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案件就像一块吸铁石一样,吸引了许多人。除了案件焦点人物被害人和加害人以外,周围所有的人——他们的家人、朋友、熟人、邻居、学校的同学、公司的同事,甚至还有目击者以及被警察调查过的人们,包括出入过案件现场的收款员、送报员、送外卖的人——数一数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和一起案件有关系,到现在我都还很惊讶,当然,这些人和案件的关系也不是完全一样的,而且相互之间也不一定会有关系。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处于以案件为基点的、呈放射状的直线上,很多人和位于旁边的直线上的相关人士并不认识。另外,对一起案件的解决起至关重要作用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到案件结束也不会出现在舞台上,也就是说,他们有的时候是生活在离案件最远的地方。
在千住北新城四人被杀的案件中,后一种情况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简易旅馆片仓之家的人们。那就是在这起案件中,大家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但最有犯罪嫌疑的人物——石田直澄和以后与他有关系的片仓旅馆。
片仓家共有五口人,门口的招牌上用手写体整齐地写着五个人的名字。户主片仓义文,四十五岁,他是片仓旅馆的老板。义文的妻子幸惠四十岁,帮助丈夫经营旅馆,相当于旅馆的经理。
他们有两个孩子,长女信子是中学一年级的学生,到4月份就满十三岁了;长男春树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
他们家的第五口人就是义文的母亲妙子,六十八岁。其实,因为妙子的名字应该写在招牌的哪个位置上,片仓家还发生过一场争论。
她是义文的母亲,而且还是片仓旅馆上一代经营者的夫人,为表示尊敬,是不是应该把她的名字写在现在的老板、一家之主义文的名字前面呢?现在的问题是就算隐居的妙子退一步的话,是不是应该把她的名字放在义文之后呢?片仓旅馆所在的地方紧挨着町内会,有一些好的和不好的风俗习惯。特别是像片仓旅馆这样的已经经营到了第五代的,这种现象更为严重。老伴死了之后,儿子成了一家之主,如果现在的婆婆和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婆婆而嫁过来的媳妇之间的纠纷,都会有各自的后援团,非常麻烦。
听我这么一说,你会以为不就是招牌上的名字顺序问题嘛,做妈妈的让一下不就行了吗?但在当事人看来,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是因为这座最好的应该挂招牌的房子,是妙子的丈夫也就是义文的父亲在举办东京奥运会的时候把老房子推掉重新翻盖而成的。
这座名叫片仓之家的简易旅馆本身规模就不是太大,面对着从新大桥街南面的一个胡同,有一个二十坪的院子,从外表看,是一座极其普通的两层小楼。用灰浆涂刷的外墙上装着毛玻璃的窗户。它的两边本来也是简易旅馆,但这两家因为某种原因已经关门不再营业了。
穿过片仓旅馆的那条胡同后,就到了可通往另一边的街道上。
片仓家住的地方就对着这条街道。这边的院子也很大,大约有三十坪吧。义文的父亲严在这三十坪的土地上建造了两座设计完全相同的两层楼房。一座楼房由自家人居住,另一座楼房对外出租。从它的容积率看肯定是违法建筑,但这一带的房子都是这种风格的,所以也没有人会在意。
翻修已经破旧的片仓家的房子是义文和幸惠结婚以来的一个愿望,这不仅是指片仓家居住的楼房,旁边的出租楼房也要一起翻修,这座楼房已经停止向外出租了,义文想把这两座楼一起推倒,在三十坪的土地上建一座三层或四层楼房,然后把房子对外出租。
这个计划的实现是在昭和六十三年。那个时候经济景气空前高涨,寸土寸金,尽管这是一个幻觉。不断有房地产商来拜访片仓家和片仓旅馆,他们是来打听片仓家的地卖不卖的。
片仓义文并不想转让土地,如果这样做的话,他就无法经营祖传的家业了。信子和春树将来怎么做姑且先不管,至少在他这一代,他还不会放弃简易旅馆的经营而从事其他的买卖。而且,在经济景气的情况下,工人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片仓旅馆的生意很是红火。
为实现自己长期以来的梦想,义文认为只有现在才是融资的最佳时期。正好在这个时候,一直住在旁边出租房里的店子搬家了,房子空出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他和希望与邻居签订租赁合同的房地产商的想法是一致的。如果建一座四层的楼房,其中两层向外出租,房租会比过去高几倍,所欠的债务在义文这一代就可以还清了。当地的信用社也接受了以土地作为担保的融资方式。片仓家的人当然都很赞成。
就这样,片仓家盖起了新的楼房。平成元年9月,新楼建成。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招牌的名字问题。当然,说发生可能是有点夸张了,但这不仅仅是在一个家庭中的排序问题,而且还是继承片仓旅馆的一场战斗,所以不是用纠纷和吵架等字眼就能表达出来的,还是用发生问题这几字比较合适吧。
义文和幸惠感到非常自豪,因为是他们这一代重建了片仓家,而且非常气派。而妙子却对儿子儿媳的做法不屑一顾,这些原来就是她和严从上一辈手中继承下来的财产,然后交给他们的,他们应该感谢才对,根本没有值得骄傲的理由。所以,她要求在招牌上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前面。
