!你也不是他爹,何必苦苦找他?”她哎呀、哎哟、哎唷地说得滔滔不绝,真把霹雳火说得愣住了,想来想去,倒觉她这话倒真有几分不错。
只见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点点头,喃喃自语道:“是了,只怕他另去了别处,也未可知。这些女子和他素无冤仇,何必害他。”
花大姑道:“老爷子这话就对了,你倒上不上来呀?”
霹雳火道:“不用了,老夫还是要去找海大少,他……”突然大喝一声,戟指道:“那不是他么?”
花大姑吃了一惊,随着他手指转身望去——自霹雳火来到这里,也不过只有几句话的功夫,而船门前站着的一条高大人影,竟然真的是海大少。那已被花大姑点了身上三处穴道的海大少,他左手叉腰,右掌中竟还倒提着一个人的身体,目中所暴射的愤怒火光,足以烧毁任何敌人的胆量。
霹雳火哪里还忍耐得住,暴喝一声,跃上了船头。他立足的轻舟,竟被他身子的后挫之力,震得摇晃着向后荡出,那舟子也险些被震得落下船去,面色骇得煞白。
只听霹雳火大喝道:“海兄弟,你没事么?”
海大少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道:“有什么事?”
霹雳火道:“没事就好了,兄弟,咱们走吧!”
海大少笑声突顿,厉声道:“先等俺算算账再走。”
花大姑轻轻笑道:“你要找我算账还不容易?但你也该让我知道,到底是谁将你救出来的呀!”
她此刻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笑容却已十分勉强,只因她亲手点了海大少的穴道,将海大少关在下舱的密室里,她实在想不出有谁能救得出他。
只听海大少厉声笑道:“你要见他还不容易!”
花大姑微微变色道:“此人在哪里?”
海大少突然闪身走过一边,让出了舱门,道:“就在舱里。”
花大姑身子轻轻一震,面色更是煞白,过了半晌,才强笑道:“好,让我瞧瞧他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语声中她已婀娜走向船舱。
但海大少却又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厉叱道:“且慢。”
花大姑轻叹一声,仰面望向他,柔声道:“你难道真的已忘记了你我的往事,真要找我算今日的账么?”
海大少面色铁青,冷冷地望着她。
花大姑眼帘微垂,幽幽叹道:“今日已不知有多少人存心要毁我了,你不帮着我,也不该帮着他们呀!”
海大少虽仍不发一言,但冰冷的面容,已开始融化。
她以长长的睫毛,掩盖着目中的光芒,轻叹着接道:“无论如何,你我总有多日交情,多年来……唉,你纵要算账,又何必急在今天?”
海大少突地大喝一声:“好!但日后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