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天下有释道儒三教,太上老君立了道教,释迦牟尼祖师立下佛教,还有孔圣建立儒教,这儒教里出圣人,佛教里出菩萨,道教里出仙家,可纵观三教,儒教中无非是些平常的凡人,佛教过于清苦,只有五行道术可学长生不死,变化无端。
单表道门中的一个人物,此人生在梁武帝在位之时,姓李名隐,家在长安城中,生来便好道术,却不得其门而入,一直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但他广闻博记,满身武艺,加上容貌不凡,性格仁厚,时常急人所难仗义疏财,上至王公巨卿,下至贩夫走卒,无不诚心结交,凭着祖业殷实,并不愿为商做官劳碌度日,只在家中赋闲。
却说李隐年轻时,带着一群仆从到山中骑射,当日李隐骑在马上追逐猎物,他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张开金雀雕弓,接连射翻了几只狐鹿,命仆人抬在马后满载而归。
半路走到城外一处酒家,恰遇朔风卷来漫天铅云,纷纷扬扬降下一场大雪,李隐吩咐众人停下歇脚,趁着这场雪吃两杯酒暖暖身子,当即让店家把鹿肉用瓦罐煮熟,泥炉烫酒。
李隐是豪杰襟怀,在店中坐定了,一边饮酒一边观赏风雪,心里正自感叹,忽听店外一阵喧哗,举目一看,却是一群村民绑着一个壮士,声称抓到了山贼,要送到城中领赏,李隐见那壮士虽然被捆得五花大绑,却是长身玉立,龙眉凤目,年纪不到三十,倒像一条好汉,便让人拦住那些村民询问究竟。
村民们都识得李隐,纷纷上前禀告李大官人,说是最近有一伙贼人在附近打家劫舍,抢夺财物,其时民风尚武,村民为了防备强人,专门在村外路口处挖了陷坑捕捉贼寇,合该这贼子倒霉,群贼在夜里进村偷马,结果别的贼人都趁乱逃了,只有他连人带马掉进了陷坑,被村民拿挠钩擒下,先是狠揍了一顿,然后绳捆索绑,准备送到城中交给官府发落。
李隐深知时下法度森严,捕到贼寇不问缘由,一概斩首,这汉子被送到城里必死无疑,就问此人:“看阁下相貌堂堂,又有这般身量,为何要做草贼?”
那汉子被李隐这么一问,也自羞愧不已,垂泪说自己姓聂名正,长于漠北,跟同伙到长安城中贩马,不想折光了本钱,一念之差上山做了草寇,如今被人擒住难逃一死,实在是追悔莫及。
李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汉子虽然是山贼,却是被逼无奈,也没做过杀人害命的勾当,这般被送到城中枭首示众,未免死得太屈,于是取出一笔钱财送给那些村民,请他们放过此人,那些村民凭空得了一大笔钱,超出官府赏钱几倍,更愿意同李隐做个人情,当即将那汉子放了,自行回村去了。
聂正纳头拜倒,对李隐口称恩公,说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虽是结草衔环,也难报此大恩于万一。
此事对李隐而言无非举手之劳,并不放在意下,只劝告聂正,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当直道而行,一邪不染,不能因为一时贫困,便自坠其志,埋没到草莽之中。
聂正深服其言,此后就当了李隐的一个家奴,鞍前马后地追随左右。+文+^心++閣^^
李隐却不把聂正当奴仆看待,见此人精通骑射,有为将之才,就请来高手指点武艺兵法。
如此过了几年,李隐举荐聂正到边疆做了一个军官,临别之时又送了马匹盘缠,嘱咐聂正好自为之,这军中职位虽然低微,但凭你一身本事,到边疆上必能一刀一枪积累战功,久后图个封妻荫子,才不枉一世为人。
聂正心中感激无比,再次拜倒在地,给恩公磕了三个响头,二人就此洒泪而别。
李隐胸中韬略和骑射之术,远远胜于聂正,但他对封王拜相之事不感兴趣,依旧闲散在家。转眼冬去春来,过了十载寒暑,李隐虽是家大业大,架不住他不做营生,结交朋友花起钱来真如流水一般,所谓坐吃山空,钱财再多也有见底的时候,后来终于过不下去了,全靠那些朋友帮衬着勉强度日,但朋友多也有朋友多的好处,何况其中不乏在朝中为官的,有人就给他谋了个官职。
李隐也不好意思依靠亲朋好友过日子,只得带了老仆李忠,主仆二人轻装简行,离开长安城走马上任。
半路遇上一支征战归来的大军,李隐和老仆不敢冲撞,站在道旁观看,只见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一位将军骑在高头骏马上,在卫队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真个威风八面,那将军见了李隐,不禁“咦”了一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近前,纳头拜倒:“恩公,想煞小人也!”