幸惠和妙子之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权力斗争,所以两人都很了解彼此的本事。但在这件事上,却有着以前从未有过的不确定因素,那就是义文。过去,他尽量不参与妻子和母亲之间的纠纷。因为这件事,幸惠经常去附近的后援团诉苦,说自己的丈夫怕他的母亲等等。可是,在幸惠和母亲因为招牌一事而争来争去之前,义文也曾经和母亲吵过一次。事情过后,幸惠总在想,义文的心里肯定郁积了对母亲的不满,在那个时候一下子都发泄出来了。
妙子也曾表示妥协,提出另立一块写有妙子全名的招牌,但义文不同意这个做法。他的态度很强硬,说母亲已经隐居了,现在的家长是我。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吃惊,最后妙子让了步。片仓家的新招牌上,妙子的名字排在第五个。
要说平成元年,也是千住北新城的塔楼在茺川区前日代公司的土地上建成之时。和不久之后发生的杀人案相比,招牌的名字顺序之争根本算不上什么事。连接片仓家和茺川四人被杀案的这根线意外得长,距离也意外得远。
平成八年6月2日,片仓家第一个知道茺川案件的人是片仓义文,因为他看了从早上八点开始的星期天的新闻节目。
因为片仓之家是简易旅馆,所以他们不负责旅客的吃饭问题。
这样一来,义文和幸惠就能忙得过来,没有另外雇人。义文他们也不住在旅馆,晚上十点关门后,他们拿着手提保险箱回自己的家。然后,第二天早上五点再来上班,星期天也不例外,照常上班。
和普通的职员不同,住在片仓之家的很多客人星期天也要上班,所以旅馆也不能太随便。另外,还有客人在地铁工地上班,夜里还要干活,早上回来,所以他们必须早早去把大门打开。
要说路程,也就是从胡同一头到另一头的距离。他们对客人解释说,账房的柜台上装有电铃,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按电铃。因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问题,经营得很顺利。但是,因为客房里的用具是不收钱的,所以,以前也发生过几次人品不好的客人将这些东西随便拿出去卖的事情——但也只有少数几回——这也给了他们一些教训。
另外,6月2日早上义文在账房里看的那台电视也是一台老式电视。早上打扫完卫生把客人全都送走之后,在账房里边喝速溶咖啡边抽烟是义文每天的必修课,这个时候他也会把电视打开。平常,这个时候是NhK的小说连播时间,大概有一支烟的时间吧。
但是星期天没有小说连播,所以义文看的是私人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八点十分左右,他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是有关茺川区案件的新闻,画面上出现的是用直播摄像机拍摄的那座超高层公寓楼。
到了早上,雨慢慢停了,风也小了,天上有许多飘来飘去的云彩,但是没过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在色彩斑斓的天空和云彩的映照下,那座公寓楼像塔一样地矗立在那里,这引起了正在呆呆地看着电视的义文的注意。
义文正在冲咖啡的时候,幸惠来上班了。因为每天早上她还要准备自己家的早饭,收拾房间和洗衣服等等,所以她一般是在这个时候过来上班。当义文告诉她茺川发生了重大的杀人案时,她大吃一惊,和丈夫一起看起了电视。
在这个时候,电视台只是说被杀的四个人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楚,他们还不知道这四个人不是公寓的住户等详细情况。虽然几天后,报道的内容有了变化,但在星期天早上,即使是有多人被杀的比较轰动的案件,也不会有更多的附加价值。
义文夫妇俩说这是轰动社会的案件,我们也要多加小心,然后就去做每天该做的事情了,他们还说应该考虑考虑半年前就来向他们推销的警备保障公司的合同了。幸惠对这个合同比较感兴趣,但义文因为费用和效果的问题而表示反对。有四个人被杀,只要看到了这条新闻,一定会有相应的反应的。
这天早上,片仓家的孩子们正在高兴地睡着懒觉,他们都不知道父母已经去上班了。当然,他们也不会看电视。
片仓信子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了。
这座四层公寓楼的一层和二层是片仓家的卧室,信子的房间在二楼的东头。隔着走廊,对面就是春树的房间,信子换了衣服来到走廊准备下楼的时候,她发现弟弟房间的门半开着,还能听到玩游戏的声音。父母不同意在每个孩子的房间里各放一台电视。在春树的软磨硬泡下,妙子给他买了一台。为此,信子为能在自己屋里看电视而对母亲有一种歉疚感。
“不要从早上就开始玩游戏。”信子边敲门边说。
“现在已经不是早上了!”春树咕哝了一句。
信子骂了弟弟一句强词夺理,然后就下楼去了。
厨房和客厅里静悄悄的,信子只喝了点牛奶权当是已经晚了的早餐。中午幸惠回来做午饭,信子有时帮忙,有时也不帮忙。
信子没有看到妙子,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但在这个时候也不奇怪。奶奶的房间在一楼的最南边,它的旁边就是厕所、洗脸问和浴室。这样设计是为了方便妙子夜里起来上厕所。
但另一方面,这种设计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在厨房和客厅里不能马上看到妙子的情况。稍不留神,就不知道她在不在屋里,也不能总跟着她,太随意了也不好。
妙子平常去片仓之家上班是比较随便的,即使是去了,她也不能再干洗被褥这样的活了,多数情况下,她都是呆在四叠半宽的账房里,看看电视,打个盹。也就是说,她虽然是不想干活了,但还是要装出一副旅馆老板的样子。
“要看电视的话,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房间里又不是没有电视。”
