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郭云深呵呵笑道:“原来是洞庭先生到了!”来人正是洪升的神机军师洞庭先生。洞庭露出焦黑的牙齿,嘻嘻笑道:“原来老先生也是给钦差大人来保镖的。”郭云深不解其意,问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深更半夜你们闯入镖局为的何事?”话音未落,旁边的玉蝉翼手持王母梳猛地朝郭云深后心刺来。张三大叫一声:“郭老先生,小心背后!”只听“当啷”一声,一枚铜钱飞来,不偏不倚正中玉蝉翼手中的王母梳,那王母梳一歪,刺了个空。张三手握宝刀,一招“白鹤穿林”跳了下来,横在玉蝉翼面前。郭云深叫道:“张三爷,你这铜钱真有功力!”张三说道:“这铜钱不是我打的。”说着,举刀朝玉蝉翼劈来。玉蝉翼一招“偷叶藏桃”想绕到张三身后,张三变换身形,晃得玉蝉翼无法近身。玉蝉翼暗暗称奇,从头上摘下一枝玉簪,想找张三的空隙袭击,但未能得手。
张三的刀法刁钻,这刀法唤做八卦刀,是他年轻时跟“白马李七侯”的手人所学。李家祖传的单刀,门路精奇,招术奥妙,与八卦门中的刀术不同。张三当年学这趟刀术时,是用自己的“六合大枪”的套路相换的。
张三舞动宝刀愈战愈勇,玉蝉翼手握玉簪在一旁暗暗着急,她将身一抖,手一抛,“哗啦啦”一大把铜环抛向半边,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又“哗啦啦”落了下来。
有人在一旁高叫:“小心九连环!”张三刀一横,护住头部,那一个个铜环撞在刀片上,“劈劈啪啪”落了下来。这铜环都是用熟铜制成,状似镯子,落到地上,盘旋飞转,张三一招“鹰击长空”,跳过铜环,挥刀直取玉蝉翼。因为这九连环落在地上,功力不减,撞在人的身体,必定骨折,可见玉蝉翼的内功深厚。
刚才在一旁叫嚷的是“单刀李”李存义,此时他已被惊醒,率领镖爷们赶到。李存义挥动单刀叫道:“张三爷,我来助你!”张三说道:“不用助我,你快去助郭老先生,他已年过七旬,我一个人就能收拾这婆娘。”
李存义听到墙外喊杀连天,连忙跳到院外,但见郭云深正与洞庭斗做一团。洞庭在手中的那柄大蒲扇非常厉害,上下左右翻飞,呼呼有声,郭云深双拳齐掼,左右相迎,斗得难解难分。李存义顿觉扇搧子的疾风,阵阵袭人肝脾,暗暗泛冷。
郭云深若在年青时与洞庭比武,肯定要占上风,可是如今他年纪已大,只与洞庭打了个平手。此时郭云深已出了一身热汗,经洞和中那把大蒲扇一搧,全身发冷,渐渐气力不支。幸亏房上藏着一人不时往下拨弄铜钱解围,要不然恐怕难以维持局面。洞庭带来的几个侍卫在四面呐喊助威,给洞庭增加了几分胆气。
李存义见此情形,立即挥刀冲了上去。却说李存义原名存毅,原字肃堂,后改名存义,字忠元。他为人厚道,轻财好义,自幼爱好武术,学过各派拳法。他的师父是深州的形意拳大师刘奇兰,他也跟郭云深学过形意拳。光绪甲午年,李存义曾在刘坤上帐下教士兵练武,讨贼屡建奇功,不久行将升职,但他辞退。他与在北京开源顺镖局的“大刀”王五、“眼镜程”程延华、张三等人过往甚密,成为挚友。李存义常年以保镖为业,护卫商队运行,一旦遭到强盗袭击,他即持单刀干净利索地击退,所以江湖人称“单刀李”。不久,强盗们只要知道是李存义在跟从商队护卫,就不再袭击。以后李存义参加义和团奋勇抗击八国联军,天津廊坊激战,“单刀李”大名远扬,他曾挥动一把单刀连续杀了十七名法兵。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他在北京坚持抗战,受伤后在张三的掩护下逃脱重围,不久前又在这保定府办了万通镖局。
李存义挥刀直取洞庭,洞庭不慌不忙,用扇架住李存义的单刀,“嘎吱”一声,李存义的单刀击在扇上,可是那扇子并未破损。李存义心想:他这把扇子肯定是铁扇,扇骨可能是钢丝所制,不会是一般的大蒲叶扇。
郭云深是仗义之人,他不愿两人斗一人,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于是退下来,在一旁观看。洞庭带来的侍卫中有几个不怕死的,以为郭云深败下阵来,想捡个便宜,一齐挥动手中兵器冲了上来。郭云深使出蛇形拳,一忽儿“白蛇吐信”,一忽儿“青蛇贯日”,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打死了四个侍卫,剩下的侍卫见势不妙,一哄而散。
万通镖局内,张三与玉蝉翼斗得正酣,经三使出“进步鸳鸯连环腿”和“翻掌铁裆功”,渐渐占了上风。这时张三所住的房间忽然亮了烛,张三一看,暗暗叫苦,心想:这钦差大人好不糊涂,外面贼人蜂拥而来,杀的就是你,你怎么倒把蜡烛点起来亮相呢。
渐渐窗前现出一个人影,出现一个年轻妇人,不时地在眉头上抹针。忽然,她手一抬,在窗户上刺了一下,“嘶”的一声,玉蝉翼的白裙扯下半尺长的一个白布条。玉蝉翼大惊,张三也觉得奇怪。那妇人又一抬手,玉蝉翼的白裙又扯下一个白布条。玉蝉翼又羞又怒,叫道:“贼贱妇,有本事快出来,为何躲在暗处弄手脚?”
