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按摩行程的旅客相当多,依我估计大概除了陈善骏与少数几个人以外,几乎全员都参加了。
洗完澡,以干净的身躯迎接舒适的按摩服务,这是基本礼貌。
驼导游拿着麦克风,站在前座讲解着待会儿的注意事项;我并不是很留心地听,虽然眼睛不时还是会投向前方的导游,心思却全放在方才看到的奇异场面。
脑袋一片混乱。那眼神,深深挑起我的好奇心……其实要解决我的疑惑很简单,只消走到酒店柜台,直接询问该名男孩即可,不必在此想破头。但是……驼导游转身过去与司机讲了一些话,他所穿的黑色上衣背后有白色的文字,上头写着怪异的符号,是泰文准没错。
没错,问题在此。我并不懂泰文,要怎么与那男孩交谈?虽然说他应该会简单的英文,但简单的英文能表达清楚他的所见所想吗?
这疑惑伴着我穿越芭提雅的道路,附着在思绪的深处,愈形深固。
脑中不自觉涌起了稍早初到芭提雅的情景……芭提雅是一池碎蓝,裹上包着金色光芒的白衣。这个东方夏威夷的市街构成基本上趋近于棋盘状,由横向的几条大路搭配无数纵向的街道,组成绵密的网状结构,尤其是靠海滩一带更是如此。南边靠近海滩的笔直大路称为“海滩路”(Beac Office),设置于第二路往海滩路的转角,是一栋高达十五层楼的雄伟建筑;以芭提雅整体酒店集中区的地理位置来说,比较偏向东南的方向。
邮局巷,顾名思义,巷道中有着一间邮局,就位于酒店的斜对面;过了邮局再往南走便会到达海滩路,放眼望去即是一望无际的沙滩与大海;海面上游艇穿梭,旅客遍布于各处,十分热闹。
Royal Land为L形建筑,坐落于邮局巷与第二街的转角,外观呈现灰白色,每个房间都建有雅致的小阳台,远远望去极为壮观。若要让酒店看起来呈L形,则必须人面朝酒店大门,此时L两端点分别指向南方与东方,两直线相交的直角则指向西北方,依照站立的方位从空中鸟瞰,的确是呈现L形。
沿途有不少类似家乡夜市的小吃摊,酒店附近也聚集了不少;若不是自己相当清楚此时是旅行,还真会误以为身在家乡呢。
酒店入口处有一片平坦的草地,两旁是停车场;草地连接着一段拱廊,拱廊再与建筑本体相连,通往大厅。
从游览车下来的一行人,摸摸酒足饭饱的肚皮,以满意的眼光环顾四周,驼导游要所有人到大厅集合,等他分配房间钥匙。
大厅的构造、摆设与典型的高级酒店并无二致。入口处右手边是柜台服务处,后边的墙上悬着一排时钟,分别标示着北京、伦敦、曼谷、纽约、悉尼的时间;入口处左手边放置着许多沙发座椅,并划分为禁烟区以及吸烟区,有几名游客身着海滩装陷在沙发中聊天;沿着柜台再往后走,也就是大厅的后段,设置有电梯、楼梯、公共电话、洗手间以及通往餐厅的入口。
我打量着大厅的一切,回想起上次来此所住宿的酒店。
那一次住宿的酒店似乎也是在附近,但不是Royal Land,而是一家叫做Pattaya Paradise的四星级酒店;两间酒店的豪华度比较起来,Royal Land似乎略胜一筹;不过不晓得为什么,偌大的酒店内,却不见众多游人的踪影,只有稀稀疏疏的工作人员散布在各处,感觉上反而比游客还多。空洞的大厅发散出寂寥感,顿时有一种落寞悄然袭上心头。
驼导游与领队小姐捧着一堆钥匙回来,他看着住宿单开始分配房间;这次住宿的楼层多集中在九楼、十楼,尤其是九楼,几乎占了这次旅行团人数的四分之三。
“这里的房间号码排列每一层楼都一样,”驼导游解释,“有问题的话可以找我,我住九楼七号房。我们团的几乎都住九楼或十楼北侧那排的住房。那现在开始分配钥匙……陈善骏先生,十楼七号房。”
一听见驼导游的叫唤,那名沉郁的公司职员立刻从人群中切出,伸手接过了钥匙。我记得今晚他似乎没有参加药草按摩的行程,也许是太累了吧,他的眼中一直浮现出一种不安的、紧张的神色。
就在陈善骏接过钥匙的那一刻,我的眼神不经意地瞥向柜台,霎时愣住了。
在柜台后坐镇的是名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他穿着白色的制服,双眼乍看之下晶亮有神、亲切有礼,但穿透表层之后会发现那光鲜的外表似乎是服务人员经过训练后所展现出来的例行公事;在眼眸深底潜藏着说不出口的疲惫与忧虑,还有一抹恐惧。
