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力分别以后,一行人走出贾路的房间,站在船舱的过道里,商量着该先去谁的房里查看。霍宇康很大方,毫不介意地邀请大家去他房里,但什么都没发现,随后又按顺序分别去了秦路影他们三人的房间,结果自然也是一无所获。最后就剩下程玉住的1号房、彭鑫住的5号房,以及那住着神秘人的4号房。
“程小姐,先去你那里好了,另外两个人估计都在房间,我们最后再去也不迟。”项泽羽向程玉征询道。
“凭什么?”程玉声音带着几分尖锐,不满地抗议道,“明明就是4号房那家伙比较可疑,你们不先去查他?”
秦路影略一沉吟,微笑道:“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们就去4号房看看。”
项泽羽正觉得疑惑,就听到程玉悻悻恢复了平静的声音,“你们去吧,我忽然有点灵感,想回房间写稿子,就不奉陪了。”
项泽羽刚要开口,秦路影已经拉住程玉的胳膊。秦路影唇边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倾身靠近程玉,这样近的距离,使程玉莫名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压力。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秦路影,呆愣得忘了反应。
“别急,既然是程小姐你提议先去4号房看看,你不亲自确认一下,又怎么能放心呢?是不是?”
秦路影的声音更比平日轻缓而平稳,仿佛每个字都充满诱惑力,让程玉头脑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项泽悠嘴角抽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是秦路影这不时流露出的傲人主导气势,才使得他在刚认识秦路影的时候屡次吃了哑巴亏。程玉此刻的反应,他似乎能够理解,甚至对她生出一丝同情。
“小悠,你去敲门。”
项泽羽的声音把项泽悠从一阵胡思乱想中拽回,他刚要走上前,却被跨步出来的人阻挡住。
“还是我去更方便。”霍宇康主动站出来,“毕竟我是船上的船员,也应该不会引起里面的人怀疑。”
说着,他走上前几步,敲响了房门,“您好,我是霍宇康,这艘船上的工作人员,请您开一下门。”
隔着厚厚的门板,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几人屏息盯着门等待,门却始终没有丝毫动静。就在他们以为房里没有人或者那客人不会开门的时候,门被从里面开了一道缝,探出一张捂得严严实实的脸,只留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机警地看着众人。
“有什么事?”那人开口问,被厚重的围巾捂着嘴,本来就喑哑的声音更加混沌不清,听起来像砂纸刮过耳朵里一样难受。
霍宇康到他面前,和善地解释,“是这样,不久前船上有人自杀了。”
“那又怎么样?”那人眼睛里仍是死水一潭,明显写着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
“他衣服上有红茶留下的痕迹,我们想知道他生前都去过哪里,现在还差您这房间没检查过。”
“我这儿没有那种东西。”那人说着,就要关上门。
项泽羽敏捷地一闪身拉住门,那人狠狠瞪着项泽羽,用力地想关上门,但却敌不过项泽羽的力气。项泽羽只是礼貌地笑道:“死者是不是自杀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您不让我们进去查看,可是会把嫌疑揽在自己身上,到时候我们天天来打扰,我猜您也不希望吧?”
秦路影不得不承认,多年来办案经验的积累,已把项泽羽磨炼成一名优秀的警员。虽然他做事刻板过于坚持原则,但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他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懂得通过观察抓住人心,让人虽心存不甘却无法反驳。4号房的客人把自己隐藏得这么深,必定是不想和其他人多接触,项泽羽的话无异于给他心上扎一根针,痛得难受,却拔除不了。秦路影敢打赌,他会答应,因为他别无选择。
果然,那人犹豫一下,闪身打开门,无声默许其他人走进房里。
一踏入房门,扑鼻而来的药味让秦路影不由得皱了皱眉。才上船两天,这味道闻起来却像是积累了两年,看来不是偶尔用一次药的结果。这人生了某种病,而且病得不轻,难怪平时不愿意出现在大家面前。但病成这样的人,又为什么还要独自出门坐船出航?
“你们随便找吧,看完赶快出去。”那人的声音打断了秦路影的思考,他转身走回椅子上坐下,木然背过身,不再答理秦路影等几人。
在房内翻了一圈,并没发现红茶,反倒是桌子上的几张剪报吸引了秦路影的注意。她看似不经意地踱到桌子前,偷瞄方块大小的报纸。剪报看上去已经有几年,纸张微微泛出些许黄旧的颜色。
“这是什么?”秦路影故作不经意地拿起剪报翻看。
“还给我!别随便动!”