李隐心想自己可不认识带这么多军队的武将,仔细一看才瞧出是当年所救的聂正,也不禁又惊又喜。
聂正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恩公到城中叙谈,随即命人牵来马匹,给李隐主仆骑乘,恭恭敬敬地迎到城中将军府。
聂正当晚在府中大排宴席,款待李隐,宾主说起别来情由,俱是唏嘘感慨,原来聂正自从到了军中,便随大军征战杀伐,这些年来出生入死,因战功逐渐做了将军,带领麾下甲兵十万,刚刚平定叛乱回来,因为一直忙于征战,始终没顾得上去探望李隐。
聂正说到这里又下跪给李隐敬酒:“当年若非恩公搭救,聂正早已做了刀下之鬼,到死不过是一个山贼,哪里还有今时今日。”
李隐忙把聂正扶起:“你如今已是带甲十万的将军,我一介布衣怎敢受你跪拜,我亲眼见到你扬威于万军之中,可真替你高兴。”
聂正得知李隐也做了军官,如今是要去走马上任,心中更是欢喜,他说:“凭恩公之能,封王拜相也不为过,今后咱们同朝为官一殿称臣,彼此有个照应。”
李隐急着要去赴任,聂正苦留不放,一连住了十几天,一看实在留不住了,才装了整整一大车金银,带人亲自护送李隐出城,送出三十里方回。
聂正回到府中,径直走进后堂,把夫人窦氏唤来,说我前两年射死过一只斑斓猛虎,剥下了一张上好的虎皮,还有一匹西域番国的照夜狮子马,这几日太忙,竟忘了送给恩公,你赶紧准备好了,过两天我命人给恩公送去。
聂正的妻子窦氏,是朝中巨卿之女,聂正平步青云当了将军,除了自身战功之外,至少还有一半得益于娶了窦氏为妻。
窦氏听聂正说完,不动声色地说道:“夫君张口恩公闭口恩公,这些天金银珠玉送了无数,如今又要送虎皮和宝马,不知要送到几时方休?”
聂正说:“夫人有所不知,我那恩公非同一般,当年我落草为寇,马失前蹄掉进陷坑被擒,眼看要被人抓到长安城中斩首示众,多亏恩公李隐仗义相救,不仅救了我这条命,还教我兵法韬略弓马战术,又举荐我到边疆为军,要没有这位恩公,哪有我聂正今天?古人言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这大恩大德,咱们倾家荡产肝脑涂地也不足为报,送给恩公一些金银马匹,又算得了什么?”
窦氏说夫君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为报,却不闻大恩不报之理?
聂正闻言一愣:“大恩不报?这是哪般道理?”
