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地图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山本禾太郎 本章:一张地图

    A检察官的公诉意见

    被告匡介虽无前科,但向来意志薄弱,尤其是对犯罪,他的性格很容易被一些动机、诱导所惑。

    现在已经查明:被告在中国东北地区流浪时,曾企图侵吞同事斯波准一的遗产未遂的事实,还有经常出入流浪者聚居地,和一些不良之辈来往,常犯诈骗、恐吓等行为的事实,以及利用报纸广告,干涉他人隐私,企图骗取钱财的事实。并且,上述事实每一件,都是由于一定动机所导致的犯罪,证明了被告匡介的性格中,有一种不可估计的危险性,就是在受到一些动机诱导时,他极其容易犯罪。

    被告匡介有着这种罪犯的共同特点——流浪癖。他抛弃妻子,流浪到中国东北,当然,这和他在东京,多少有些债务有关,但是那点债务,他即使不必躲藏,也能够轻易地解决。然而匡介薄弱的意志,和与生俱来的流浪性,使他轻易地抛弃了妻子,奔赴了中国东北。

    就是有着这样薄弱的意志,和天生的流浪性的被告,回到东京后,妻子得知他仍然住在家里,就约他到火腿肠工厂,劝他改过自新,即使这样,被告也未回应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妻子,其间被告匡介,频繁出入一家叫做“三铃”的酒馆,并和一个叫做铃代的女招待,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这样他一边和铃代在一起,一边还忘不了自己的妻子。

    有时候,他回到妻子那里,看到可爱的孩子的时候,也会下决心从明天开始,要回归家庭,但是晚上去“三铃”见了铃代,立刻就又沉溺在铃代的爱里,把妻子忘在脑后。就这样两方都舍不得放弃。

    正如前文所述,摇摆不定的被告匡介,不被什么动机所诱导的话,是不会轻易作出决定的。匡介最终和妻子同居,并不代表他放弃了铃代,回到妻子身边,只是同居而已。

    以这种状态,再次结合到一起的匡介夫妇,生活自然不会圆满。特别是匡介和妻子同居之后,仍然保持着和铃代的关系,这自然是家庭不和的首要原因。维系这种危险的夫妻关系的纽带,就是他们的长子一太郎,如果一太郎还活着的话,那么这次的事件,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一太郎死后,他们夫妻关系更加恶化。尤其是澄子的火腿肠制造事业失败,失去了所有资产,当然这只是为了激励匡介,而编造出的谎言,事实上,澄子拥有比以前更多的财产,只不过她已经对匡介绝望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匡介,任意挥霍这笔财产的。不得不说这对澄子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两人之间已经失去了夫妻的感情,随着儿子一太郎的死去,唯一的纽带也没有了,匡介只是还迷恋着澄子的五、六万日元资产,因此才没有离开。

    就在这种情况下,铃代执拗地逼迫着匡介与其同居。被告匡介也知道澄子的心,已经离自己远去,而想尽早和铃代同居,但最重要的是钱。他想方设法,想要把澄子的钱变成自己的,但是由于澄子戒备森严,要达到目的并非易事。

    因此被告匡介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澄子,才能得到财产,并暗中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某年九月中旬,澄子为了调养身体,独自去了北国山津的温泉,住在西屋旅馆。就在快到预定的两个月期限的十一月七日,被告匡介收到了澄子的来信,说“本月十二、三日回东京”,被告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偷偷地离开东京,于当月九日,到达了山津温泉,在一家叫做“加贺屋”的旅馆住下,暗中监视着澄子的行动。

    被告楠田匡介,确实是带着杀害澄子的目的,前往山津温泉的,但是如果在那里,没有生什么诱导的话,恐怕被告匡介,就不会把杀意付诸实践了吧,这里发生了一件给了匡介最恰当的诱导动机的事情。

    正如被告在警察局、检察院、以及预审庭的取证书上所供述的一样,到达山津温泉以后,匡介尽量避人耳目,始终闭门不出,就连洗澡,都尽量选择人少的时候。然而就是这样怕人看见的被告,十日、十一日、十二日连续三天上午,各出去了一次,大约两个小时,这是因为澄子每天上午,必去一次观音公园散步,除了这段时间,他找不到能达到目的的机会。那三天里,他每天尾随澄子,在观音公园里徘徊,第一天,澄子和旅馆的女佣一起,第二天虽然是独自一人,但他还是错过了机会,没有能达成目的。

