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站在门外的,仍是那位老人。
“一起喝杯酒吗?虽说这会儿确实有点早。”
他手里拿着一瓶白兰地,朝我眨眨眼。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请他进房。
“嗯,你太太呢?”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问道。
“她出去了,大概买东西去了吧。”
我强作镇定,自己也知道语调不自然得很。
“这样啊,她身体好些了吗?”
“嗯,托您的福,已经没事了。”
我准备好酒杯和冰块,摆到桌上。老人兴高采烈地落了座。
“你们常到国外旅游吗?”
他往两个杯子里倒着白兰地,随意地问道。
“没有,一两年才出去一次,而且就在近处转转。”
“就算是这样,还是惹人羡慕呐。我之前就说过吧,旅游还是要趁年轻呢。”
啜了一口酒,他指着放在屋角的旅行箱说:“这箱子可真不小,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号的呢!”
“这是从前为了去欧洲旅行买的。就是个头太大,拿起来挺不方便的。”
那趟欧洲之行,也是和前妻一起去的。我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她指着这个旅行箱时所开的玩笑:“要是我钻进去当成行李被托运,还能把机票钱都省了呢。”事实上,身量矮小的人确实能够钻进这口箱子里。
“嚯嚯,这么大个儿,里面躺个人都绰绰有余吧!”
老人走上前去,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旅行箱,似乎很想打开它,瞅瞅里面的模样。我一声不吭。
半晌,他试着提了提箱子,像是要掂掂分量。然而箱子却纹丝不动。
“唔,沉得很呐!”
他脸上泛红,后退了一步。
“您夫人在房里吗?”
我问道。他苦笑了一下。
“她上午玩得太过火,这会儿说头痛,正躺着呢。”
“那您该担心了。”
“什么呀,很快就没事了。她那个身体,我比她还清楚呢。”
老人说着,开怀畅饮。
“您二位有孩子吗?”
“没有,就我们两个上了年纪的独自想法儿活着呢。”
老人的笑脸中看不出一丝寂寥。想必他早已熬过了那段倍感寂寞的岁月了吧。
我紧紧盯着那口巨大的旅行箱,又啜了两口白兰地。心中默想着尚美收拾行李时的姿态,只觉得胃部一阵阵紧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一般。
“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我放下酒杯,望向老人:“您有没有想过……把夫人杀了?”
老人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只是缓缓将酒杯放回桌面。他凝视了一阵子天花板,视线终于又回到我的脸上,开口说道:“有过。”
“什么?”
“有过。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已经有五十年之久了。”
他又把酒杯举到嘴边,抿了一口,像山羊似的蠕动着嘴唇,然后,咽了下去。
“这可真是想不到啊,两位的感情看上去好得很呢。”
“是嘛。但是,不管多么美满的夫妻都会遭遇危机呦。不,不仅如此。应该说正是因为彼此相爱,反而会误解对方的心情,最后弄得一团糟呢。”
“互相误解……”
“为对方的利益着想而采取的行动,却未能得到对方的理解,这就像齿轮倒转那般纠缠不清呐。然而,要让齿轮正常运转可也并非易事,因为这样做难免又会伤害对方。”
“齿轮……”
我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误解,总会有开解的时候吧。”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老人说的这套法则可不适用于我们目前所处的困境。若是尚美不曾杀害宏子,她为何不为自己置辩呢?
老人像是看穿我的心事,又道:
“到底是不是误解,要尝试着去解开才能明白啊。”
我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您说的没错。但是,不是有些案子永远都无法得到正确的审判吗?很多时候,真伪无从判断,却又必须得出结论,这可真让人伤脑筋呢。”
老人无声地笑了笑:
“不知如何断定真伪时便采取信任对方的办法好了。做不到这一点的人才真是傻子呢。”
说罢,他站起身来:“好啦,我也该告辞啦。”
我将他送至门口,老人又朝我转过身来。
“如果只是注目于对方的行为本身,误解自然很难消解。这一点,请你务必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不明白他的言中之意,不知该如何接口。他微微一笑,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见杯中还剩了一点白兰地,便又喝了起来。
老人的话叫我颇费思量:不能只注目于对方的行为本身——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也思考一下自己的举动吗?可是,宏子惨死的时候我并不在场,即使想回忆起些什么,也是全无头绪。
难道问题是出在我离家之前?但我确信自己将壁炉熄灭了啊。
然而,追想在那之后的情形,我心中悄悄动摇起来。一直以来,我只将壁炉视为罪魁祸首,却对其他状况视而不见。
但是,最为要紧的因素恰恰就隐藏其间。我却直到如今方才幡然悔悟!
我再也坐不住了,像一头熊似的在房间里狂暴地来回踱步。那个于我而言无比恐怖的推理过程正在逐步变得清晰可见,而这番推理足以让所有一团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那个老人无疑就是来指点于我的。
几分钟后,我从房内奔了出来,跑过走廊,敲响了老夫妇的房门。
“你终于来了。”
老人迎了过来。我在屋内走了几步,在窗边的一把椅子面前停住了脚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呻吟着说:“害死宏子的,其实就是我自己?”
“我……说不出口。”
尚美流着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