屋内那妇人不声不响,只管一心一意地在眉头上抹针。
张三一招翻身跺子脚,朝玉蝉翼踢来,玉蝉翼心神不定,心思又分在屋里,没提防臀部挨了一脚,疼痛难忍。忽听玉蝉翼一声轻唤:“解先生来得正好。”一股风袭来,张三回头一瞧,北京王金亭府中见过的那位白衣少年翩翩而至。白衣少年也不说话,两只手灵活多变,朝张三扑来。张三舞动宝刀来战白衣少年。玉蝉翼趁机躲开,径奔屋内,去寻王金亭。但听屋里一阵厮打之声,蜡烛扑灭。
院外,李存义与洞庭斗得不分胜负,郭云深在一旁观战,不时为李存义出主意,设法打败洞庭。这时,房上躲藏的那人再也按捺不住,一招“燕子钻云”跃了下来,径奔洞庭,他手一挥,洞庭的大蒲扇顿时现出三个小窟窿,洞庭惊得后退几步,一收铁扇,叫一声:“后会有期!”一拱手,扬长而去,他手下的那几个侍卫也唿哨而散。
郭云深仔细看这个后生,他枣红色的脸庞,一双机敏的眼睛,铁扇面似的胸膛,穿着一件树皮色的上衣,一条肥腿蓝裤,裤脚用鸡肠子系住,露出一双大脚。李存义对郭云深道:“他是我的徒弟尚云祥!”郭云深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后生,高兴得上下打量着他。尚云祥朝郭云深鞠了一躬,说道:“郭老先生受惊了。”郭云深见他的右手有三个手指淌着血,知道他刚才戳扇时受了伤,赶快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衣襟为他包扎伤口。
尚云祥,字霁庭,山东乐陵人,他年幼时跟随父亲到北京经商。他一面帮助经商,一面从武术家马大义学武,精通工力拳,以后在比试中败于形意拳的李志和,于是又投奔李存义学形意拳。以后尚云祥关闭了商店,到五城兵营当了侦探。他的功底异常深厚,使人吃惊。前几日他拜别李存义回到山东乐陵探家,昨日晚上才赶回万通镖局,半夜时,他听见房上有动静,于是起身藏在房上,方才那铜钱就是他在房上发的。
郭云深、李存义、尚云祥三人来到院里,正见张三与白衣少年酣战,郭云深笑道:“那不是‘江南第一妙手’解铁夫吗?”那白衣少年一听,扭过头来,看见郭云深等三人进来,不敢恋战,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房顶,转眼即逝。
郭云深叹道:“这个解铁夫,家境贫寒,只因七旬老母被洪升困在普陀山,只得随了洪升,为洪升卖命。”
张三等人来到王金亭屋内,只见地上丢着一支玉簪和一缕秀发,后窗大开,王金亭不知去向。张三见状大惊,跃出后窗,众人跟着跃了出去。
来到保定城外,还是未见王金亭的踪迹。张三见路旁有几个樵夫坐在土坎上歇息,于是上前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有个先生路过此处?”一个樵夫道:、半个时辰以前,我们看见有一个女子背着一个先生跑了过去,在她后面,还有一个女子紧紧追赶。后面那女子叫道:“快把人放下,不然飞镖打死你!”前面那女子气喘吁吁,一声不吭,只管拼命朝前跑。张三道:“前面那女子一定是玉蝉翼,她背着的人定是王先生了。可是后面那个女子是谁呢?”张三想起方才在屋内抹针的那个妇人,心想:她一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
几个人又朝前奔来,只见前面道上法土飞扬,有三匹马飞驰而来。一匹白龙马上坐着的是王芗斋,马后驮着一人,正是王金亭;一匹黄镖马上坐着一位中年汉子,约有四十五六岁,连逢篷胡须,面容严峻,两只眼睛象两个银铃,穿一身青色袍子,身材魁梧,另一匹乌枣马上坐着一个神采奕奕的青年,高挑的个子,面容憨厚,身材瘦俏,穿一身湖蓝色袍子,杏黄坎肩。