    于是第三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日,被告匡介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成功”,就出了旅馆。

    以上事实,是根据加贺屋旅馆的女佣——太田女士的证言证实的,太田女士作证说,十一月十二日,被告匡介离开旅馆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

    匡介离开旅馆,来到观音公园入口对面,某某卫戍医院山津疗养所旁边的路上。关于当时的情景,被告在警察署是这样供述的:

    沿着卫戍医院山津疗养所的围墙,往前走了大约两町左右,有一个很短、但是很陡的坡。上坡后左边是山,右边是两间左右的一段缓缓的斜坡,上面长着细竹和杂草,斜坡前方,是个很陡的谷地,我刚好经过那里,忽然看见斜坡前方,谷地的边缘处,开着一朵花。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似一朵白色的棉花一般,边缘露出一围红色,很美丽。现在想来,在那种情况下,我还能被路边的花草吸引,真是不可思议。但是,当时只是瞥了一眼那朵花,我竟不知不觉地,从脚下的杂草丛里,径直走了过去。然后就发现在那下面,大约一间远的松树枝上,吊着一个男人的尸体……

    不得不说发现这具尸体,对被告来说是不幸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被告没有发现这具尸体,那么杀害澄子,可能也会以未遂告终。在这一点上,虽然对被告带有一丝同情,可是发现尸体之后,被告匡介的行为极其恶劣,没有丝亳值得同情的余地,对被告发现尸体的不幸遭遇的惋惜,我们也抹杀掉了。

    被告发现那具尸体以后,立刻改变了他所作的计划。之后的行为,被告对警察作了如下陈述:“于是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下到谷底,仔细地检查了死者的身体。那是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计划,正要施行,但是我又担心,死者身上会有什么遗书,或者遗物之类的,让我的计划露出破绽。我从死者身上,找到了一个皮质的笔套,一边插着一支钢笔,还有可自由增减的便笺纸。我看了看纸上都记了些什么,发现什么都没有。我打开另一边一看,里面有两张十日元纸币和一些零钱,两、三张名片,剪报,还有挂号信的收据等。于是除了钱原封不动,我想把其余所有东西都撕毁,但是转念一想,又把那三张名片、一张剪报和挂号信的收据,装进了自己的钱包。然后检查死者的和服袖兜时,发现了一个还剩两、三根金嘴香烟的皮质烟盒,我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死者的袖兜里……”

    带着杀害澄子的目的,前往观音公园的被告匡介,在途中因留心一朵花,而发现了一具缢死尸体,继而改变杀人计划,而且,正如他自己所陈述的那样,冷静、缜密地检査缢死者身上和周围,消除可能妨碍自己计划的东西,这一系列行为,联系到被告匡介在中国东北流浪的时候,曾向其友斯波准一尸体头部注射液蜡一事,被告匡介的大胆和犯罪的计划性,让人不得不感到震惊。

    被告检查完缢死者的尸体,确认没有什么阻碍自己计划的东西后,就来到距离那里,大约一町半处的小山丘上,藏身于观音堂里,等待着澄子的到来。

    投宿在西屋旅馆后,澄子的日常生活,根据该旅馆女佣赤坂爱的供述,现在已经查明,只是有时会有来自东京的信,她就写写回信、看看杂志小说,每天都去观音公园,此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对于那天前夜,也就是十一月十一日晚上,澄子的行动,她是这样说的:

    那天晚上(十一日晚)有一个从金泽打来的电话找夫人,此外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要说和平时稍微不同的,就是夫人好像要写什么东西,就寝时间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我看她没有什么吩咐,也没有叫我,于是只是晚上九点左右,去了她房间一趟,后来就没再去过。

    第二天早晨(澄子在观音堂被杀害的早晨),和平时一样,七点钟左右起床,九点左右去了她每天必去的观音公园散步。本来平时有时间的时候,我都是陪她―起去的,但那天,有一位我负贲接待的客人要离开,我送那位客人去车站,她就一个人出去了……

    从这段陈述中,关于澄子的死,我们无法从其他方面,得到任何原因,也就是说,澄子只是和平常一样,去观音公园散步而已。

    澄子在观音堂参拜完毕,登上了旁边的那道缓坡,来到一处能够透过成片的梧桐树的树梢,看到城市里的房屋和芝田湖的地方,然后在一节树桩上坐了下来。

    从观音堂后面溜出来,偷偷尾随而至的匡介,藏身于距离澄子坐着的树桩,只有一间远的一个纪念碑后面,解开棉纱腰带,伺机从纪念碑后面出来,突然从背后,用力勒住了澄子的脖子。

