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浦月夜客突来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乐小米 本章:四、角浦月夜客突来

    至于段青衣的此次江南之行,便是为了这柄锦绣满天的霓虹剑而来的。

    因为他同我一样,也是一个贼,一个来自贼窝角浦的贼。

    与我的光明磊落的女侠作风不同,他总喜欢在进行大规模偷窃时,用各类不同的身份掩饰自己的本质,譬如,此次,多情而优柔的戏子。

    要说,段青衣这厮绝对是一牌坊美男,当个贼,还要为自己立一座贞节牌坊,他从不将自己的不法行为归结为“偷”啊“窃”啊或者“盗”之类,而是美其名曰:“超级无敌霹雳乾坤大挪移”。

    其实,贼就是贼,就是偷东西。

    做贼更要有职业道德,不能因为世俗鄙视你,你就看低自己;不能因为世界遗弃了你,你就自暴自弃。

    吃的就是这碗饭,卖得就是这份手艺!

    虽然段青衣现在的江湖名气比我大,但是他注定只能成为过去,因为他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份了,总是这样遮掩。而我呢,丁小仙,即将因为这次盗得江湖第一大杀器——霓虹剑而名扬天下,功垂千古。

    我就是一贼,一热爱自己身份的贼。

    还是先说说整个事情的起源吧。

    原本,在角浦,段青衣已经是一个很有行市的全职的……呃……“乾坤大挪移”操盘手,权且这么称呼吧,至少听起来比较体面。在以段青衣为中心,整个角浦为基地的情况下,我们县的经济是蒸蒸日上。县太爷饱受上级府台大人嘉奖,自觉升任有望,于是示意师爷刘奔诸多多体恤一下那些为县城建设贡献了青春的角浦“乾坤大挪移操盘手”们。刘奔诸雷厉风行来到角浦,先是嘉奖了段青衣为“先进个人”,又是让他做了几次经验总结报告,外加段青衣外形清新可人,由此也上升为本县的形象代言人,风头正劲,且荣获了角浦“三八红旗手”的称号。其在角浦那一亩三分地的风头,比起羽子寒在江南的行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之。角浦之上,一度流传着这样的话:娶妻当娶丁小仙,嫁人应嫁段青衣。

    当然,有些心理阴暗如刘师爷者会认为我篡改了前半句,那么,你要将这句话当成“娶妻勿娶丁小仙,嫁人应嫁段青衣”,我也不会倚仗着刘奔诸师爷与段青衣他老娘“一斛珠”的特殊关系,同你到县衙里打官司的。随便你好了。

    至于我与刘师爷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尴尬,我也无从解释。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感觉到他那笑眯眯的眼光里面藏着小刀。因为他除了动员我多买砒霜,还无数次暗示过我断肠草、鹤顶红都是不错的毒药,而且口感还不错。最适合青少年服用,有利于我这类人的身心发育。

    不管怎么说,此正所谓:猪怕出名人怕壮,噢,错了,人怕出名猪怕壮。

    三个月前,就在段青衣打算休假几天时,一个高高瘦瘦的神秘黑衣男子携来这张天价订单:霓虹剑。黄金十万。地点,江南棋苑。目标,羽子寒。

    黑衣男子蒙着面,两道浓眉,势如闪电,眼神却带着几许飘渺,一会儿漂在我的身上,目光如冰,一会儿燃到段青衣身上,眼神似火。他的手放在这张明黄色的天价订单上,黝黑的瞳孔中透出一丝得意的笑,势在必得的样子审视着对面的段青衣,道:素闻段兄在角浦的威名,想来我家主人这张区区订单不会令段兄为难吧?

    他说话的时候,憋着声音,很明显的,伪饰掉自己原有的声音。

    月亮下,段青衣沉思许久,继而眼神如昼,看了黑衣男子一眼,最终拒绝,声音极其淡漠:恕不远送!

    黑衣男子一怔,继而怪笑,刺激段青衣道,难道段兄惧怕棋苑寒少的剑不成?怕做剑下游魂?

    段青衣嘴角牵起一丝笑,不做辩解,只是好着脾气的一再说到:恕不远送!

    我靠,当时我正在茅屋里,围着小火炉吃烤地瓜。段青衣这么一拒绝,我直接咬到手指。黄金十万两啊,老大。可以建多少间茅草屋,可以吃多少个烤地瓜。段青衣最近绝对是大脑短路了。也不能怪他,因为前日传来消息,他在岭上村的一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被歹人抢了婚,最近这厮就有些神经短路。

    当然,你们需要知道的是,我并不是一个爱财的女子,只是对于一个专业而又敬业的贼来说,偷什么都是偷。所以我喊住了来人,说我接这笔生意。我说我的技术含量不比段青衣差,我说其实最近江湖上很多盗窃案都是我做的,不过冠了段青衣的大名而已。这不是也讲究品牌效应么?