男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陈善骏,那是一种说不上来、仿佛看到鬼怪却又被惧怖震慑住的悚然;那种全神贯注于所凝视之物,散发出不安气氛的神情让我瞬间也失了神,专注地观察着柜台后的男孩。
驼导游分配钥匙完毕,开始说明晚上的行程;我完全没听进去,眼神飘移在男孩与陈善骏之间。
直到众人解散,鱼贯走向电梯之时,男孩的眼神才收回,低头专注于其他的事。
由于人太多,旅客们分批上电梯,我盯着挤在我前面先行登上电梯的陈善骏背影,拼命思索。
除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瘦小身形外,我找不出任何足以产生震慑与引人注目之处。
结束按摩行程返回酒店,已经是十点多了,进入位于九楼的客房,我关上门后,将身躯投入柔软的沙发中。
药草包热敷在身上的感觉犹存,烧烫但舒适,我还沉湎在通体舒畅的愉悦中;全身的筋骨似乎重新换装过,与先前的老旧迟滞完全不同,我感受到了崭新、活力充沛的律动感,这便是经历完泰式按摩的最大幸福。
思索了片刻,我发现自己的心绪又飘回稍早前那名男孩的身上,陈善骏的脸孔此时又浮现心头,纠缠不去。
我甩了甩头,从沙发上起身,穿越房间来到落地窗前,向外凝望。外头远处灯火辉煌,芭提雅的夜生活正旺盛地燃烧着。
我推开落地窗,踏入窗外的小阳台,再把窗子关好。
夜晚的空气中仍飘荡着一股热气,但不似白天那么浓烈;摸摸赤裸的手臂,感到有点刺痛,我竟然忘了带防晒油来。
往下俯瞰,九楼的高度之下是一方透明的水面,那正是酒店附设的游泳池,刚好夹在L形的空间之内。我的客房位于酒店北侧建筑,也就是说此刻我面朝南方。
游泳池内现今并无泳客,池子南侧是搭有遮雨棚的看台,东侧则设置有更衣间;偶尔有几道人影掠过池边,不甚清晰。
泳池南边紧贴着长方形的平房建筑,入口在西侧,那是通宵营业的酒吧;酒吧面朝泳池那侧是整片连绵的玻璃,可以概览饭店的建筑,视野相当开阔。
我望向远处,黑暗的大海就在前方,低伏在深沉的夜幕之下;那在白昼呈现一片湛蓝清澈的海面,此时像裹着一层黑纱似的,神秘而妩媚。明天一大早,就要乘坐游艇驰骋海上,前去探访那些坐落于海中的美丽小岛了。
只有在一天的疲惫结束后,独自一人沉思时,心灵才有空间反刍累积下来的一切所见所闻与情感,我梳理着心中的思路,一面感受夜晚的气息。
悬而未解的事,终究还是萦绕在心头;一旦进入思绪中,便永远也摆脱不掉……
为什么我会对稍早那件事如此耿耿于怀?仔细想想,不单单是男孩奇异的表情吸引了我,应该说是陈善骏这个人,本身就带有一种诡异、引人一探究竟的质素。他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幻魅、诡秘,就像蒙着暗色帘幕的舞台,上演着无法一眼洞穿的哑剧。
但是……我手扶着阳台的墙,突然觉得心跳加快。深究下去,陈善骏的怪异之处,似乎不是来自他本身,毋宁说是某种外物加诸于他身上,以这种形容来描述会比较贴切。没错,外来的诡异帘幕、薄衫飘飞、笼罩在他身上,那是外在的氛围所扰起,如隐形波浪般令人产生不安的感觉。
真的是如此吗……我静思了半晌,转身离开阳台,并关好落地窗。拿了房间钥匙,锁上房门,踏上走廊。柜台那名男孩应该还在,不管是否要询问他,我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不住地往底下的楼层移动。来到电梯前,一道熟悉的人影闪出,是摄影师沈昭鹏。
他穿着轻便的服装,一台银色相机挂在胸前,瘦削的脸庞与身子看起来轻薄无比,但眼中奇妙的坚持与胸前的相机连成一线,遽然让他的形象愈形扩大,构筑出强烈的坚实与牢固。他有追寻的目标,目标使人的灵魂稳固牢靠。
“不休息吗?”沈昭鹏微笑打了个招呼。
“嗯,下楼走走。你呢?”我按下电梯钮。
“也是走走,还不累。”
“年轻人的体力果然比较好啊。”
“也还好啦,愈来愈差了。”
“对了,你怎么从那边走过来?你不是住九楼这边吗?”沈昭鹏从通往西侧大楼的走廊出现,我才会这样问。
“还是住九楼啊,不过原本分配的房间卫浴设备坏了,刚好领队小姐路过,帮我们跟柜台接洽,我跟女友才被换到西侧大楼那边的房间。”
“原来如此。”
“有没有收集到什么照片?”我试着找话题。
“目前还没有,不过……”他突然露出神秘的表情,“我有预感会有收获。”
“怎么说呢?”