    被告匡介故意用自己腰上缠着的腰带做凶器,是因为看到缢死的尸体后,突然改变计划,当然也是因为没有带其他的凶器。当他看到用棉纱腰带,吊在树上的尸体,也想到用棉纱腰带行凶,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聪明的做法。

    当然被告也知道,把尸体留在案发现场的话,有被过早发现的危险,于是,他就把澄子的尸体,搬运到纪念碑后面的谷地,大概一间半的中间洼地里。而且,由于计划上和自身装束上的缘故,匡介又必须把澄子脖子上的腰带解下来,但是又担心解开太早的话,她可能会苏醒过来,于是被告将尸体放在洼地里,在旁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

    关于这一点,勘察现场的某某巡查部长,所提供的勘察报告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尸体旁边散落着两根金嘴香烟的烟蒂。这就证明,被告匡介曾在尸体旁边,待了十五至二十分钟。

    被告确认澄子断气后,竟然又从死者颈部解下腰带,大胆地系在自己的腰上,他没有再回观音堂,而是绕道距离现场向右二町处的枫叶瀑布,回到山津疗养所,再来到缢死尸体所在的地方,从死者怀中,取出便笺和钢笔,在便笺纸上,画了一幅图示,标明了自己刚刚勒死的澄子的尸体所在的位置,然后把钢笔夹在那一页,又塞回了死者怀中。

    这种情况,按照我们的常识来想,这是在伪造对自己有利的遗书。事实上,这种伪造遗书的情况,也不乏先例,但是,被告匡介只是用线条画的图,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写,不愧是恶人楠田匡介,行为之谨慎和专业,让人叹服。

    然而匡介以为:文字的鉴定容易、线条的鉴定困难,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当然线条的鉴定,比文字的鉴定困难,这的确是事实,但是像本件证物这种,由数十条直线和曲线构成的图画,是很容易鉴定的。

    果然,鉴定人员作出了如下鉴定:本图所示各线条及构图,与被告人所画图案极其相似。如上所述,小心周到地达到了目的的被告,已经事先想好了逃跑的路径,没有玩弄任何小花招,采取了直接回旅馆、次日早晨回东京的大胆方案。

    本案的尸体,于案发五十日后被发现,而且是山津疗养所后面,缢死的男尸首先被发现,然后,根据尸体怀中,搜出的便笺上的图画,得知并发现了被害者澄子的尸体,这刚好与被告匡介的计划相符。然而,对被告更加有利的是,山津巡查部长派出所,竟然由于不负责任的特约法医的错误鉴定,而轻率地认定二人为殉情而死。而且,由于男方身份不明,而作出了“”处理。

    另一方面,被告匡介接到通知,前来询问并认领澄子尸体,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领回澄子的尸体,并将其火葬,这样约五万日元遗产,自然就归户主即被告所有了,被告就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以上犯罪事实证据充分,希望根据刑法相关条例,对被告楠田匡介作出最重的处罚。

    A律师的辩护

    根据检察官阁下的公诉意见,本案罪犯的动机,以及过程等条理清楚,看似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但这反而说明了,本案的所谓“事实”,是多么缺乏证据。很遗憾,我认为检察官的公诉意见,总的来说,不过是根据武断的想象,所作的一篇创作而巳。

    首先,检察官阁下对被告匡介的性情,作出了错误的观察。本辩护人认为,对被告性情的认定,与本案有着重大关系,下面,首先,就被告匡介究竟是何种性情,需要进行说明。

    检察官阁下引用被告流浪中国东北期间的事件,出入无家可归者聚居地的事实,以及火腿肠工厂的事情等为例,论证了被告的性格里面,有着一种只要有什么动机,多大的罪都有可能会犯的危险特质。但是本辩护人认为,相反,检察官所引证的事实,刚好证明了被告匡介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检察官阁下说:被告匡介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诚如所言,被告匡介意志薄弱,但是本辩护人认为,大体上说一个人意志薄弱,就等于说他很善良,不存在意志薄弱的恶人。恶人基本上都是意志坚强的人,从这一点上也可以说,被告是一个善良的人。

