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突然剧烈疼痛。
那时候,阿忍已经躺在被子里,快要睡着了。
肚脐周围越来越痛,甚至有想呕吐的感觉。这时,阿忍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惨了,果然坏掉了……
晚餐时,她觉得火腿的味道不太对劲,但觉得反正吃了也不会死人,就大口吞了下去。
阿忍痛苦地呻吟着走去厕所,但没有排便,只有汗水不停地流。她回到被子里,再度躺了下来。她觉得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之前也曾经好几次半夜肚子痛,但只要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就不药而愈了。她对自己的肠胃很有自信。
但是,下腹部的沉重压力和腰部的剧痛久久无法消失,而且,疼痛的区域越来越大,最后痛得整个下半身都麻木了。
她呻吟了一整晚都没睡好,疼痛不仅没有消失,只要稍微移动一下,就痛不欲生。她摸了摸疼痛发源地的右下腹,发现那里硬邦邦的。她轻轻按了一下,痛得她差点昏过去。
──不行,这不是吃坏肚子,而是更严重的病。
和昨晚不同,阿忍一下子变得虚弱起来,皱着眉头,爬到电话旁。她拿起电话,按了电话号码。她打电话回老家。
──你们在干甚么啊,赶快来接电话。再不接电话,你们的女儿就快死了。
这种时候,都会觉得电话铃声响很久。阿忍痛得在榻榻米上打滚。
“喂,喂,这里是竹内家。”
电话终于接通了,传来母亲妙子的声音,但阿忍无法立刻发出声音,忍不住先呻吟起来。
“喂?谁啊?是恶作剧吗?我正在忙,没工夫搭理。”
妙子尖声说道。
“呜,妈,是我──”
阿忍呻吟着求救。
“啊、啊、啊?喔,阿忍,原来是你,你发出甚么怪声音?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妙子完全状况外地问道。阿忍很想反问母亲,我这样还算好吗?但她根本没有力气。
“妈,救命,我肚子好痛。”
母亲听到她的求救也不为所动。
“肚子痛?只要去拉一泡大便就解决了,赶快去蹲马桶吧。”
“我去了,但拉不出来。而且,这种痛和平时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下腹部很硬,硬邦邦的,我想──”
“喂,老公。”
阿忍的话还没有说完,妙子就在电话那一头和别人说话。那个人当然是阿忍的父亲茂三。他似乎还没有出门上班。“阿忍打电话来……不是,不是,她不是找你听电话,她说她肚子痛,下腹部很硬……大便?她说大不出来……呃、右边?右下腹?──喂、喂,阿忍,你有在听吗?”
“呜──”
“你是右下腹痛吗?”
“好痛。”
“她说她很痛……啊,那问题可大了。喂,阿忍,你爸说,可能是盲肠有毛病。”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帮我叫医生。”
阿忍听到妙子在电话那头尖叫的声音,当场瘫了下来。
──真的费了好大的工夫,早知道就自己打电话去医院了。
阿忍躺在病床上,听着收音机,回想起昨天的事。肚子痛的原因果然是急性阑尾炎,立刻动了手术,然后直接住了院。
“喂,我说你啊。”
隔壁病床传来声音。隔壁病床躺了一位老婆婆,把一头白发盘成发髻。这是双人病房,阿忍住进来时,这位老婆婆就已经住在病房了。
“婆婆,请问有甚么事?”
阿忍觉得要尊老,更觉得对方在这个病房比自己资深,所以努力用亲切的声音回答,但那个婆婆闭着眼睛,噘着下唇说:
“收音机的声音可不可以关小一点?吵死了,我根本没办法睡。”
“啊,对不起。”
阿忍急忙把音量关小声了。
“唉,年轻人真好。”
老婆婆故意大声叹气。
“即使住院也有很多乐趣。像我们这种老人,整天都提心吊胆,不知甚么时候翘辫子。”
“怎么会呢?婆婆,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啊。”
“怎么可能精神好?”
老婆婆故意咳了几下,“原以为病房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好好休息,没想到又塞进来一个人。”
她似乎不太满意阿忍和她同住一个病房。
“真对不起。”
“对了,还有,不要叫我婆婆,我可不是你的甚么婆婆。”
“……我知道了,对不起。”
死老太婆。阿忍道歉时,心里忍不住骂道。
老婆婆对护士也是这种态度。她一下子说床睡得不舒服,一下子说太阳太晒了,整天找麻烦,但身材像女子摔角手的资深护士对这种病人早就见怪不怪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请问婆……藤野女士生了甚么病?”
午餐时,阿忍问护士。那个老婆婆姓藤野。
“泡芙啦。”
回答的不是护士,而是老婆婆。
“泡芙?”
“带状泡芙,肚子周围长了很多湿疹。”
“是带状疱疹。”
护士笑着纠正她,老婆婆生气地说:“还不是一样。”
阿忍吃完和离乳食品差不多的午餐后不久,病房门被人用力打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
“老、老师,忍老师,你、你、你没事吧?”