窦氏说正因为李隐对你的恩太大了,你送出金山银山也偿还不了,况且今后你和李隐同朝为官,他知道你早年做过山贼,万一声张出去,被外人知道了,你这辈子前程尽毁,再也别想有翻身的时日。
聂正听到这惊出一身冷汗,觉得窦氏所言虽然不近人情,却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做过山贼的事一直深以为耻,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这将军之位必然不保。
窦氏沉下脸来低声说:“无毒不丈夫,既然报答不了这场大恩,不如除之而后快,免得留下勾心债。”
聂正当时没有说话,独自想了整整一晚,早上两眼血红,终于狠下心肠,决定除掉李隐,跟夫人窦氏一商量,觉得这事不能明着做,而且李隐身手不俗,于是精挑细选,派遣了一伙武艺高强的心腹刺客,骑上快马连夜追赶李隐。
李隐主仆带着许多金银,走到天色将晚,没见到客栈,只好在山野中的一处破庙栖身。
天刚黑下来,有个骑着一匹青驴的虬髯大汉,也来到这破庙中投宿。
李隐见对方气宇非凡,知道不是等闲之辈,执礼甚恭,又请那大汉一同喝酒。
那大汉也不客气,坐下来喝过酒,声称自己缺钱使用,问李隐那车上的金银能不能分给他一部分。
李隐向来不把钱物放在心上,想都没想就说:“区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说壮士如有所需,尽管自行取走。”
那大汉哈哈一笑说道:“阁下真乃慷慨君子,可某家要你这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说完不再交谈,倒头就睡。
深夜时分,忽闻破庙外的古树中宿鸟惊飞,一群黑衣人手执利刃,从四面八方拥上来围住了破庙。
李隐大惊失色,他虽然会些剑术,毕竟寡不敌众,也没想到荒山野岭间有这么多强敌袭来,以为此番必死了。
谁知这时那虬髯大汉突然翻身起来,口中吐出一道剑气,李隐只见眼前长蛇似的白光掠过,旋即飞回那大汉口中,而周围那些强人的脑袋就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几十具无头的尸体,连鲜血都没流下一滴。
李隐知道遇上了身怀异术的剑客,急忙同李忠在破庙中下拜行礼,感谢那虬髯大汉出手相救。
虬髯大汉对李隐说:“阁下可知这些强人为何而来?”
李隐心想我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伙强人多半是窥觑我的钱财,也有可能跟我无关,是找这虬髯剑客寻仇的,当即把这念头说了。
虬髯大汉说并非如此,阁下当年所救的聂正,已是带甲十万的将军,他在府中与其妻窦氏,安排心腹之人前来行刺,多亏某夜晚经过将军府,听到了这两口子商议毒计,要坏掉你的性命,某平生最恨忘恩负义的小人,故此赶来相救。
李隐不敢轻信:“毕竟我同聂正的交情很深,他怎么会因为妇人一言,就起心谋害我的性命?”
虬髯大汉说阁下不必疑虑,不如跟我同去当面问个清楚,当下不容分说,携了李隐的手,跨上青驴,向来路疾驰而去。
李隐暗觉心慌:“倘若聂正真有心杀我,这一去岂不是自己送死?”他心中七上八下,但听耳畔呼呼生风,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将军府。
那虬髯大汉拽住李隐,纵身越过高墙,疾如飞鸟,倏忽到了门外,就见后堂中灯烛通明,聂正和妻子两人还没安歇,仍在灯下合计着如何除掉李隐以绝后患之事。
李隐在堂外听得真切,不禁咬牙切齿,一脚踢开房门,喝道:“好个聂正,还有何面目见我!”
聂正和窦氏本就做贼心虚,突然见到李隐闯进来,还以为是厉鬼报怨,惊得抖作一团,跪在地上只顾求饶。
那虬髯大汉随即进到屋内,说道:“这等恩将仇报的奸佞小人,某却容你不得!”话声未毕,一道剑光闪过,聂正早成了无头尸体,“咕咚”一声栽倒于地。
窦氏见聂正死于非命,吓得体如筛糠,推说谋害李隐性命的事,皆是聂正一人所为,与她毫无关系,万望剑客留她一条活路。
虬髯大汉哪容窦氏分说,一脚踏在地上,当场割了人头,恨恨地说道:“这妇人心肠之毒举世少见,某倒要瞧瞧你的心肝到底长成什么模样!”随即扯掉衣襟,挥刃剖开胸膛,揪出血淋淋热腾腾一串肝肺肚肠,于灯下用匕首割下一片,放进嘴中大嚼,他随割随吃,啧啧有声,须臾吃尽了窦氏心肝,冷哼一声说:“某道有何不同,也不过如此罢了。”
李隐在旁看剑客神威凛凛,诛杀奸人如蹍虫蚁,真是痛快淋漓,心中好生敬佩,又见世情冷暖,更是无心为官,遂拜虬髯大汉为师,肯求对方传授飞剑之术。
那虬髯剑客也觉李隐身具仙骨,言谈洒落,气度不俗,带他离开将军府之后,传授了飞剑异术,此术能够白昼杀人,诛妖灭怪,往来绝无踪迹,随即留下一言,说是等李隐大限之日,再来相度,随即辞别离去,又跨上青驴周游天下去了。
李隐从此痴心丹剑道术,散尽家财,在深山老林人迹难至之处烧丹练剑,剑术大成之后,那道剑气就藏在腹中,若要取何人性命,只须报上姓名及生辰八字,剑气就会化成飞蛇而出,眨眼能到千里之外,衔着那人的首级飞回来。
李隐仰仙慕道,欲求不老不死之术,常在山中避世而居,有一次找到一处荒园,周围并无人烟,就收拾了一间房屋在后园住下,是夜月明如水,银光泻地,他在月下读经,不觉入神,随后感叹:“我如此洁身自好,怎么就没有异士来拜访我呢?”
