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的血已滴干。
花满天转过身,看着马空群。
马空群也在看着他,淡淡道:“你杀了他!”
花满天道:“因为他出卖了你。”
马空群道:“现在你也懂了?”
花满天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出卖你的人,就得死!”
马空群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样出卖了我?”
花满天道:“我很想知道。”
马空群道:“慕容明珠、乐乐山他们全都是他找来的。”
花满天面上露出吃惊之色,失声道:“怎么会是他找来的?这两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万马堂道:“没有关系。”
花满天道:“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找他们来?我不明白。”
这两句话都问得很愚蠢,“满天飞花”本不是个愚蠢的人。
但马空群却并不在意,他本也不是惯于回答别人愚蠢问题的人。
但他还是回答了这问题:“就因为他们和他本来全无关系,所以他才要找他们来。”
花满天道:“来干什么?”
马空群握紧了弯刀,缓缓道:“来杀人!这两天里死的兄弟,全是被他们杀了的。”
花满天吃惊道:“是他们杀了的?不是傅红雪?”
马空群摇摇头,冷冷道:“傅红雪想杀的人只有一个。”
花满天就算真的很愚蠢,也不会再问了,他当然知道傅红雪要杀的人是谁。
“但云在天为什么要找他们来杀那些人呢?”
马空群道:“因为他想逼我走。”
花满天皱眉道:“逼你走?”
马空群冷笑道:“我若走了,这地方岂非就是他的了。”
花满天叹了口气,道:“他本该知道你绝不是个轻易就会被逼走的人。”
马空群说道:“但他也知道我有个极厉害的仇家,他这样做,只不过要我以为仇家已找上门来。”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接着道:“开始时我竟也几乎真的相信。”
花满天道:“是什么令你开始怀疑?”
马空群冷笑道:“他计划虽然周密,却还是算错了几件事。”
花满天道:“哦?”
马空群道:“他当然想不到我那真的仇家竟在此时赶来了。”
花满天叹道:“这倒真巧得很。”
马空群道:“傅红雪并不是凑巧赶来的。就因为他知道云在天有这个计划,所以才会来,只有在万马堂发生变乱时,他才有比较好的机会。”
花满天道:“云在天的计划,他又怎么会知道?”
马空群目中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因为沈三娘本就是他们的人。”
花满天又显得很惊讶,道:“但这件事沈三娘又怎会知道的?”
马空群道:“因为翠浓也是他们的人。”
花满天道:“翠浓?”
马空群冷笑道:“他收买了翠浓,用翠浓来传递消息,却不知翠浓同时也将消息告诉了沈三娘。”
花满天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一个男人若是太信任女人,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注定要失败的。”
马空群冷冷道:“他看错了翠浓,也看错了飞天蜘蛛。”
花满天道:“当时无论谁都没有想到飞天蜘蛛是你找来的人。”
马空群道:“所以他们才会被飞天蜘蛛发现了秘密。”
花满天道:“所以飞天蜘蛛才会死。”
马空群道:“不错,他想必是被慕容明珠杀了灭口的。”
花满天道:“但慕容明珠又怎会死了呢?”
马空群道:“飞天蜘蛛临死时,手里必定握着一样证据,这样证据想必是慕容明珠身上的。”
花满天点点头,他也想起了飞天蜘蛛那只紧握着的手。
马空群道:“云在天当然不会注意到飞天蜘蛛这只手,因为只有他知道飞天蜘蛛是死在谁手上的。”
花满天道:“但他却未想到居然还有别人会注意到这只手,而且拿走了手里的证据。”
马空群道:“他生怕别人查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索性将慕容明珠也杀了灭口。”
花满天叹道:“看不出他竟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马空群道:“现在你已完全明白了么?”
花满天沉吟着,道:“还有两件事不明白。”
马空群道:“你可以问。”
花满天道:“乐乐山乃武林名宿,慕容明珠也是家资巨万的世家子弟,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么会轻易地被他找来?”