    在检察官引以为例的三起事件中,被告所扮演的,也都是颇为滑稽的小角色,即使是带有犯罪性质的行为,其社会影响也非常微弱,或者确切地说,是更近似于滑稽,在旁观者看来,只会觉得他很可爱。这是因为被告匡介身上,散发着人性的善良的光辉,本辩护人认为,这三起事件,是证明被告是善良人的最好材料。

    我相信如果各位法官,通览了编纂在本案记录里的《烫伤》《笑》《人肉火腿》《三颗流星》等四份材料,一定会和本辩护人,产生同样的想法。

    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做出检察官认定的,那种即使是恶人,都未必做得出来的残忍行为呢?即使是被告确实想施行,检察官在公诉意见中,所说的那种犯罪,有了诱导教唆他的动机,恐怕被吿匡介,也己经抱头逃跑了吧。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被视为本案犯人的被告匡介,都只不过是一个意志过于薄弱的善良之人,本辩护人断言,他不会做出如此邪恶残忍的行为。

    其次,关于检察官公诉的犯罪动机,还有些不充分的缺陷之处。诚然夫妻间关系不和、三铃的铃代夹在其中,以及两人之间的纽带——儿子太郎的死亡等,使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这些都是事实。但是,想要杀害澄子,获得其财产……得出这一结论,未免过于武断。

    的确,铃代非常希望和被告匡介同居,这是事实。其间,铃代的哥哥,也曾是某秘密结社的相关成员,但是正如检察官在公诉意见中所说的那样,毫无决断力的被告匡介,至今也没有和铃代同居的决心。

    即便是按照检察官所说的——被形势所迫,想要把澄子的财产据为己有,还有很多种其他的方法,例如伪造妻子的印章,可以自由地支配银行里的存款,或者卖掉不动产也很容易,有着相当教养的被告匡介,何苦采取本案这样,麻烦又对自己不利的方法杀人呢?即使是被告和澄子的关系不和,也还是会互相探望,这一点从山津温泉,寄给被告的信可以看出,信中有这样一节:

    这里真是个安静的好地方,晚上常能听到山对面的日本海,传来雷鸣般的海浪声,有时还会在睡梦中,听到划水的橹声……

    而且,澄子还告诉了匡介自己回京的日期,从这些事实来看,也许澄子仍对匡介,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本辩护人认为:被告匡介也不仅仅是因为想把财产据为己有,而不离开澄子的,而是因为感受到了澄子的心意。

    由此看来,我不得不反对检察官在公诉意见中,对本案的动机所作的断定。

    此外,就本案的犯罪手段,我还发现了更多存有疑虑的地方。本案中除了被告匡介在警察署、检察院、以及预审庭上所供认事实外,证据甚少,而且在当庭审判的时候,被告又推翻了自己的供认,所以供认的可信度,现在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供认往往都是单方面创造出来的事实,这里就不必再一一举例说明。只是被告人的供认,在有其他证据证实的情况下,才有足够的可信度。然而在本案中,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被告的供认,而且,被告在当庭审判的时候,推翻了自己的供认。

    重要的是,被告因为距离近的关系,曾数次去过山津温泉,很熟悉那里的地形地势,但是本案案发当时,被告绝对没有去过山津温泉,而是在接到警察发出的、认领澄子尸体的通知之后才去的,关于这一点,接受调查的证人加贺屋旅馆的女佣太田女士,在指认被告的时候,作了如下陈述:脸上的伤痕很像,但是个子应该比他还要高一点。

    同旅馆的女佣福本吉的陈述:那个人脸上有烫伤的疤痕,耳后头发有点秃,这个人却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人……

    仅凭以上这些暧昧的证言,就断定以武藤作之助的名字,投宿于加贺屋旅馆的人,就是被告楠田匡介,本辩护人认为,这是很危险的。天下之大,脸上有烫伤疤痕的人,不只有被告匡介。仅仅通过一夜的调查,就宣布那个武藤作之助的身份不明,甚至就此断定,那就是被告匡介,本辩护人认为,这实在是有欠妥当。

    令本辩护人最感到遗憾的是,除了三铃的铃代的证言,被告没有任何其他不在现场的证明,虽然我认为铃代的证言是真实的,但是由于她和被告的关系,被采信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另一方面,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在仅凭旅馆女佣们暖昧的证言,就断定被告匡介是凶手,这种不可靠的情况下,非要追究不在场证明,也不太现实了。