这时忽然有个身高不过寸许的小人儿,身着古衣古冠,从地下爬上了书桌,对着李隐挤眉弄眼,作揖下拜。
李隐心中好笑,不知这是什么草木之怪,也不理会那个小人儿,捧起道藏继续诵读。
那小人儿见李隐不理会他,不免有些恼怒,就在桌子上到处乱走,他走过砚台,两脚沾满了墨汁,踩到经卷上留下一串串漆黑的足印。
李隐有些生气,用毛笔将那小人儿拨在一旁,不让他在桌上捣乱。
那小人儿被毛笔拨倒在地,跌得鼻青脸肿,一边哭泣着一边掩面跑向墙壁,到墙角处就不知去向了。
李隐正觉奇怪,就见墙下又走出几十个小人儿,都是寸许来高,身上穿着官衣,来到李隐面前下拜行礼,声称我国王有事相求,故派太子来请阁下,太子年幼无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李隐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冒失,不该把那小人儿拨到地上,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可这荒园中哪有什么国家?
那些身着官衣的小人儿说,请阁下跟我们到宫殿里面见君王,自然会有分晓。
李隐好奇心起,跟着那些小人走向墙壁,不觉自身也变得寸许高矮,穿过墙角的洞穴,一路走到荒园地底,就看到一座大城,当中是巍峨壮丽的宫殿,城门内有无数披甲持戈之士,宫殿里有一位蟒袍玉带的王者,先前那个小人儿也在旁边。
李隐没想到荒园地底,还有这样一个小人国,就按照礼法拜见了君王。
那国王也对李隐十分尊敬,告诉李隐敝国在此已经好几百年了,从不与外界相通,如今有大敌来袭,恐有亡国灭族之祸,听闻阁下是当世剑客,故此贸然相邀,恳请阁下援手,救我亿万子民。
李隐说:“大王且勿忧虑,在下自当竭尽所能……”
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宫殿外面乱成了一团,有甲士通报大敌已到城外,李隐让太子带自己前去观看。
太子带着李隐登上城头,遥见荒园槐树根下,蠕蠕然爬出几十条硕大的壁虎,为首一只通身雪白,背后生有一块红斑,张着血盆大口,长舌一卷,就将一群小人儿吞落腹中,城外数万百姓争相奔逃,景象惨不忍睹。
李隐不敢怠慢,急忙放出飞剑,只见白光闪处,那些壁虎已然身首异处,但为首那条遍体雪白的壁虎甚为狡猾,仅被飞剑斩去半截尾巴,掉转怪躯飞也似的逃了。
李隐深知斩草除根之理,唯恐留下祸患,同太子两人在后紧紧追赶,最后追到屋里,终于用飞剑削掉了这只壁虎的脑袋。
这时李隐才发现自己是游魂出壳窍,身躯还在屋里坐着,而这壁虎似乎知道逃不过飞剑追逐,蹿到屋里在李隐的身躯上咬了一口,躯壳中了剧毒,全身皮肉乌青,竟已气绝,他这一缕无主之魂再也回不去了。
地底下的小人儿们举国相庆,深感李隐大恩大德,唯独李隐神色黯然,想不到自己练成剑术,四处斩妖除魔,求道未成,却先变作了荒园孤魂,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时也?命也?不过一想到救了这么多人,心中倒也落得坦然。
国王召见李隐,他说这大恩大德,敝国本来就无以为报,又连累李隐变成了无主游魂,更是万分的过意不去,当让王儿带阁下去取一件东西,以报大恩于万一。
李隐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晚被太子带到荒园之外,这时他已恢复了本身大小,太子就躲在他的耳朵里,指点他藏到一株大树上,一轮明月缓缓升上半空,月到中天之际,山野间万籁俱寂,只见荒园外的坟窟窿里,钻出一只体形巨大的黑狐,对着明月从口中吐出一枚白丹,一会儿吐出来,一会儿吸回去。
李隐见状暗自骇异,知道黑狐炼出了仙丹,他依那小人儿指点,趁着黑狐不备,从树上飞身纵下,抓住那仙丹吞在腹中。
那黑狐被李隐的生魂夺了仙丹,不由得勃然大怒,二目瞪视如电,正欲露出凶相,却早已让飞剑斩成两截,当场一命呜呼,魂归那世去了。