马空群道:“慕容明珠早已在垂涎万马堂这片基业,一心想拥为已有,一个人若有了贪心,就难免要被别人利用了。”
花满天点点头,道:“越富有的人越贪心,这道理我们也明白,只不过……乐乐山又是怎么会被他打动的呢?”
马空群沉吟着,缓缓地道:“乐乐山并不是他找来的。”
花满天皱眉道:“不是他是谁?”
马空群道:“云在天本来就不是这计划的真正主谋人。”
花满天道:“哦?”
马空群道:“前天晚上,乐乐山、慕容明珠、傅红雪、飞天蜘蛛,全都在自己屋里闭门未出,但你的马场中,却死了十三位兄弟。”
花满天恨恨道:“当时我还以为那是叶开下的毒手。”
马空群道:“凶手本来是想嫁祸给叶开的,想不到叶开居然也有人证。”
花满天道:“你认为凶手是云在天?”
马空群道:“也不是。”
花满天又皱眉道:“为什么不是?”
马空群沉着脸道:“我很了解他的武功,也很清楚那十三位兄弟的身手,就凭他要杀死那十三位兄弟只怕还很不容易。”
花满天神色也很凝重,道:“所以你认为这其中必定还有另一个人。”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你认为这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你知道这人是谁?”
马空群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缓缓道:“第一,这人和乐乐山的关系必定很深,所以乐乐山才会被他说动,来做这种事。”
花满天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马空群道:“第二,这人在万马堂中的身份地位必定很高。”
花满天道:“怎见得?”
马空群淡淡道:“就因为他有这种身份,将我逼走后,他才能接管万马堂。”
花满天沉思着,终于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马空群道:“他想必是云在天平日很信服的人,所以云在天才会听命于他。”
花满天道:“有道理。”
马空群脸色沉重,道:“第四,他当然也是那十三位兄弟很信服的人,就因为他们对这人全没有丝毫防范之心,所以才会遭了他的毒手。”
花满天忽然笑了笑,笑得非常奇怪,缓缓道:“就因为他和乐乐山的关系极深,所以才故意在别人面前作出互相厌恶之态,叫人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马空群道:“正是如此。”
花满天凝视着他,道:“这件事真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马空群道:“并不完全是。”
花满天道:“还有人泄漏了秘密给你?”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这人是谁?”
马空群道:“翠浓!”
花满天皱眉道:“又是她!”
万马堂道:“云在天以为翠浓已对他死心塌地,沈三娘也认为翠浓对她忠心耿耿,却不知……”
花满天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他们全错了。”
马空群点点头,道:“他们全错了,而且错得很可笑。”
花满天道:“其实翠浓是你的人。”
马空群道:“也不是。”
花满天道:“那么她究竟是……”
马空群忽也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花满天目中露出憎恶之色,冷笑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个婊子。”
马空群道:“你几时听说婊子对人忠心耿耿过?”
花满天恨道:“不错,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能出卖,当然也能出卖别人。”
马空群淡淡道:“只不过她看来的确并不像是这种人。”
花满天忽又笑了笑,道:“这件事倒也给了我个教训。”
马空群道:“什么教训?”
花满天道:“婊子就是婊子,就算她长得像天仙一样,她还是个婊子。”
马空群道:“你好像很少说这种粗话。”
花满天道:“我今天非但说了不少粗话,也说了不少笨话。”
马空群道:“现在你总该已明白了。”
花满天道:“现在是不是已太迟?”
马空群冷冷道:“好像已太迟。”
花满天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真正的仇人是傅红雪?”
马空群道:“是的。”
花满天道:“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马空群道:“你杀不了他。”
花满天道:“现在公孙断和云在天都已死了,你若再杀了我,岂非孤掌难鸣?”
