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舟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电视,一只小花猫趴在脚边,尾巴一卷一卷,舒适地睡着午觉。电视里的韩剧正演到煽情处,她转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西瓜切好了吗?”
“好了。”厨房里传来甜糯细腻的女声,随即门开,系着围腰的女人端着一碟子西瓜出来,白小舟兴冲冲地从盘中抢了一块,大快朵颐。女人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都多大了,还是这小馋猫的样子,又没人跟你抢。”
“妈妈真好。”白小舟抬头,逆光而站的母亲身材高挑,“你要是没有失踪就好了。”
“傻丫头,又在说傻话,我什么时候失踪了?”
白小舟心中涌出奇怪的感觉,是啊,她为什么会认为妈妈失踪了?
“妈妈,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拉住母亲的手,将脸贴在手背上,撒娇道。妈妈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笑道:“傻孩子,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眼泪顺着白小舟的脸颊滑下来,滴在母亲柔软的手指上,她忽然觉得从母亲身后透过来的光芒一暗,惊异抬头,竟看见母亲身后如孔雀开屏一样浮动着九条巨大的白尾。
狐狸的尾巴。
从梦中惊醒,白小舟木木地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那种久违的恐惧又浮上心头。自从母亲失踪之后,她就经常做这样的梦,梦见妈妈长着九条狐狸的尾巴,但这一次特别真实,连从未入梦的小花猫都出现了。
那只小花猫是妈妈捡回来的,在她家里生活了很多年。在她的记忆中,爸爸一直在国外做生意,一年都难得见一次面,妈妈却从来都不抱怨,给了她全部的关爱。她本来一直以为父母都只是普通人,可是几个月前,在S省的山林中,那座数千年前的古老城市遗迹里,突然出现的父亲展示出不一般的能力和心机,他行事果敢狠辣,与记忆中的那位慈父完全不同,难辨忠奸。
她记忆中的一切,自父母失踪后她就开始怀疑却又不敢怀疑的一切,在那一刻间崩塌。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她的妈妈又到底是什么人?
各种忧虑和疑问在心头缠绕不休,这个晚上自然是睡不着了,她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第二天便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去上课,连最喜欢的解剖课都上得心不在焉,教授自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下了课,她匆匆赶到研究所,自从瞿思齐骗她加入这个神秘组织以来,她几乎没有私生活,也不像其他女孩一样逛街购物,这样也好,反正她也没有一起逛街的朋友,还省钱。
秦哲铭肯定泡妞去了,思齐还没下课,打开研究所的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息。往日无论何时来这里,都能看到叶不二,思齐曾取笑他来得比鸡早,走得比鬼还晚,如今少了他,本来很逼仄的研究所竟然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泛起酸楚,将随身小包往桌上一扔,想进资料室里看些陈年档案,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心头一惊,伸手去掏挂在腰上的电击枪,缓缓回过头。
屋角的柜子上放着一只彩绘花瓶,瓶身正在轻微地震动,就好像里面钻进了一只老鼠,爬不出来,正在垂死挣扎,扑腾得花瓶都移了位。
白小舟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老鼠,为了防止蛇虫鼠蚁进来破坏尸体和资料,龙初夏在研究所周围摆了一个什么阵法,效果还不错,至少她从来没看见过蟑螂。
她身子紧绷,拿着电击枪小心翼翼地接近花瓶,脑中猜想了无数个可能,忽而花瓶一倒,咕噜噜滚了几滚,从柜子上摔了下来,轰然碎裂。
白小舟吓了一跳,匆忙后退,却见那瓶中装满了鲜红的黏稠液体,液体汇成一股水箭,喷在墙壁上,仿佛有了生命,化成数股,在墙上游走,片刻之间,竟成了血淋淋的大字。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目瞪得宛如铜铃,嘴里喃喃吐出两个字:“天啊……”
瞿思齐的心情非常不好,自从叶不二走后,他简直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他犹豫了好久,要不请小舟吃个饭、看个电影?乘朱翊凯那小子不在,赶紧和小舟培养感情,让他们的关系升温,最好能生米煮成……靠,他抹了一下鼻子,没这么蠢吧,竟然流鼻血了。
他仰着头止血,没留意踢到了什么东西,身子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屎,鼻子着地,这下子更止不住了,血流得满脸都是。他不由得大怒,捂着鼻子回头,怒吼道:“哪个浑蛋乱扔垃圾,都扔到解剖楼门口来了,难不成是具尸体……”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只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堆“垃圾”,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居然真的是具尸体!