却说李隐吞下狐丹,生魂得了纯阳之气,但觉身似飘叶,恍恍惚惚撞进一个躯壳,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未投人身,生魂竟落在了虬髯大汉身边那头青驴上,也正应了昔日之约。
虬髯大汉告知李隐,你一时贪生,夺了那黑狐苦炼多年的仙丹,今后须舍身入世,替万民度劫,功德泽被八荒,荣名留于万世,才不负今日之事,说罢径自去了。
李隐此时驴首人身,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惭愧,他俯首领命,将此事牢记于心,然后埋葬了黑狐,觅路返回荒园,在园中地下挖出一个大蚂蚁窝,想必那地底下的小人国就是这窝蚂蚁了,随即将泥土重新推上,又把自己的尸身埋到园中。
此后李隐自号驴头山人,又得无字天书三卷,脱形换迹,四处修道除妖,天下皆闻其名,也收了很多弟子,门人数以万计,隋末唐初以来,开始在门岭青石洞居住,直到大唐卫国公李靖登门求见。
我们听藤明月说了这段经过,终于知道了驴头山人的来历,门岭中那几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都是驴头山人弟子门徒居住的地方,驴头山人和那个能吃时间的怪虫,都埋在门岭的老坟里,那个被驴头山人飞剑所斩的黑狐,岂不正是黑胡同的前世?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因果,可这些事迹藤明月又是听何人讲述?她先前曾说过在漫长雨夜中,最后的一个怪谈只有她听到了,能说出这些事情的人,除了驴头山人还有谁?莫非藤明月遇到了驴头山人?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五个人,真的早就死了吗?
大唐卫国公李靖,年轻时与红拂出行,途中遇到一位虬髯剑客,结为至交,据说李卫公资助唐王李世民开基立业,用的钱财便是其所赠,他本人兵机韬略当世无双,也得益于虬髯剑客传授,当初分别之时,虬髯剑客留下一言,倘若李靖遇上兜天的难事,可以去寻访驴头山人,必能得其所助。
李卫公深通韬略,最善于相形度势,自李唐起兵以来,率军南定荆扬,北清沙塞,屡战屡胜攻无不克,再大的危难也能化解,直到征讨吐谷浑之际,在深山穷谷中发现了一只怪虫,这是天地开辟前留下的一枚虫卵中生出。
朝代更替曰世,东南西北曰界,此谓之世界,如若置之不理,这只怪虫能把整个世界都吃下去,李卫公对它束手无策,无奈只好去找驴头山人求助。
驴头山人识出此虫是古籍中以梵文记载的“波比琉坂”,也即是“门”的意思,他决意舍身诛灭此虫,让弟子族人在山中造起古坟一座,坟下通往一个大洞穴,将昏昏睡去的“门”放在其中,自己则坐在墓床上,一缕元神离开躯壳,直入“门”中,此后那怪虫一直在坟中沉睡,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可过了二十几年,“门”突然死了,只是它的阴魂仍在古坟下蠢蠢欲动,使门岭周围产生了一个时间的漩涡,这漩涡随时有可能因“门”的震动而扩大,驴头山人的弟子族人,为了让这怪虫的阴魂平息,在洞中砌成了尸墙,又以活人殉祭,有些奇谋巧智之士为了除掉这个怪物,甚至想出了一些旁门左道的邪术,到头来反害自身。
这些人始终在村子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当我们五个人因暴雨迷路,来到村子边缘的药铺之时,整个门岭深山中就只剩陈老头一个活人了,最后一个可以作为祭品的女子亡魂,虽然自愿回到“门”中,但已于事无补,“门”的震动,已经让村子周围的时间扭曲了,我们五个人在这死亡的漩涡里转了几圈,最后都被“门”形成的黑洞吞下,那一瞬间,门岭这片大山以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当时我和臭鱼、阿豪处于昏死状态,只有藤明月恢复了意识,她看四