进来的是新藤。虽然他瘦巴巴的,看起来像三流演员,但他是大阪府警的刑警。
“咦?新藤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只要是你的事,我统统都知道。”
新藤在混乱之中,伸手想要握住阿忍的手,阿忍立刻把手缩回毛毯。这时,病房门口出现了另外两个访客。
“没想到老师也会生病,不过,盲肠炎根本不算是病。”
田中铁平和原田郁夫一副讨人厌的样子走了进来。
“屁放出来了吗?”
铁平问。阿忍把枕头丢了过去。
他们告诉阿忍,是从妙子口中得知了她住院的事。
“但光是我们两个人来探病,老师也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所以就通知了新藤先生。”
原田郁夫一副立了大功的表情,他一定打算向新藤勒索甚么礼物做为提供情报的回报。
“你的身体怎么样?”新藤一脸担心地问:“手术应该成功吧?”
“现在动盲肠手术怎么可能失败,托你的福,我很好。我一笑,伤口就会很痛。”
“真的吗?”田中铁平双眼发亮,“老师,你想不想听笑话?”
“不必了。”
“你不必客气嘛,真的很好笑。我跟你说,原田上次──”
“啊──啊,我不想听。”
阿忍正想用毛毯盖住头,隔壁病床又传来了说话声。
“唉,年轻人真好。都有人来探病,被捧在手心。”
新藤和铁平他们看向隔壁病床。老婆婆仍然板着脸。
“咦?原来是烟店的婆婆。”
铁平叫了起来。老婆婆的眼珠子转动起来。
“我就在想,这个声音很耳熟,原来是田中家的小鬼。”
“婆婆,你也住院吗?哪里不舒服吗?”
“全身都不舒服,全身没一样东西是好的,很快就要翘辫子了。”
铁平哈哈大笑着,转头看着阿忍说:
“这是婆婆的口头禅,你千万别当真。”
阿忍在心里回答,谁都不会当真。这时,又走进来一个新的访客,但并不是来看阿忍的。
“情况怎么样?”
穿了一件开襟衫的秃头老人好像是老婆婆的老伴。
“慢慢好转了,医生也说,已经好很多了。”
她对丈夫说话时语气很正常。
“是吗?那就太好了。”
老爷爷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阿忍他们。“今天真热闹。啊……你是田中家的?”
他发现了铁平。“你好。”铁平向他打招呼,也向他介绍了阿忍。
“是吗?原来是大路小学的,喔,我知道。”
老爷爷不感兴趣地点点头。
“老公,你有没有带我的换洗衣服?”
老婆婆问,老爷爷举起黑色的塑胶袋子。
“有啊,带来了。”
“谢谢,辛苦了,放在那里吧。”
老爷爷把塑胶袋子放在窗边的架子,但有点心神不宁,好像想说甚么。
“怎么了?发生甚么事了吗?”
“不,没事。”
老爷爷摸着好像鸡蛋般的脑袋,坐回椅子上。
“啊,对了,今天是丢垃圾的日子,你有没有把垃圾拿出去?”
“啊?喔……你是说垃圾,嗯,拿出去了。”
“你在发甚么呆,是不是有点痴呆了?”
听到老婆婆的话,铁平和郁夫都噗哧笑了起来。
老爷爷缓缓站了起来。
“我走了。”
“甚么?不是才刚来吗?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儿嘛。”
阿忍也在一旁说道,但老爷爷微微举起一只手说:
“但我要照顾店里──那我明天再来。”
“路上小心。”
听到老婆婆的叮咛,他点着头,走出了病房。
原田郁夫走到阿忍旁边,掩着嘴小声说:
“我觉得反而是老爷爷看起来像快要死了。”
“笨蛋,会被人听到啦。”
阿忍皱着眉头斥责道。
“已经听到了。”
老婆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天傍晚,老婆婆说忘了请老爷爷带东西,自己出去打电话。虽然带状疱疹对老年人来说是可怕的疾病,但只要确实治疗,并不影响正常的生活。
但是,老婆婆很快就皱着眉头走回病房。
“到底跑去哪里了?电话铃声响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可能去散步了吧。”
“他只有早上会去散步,等一下再去打看看。”
一个小时后,老婆婆又出去打电话,但这次似乎还是没有打通。三十分钟后,她去了第三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死到哪里去了?”
虽然老婆婆嘴里骂着,但还是很担心。
“请田中去看看吧。”
阿忍拿了自己的手提包,取出通讯录,翻到田中铁平那一页,递给了老婆婆。老婆婆似乎很不愿意让她帮忙,但还是接过通讯录说:
“那就借我用一下。”
老婆婆打电话给铁平三十分钟后,那个像摔角选手的护士冲了进来。护士太激动了,说话也结巴起来。
“藤野婆婆,不、不、不好了,田中那孩子打、打电话来,说你先生被被被抢了。”
“甚么?”
阿忍也和老婆婆一起惊叫起来,手术的伤口一阵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