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师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他又做出弓腰缩肩的样子,似乎要朝着林子里一个危险的目标发起攻击。
张子恒小声吩咐吓得已经快尿裤子的几个愣小子:“操好家伙,看着事情不妙就跑!谁也别顾谁!”
张子恒说这样的话既英雄气短又显得有点悲壮。
幺爷瞪了张子恒一眼,然后顺着庹师注视的方向看过去。荆竹林长得非常茂密,目光只能看见一两米远的地方。
突然,张幺爷听见了一声动物的呻吟。呻吟声很细微很凄婉,听上去感觉很痛苦。
张子恒和喜哥他们也同样听见了这一声低低的呻吟。
喜哥终于抑制不住恐惧的情绪,朝张子恒轻声哭着说:“四爸,我怕!”
另外几个愣小子浑身就像打摆子似的哆嗦起来,各个都已经惊惧到了极点。
张幺爷也感觉出了紧张惊惧的气氛快要把这几个愣小子的神经绷断了,便小声朝身后的喜哥他们说:“大家都别慌,也别怕,有我幺爷在这儿顶着呢!”
其实张幺爷现在也心虚着呢,只不过他在心里发了狠:大不了拼了这条老命!所以他比张子恒他们都显得要镇定!
又是一声痛苦的低吟声。
张幺爷尖着耳朵谛听。
当第三声低吟声从前面一个隐秘的角落传来时,张幺爷突然大喊了一声:“黑子!是黑子!”
张幺爷石破天惊的喊声在林子里突兀地响起,就像在紧张得快要窒息的空气里猛地响了一声炸雷,所有的人浑身都被震得剧烈地一哆嗦。张子恒甚至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张幺爷的喊声震得从胸腔里跳出来,啪地掉地上摔碎了似的。
张幺爷顾不上许多,快步朝发出低吟声的那个隐秘的方向跑去。
张子恒本来是想阻止张幺爷的,可是已经迟了半拍。
于是张子恒只好朝喜哥他们命令道:“赶紧跟上去。”
一直很拘谨的庹师也跟了上去。
呻吟的动物果然是黑子,因为张幺爷边过去边唤着黑子的名字,黑子朝着张幺爷汪汪地低吠了两声。
听到黑子汪汪的低吠声,张子恒和喜哥他们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落进了胸腔里,一下子感觉轻松了许多。毕竟是虚惊一场,跟着张幺爷的步子也立刻有了力气……
在四五米远的荆竹林下,张幺爷终于找到了黑子。
黑子蜷缩在荆竹林的缝隙里,看见张幺爷来,眼神里流露出的神情满是痛苦和凄凉。但是它的尾巴还是朝着张幺爷他们不住地摆动,拍在地上噗噗地响。
黑子一夜之间连毛色似乎也干枯了。
张幺爷看着黑子这副模样,心疼得心都快碎了。
他蹲下身去,首先看黑子是伤在什么地方了。不看还好,一看,张幺爷的心像是被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剜了个洞似的。
只见黑子的肚皮底下有一摊已经半凝固的血,肠子流淌在肚子外面,惨不忍睹!
黑子居然被活生生地开膛破肚了!
眼泪在张幺爷的眼眶里打转。他脱下身上的棉袄,铺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抱黑子。可是,黑子的肠子露在外面,张幺爷有点下不了手。
张子恒说:“幺爷,大冬天的,你可别着凉了,还是把袄穿上吧。”
张幺爷朝张子恒吼道:“黑子都要死了!我着个凉算个卵蛋啊!快来帮忙!”
张子恒知道此时的张幺爷已经心在滴血,不敢再多话,蹲下身,帮张幺爷抱黑子。
黑子也许已经痛麻木了,它居然勾着头,去舔肚子下露出来的肠子。
张子恒看得心惊肉跳。
张幺爷把黑子的头掰过来,边拍它的头边给它顺后颈上的毛,安慰黑子说:“黑子忍忍,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张幺爷抱着黑子,张子恒托着黑子的肠子,轻轻地把黑子放在棉袄上。
张幺爷仔仔细细地把黑子捂起来裹好。
张子恒如释重负地问张幺爷:“幺爷,我们还找那东西吗?”
张幺爷望了望林子四周,说:“还得找啊!总得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一个说法啊!不然村子里的人咋得安宁?这邪物,怎么就会大冬天地跑出来伤人呢?”
听了张幺爷的话,林子里恐惧的气氛又开始慢慢地朝着他们会聚过来。
张幺爷脱了棉袄,身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咔叽布中山装,说话的时候不由得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张子恒脱下身上的军大衣给张幺爷披上。
张幺爷也没有推辞。他也知道,自己的这把老骨头是经不住这么冻的。
庹师这时又一个人踩着荆棘朝林里继续深入。
张子恒说:“这家伙会不会真的能嗅到大蟒蛇的气味?”