“这个……就先保密吧。”他依旧神秘地笑笑,便没有再开口。
知道对方没有透露秘密的打算,我也只好耸耸肩,闭上嘴巴。电梯很快地来到了一楼,我们走进大厅。
我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柜台,那名眼神沉郁的男孩还在那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换班,得把握机会才行。但是此时,要如何开口询问,脑袋中却是一点谱也没有。
“啊,驼导游在那里。”沈昭鹏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休息区。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导游半陷在沙发中,他那油亮的头顶从椅背边缘露出来。他右手夹着烟,吞云吐雾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要过去找他聊聊天。”沈昭鹏淡淡地说,看了我一眼。
他大概是要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吧,也好,一来到楼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始逃避原本计划要做的事情;身体愈接近目标心思却愈远离,这或许就是我这个人在行动上的缺陷。
“嗯,我跟你一起过去。”我这才发现我们迈向角落的禁烟区。
往导游所在之处走去的途中,沈昭鹏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惊讶。
那是一种充满执著、充满深思熟虑的盘算、盈满斗志的脸孔,就好似做好万全准备、在出征前作出奋力一搏表情的大将军。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他的眼神底下流泻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酷。
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这是……整日活在自我世界、为自己的兴趣而活的孤独者?一旦抓住了目标便紧咬不放,以对目标追求有利的手段为最高服膺原则,而罔视普遍道德价值的典型人物?
沈昭鹏胸口前的那架相机似乎是他灵魂的具体化,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全照着快门走。从这点来说,他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比起那些终日无所事事、失去目标的人们来得有存在意义,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有与世俗世界产生断裂脱轨的危险,以及偏离普世价值的潜在可能。
我与沈昭鹏在驼导游面前落座的同时,我反而反思起自己这一生有没有一个值得我追寻的目标,当我在世界各国留下足迹的同时,背后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很悲哀地,我竟然找不到。
“驼先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摄影师以微笑开场,往后舒适地靠在椅背上。
驼导游有点惊愕地看了我们一眼,才缓缓回答:“抽根烟,等会儿就要上去了。倒是你们,怎么会突然一起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下来走走,碰巧遇到沈先生,就一起过来了。”因为不想被误会,我抢先一步回答。
“有什么事吗?”驼导游弹了弹香烟,烟灰落进烟灰缸内。
“有件事想请教,”沈昭鹏换了个坐姿,倾身向前,以轻松的语调说,“既然邱先生也在这里,我也不介意让他知道,我相信邱先生不是会随口谣传的人。”
“什么?”驼导游一脸不解,揉掉香烟,又从桌上的烟盒掏了一根,然后疑惑地凝视着沈昭鹏。
突然将我扯进去,我也愣住了,我跟随口谣传有何关系?
“驼先生,我们这次来泰国的旅费,比起其他旅行社,好像贵了不少吧?”沈昭鹏一脸泰然自若,以非常轻松的口吻说出再度令我惊愕的话。
这次旅行的费用比起上次我挑的旅行社要便宜太多了,尤其这次的旅行社是经过我事前不厌其烦地货比三家后才决定的,不然一般到泰国的价码差不多是一万以上,而本次只要八千;据说是该旅行社新创所推出的优惠项目。
正要插嘴之际,沈昭鹏用眼神示意我安静,我只好莫名所以地闭上嘴巴。
“怎么可能!”驼导游皱着眉,瞬间迸出了这句话。
“这是真的,我阅读过另一间旅行社的广告,比我们这次的便宜了……”他搔搔头,露出思索的模样,“我们的是多少?突然忘了。”
“不是八千元吗?”话才出口,驼导游欲点燃香烟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狐疑地盯着摄影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价钱已经够便宜了,不可能找到更便宜的了。”
“所以说,你知道这次旅费的价钱?”
“我不是说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便宜?”
