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大楼五层,法院院长的办公室。这里铺的地毯比安斋那里厚多了。
院长楠木坐在沙发里,正在跟总务科科长谈话。
安斋推门进去:“您叫我?”
楠木用可怕的目光从眼镜的银框上边看着安斋:“啊,坐吧。”楠木第一句话总是比较客气的。
“安斋只坐了个沙发边儿。被带上法庭待审的被告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心情吧。”安斋想。
“听说你在法庭上干得不错嘛,啊?”
“是,我错了。”安斋没有辩解。年轻的时候受到的教诲今天派上了用场。
“有一个记者要见我。”
记者?!安斋脸上好像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法庭上好像有闪光灯闪过,旁听席第一排确实有一个记者坐着来着。但是,难道要把我在法庭上打瞌睡这件事报道出去?
“当然,我拒绝跟他见面,他又找到总务科去了。”楠木一边说一边跟总务科长交换了一下眼色。
战战兢兢的总务科长把脸转向安斋:“那个记者叫三河,让我把安斋审判长的经历告诉他,还问美和是谁……”
安斋浑身僵硬,不知道说什么好。
楠木小声问道:“你老婆?”
“是……”
“不幸中的万幸啊,没有喊出别的女人的名字来。不过嘛……”楠木摘下眼镜盯着安斋,“在审理杀人案的法庭上打瞌睡,而且说梦话喊老婆的名字,难道不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吗?”
安斋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怯生生地问:“记者真的会写吗?”
“现在还很难说。直接当作新闻来报道应该不会,不过那报纸上有个叫什么‘法庭旁听席’的栏目……”
这个栏目是专门用轻松的笔调写法庭上的众生相的。安斋听楠木这么一说。吓得心跳加速,差点儿休克。
楠木咂了咂舌头:“问题不在于他写不写,而在于写了以后别的媒体就会像蚂蚁似的一拥而上,那时候就不只是一个在法庭上打瞌睡的问题了,还要追究你的过去,恨不得查你祖宗三代!”
“我的……过去?”安斋的脑子几乎不转了,但“过去”这个词震动了他。
楠木低头收拾起文件来:“你前妻好像是六年前患脑血栓去世的吧?跟现在的美和是一年前结的婚?”
“啊……是……是……”
“前妻死了五年就结婚了……对此记者们会怎么看?”
楠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安斋没听懂:“怎么了?”
“听说你前妻跟美和关系不错?”
“啊……”
“美和的母亲是一个茶道讲习班的老师,你前妻在那个讲习班学习茶道,是这么一种关系吧?”
“是……”这些难道都要上报纸?安斋开始意识到还会有更令人恐怖的事情。高法人事局是楠木经营多年的老窝,不定掌握着多少关于他个人的情况呢。
那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吧?去那个茶道讲习班的不只他前妻呀,很多法官的夫人都去,楠木的夫人,甚至楠木本人都去过。
楠木抬起头来:“那个茶道讲习班你也去过吧?”
“去过,是前妻硬拉着我去的。”
“也就是说,在你前妻还活着的时候,你就认识美和?”
“是的。”
这简直就是审问犯人嘛!
“那么漂亮,又那么年轻,你是怎么把她弄到手的?”
“什么?”
“交往来着吗?”
“啊?”
“跟美和!我是问你前妻活着的时候你跟美和有没有过私人交往!”
安斋瞪大了眼睛。楠木的目光像锥子似的刺进安斋的眼睛里。
“脚踏两只船没有?”
“我起誓,没有!”
“但是,你是一年前跟美和结的婚,在那以前应该有一段谈恋爱的时间吧?”
“这……”安斋刚说出一个字,突然停住不说了。他突然意识到,说得越多,人事局里关于他的档案材料就越厚。
“怎么不说了?如果没有见不得人的事,说清楚啊!什么时候开始跟美和谈恋爱的?”
安斋不语。
“你想用沉默表示反抗吗?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你给我听着!你在审理案子的时候打瞌睡说梦话喊你老婆的名字了对吧?这件事一上报纸,别的媒体肯定关注你老婆,肯定把你视为个人秘密的东西全都给兜出来!你可是个明白人。到了那个时候我这个法院院长只会对媒体说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交待得了吗?”楠木越说越激动,把心里想说的话一下子都抖落出来。“你背叛了我多少次了,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提升之前不要结婚,不要结婚,跟你说过吧?你狗日的听吗?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擦屁股吧!去找记者求人家不给你见报,再给上级打个报告,听见了没有?!”
楠木发完脾气,满脸通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自己的办公桌走过去。
“院长……”安斋终于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两个字来。
“干什么?”
“我在法庭上出丑了,这我检讨。可是,私生活方面我没有问题。”
“行啦,滚吧!你可给我记住了,绝对不能让记者把这件事给报道出去!”
安斋灰溜溜地离开院长室回自己的办公室。同样的楼道,同样的楼梯,但今天的感觉跟往常完全不一样,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法庭上打瞌睡——一件小事就能毁掉自己的一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呀!