张幺爷说:“也许这家伙真的长了个比狗还灵的鼻子。”
这时疯子张子坤却说:“他是去找那个洞!他知道那个洞!”
张子恒就朝张子坤呵斥道:“胡说八道!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他怎么知道这儿会有什么洞!”
张子坤很怕张子恒,一下子缩到了张幺爷的身子后面躲了起来。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他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疯子,你和他计较什么?”
张幺爷又对张子坤说:“你就在这儿给我守着黑子,不许跑开了,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张子坤傻愣愣地点头。
张幺爷朝张子恒说:“跟着庹师。”
喜哥这时说:“幺爷,四爸,我也在这儿守黑子吧。”
张幺爷刚要应,其他几个愣小子都不约而同地申请要在这儿和张子坤守黑子。
张子恒立刻就恼了,朝其中的一个愣小子一脚踹过去,骂道:“狗日的,一个个都像是没有夹卵蛋的样!黑子用得着这么多人守吗?都给老子一块儿走!一个都别想在这儿躲煞!”
几个愣小子哭丧着脸,只好规规矩矩地跟在张幺爷和张子恒的后面。
张子恒对走在前面的张幺爷说:“幺爷,这片林子自从子坤在里面出事后,我也没有再进来过,今天还是第一回进来。你说这林子里真的会有什么古怪吗?”
张幺爷说:“我咋知道?我只听我老子给我说起过,原来胡宗南的烂杆子部队吃败仗的时候,就躲在这片林子里和卧牛山的那些蛮洞里,那阵子就发生过大蟒蛇吃人的事情,不过被大蟒蛇吞的都是兵哥子。癸亥年那年发了一次大水,也有人看见过大蟒蛇,就盘在祠堂那个碉堡上,但没有伤人。这么几十年过去了,就再也没有谁听说过大蟒蛇的事情。这回,这狗东西大冬天的出来吃人,还真是很古怪了。按说冬天蛇是不会出窝的。”
张子恒说:“兴许是这大蟒蛇也饿慌了。这年头,听说有些地方人都饿得啃树皮吃泥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幺爷说:“真倒是真的。又要还苏联的债,又遇上天年不好,能不闹饥荒吗?幸好我们这儿山高皇帝远的地里还能出点东西,不然我们也该闹饥荒了。”
张子恒说:“所以啊,你说我们这儿也没有闹饥荒,这蟒蛇咋就会饿得大冬天的出来吃人呢?”
张幺爷说:“我就说了是天年不好,乱世出妖孽。这话你可不兴说出去。让公社的人知道了,我也该坐班房了。这世道还真是不好啊!”
张子恒说:“我看过,在宋朝的时候就出了一百零八个妖孽,后来都变成梁山好汉了。你说这大蟒蛇会不会也变成什么好人?”
张幺爷说:“书上的东西你也信?”
张幺爷和张子恒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几个胆小怕事的愣头青小子尖着耳朵听,注意力一分散,心里的那种恐惧感稍微也就减轻了些。
张幺爷又在前面说:“子恒,我不是说你,碰上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该打退堂鼓的。你是在部队里当了几年兵的人,又是党员,还是生产队长,你不出来给村子里的人把腰杆撑起来,谁还能做这个事情?”
张子恒有些不满地说:“我这不是马上组织他们几个跟我一起来了吗?”
张幺爷说:“可是你狗日的胆小怕事!”
张子恒觉得有点委屈,说:“我这不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吓人的事情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还一口吞下一个人。你是没有看见子银被活生生吞下去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起鸡皮疙瘩呢!”
张幺爷说:“老子也没见过,老子怕了吗?”
张子恒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岁数大,见多识广,所以你比我们胆子壮。”
张幺爷就说:“你在外头当过兵,见识还没有我多吗?老子一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老子见识有你多?这不是见识多不多的事情,这是有没有胆子的事情。老子年轻那会儿,你去问问幺婆婆,村子里闹土匪,老子怕过没有?男人家的,遇到事情就得担得起事情。”
张子恒就说:“所以我们都管你叫幺爷呀!”
张幺爷不屑地说:“是老子的辈分管那儿了,你能不这么叫么?”
张子恒嘿嘿地笑。
一番说话,林子里的紧张气氛渐渐被稀释开来。
喜哥这时也说话了:“我想起来了,子坤七爸说的洞是不是就是卧牛山上的那些蛮洞?”
张幺爷说:“他成天疯疯癫癫的,他的话谁说得清楚?不过今天他一个人躲在这林子里嘻嘻地笑倒是挺奇怪的。原先谁要一提起这片老林子他都会跑开的。”
张子恒就说:“是古怪得很。”
说着话,走在前面的庹师停住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