等等,不对,这尸体怎么这么眼熟啊,他将“尸体”翻过来,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几乎可以生吞一个橙子。
“凯子?”他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龙老师和老大呢?”
朱翊凯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脸上布满了各种刮痕,嘴唇乌青,身上血迹斑斑,瞿思齐心口一凉,不会真成尸体了吧?他忙摸了摸朱翊凯脖子上的动脉,还好,还有气在,忙将他扶起来,龇牙咧嘴地说:“你没事练一身肌肉干什么,重得跟铁疙瘩似的。”
“小舟。”他一脚踢开研究所的门,“快来帮忙,这小子重死了。”抬头的刹那,墙上的血字赫然映入眼帘,“天,居然真的出现了。”
“凯子?”白小舟急匆匆地将他扶到休息床上躺下,“这是怎么回事?龙老师他们呢?”
“龙老师……恐怕遇到危险了。”瞿思齐盯着墙上的血字,脸色竟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和深沉。
墙上,是一个篆字。
篆书广义上包括隶书以前的所有字体,六国统一之前的文字可以统称为大篆,书同文之后的文字,则称为小篆,这个字应该是小篆,字形像一条立起来的眼镜蛇。
“这个字是怎么回事?”白小舟问。
“龙老师在她最喜欢的花瓶里留有自己的血,一旦她遇到了生命危险,血就会破罐而出向我们求救。这个血字就是她留给我们的提示。”
龙老师遇到了生命危险?白小舟脸色有些发白,她那么厉害,居然也会有性命之虞,可见那个山林白骨案有多么凶险。
“这到底是个什么字?”
瞿思齐出身中文系,认篆字自然不在话下:“是个‘它’字。”
“它?”白小舟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瞿思齐摇头,“或许他们遇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非人类。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问问目击者。”
白小舟这才想起还有个伤患,连忙将朱翊凯的衣服脱下检查,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擦伤和大块淤青,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块好肉,看得她心疼不已,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幸好骨头没有受伤,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他怎么伤得这么重,思齐,我们赶快叫救护车吧。”
瞿思齐眼圈也有些红,伸手去裤兜里掏手机,忽而手腕一紧,二人顿时大喜:“凯子,你醒了?”
“水……”朱翊凯嗓音低沉沙哑,白小舟连忙倒了一杯水给他,他仿佛渴了好几天,接过来一饮而尽,不小心灌进了气管,咳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抬头,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忽而眼睛一亮:“小舟,快,快跟我走,只有你能救龙老师了。”
“龙老师受了伤?”
“她,她快死了。”朱翊凯抓住她的手,“别用你的能力治疗我,留着力气去救龙老师。我们着了道,老大跟我们走散了,龙老师被打伤,四肢经脉俱断,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瞬移咒将我送出来,现在恐怕已经……已经……”他哽咽得无法说下去,白小舟二人听得惊心动魄,瞬移咒是十分高深的法术,极为消耗生命力,也十分难学。瞿思齐垂涎已久,龙老师总不肯教,说他火候未到,就算勉强学会,使用起来也会去了半条命。如今她经脉俱断还使用瞬移咒,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啊。
看到脸色煞白呆若木鸡的白小舟,瞿思齐好歹还有一分理智在,抓住朱翊凯的肩膀说:“你别着急,慢慢说,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翊凯脸色灰败,语气很急促,但好在他思路清晰,口才好,将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
那日接到案子,龙初夏三人急匆匆赶到川西,接待他们的是当地的一名警察,名叫瞿眉山,是当地人,在山里长大,又跟进了整个案子,对案情和地形都很熟悉。自从案件发生之后,整座鹿景山都被封了,由军人驻守。进山之后,只看见一片狼藉,这个时节最是山火频发,到处都烧得焦黑,地上布满了烂成泥的黑灰,一脚踩下去,鞋子就变了颜色。挺立的树木都烧成了一根根矗立的黑棒子,空气中弥漫着焦煳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瞿眉山指着面前的一个山头说,山林大火之后,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尸骨,到处都是,简直就像是刚刚打过一场大仗。如今尸骨都已经捡拾起来,运到城里的火葬场烧掉了。