幸惠经常这么说。但是,信子虽然也赞成母亲的说法,但另一方面她也能理解奶奶的心情。在旅馆的账房里看电视,偶尔可以和客人打个招呼,也可以和义文说说话,这比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要快乐得多。
所以在这个时候,信子没有看到奶奶,她就以为奶奶去了旅馆。
打开电视,是野生动物节目,她自己一个人看了会儿电视。
十一点了,春树下楼进了厨房,他在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信子见过弟弟饿得像童话里的饿狼,恨不得连掉在地上的东西都要捡起来吃。只有在玩游戏机的时候他的嘴巴不会动,但游戏一结束,他又变成了饿狼。信子也想吃饭,但看到弟弟的馋相,他那嘴馋的样子就像是小孩子,信子一直都很讨厌他这一点。
春树太吵,吵得她无法专心致志地看电视,信子想回自己的房间去。下午还要和朋友去附近的一家出租CD和录像带的商店,听说有二手的CD降价销售,她想去看看。
去之前,她还要洗洗头发。信子的头发特别爱出油,所以她非常注意。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不能让朋友说自己的头发有怪味。她还留着刘海,如果不注意洗干净的话,额头上马上就会起粉刺。不仅如此,最近一段时间,她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一看,额头中间就会出现像小火山一样的红色的粉刺,这搞得她都快成神经质了。
信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她是十一点几分从厨房出来去的洗脸间的,她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她只是想到早上起床后去洗脸的时候就把热水器的插头插上了,现在水应该开了吧。
当她从奶奶的门前走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呻吟的声音,开始她还以为是电视的声音。就在她快要走出走廊的时候,她不知为什么想到里面的人会不会是奶奶呢?就在她把淋浴器的喷头对着洗脸池,把温水调成开水的时候,她听到了妙子的屋里发出啪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刚开始,信子有点奇怪,她关上水龙头仔细地听,声音没有了。
厨房里,春树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正在看《还是笑的好》。刚才的声音,可能是电视里的声音吧。
信子从洗脸间出来看了看走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可能是神经过敏吧——她刚想回到洗脸问的时候,又听到了妙子房问传出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的还要清楚,好像是有人呻吟的声音,这一次很清楚了,不是电视的声音。
信子急忙跑到走廊里,拉开了妙子房间的推拉门。奶奶?她原来是想边叫边把门打开,但是她看到有一只手在动。她刚想看看屋里的情况,就吓得奶奶两个字都没有叫完。
妙子缩成一团倒在榻榻米上。
可能是太吃惊了,信子一下子动不了了,她只是想哭。就在她吓得呆呆地站在那里的时候,妙子好不容易从榻榻米上抬起头看着信子,然后她的身体动了动,爬到了信子的旁边。
“奶奶,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妙子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她的眼角还在不停地痉挛着,呼吸也很弱,好像很痛苦,眼睛里又是眼泪。她吧嗒吧嗒地蹬着脚,像是要站起来,但好像动不了。一不小心碰到榻榻米上,就会发出啪啪的声音。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妙子断断续续地说,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站不起来,头也很疼。这个时候,信子才哭出声来,大声地叫着春树。快去告诉妈妈,奶奶病了。她叫了好几遍。不一会儿,春树也跑了过来,他那狂妄的脸也扭曲了。在春树走了之后到吓得要命的幸惠回来之前,信子使劲地揉着妙子的身体,妙子闭着眼睛。
最后,救护车来了,幸惠跟着救护车一起去附近的急救医院,妙子住院后,她打来电话说现在没事了,这个时候是十二点。在这之前,信子和春树觉得在家呆着还不如和爸爸一起呆在账房里,所以他们一直呆在片仓旅馆里。
下午两点,幸惠回来取睡衣,但她已经不像刚才救护车来的时候那么紧张了。她说,因为是星期天,不能做详细的检查,但妙子也不是太难受,至少不会是脑中风或心脏病。
“但是,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确实很痛苦。”
信子说,但幸惠说医生告诉她不用担心:“而且去了医院就不用担心了。”
“什么呀?奶奶是装病。”
春树说,信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幸惠不由得笑出声来了:“不是装病,但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严重,大概是心情的问题吧。”
因为心情的问题,就会呼吸困难身体麻木吗?信子觉得难以理解。
不管如何,妙子还是决定住院检查了。信子心很细,她想去看看父亲,于是就去了片仓之家。义文已经完全放了心,正在和一位客人悠闲地下着象棋。信子有点生气了。
6月2日,对片仓信子来说,就是这样的一天。因为她没有关心新闻节目,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茺川发生了四人被杀案件。
今天,这起案件和信子还是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