    被告匡介的供认书中,最像事实的,就是发现缢死尸体的部分。特别是这一句:白色的棉花一般,边缘露出一圈红色的花……

    通篇看来的话,可以认为,那份供认书说的是事实真相,可是写成这份调查取证书的警察们,只是因为记载了这一句话,就使该取证书完全失去了效力。之所以这么说,理由就在于,正如被告在当庭审判的时候,所陈述的一样,连续三天彻夜审问,被告已经身心俱疲,意识蒙昽之中,黎明时返回拘留所,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睡梦里。第二天在受到诱导、强制等各种手段的审问后,被告又做了同样的梦。于是身为小说家的被告匡介,就把梦到的情景供认了出来。本辩护人的意思是,被告的供认,只是在讲述梦境,并不具有效力。

    要说“白色的棉花一般,边缘露出一圏红色的花”,肯定就是“睡眠花”,然而“睡眠花”只会在初夏到盛夏之间开放,而绝不会在秋天开放,至少九月中旬以后,是不可能看到这种花的。而且,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试着寻找那时开放的花,但发现没有其他的花,符合被告的描述。从这一点上来看,本取证书,只不过是记载了被告梦境的一篇创作而已,因而,也就不具有任何可作为证据的价值。

    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被告的陈述供认中,缢死者所携带的物品、衣着等方面,与事实一致的原因何在?关于这件事,本辩护人认为事关重大,根据上述一事,只有弄明白了这份取证书,是如何写成的,以上这些问题,也自然就能解决了。

    既然这样,我们来看看物证,只能说实在不充分。本案唯一的物证,就是那幅图画,至于是不是被告匡介所画,也只有一纸鉴定书,而且,该鉴定实属杜撰,关于线条及其性质特点的鉴定,完全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只能说是常识性的一纸意见书而己。本辩护人对此深表遗憾,于当庭公审时,提出了再次鉴定的申请,遗憾的是没有被采纳。

    本辩护人认为:这份鉴定,只是一份没有任何价值的意见书,原因是在于对该鉴定的结论,鉴定人本应表述为“认定”,却将此改成了“相似”,不用说“相似”就是“像”,如果只是“像”的话,那么,不必麻烦鉴定专家,任何一个外行人,也都可以看出来。因此,本辩护人认为,这句话没有参考价值,至少在本案——这种重大案件的审判中,不足以作为证据参考。

    再次就是散落在尸体旁边的MC牌金口烟蒂,关于这一点,也没有过多值得讨论的必要。本案中被告匡介抽MC牌的香烟,缢死者的袖兜里,也有住在加贺屋旅馆的、自称武藤作之助的男人,也在烟灰缸里留下了MC牌香烟的烟蒂。

    至于所谓的行凶时所用的腰带,根据分析的结果,没有发现任何用于行凶的痕迹,甚至得出腰带是新的、都还没有浸水洗过的结论,反而变成了对被告有利的证据。

    最后,本辩护人对被害人澄子,进行一些论述。对于澄子的身份和品行,只是进行了大致的调查,似乎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但是根据本辩护人的调查,发现澄子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

    澄子几乎每天晚上,都泡在无国籍人的聚居处。围在她身边聚集的男人们,有小说家、演员、画家、音乐家、实业家、投机商等。这些男人们经常以澄子为中心,争风吃醋,而且,有一种似乎很有根据的传言说,澄子从家里继承的五万日元,其实是这其中一个男人提供的。过着这种生活的女人,其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不难想象。

    甚至在和匡介同居后,她仍然没有停止出入无国籍人的聚居处,尤其是知道匡介和铃代的交往,以及太郎死后,她更加自暴自弃地,沉浸在无国籍人的聚居处。

    在本案发生两、三个月之前,传说中,提供澄子五万日元的那个男人,生意失败了,以及他和澄子之间的关系,导致了围在澄子身边的那些人的不满,澄子的人气迅速下降。综合考虑这些传言——也许是事实,或许能找到本案中,澄子惨遭横死的原因。而且,本辩护人认为,也许澄子的命运,必然如此。

    综上所述,从被告匡介的性格、动机、以及犯罪的过程等各方面来看,都找不到将被告匡介视为凶手的理由,而且,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因此,我相信本案应由于证据不足,判处被告无罪。

    这次辩论几天后,楠田匡介被宣告无罪。后来,人们经常看到匡介和铃代一起出现在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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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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