马空群道:“那是我的事。”
花满天又沉默了很久,叹息着道:“我跟着你总算已有十几年。”
马空群道:“十六年。”
花满天道:“这十六年来,我也曾为这地方流过血,流过汗。”
马空群缓缓道:“这地方能有今日的局面,本不是一人之力所能造成的。”
花满天道:“我也只不过想将你逼走而已,并没有想要杀你。”
马空群道:“院子里那棵大树,你想必总是看到过的。”
花满天点点头。
马空群道:“这些年来,它一直长得很快,长得很好。”
花满天目中露出一丝伤感之色,缓缓道:“我来的时候,它还没有栅栏高,现在却已连两个人都抱不过来了。”
马空群道:“但你若要将它移走,它还是很快就会枯死。”
花满天只能承认。
马空群道:“我也和这棵树一样,我的根已生在这里,若有人要我走,我也会枯死。”
花满天握紧双拳,道:“所以……所以你一定也要我死。”
马空群看着他,缓缓道:“你自己说过,无论谁出卖我,都得死。”
花满天看着自己握剑的手,长叹一声道:“我的确说过。”
马空群目中也有些黯然之色,道:“我本可逼你去跟傅红雪交手的。”
花满天道:“我也一定会去。”
马空群道:“但我宁可自己动手,也不愿别人来杀你。”
他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你是万马堂的人,因为你也曾是我的朋友。”
花满天道:“我……我明白。”
马空群长叹道:“你明白就好。”
花满天道:“现在我只想再问你一句话。”
马空群道:“你问。”
花满天忽然抬起头,盯着他,厉声道:“我辛苦奋斗十余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还得像奴才般听命于你,你若是我,你会不会也像我这么做?”
马空群想也不想,立刻接口说道:“我会的,只不过……”
他目中露出刀一般的光,接着道:“我若做得不机密,被人发现,我也死而无怨。”
花满天盯着他,突然仰面而笑,道:“好,好一个死而无怨,只可惜我还未必就会死在你手里。”
他长剑一挥,剑花如落花飞舞,厉声道:“只要你能杀得了我,我也一样死而无怨。”
马空群道:“很好,这才是男子汉说的话。”
花满天道:“你为何还不站起来?”
马空群淡淡道:“我坐在这里,也一样能杀你!”
花满天笑声已停止,握剑的手背上,已有一条条青筋凸起。
马空群却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掌中弯刀。
他竟连看都不再看花满天一眼。他全身的血肉却似已突然变成钢铁。
花满天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剑尖不停地颤动,握剑的手似也在颤抖。
突然间,他轻叱一声,剑光化为长虹,人也跟着飞起。
这一剑并没有攻向马空群,他连人带剑,闪电般向窗外冲了出去。
马空群突然叹道:“可惜……”
这两个字出口,他的人也已掠起,弯刀也化为了银虹。
“叮”的一声,刀剑相击,刀光突然一紧,沿着剑锋削过去。
花满天并不是个不懂得用剑的人,他剑法变化之快,海内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但这一次,他忽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变化已全部被人先一步封死。
他身子凌空,正是新力未生,余力将尽的时候,亮银般的刀光已封住了他的脸,闭住了他的呼吸。
他突然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你若有勇气和我一战,我也许会饶了你的。”
这就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雷电已停了,天色却更阴暗。
马空群又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来仿佛很疲倦,也很伤感。
在他面前的,是公孙断、云在天、花满天三个人的尸身。这本是他最亲近的朋友,最得力的部下,现在却已都变成了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尸体,就和三个陌生人的尸体一样。
但活着的人却绝不会没有情感的。又有谁能了解,这身经百战的垂暮老人的心情,他究竟有过什么?现在还剩下些什么?
墙上的血也已干了,一串串血珠,就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两个人悄悄地走进来,看见这情况,立刻屏住了呼吸。
马空群没有回头,过了很久,才沉声道:“传下令去,万马堂内所有兄弟,一律斋戒茹素,即刻准备两位场主和公孙先生的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