“难道不是旅行社的优惠项目?”
“呵,也对,”沈昭鹏往椅背一靠,继续维持轻松的语调,“驼先生常带团来这间酒店吧?”
“蛮常的。”驼震的神色开始有点不安了。
“这里的员工你应该都认识吧?”
“没你想象的多,员工流动率很高,”导游吐了口白雾,似乎试图安定自己,“你到底想问什么?”
沈昭鹏没理会对方的反问,而是提出新的问题:“上个月七号你也在这里吧?”
“七号?你突然这样说我怎么想得起来?”
“就是发生游泳池那件事的凌晨。”这句话像拉链一样拉上了驼导游的嘴巴;他默不作声,继续吞云吐雾。经过短暂沉默后,沈昭鹏才打破沉寂,“有员工可以证明你在场,所以你无法否认。”
驼导游坐直身子,眼镜后边的双眼愈加锐利,面容也更为严峻,“我好像开始了解你的意图了。”
“是吗?”
“你可以不必这么迂回的。”
“我只是怕你不肯说。”
“那要看情况。”
“但昨天晚餐时,你说这间旅馆没问题,我料想你不会坦白,只好这么做。”
驼震摇摇头,“我不可能在众多旅客面前坦白这件事,这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了解。”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我希望你明白,”他突然倾身向前,加强了语气,“我不喜欢被套话,也不喜欢被设计,你大可不必浪费时间跟我玩游戏。”
沈昭鹏似乎有点被驼导游过于严峻的神情所震慑,他缩了缩脖颈,点点头,回答:“真抱歉,我只是单纯想知道那件事。”
驼导游凝视着沈昭鹏好一段时间,才突然大笑了几声,拍拍对方的肩膀,“没关系没关系,看来你为达目的所产生的勇气与机智真是惊人,就这点而言,我欣赏你。”
沈昭鹏惊讶地抬头,但还未能开口,驼导游便接下去说:“你怎知我上个月七号在此?”
“我先确定了你常来此酒店后,才冒险假定的。”
“原来如此。”
“为了确定那件事发生时你人在此处,我才故意提示出‘泳池事件’这个关键词眼,看到你默不作声,我就知道这个大胆推测成功了。因为怕你否认,再撒个有员工见证的谎。”
“所以说你根本没有询问过任何员工?但为了布下这个局,你才会先询问我是否认识这里的员工?”
“正是。”
“很高,不过我还是不喜欢被耍的感觉,”驼导游掏出一根烟,递给沈昭鹏,“来一根?”
“不,谢了,我不抽,我要的不是这个。”
“邱先生呢?”
“谢谢,我也不抽。”烟这种毒物我是不会碰的,但现在脑子里对于眼前这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头绪,似乎需要一根烟来提神。
驼导游将烟放回盒中,又吐了一口白雾,“那么,对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摄影师摊摊手,“不多,少得可怜,报纸缺乏详细的细节描述。”
“你希望知道什么?”
“所有你知道的事。”
驼导游揉掉烟蒂,往椅背一靠,双手交握在腹部前,沉思起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标示为曼谷的时钟,晚间十一点。对于我这名从来不戴表的人来说,已在无形中培养出感受计算时间的敏锐触感,但此刻却被一种奇妙的压迫感所笼罩,顿时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大厅柜台后坐着的仍是那名眼神怪异的男孩,从我的座位只能看见他那微低、留着卷发的头顶。他似乎凝入了大厅冷滞的空气,一动也不动。
旅客愈来愈少了,有些人从电梯出来,走向通往通宵营业的酒吧的廊道。
不知为何,天气虽闷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流动着。我的眼神来回于驼导游与沈昭鹏,尝试理出一丝头绪。
“我们这次的领队小姐是新来的,似乎不知道这档事……上个月六号,我带领的旅行团来到芭提雅,那时已经是晚上了,跟今天我们到达的时间差不多,”驼导游整理好思绪后,做了如上的开场白,“晚上带领自费团员结束药草按摩的行程后,回到酒店,然后团员各自回房休息,那时大约是十点多。我回到房间冲个澡,略事休息后,觉得全身虽然疲惫,却睡不着,于是便搭了电梯下楼,到泳池旁的酒吧去喝酒。酒吧中的人并不多,除了工作人员外,加上我只有三个人。酒保名叫朋,是个身材健壮、精神饱满的男子。因为我常在午夜时过来喝酒,两人还算熟识。我正打算找他聊天时,事情就发生了。”
“事情?”我说。
“嗯,不过在述说‘那件事情’之前,我要先提另一件事,这件事是后来诡异的事件爆发后,朋主动告诉我的,因为他想两件事或许有关联。他说这件事是事件发生那天,稍早要下班的晚班柜台人员——沙朗育——告诉他的。大概就在当晚快十一点的时候,有一名旅客前来投宿,沙朗育会对他有印象是因为该名旅客戴着帽檐很深的棕色帽子,还有墨镜,帽子底下蹿出蓬松的头发,脸孔看得不是很清楚,而且声音相当低沉。这名男子说明他已经有预约房间,打算要住两天,沙朗育确认他的确有先预约后,便将房间钥匙交给他。”
“等等,他是泰国人吗?”沈昭鹏插嘴。
“那个人说得一口流利泰语,听不出什么外国口音,登记住宿时也出示了他的泰国国民身份证。就在将近十二点,沙朗育即将换班离开之时,接到了来自该名旅客房间的电话。他的声音仍旧很低沉,但略显急促,他说:‘我的房间失火了,我不会使用灭火器,快来!’