那人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激动地从秦路影手里夺过剪报,但是因为动作太大,甩掉了头上的大帽子,大半张脸呈现在众人面前。几秒的沉默之后,程玉发出一声尖叫,毫无心理准备的其他人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在那人黝黑的脸上,分布着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白色斑点及斑片,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连他的眉毛也是黑少白多,有些凌乱的头发杂草一样披在脸的周围,与整张脸和一身黑色衣服的打扮交织在一起,诡异得令人脊背发冷。
那人无声地捡起地上的帽子,重新戴了回去,再开口声音似乎更加嘶哑,但情绪却镇定下来,“看够了没有?这次你们满意了?”
“这……这是……”
“白癜风,也叫白驳风。”接话的人是秦路影,她距离那人最近,因此也看得比其他人更加清楚,她口气平缓地说明,“我看过网上的资料,白癜风是后天性因皮肤色素脱失而发生的局限性白色斑片,使得局部皮肤呈白斑样。医学上通常把这种病变叫色素脱失。一般肤色浅的人发病率较低,肤色较深的人发病率较高,很容易确诊,却不好治疗,而且常会诱发其他多种疾病。”
“没错。”那人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被看穿了伪装,索性不再抵抗,“除了白癜风,我现在已经是喉癌晚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都是报应,我的罪孽本来以为在这船上能赎清,但到现在也没等到一点儿消息,看来也只有下辈子再偿还了。”
“我们该怎么称呼您?”项泽羽开口问道。
“我姓张,叫张成。”
“您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秦路影忍不住插话进来问,“上了这艘船就能赎罪?”
“你们就别问了,我无可奉告。”
“是不是和那几张剪报有关系?”剪报上的内容忽然闪过秦路影的脑海,她灵光一现,追问道。
张成站起身,不由分说就把秦路影往外推,声音坚定而且决绝,“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你们都出去,出去吧!”
“我……”秦路影还想再说下去,项泽羽拉住她,将她带出了4号房。看着张成在几人身后关上门,把自己继续隔绝在隐蔽的一隅,谁也没有想到,这是第一次见到张成,竟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就这样放过张成,不再继续问了?”项泽悠停下脚步,疑惑地问。
“你还真是个冲动宝宝。”秦路影看了他一眼,将手搭在他肩头拍了拍,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小悠,要想做个合格的侦探,遇事总先行动再思考是不行的。”
“可是……”
项泽悠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但他也稍微明白了秦路影的用意,现在一切还都不明了,人多眼杂,说太多容易节外生枝,还是等探查结束再回房里找哥哥他们慢慢讨论。
“这间就是彭鑫住的吧?”
项泽悠还在发呆,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紧挨着张成房间的5号房门口,项泽悠连忙跟了上去。几人略作商量,还是由霍宇康敲响了房门,但敲了一阵,始终没见彭鑫出现,门里连应答的声音都不曾有。
“彭鑫好像不在。”霍宇康转身,朝项泽羽他们摇了摇头。
“那就先去程小姐房里好了,一会儿我们再去四处找找彭鑫。”
“我……我一个女人的房间,你们去恐怕不太方便。”程玉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流露出些微她自己都没发觉的不自然。
秦路影不以为意地眉角上扬,“我不也是女人?我那里你们都已经看过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完,她顿了顿,忽而笑起来,“还是说,程小姐你不敢让我们看?”
“我怕什么,你们爱看就看。”
程玉被秦路影一说,面子上似乎挂不住,为了撇清自己,只能带着他们走到1号房。她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几人一眼,才磨磨蹭蹭地掏出房卡开了门。
程玉的房间很简单,除了两件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就是桌子上摆放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并没有多余的物品。电脑旁放着一个玻璃杯,透明的杯子清晰可见褐红色的液体。项泽羽走上前端起杯子,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再转身眼中犀利无比。
“是红茶,和贾路衣服上的一样。”
在大家逼视的目光下,程玉低下头,但随即又像是另有所思,飞快抬头大声叫嚷着,“不是我,贾路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那么就希望你好好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项泽悠踱到程玉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但神情却隐隐透着正色。
程玉避开他的视线,“我只是昨晚请他喝了杯茶,他不小心打翻了杯子,茶水弄在衣服上,这能说明什么?”
“刚才你怎么不说?”
“我听你们说不能确定贾路是不是自杀,怕牵扯到我身上。”程玉急切地辩解。
秦路影怀疑地靠近程玉,依旧面带笑意,“你和贾路认识?”
“只是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会在三更半夜喝茶聊天?”