司马凡提闻言大怒,说既然都烧掉了,还有什么好查的。瞿眉山脸色有些难看,说这宗案子本来不打算查的,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极怪异的事件,才请了051号研究所的人来查看。他并没有立刻就说那件怪异的事,反而拿了一大沓资料给三人,里面全是人骨的照片和验尸报告。三人细看了看,都变了脸色,虽然当时大火烧山,但那些尸骨却没有被火烧坏的痕迹,有些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竟是四五百年前的;而有些的牙齿有切割过的痕迹,有些骨头上有断裂后重新用钢钉固定的痕迹,年代应该极近,但它们无一例外全部成为了人腊,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木乃伊”,至于这些人腊的来历,以及它们是如何形成的,无人得知。
看完了档案,三人神色都有些凝重,龙初夏问起后面究竟出了什么极怪异的事,瞿眉山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恐惧,将几人带到了一个山洞前,洞口有茂盛的藤蔓植物遮掩,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瞿眉山掏出准备好的镰刀,将藤蔓植物砍开,说这些藤蔓长得很快,上次来的时候砍过,现在又把洞口封了。山洞并不深,不过十几步就到了头,尽头有口潭,是条地下暗河。瞿眉山说,山里的老人都叫这个洞为不归洞或蛟怪洞。传说这暗河里有一条蛟龙,以前常出来兴风作浪,将过往行路的,或者来此打水的人吞吃。为了安抚蛟龙,山里的村民集资在洞口处立了一座石像,定期祭拜,曾经一度还很兴盛,久而久之就衰败了。当时发现漫山遍野的尸骨后,就有山民联想到了这个不归洞,说这些人都是曾被蛟龙吃掉的村民,那蛟龙专吸人精气,不吃血肉,尸骨便积在河底,大火烧山,蛟龙震怒,将这些尸骨都抛了出来。
山民都很迷信,自发组织起来,请了人吹吹打打来祭祀,还差点儿和守山的军人发生冲突,后来自然是军方让了步,让山民们祭祀也可以安定民心。就在祭祀的时候,怪事发生了,潭中咕噜噜冒出气泡,还隐约能听见暗河深处传来的尖叫声。那尖叫声极为恐怖怪异,凄厉哀怨,痛苦万分,像是千百万人在遭受着酷刑。
“地狱?”白小舟正往朱翊凯脸上的伤口涂药,听到这里,手一顿,忍不住打断他,朱翊凯忍着痛,点了点头。瞿思齐奇道:“难道那口潭是地狱入口?传说苏联曾挖到地下几千米,就听到地底深处传来惨叫声,据说是挖到了地狱入口。”
白小舟说:“《聊斋志异》里面有一则《酆都县令》,说的就是县令从一口井下了地狱,游历地府的故事。”
说到这里,三人都想起之前在闹市区的那口井下的奇遇,油锅里的油腻味道至今还在心头萦绕,每次想起都让人忍不住作呕。
朱翊凯继续讲述,村民们自然不敢再祭祀了,吓得作鸟兽散,之后那潭中时有尖叫响起,山中人人自危,民心不稳,政府无法,只好请了051号研究所的人查案,只求早日查出真相,安定民心。
听说潭下有蛟龙,司马凡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龙初夏在潭边看了半晌,说只有下去看看才能见分晓。瞿眉山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下去,一早就准备好了潜水衣,司马凡提让其余人等都在外面等,他先下去探路,说完便换上了潜水衣下了潭。等待很难熬,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不见人出来。瞿眉山的脸色有些难看,说氧气筒只能维持两个半小时,再不上来的话恐怕……话刚说没多久,那潭水就像是被烧开了一样,咕嘟嘟地往上冒气泡,众人大惊,随即便听见惨叫声,声声入耳,发聋振聩,如同置身地狱。
忽然朱翊凯喊道,水里有东西。三人忍着心中的恐惧,打着电筒查看,果然看见水下有什么生物在游动,看体形十分庞大,身体泛白,应该不是普通的鱼类。瞿眉山脸色大变,口中大呼蛟龙,吓得转身就跑,龙初夏让朱翊凯拦住了他,叫他赶紧去找绳子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瞿眉山带着绳子回来了,司马凡提始终没有上来,那水中怪物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现了一次身就不见了踪影。尖叫和气泡也渐渐消失,山洞又变得一片寂静。龙初夏沉吟片刻,和朱翊凯一起换了潜水衣,在腰间绑上绳子,跳入水中。
水下可见度很低,二人小心翼翼地往下潜,进入暗河之后往里游。朱翊凯心中有些紧张,时刻警惕着,防止那水怪突然钻出来。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偶尔能见到几条没有眼睛的暗河鱼,但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水怪。
忽然,他脚上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他心下大惊,转过头去,头上的水下电筒射出强光,照在那东西上,他浑身绷紧,头皮一阵发麻。
那竟是一个女人的头,缠住他的,就是那女人长如水藻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