“沙朗育听了立刻飞奔上去,到达目的地时只看见那名男性旅客站在走廊上,打扮与先前一模一样,乍看之下似乎很镇定,但仔细观察后,身子似乎在颤抖。
“沙朗育进入房间,里头的灯是亮着的,靠近门这一侧的床铺竟然起火燃烧,而让他感到诡异的是,火焰是蓝色的!”
“蓝色?”我困惑地反问。“是。沙朗育虽感到怪异,但也没多想,急忙拿了衣橱里的灭火器,以最快的速度扑灭火势。
“火被灭掉后,男子走进房间,沙朗育擦着满头大汗问他为什么房间会起火,男子竟然回答不知道,他说他刚才到走廊上去晃一圈再回来后,就发现床铺烧起来,因此才通知柜台的。之后,又喃喃抱怨说房间里头的感觉很奇怪。”
“感觉很奇怪?”沈昭鹏一脸兴味地问。
“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房间气氛不对劲。沙朗育问他要不要换房间,他却坚持说不用。”
“床不是烧毁了?还能睡吗?”
“那是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所以还能睡另一张床。总之,这名房客真的很怪异,明明发生起火事件,他也认为房间有问题,却仍坚持不换房间。于是沙朗育清理完烧毁的床铺后,也只能下楼去了,不能再多做些什么。”驼导游停下来歇了口气,又抽出了一根烟。
“抱歉,容我打岔,”我忍不住开口了,“发现房间起火时,那名房客为什么不找隔壁的人求助?而且房间电话是摆在两张床铺中间的床头柜上吧?他不向外求援却反而走到火焰旁边的电话打给远在十楼底下的柜台,舍近求远,实在颇奇怪。”
“这个嘛……你一说我才发现的确蛮令人匪夷所思的,但我听沙朗育说,那间房间隔壁以及对面都没人住,可能因为这样,所以找不到人可以帮忙。”
“附近房间都没住人?”这次发问的是沈昭鹏。
“嗯,都被预约了,但预约的人却没来住……不对,好像是对面的房间本来就没人订,但起火房间的隔邻两间房被预约了。”
“谁预约的?”我问道。
“那名男性房客。”驼导游右手夹着香烟,脸上的表情突然停住。
我和沈昭鹏都没有立刻回答,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好像它是什么高深的密码。
“他在柜台办理登记时提过等会儿有朋友过来,”见我们没有反应,驼导游径自接下去说,“沙朗育没有起疑,可是后来他提的朋友却没有出现。总之,整件事像一团谜。”
摄影师在久思之后终于开口:“……你刚刚说的那些细节我都不清楚,台湾地区的报纸所说明的实在太少了,原来在主要事件发生前还有这些插曲。”
主要事件?应该就是刚刚驼导游说的“那件事”吧!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触电视和报纸,所以和社会消息脱节了。不过从驼导游和沈昭鹏至今的谈话中,我大致可以推敲出个脉络来了。
驼导游脸上闪过一丝疲惫的神色,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说:“嗯,刚刚那些可说是前奏吧,我不明白是否与接下来的事有因果关联。”
“我想知道的就是后来的细节,事件发生时你就在这间酒店,不是吗?”沈昭鹏急切了起来。
“好吧,”驼导游叹了口气,“想知道的话就全告诉你,可是我怀疑还能告诉你什么新的信息……”他看了我一眼,“邱先生,你好像不知道上个月七号在这间酒店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摊摊手,“我即将在下一刻知道。”“记不记得我昨天有提过三次撞鬼经历?第三次就是在上个月七号,于这间酒店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