    因为我太猴急,扯起了黑衣人的衣袖,令他露出了半截胳膊,他眉头一皱,仿佛我坏了他的清白一般,也没同我多讲,便随手将订单丢到我手上,转身就走。

    好在我业务水平高,连忙追了他出去。我一边扛着地瓜一边喊,客官你慢点走哇,咱们何时何地交货啊?你订金未交,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逗我玩儿呢?

    蒙面男子停住步子,回头,双手紧紧背在身后。月光透过树影,明明洒洒地斜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几世几生前,人间的一场大梦一样。

    他冲我一笑,道:我家主人是何许人物,怎么会有时间同你们玩游戏?就是此时要付你十万黄金做定金都无妨,只遗憾黄金太重携带不便。说完,从左袖口掏出一颗鸡蛋一般大小的珠子,极随意的丢到我手里,笑,这颗西海衔龙珠的价值就不必我啰嗦了,你在江湖上行走,自是知道。权且当这是定金吧!

    说完,飞身便走。

    西海衔龙珠!!

    鬼都知道,这与汉土“紫岚鸣珠”一样啸声天下的宝珠,是怎样的人间珍宝。段青衣曾经很多次谈及“作为一神偷心不胜向往之、却难以偷之的几类珍宝”,西海衔龙珠名列第一位。

    它是大理国皇族的镇国传位之宝,其地位相当于国玺。那么,自然而然,其价值便是足可敌国。据说,很多年前,大理国的皇宫发生过暴乱,一陈姓内廷尉官与中原武林中一些所谓高手合谋,试图谋夺皇位。

    西海衔龙珠便随着大理旧皇族的灭族消失在人间。

    那场浩荡的皇廷宫变之后,陈姓内廷尉官谋得了皇位,将旧皇族的皇帝皇子们困于锡兰海的冬越岛上,对外宣称是新皇宅心仁厚,不兴屠戮。但知情的人都知道,运送旧皇族去锡兰海冬越岛的那艘船上,堆满了烈性火药。船到中途,便被追随在后面船上的弓箭手射出的火箭引爆,无一人生还。

    至于西海衔龙珠如何消失的,江湖上有众多版本的传说

    有传说道是:谋权成功后,内廷尉官为表示自己愿与这些帮助自己谋天下的中原江湖人士共享天下,便当庭将此宝珠赠给了一武林高手。不想此招阴狠之至,各个参与了此次暴动的武林中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占有这颗宝珠,因为内廷尉官的这个举动,导致了那些参与暴动的武林人士相互间的暗算与明斗,最后,这颗宝珠,这漫天血腥中,更换着主人,最终,在这场自相残杀中,那些武林好汉纷纷死去,而西海衔龙珠也销匿在茫茫江湖。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阴谋”版。

    还有另外的一些版本,比如“报恩”版——在暴动之中,此宝珠被皇后的一贴身女侍卫,念及旧日主人恩情,想为皇族保留下这丝龙脉,冒死偷偷将此宝珠携带出宫,自此流落到人间,只待有人重新寻回这沧海遗珠,还大理旧皇族之风光。

    还有“外星人“版,就是说这颗珍珠自己一看,自己生死与共的皇族竟然遭遇了此等劫难,而自己枉为国宝,却无能为力,于是跑到后山,上吊自杀了。自杀前还许愿,下辈子再也不来地球了,还是呆在火星比较安全。

    这种种版本,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颗西海衔龙珠,价值连城!

    于是,一向都不财迷的我,就对着这颗稀世珍宝张着嘴巴发呆,竟忘记了问蒙面人交货的时间与地点。

    这颗衔龙珠现在就在我的掌心,熠熠闪亮,如冰似火。

    从小对金银财宝酷爱有加的我,对着这颗珍珠喜笑颜开。可没等我喜笑颜开多久,在我回茅屋准备将此珍宝与段青衣分享时,段青衣的老娘“一斛珠”,挎着小绣花布袋从草丛里钻出来,鬼一样无声无息飘到我眼前,绵羊一般拉着长声一波三折的喊着我的名字:丁……小……仙……呐。

    我一惊,抬头一见是她,差点将手里的衔龙珠给吞到肚子里,一斛珠虽然有些精神失常,但是她对金银珠宝的热爱比我还正常。不过,她最热爱的就是偷看别人洗澡。这一点,我多有领教。我一把将衔龙珠揣入怀中。对着竖着两条冲天羊角辫的一斛珠傻笑。

    一斛珠斜着眼睛在我眼前蹦,继续面无表情的对着我一波三折的学羊叫的声调:丁小仙,你个大地瓜!你竟然背着我那傻儿子在野地里搞三捻七的,不要以为天黑了没人看到!没人看到还能没鬼看到吗?