李存义喜得大叫:“原来是占魁贤弟来了!”黄镖马上的中年大汉慌忙勒住坐骑,飞身下马。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形意拳大师张占魁。张占魁,字兆东,是直隶河间人,他初学秘宗拳,后从刘奇兰学形意拳。他平生喜爱游历,不久定居于天津。当时天津社会秩序混乱,坏人横行无忌,性格无畏的张占魁几次置身险地,化险为夷,终于征服了坏人,使天津平稳了,张占魁的大名也闯出来了。张占魁以后到天津营务处,专门干捕捉强盗的营生。在天津学形意拳或八卦掌的人,几乎不是张占魁的徒弟,就是李存义的徒弟。乌枣马上的那位青年叫韩慕侠,天津人,是张占魁的著名弟子。张占魁与李存义情同手足,李存义比张占魁大十七岁,二人仍以兄弟相称。李存义与天津清真寺大阿訇比武时,张占魁和韩慕侠恰巧在山东办事,办事归来想会一会李存义,没想在路上遇见了郭云深的弟子王芗斋,于是偕伴而来。刚才三个人正行间,忽见一个女子背着一个男人匆匆跑来,张占魁打趣地说:“我只听说有男人抢女人的,可从未听说过有女人抢男人的,何况抢的又是一个老头,这事真是稀罕!”韩慕侠朝后面一指:“后面又跑来一个女人!”张占魁哈哈大笑:“你瞧瞧,是不是,这男人的媳妇不干了,追了来。”王芗斋定眼一瞧,前面那女人背的正是张三爷的朋友王先生,觉得事有跷蹊,于是策马拦在中间,喊道:“你这婆娘,快把王先生放下!”那女人听了,大吃一惊,看见三个汉子策马拦在中央,不便发作,哄骗道:“这是我的夫君。他得了急病,我北他去找郎中。”王斋骂道:“你这狐狸精,那王先生是‘醉鬼’张三爷的朋友,怎么成了你的夫君。你分明是编瞎话。”那女人正是玉蝉翼,她见被王芗斋揭穿,索性一纵身,上了小路。王芗斋顺手拾起放在马后筐里的一个桃子,朝玉蝉翼掷来。玉蝉翼左脚一蹬,将桃子蹬飞,王芗斋又掷了一个桃子,玉蝉翼右脚一蹬,又将第二个桃子蹬飞。王芗斋有点火了,一拍马屁股,那匹白龙马腾空而起,“哒哒哒”几下,飞上了土岗子,经过玉蝉翼身边时,王芗斋一弯腰,将王金亭抱了过来。王金亭此时已醒,就势坐到王芗斋身后。玉蝉翼见势不妙,一纵身,窜上了坡顶,转眼不见。
王芗斋再看后面那个女人,那女人也上了另一个山腰,远远地仅能望得见一个小红点点。
王金亭向大家道了来脉去脉,张占魁道:“恐怕李大哥那里凶多吉少,咱们快去万通镖局。”于是众人策马,疾驰而来。
张三见王金亭安然无恙,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地。李存义将众人相互介绍一番,因张占魁的师父是刘奇兰,刘奇兰和郭云深都是李洛能的高足,所以张占魁叫郭云深为师叔,韩慕侠叫郭云深为师爷。张三此时也不再隐瞒,于是道明了王金亭的钦差身份,并把浙江巡抚洪升为非作歹,王金亭立志除贼一事叙了。众人都佩服王金亭的凛然正气,都争着要为王金亭保镖。张三道:“已经劳累众位了,我已于心不忍。王先生此去江南,咱们去的人太多了,反而扎眼儿,只有我张三一个人就可以了,以后有事免不了劳累大家。”众人见他说话诚恳坚决,也不便强争。
王金亭道:“我正在屋里熟睡,睡梦中忽觉有人在我头上猛击一掌,以后便人事不省,醒来时已在王芗斋的马上。众弟兄搭救之恩,我王金亭不会忘记,滴水之恩,必当涌泉来报!”
张占魁道:“王大人不要说外家话,武术界谁不知有个深明大义、仗义疏财的王金亭,要不是您当年上下联络,‘小辫梁’梁振圃早就成为刀下鬼子,哪里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老家冀州开德胜镖局?!谢您还谢不过来呢!”
郭云深对李存义说:“我看你的徒弟尚云祥才能过人,很想把崩拳绝技传授给他,你舍得让我带走吗?”
李存义道:“云祥聪明过人,武术功底又好,人称‘铁足佛’,我看他是形意门后起之秀,您老相中他,就把他带走吧。”
尚云祥急忙过来给郭云深叩头,郭云深叹道:“我郭云深已有两位最出色的弟子,一个是王芗斋,一个是尚云祥,两个人日后定能在武术界独树一帜,为我中华武术争光!”
王芗斋见师父夸他,有点不好意思,慌忙来到白龙马前,解下桃筐,拿出桃子塞给张三,张三道:“大家一起吃吧,有的半夜未睡,有的赶路疲乏。”张三咬了一口大蜜桃,觉得香喷喷,甜滋滋,呵呵笑道:“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深州大蜜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