壁布满了木纹,众人好像都被卷进了一个树窟里,不知为什么连陆雅楠也在其中,树窟里还有一位驴头奇人,也就是驴头山人,他对藤明月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驴头山人为了阻止无限生灵受“门”涂炭,一缕真魂出窍,直入“门”中,他看到怪虫腹中是一个无始无终的黑洞,有一个长于天地未开虚空未分之际的葫芦,也落在了黑洞里,不知哪年被“门”吞到了腹中,这葫芦能容生魂,驴头山人就在其中放出飞剑,诛灭了“门”的肉身,然而“门”死后的亡魂,却已不是他的本事所能对付,而且陷在这冥冥茫茫的无穷虚空里,再也无法离开。
驴头山人在葫芦中昏睡了不知多少年月,忽然感到“门”的震动异乎寻常,使他惊醒过来,将我们这几个人的生魂及陆雅楠的亡魂招进葫芦,至于肉身已都在黑洞里消失了,因此我们从那一刻开始就等于真正地死亡了,只是冥冥中一点元灵尚存。
驴头山人已得大道,洞悉造化始末,他告诉藤明月,现在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因为我们所知道的一切,什么古往今来,什么天圆地方,这些都已经让“门”吃掉了,此时此刻就是轮回的尽头。
生死相续,谓之轮回,按佛教中较为直观的描述,生灵永远处于生死循环当中,循环的线路有六条,这就是六道轮回。
比如一个人从生到死,死后为鬼,再投胎转世,这算是一个轮回,也不单是人,万事万物都处在生死轮回的循环当中,这个循环有大有小,不过循环再大,也有到头的时候,所以阎浮世上,不论高低阔远,南北东西,俱有穷尽之处。
在上古传说中,天地之外是一片混沌,那混沌中有一株大树,宇宙则是这树上的一颗果实,那只被称为“门”的怪虫,最初生于那株大树之上,它能在混沌中爬行,啃吃混沌里出现的时间和空间,驴头山人诛灭的“门”,其虫卵早就存在于混沌之中,直到天地开辟,经过了亿万年,这虫卵才孵化出“门”,当它把宇宙完全吃掉的时候,便是一切轮回的穷尽之处。
但在这轮回尽头,则又会有新的轮回出现,即是“宇宙大轮回”,天地还会再次由盘古开辟,有许多人认为佛祖是经历了几万劫的修行,才得以成佛,可有史以来从古到今总共才有多少年?因此觉得那是虚妄之言,其实佛祖说的几千几万劫,是指宇宙大轮回,可普通生灵虽在轮回之中,却看不到这层大轮回。
驴头山人告诉藤明月,“门”会在混沌中爬向下一个大轮回,那又将是一场浩劫,到时我要把“门”引向混沌深处,之前若有一线之机,就把这葫芦推向洞口,你们这几个元灵会重入轮回,找到自己的归宿。
我听藤明月说到这里,心惊肉跳之余,也猜出后来发生的事了,所谓宇宙大轮回,无非是一个更大的循环,其中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但大体上仍然一致,我们这几个人的元灵被驴头山人从“门”中推了出来,通过日食那天出现的黑洞,回到了肉身上,等于在这个世界中的我们,凭空多了一段模糊不清的恐怖记忆,而驴头山人的真魂,则把“门”引入了混沌深处,从此一去不返了。
直至今天在山中小屋相遇,众人那段失落的记忆才被重新拾起,可那就像过去的噩梦一样,现在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时阿豪提出一个问题:“那只能够吞吃时间的虫子,真的已经不存在了吗?轮回的意义应该是一切都会重复啊,否则就不算是循环了……”
此言一出,小木屋里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这场暴雨不期而至,来得好不突然,难道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还会再次出现?
我想到“门”出现的征兆,首先是周围的时间不再流逝,急忙看了看手表,此刻的时间刚好是深夜两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