“我们是晚饭之后约好了见面,但不是在夜里,你别在这里胡说。”
秦路影略停顿,并不理会程玉的辩驳,继续说道:“你在说谎,你第一次提到4号房张成的时候,曾说过他白天从来不出现,晚上才出门吓人。张成为了避开大家,从上船开始白天就没出过房间,我们在船上才只过了一晚,如果你昨晚没出门,又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过他?也许你当时只是无心一提,但我绝对不会记错。”
程玉咬着唇,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说的没错,我昨天夜里确实见过贾路,可是他先写信给我,让我来船上找他的,要不然我才不会坐上这不知道要去哪儿的破船。”
“你说贾路约你在船上见面?那封信在哪里?”问话的人是项泽羽。
“撕了。”程玉答得简单明了。
项泽羽又追问:“他因为什么事找你?”
“是……”程玉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脸色一转阴沉了下来,“你们以为是在审犯人吗?我早就说过贾路的死和我没关系,我们是朋友,约好时间地点见个面,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程小姐你别急。”秦路影淡然一笑,平静轻缓的声音安抚了激动的程玉,“既然你和贾路是朋友,那听没听说过他最近有什么烦恼,能成为想不开自杀的理由?”
“这……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鬼才知道他想些什么。”
“可你刚才不是说,你和他是朋友吗?”
“朋友也有熟悉和不熟悉的区别。”程玉偏头不看秦路影,但脸上的神情显露出烦躁。
秦路影仿佛了解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和贾路属于不常联络的那种。”
“认识他这类人品的朋友,我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提起贾路,程玉眼中浮现毫不掩饰的不屑。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不禁让秦路影想起昨天饭桌上程玉离开后,贾路曾评价她的脾气越来越不讨人喜欢。由此可见,在这一点上程玉没有说谎,他们两个人原本确实就认识。但从他们提到对方的态度来看,并不像是可以约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朋友。这其中究竟还隐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程小姐你再好好想一想,昨晚贾路来找你,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项泽羽在一旁开口询问。
“我都说了没有!”程玉不耐烦地扬高声音,“只是朋友之间的普通闲谈。”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项泽悠举手示意,“刚才你怎么会出现在船尾?难道你发现贾路的尸体只是个巧合?”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你们。我是收到了贾路的字条才去的,他约我午饭后在船尾碰面。”
“不用猜,你所说的字条看来也早被毁了。”项泽悠撇嘴道。
“是让我随手扔进海里了。”程玉回答完才敏感地反应过来,不满地瞪着项泽悠质问,“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的话?难不成因为我是第一个发现贾路尸体的人就怀疑我是杀了贾路的凶手?你说话可要负责任!”
“对不起,程小姐,我为弟弟的不礼貌向你道歉。”项泽羽拉住项泽悠,用眼神示意他别再开口。
秦路影开口解围道:“好了,我看暂时就查到这儿,我们先去驾驶室,向船长说明调查的情况,别让沈船长等太久。”
“你们自己去吧,我累了,要留在房间休息。”程玉一转身在床边坐下来,丝毫没有再起身的意思。
其他人并不勉强,向房门外走去,秦路影走在最后,在即将跨出程玉的房间时,她停下脚步,不急不缓地再次转向程玉。
“程小姐,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有些事恰好忘了说,希望你想起来之后能尽快坦白,毕竟贾路已经死了,而且原因不明,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牺牲品出现呢?你早些说出来,也许还能多几分安全。”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程玉咬了咬牙,慌张地低下头看向地板。秦路影扫了一眼她发白的脸色,轻轻一笑,不再多说,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也不和你们去找船长了,我去船上其他地方巡视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出了程玉的房间,霍宇康朝几人解释道。
“也好,有事再通知我们。”
秦路影他们暂时和霍宇康分别,踏上了通往第二层驾驶室的楼梯。
这艘小型客船的驾驶室并不大,舵轮和操纵台占去了大部分空间。操纵台上遍布着让人看不懂的按钮和拉杆,各种指示灯闪动,忽明忽灭。秦路影他们三人走进驾驶室,使得里面顿时被填得更满。沈力正站在操纵台前,背对着他们,透过操纵台旁的玻璃窗向外眺望着出神。听到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他才转过头。
见是秦路影他们,沈力露出和蔼的笑容,但却掩饰不住眼底的一抹愁绪,“你们来了,查得怎么样?”
项泽羽把刚才调查各房间的情形向沈力进行了说明。身为船上的总指挥者,他有权利知道详情。
“原来程小姐和贾路认识。”
“您对贾路就没有更多的了解?”项泽羽询问。
沈力摇了摇头,“只是从宇康那里听说过他过去的一些情况,但他是宇康推荐上船的,我信任宇康,又正好缺个人手,就让他试试看。贾路来了以后,虽然人不够稳重,但也算肯学,没出过纰漏,一直做到现在。我本来想下个月帮他申请转为正式船员,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