    我也只好跟她飙“羊叫”,我说,大婶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诡异啊,不要再学羊叫了,昨天你的鸟叫式声音要比这羊叫声调销魂多了!

    一斛珠很认真的思量了又思量,摇头,晃了晃脑袋上的那两条羊角辫,继续羊叫:不行!昨天我头上插着喜鹊毛,所以,我得用鸟声调;今天扎了羊角辫,就得配套!

    我耸了耸肩膀,说,OK!SURE!你是老大你RIGht!说完,夺路就跑,唯恐她继续同我纠缠。

    可是没想到的是,我快,一斛珠比我还快,一肉拳头扯下我的罩衫,另一肉巴掌摔在我的面前,说,拿来!拿来!

    我装傻道:拿什么啊?

    一斛珠嘿嘿一笑,捻着花,道:你跟野男人偷情的证据啊!你赶紧给我,我帮你消除了,免得让我那傻儿子看到哇。

    我窃笑,果真是猫娘啊,人都神经失常了这么多年,这玩起猫腻来还层出不穷的。想到这里,更紧紧抱住怀里,说,我不给。

    一斛珠见自己的伎俩没有得逞,就像没有吃到糖果的小孩一样,蹲在地上嚎啕的哭,说,丁小仙,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大地瓜!你就给我看一眼嘛,我就看一眼!你要是再不给我看,我就到县衙状告你和段青衣非法同居#?%¥……%

    我一听,心想,算了吧,好歹我也是角浦的一名人啊,怎么也不该有这么多的负面绯闻啊。干脆就把手握的紧一点,让一斛珠过过眼瘾吧!

    自古以来,轻敌就是兵家大忌。而今天,偏偏我给犯下了。当我把西海衔龙珠刚刚掏出来,一斛珠疯一样冲上来,张开嘴巴就咬。

    我一吃疼,手一松。衔龙珠就落到了一斛珠的手里。一斛珠抱着西海衔龙珠,两眼流光溢彩,放到嘴巴里咬了咬,道是:果真不是泥巴捏的!我这就回去把它种到地里去,等明年,结一树的珍珠。说完,欢天喜地的甩着羊角辫就走了。

    当天晚上,我急火攻心,失了声音。没能指手画脚的同段青衣讲述她老娘一斛珠所做的这件令人发指的事情。

    可第二天的事实证明了,令人发指的并不是她抢了这颗西海衔龙珠这件事情,是她抢去之后,果真种到了地里!

    那其实吧,种到地里,也无所谓的,挖出来不就可以了嘛!

    可混蛋的是,当第二天她一脸春风的告诉我她把珠子种到地里了,让我等着,明年收了珍珠同我四六分。为了偷回衔龙珠,我只好满脸春风的拍手迎合道,好啊!好啊!你快把珍珠种在哪儿块地里告诉我。我好去施肥、捉虫、浇水。问到这里,一斛珠才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拍大腿道:大地瓜的,坏事了,我忘了我到底种在哪里了!

    就这样,西海衔龙珠,再次神秘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再次急火攻心的我,面对着段青衣那张猪肝色的脸,只能哑巴吃黄连,委屈无从言。若我提及这档子事情,他定会对我横眉冷对,语重心长兼幸灾乐祸道:谁让你接这个订单的!简直自作孽!不可活!

    即使我没跟他提西海衔龙珠横空出世,又被我和他娘一斛珠折腾的横空去世这件事情,段青衣照样因为我接下了盗取“霓虹剑”之事对我横眉冷对了三日之久。他说,丁小仙,这柄剑从来没斩过无辜之人,你何必去辱没了它?

    霓虹剑的正气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只是,在我这个世俗的人看来,这份正气只不过是江湖上那些闲人们无所事事立起的精神牌坊而已。但是,既然段青衣这么激动,为了维持我和他的非法同居关系,我还是得好言安慰的,所以,我冲他笑笑:让别人偷去才叫辱没它呢。落入我的手里是它几世修来的福气!

    我见他依旧一脸冷漠,继续发扬我的热情小火炉精神,抛着媚眼小心地问,段青衣,你他娘的是不是因为岭上村的老婆被抢了,精神出毛病了?

    段青衣没理我,围着炉子啃地瓜。

    你见过帅哥啃地瓜么?没见过的话,就来角浦参加丁小仙茅草屋二日游,看角浦第一美男啃地瓜,赏角浦风景,这里,将给你带来无尽的回味,另:小贼丁小仙一定保证你的财产安全,绝对不偷你的钱物。

    我晃着霓虹剑的订单冲段青衣笑,我说,你别伤心了,我这么善于理财的一妞,还不比你那指腹为婚的小村姑强,等将来我发展了角浦二日游,你就是一小土财主了。

    其实,我知道,段青衣肯定不会为未婚妻被抢一事而难过,因为他在临近的村庄至少有十多户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我怀疑,是不是当时他娘“一斛珠”出了什么毛病,挺着大肚子四处晃悠,见到一孕妇就替尚在腹中的段青衣定下姻缘。结果,出现了这样的后果。

    当然,我还要说一点就是,其实,段青衣岭上村的未婚妻被抢是我撺掇山上的土匪给干的,我想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没反应的话,我就将他剩下的那些未婚老婆全都找人给抢干净了,免得给自己弄那么多竞争对手。

    嘿嘿,丁小仙女总是这么天下无敌的聪明的。

    最后,段青衣无奈,他仰脸,明净的眼眸闪过一丝冰冷的幽蓝,一字一句,道:既然这样,小仙,还是我去好了。你还是留在角浦好了,老天保佑你平安。我不想你惹麻烦,你知道江南棋苑是多么麻烦多么麻烦的一个地方吗!

    我说,不好!我们一起去!天知道你这猫娘养的会不会事成后携带着这十万黄金跑道呢?

    段青衣苦苦一笑,小仙,你果真是小人!

    可是,现在,身为小人的丁小仙被不是小人的段青衣给祸害进了棋苑。在羽子寒这个牛X青年手下做苦力。

    我多么无辜。我发誓我并不是故意以此潜入棋苑,来盗霓虹剑的。只是,人的运气好,挡也挡不了。倒是段青衣这男人,本想借关若兮做梯子,画一个大花脸跟着唱曲的戏班趁棋苑老夫人寿辰献唱时混进棋苑。如今看来,他的功夫白费了,倒是我,可以大展拳脚了,要不的话,我怎么可能会乖乖的呆在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方呢。要怪也只怪羽子寒太爱捉弄人了。当然,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那么顺利得手。

    技术含量是用黄金来衡量的,与困难系数成正比,那么十万两黄金的天价所需要的技术含量也绝对是骨灰级的,难度系数自然是珠穆朗玛峰那个高度。

    所以,一向以沉着冷静著称于世的丁小仙,断然不会像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一样,胡乱行事的。

    回到棋苑第二天开始,牛X青年羽子寒穿上了他的天使改良泡妞装,一天对我三时问候。他眉目含春,斜靠在马厩前舒展着他的无敌杨柳帅哥腰,冲我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问道:丁小仙啊,你说咱俩以前是不是见过面啊?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那时候我正在给他的玉骢马喂草料,玉骢马不停的冲我喘粗气,不停的撩后蹄,估计是想对羽子寒告发我曾将它偷去的罪恶行径。当初在拜月庙,我骑在它身上的时候它死活不跑,最后,我拔下木簪,狠狠心戳它的屁股,结果一失手戳到了自己的大腿,。我立刻鬼哭狼嚎不止,尖锐的声音超高分贝,这匹马估计以为山崩了,惊恐的扬蹄飞奔,才得以被我偷走。

    可惜的是,它再怎么折腾,羽子寒也听不懂马语。

    我恶作剧的冲这匹马作“斗鸡眼”,吐了吐舌头。转而冷冷的甩了羽子寒一眼,我说,见和没见,都让你给说着了,你娘的,你还来问我?你脑子给猪吃了?

    我的话,让羽子寒愣了半天,最后他差点激动的热泪盈眶。他说,我靠,你这么牛X的丫头我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见过,他老娘的,你以后就乖乖的呆在棋苑,这辈子就休想离开了!

    羽子寒那一天,被我的俚语乡音给震惊了。一天都黏在我身后,我说了五千三百四十遍“你娘的”,和三百二十七遍“死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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